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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此一番认识之后,简昆仑更不禁抱定信心,务期对这个魔头势在必得。
对于柳蝶衣他已有足够戒心,只可惜三位拜见之中,除了秦太乙之外,方、宫二人都对他认识不清,以至于见面交手之初,便双双吃了大亏,看来已是凶多吉少,即使活着不死,也势得终身残废。
旧仇未去又添新恨,真正恨煞人也。
柳蝶衣惯于险中取胜,即使在最称紧迫的混乱之中,也自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这一点简昆仑已有充分的认识。而且他同时也了解到对方不服输的个性,即以眼前而论,表面上看来,是自己在找他,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在找寻自己?
能够有此一番见地,足足证明简昆仑确是强大了。
眼前林木渐稀。
是一块颇为空旷的三角地带,过此,又将与另一片树林相衔接。
简昆仑一脚踏出之先,似已觉出了有异……
记取着宫天羽先时的断臂之惨,他焉敢掉以轻心?
是以——他身子一出即转,刷地向侧面拧开,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转出的同时,一片寒光,自头上直落而下,险险乎擦着他的肩头落了下来。
情形几与暗算宫天羽的那一剑完全仿佛,若非是简昆仑的事先警觉,简直无能躲过。
柳蝶衣果然处心积虑,这一剑积功力机智于一霎,满以为也同于宫天羽一样,至不济也能斩下对方一臂,却不知简昆仑早已料及他的居心。
一剑落空,柳蝶衣其实早已功力不继,身势猝转,鬼影子也似地向侧面飘开。
简昆仑哪里放得过他?嘴里冷叱一声,身势一个疾转,以大鹰剪翅之势,呼地一个倒卷,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已拦在了对方眼前。
“柳蝶衣,你的死期到了!”话声出口,月下秋露唏哩一声转动,抖出了寒星一点,直取向柳蝶衣前心。
柳蝶衣哼了一声。
暗影里似见他庞大的身影,霍地向后一缩,左手突出,快如电光石火,只一下已拿住了对方剑锋。
却是力道不足,随着简昆仑抖动的剑锋,呼地一声,直把他弹起了丈许来高,翩若白鹭,落身于一棵大树的横出枝桠,忽悠悠摇曳不已。
一脉月晖,正好照见他的正面——长发飞散,衣衫片碎,再加上削瘦形容,在在显示着这位黑道盟主的力竭筋疲,已似末路穷途。
简昆仑霍地腾身而起,长剑月下秋露划出了一道弧光,力劈柳蝶衣正面全身。
柳蝶衣力呈不稳,脚下用力过剧,只听见喀嚓一声,树干中折,连人带同树枝一并坠落下来。
简昆仑自不会就此放过。
眼看着柳蝶衣身子,起落飞纵,向侧面崖上翻去,行动虽不失迅速,较之其平日身法,已诚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于简昆仑可以清晰听见发自他嘴里的呼吸声音。思忖着这个一代魔君,已是强弩之末,就快离死不远了。
皎月寒星,点缀着此一面寒山夜景,分外凄凉阴森……眼前已是悬崖的尽头,看看前行无路,忽然柳蝶衣停下了脚步,一双手扶着松干,发着极为沉重的呼吸声如豹喘,煞是骇人。
简昆仑闻声而惊,陡地停下了脚步,对方这般形样,一时倒使得他不忍相逼过甚了。
却是,就此罢手不成?
柳蝶衣喘息声越来越大,更听见发自他背后的声声娇呼:“先生……柳先生……”
这声音陡然使简昆仑忆及,敢情时美娇还伏在他背上。一个是技惊天下的黑道魁首,一个是艳压四方的美人,不寻常的却是,他们更曾是一双互期以心的恋人。这一霎,他们双双面对着的竟是相同的下场,似乎是死亡的阴影越来越接近了。
双方距离不足三丈。这个距离,对于简昆仑来说,一蹴可就,而且,他几乎可以断定,可以毫不费力,举手之间,即可置对方于死地,但是,他却就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柳蝶衣如豹喘的呼吸声更大了。
却见他回过身来,将长剑深深插落地上,剑触石面铮然作响,火花四溅。衬托着他冷削的形容,极是可怖。
“小美子……我背不动你了……下来吧!”身子晃了一晃,幸未跌倒,就此松卸下背上的时美娇,后者伤势更似不轻,娇声喘着,自地上缓缓爬起来。
“柳……先生……你……怎么了……”
话声未已,柳蝶衣已喷出了大口鲜血,他却是倔强地直立不倒,一只手力拄着地上剑把,那一双灼灼而视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直向简昆仑盯着,仍然是狂态如昔,哪里有丝毫求怜妥协之意?
只是时美娇却已泣不成声:“蝶……衣……先生……”
不知何时,她已荏弱的屈缩在柳蝶衣脚下,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不时用她苍白的脸在他膝上磨蹭不已,声声娇呼,点点红泪,真个望之断肠。
柳蝶衣霍然发出了狂笑,笑声未已,再一次喷出了怒血……脚下再次打了个踉跄,犹然是挺立如昔。
“小美子,不要啼哭……这哭声太叫我心里生烦,好生惹厌啊……小美子……快不要哭了……”
时美娇应了一声,果然不再哭了。怯怯颤颤站起,向着简昆仑打量一眼,又回头向身边的柳蝶衣望着……
仿佛是她已经有所感触,一时不寒而栗。
“我不行了……你也不行了……”柳蝶衣说,“如果苟生,不如好死,飘香楼的主人和他的女人,不能让人家耻笑,更不能容人家摆布……小美子!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时美娇蓦地睁大了眼睛,一片笑靥,显示在她极其憔悴的脸上!
“你……说什么?”
“我……”柳蝶衣大声道,“我要你死!”
“我知道……我是问……”对美娇声音抖颤着,“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女人……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柳蝶衣一声长叹,凄凉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小美子,带着你美丽的梦去吧!”
时美娇望着他解颐一笑,甜甜地说了个:“好!”
蓦地,她身形纵起,有似飞云一片,直向身后悬崖投身坠落。一如彩云翩飞,她所留下的人生最后姿态,虽只是临去的惊鸿一瞥,却依然美丽动人。
寒飕飕地起了一阵子风,惹得林木萧萧作响,简昆仑直觉得有些寒冷。
柳蝶衣灼灼目神,仍似瞬也不瞬地向他望着,憔悴的脸上,竟洋溢着一片微笑!
或许是这人生他已看透、看穿,戏之嘲之,又将何妨?
风势再起,掀动着他身上支离破碎的白色丝质长袍,蝶儿也似的随风起舞,便在这一霎,他身子起了一阵急剧地抖颤,便自那样恃强自傲地站着死了。
甚至于他脸上仍然挂着那一丝临去的微笑……
简昆仑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仔细地向他看着,借着一片月色,察看着他的脸——那一张至死仍在微笑着的脸……
他的两只手紧紧握着插入石中的剑柄。因为这样,他才能保持着他原有的站姿。
忽然,他发觉到有两条浓浓的鼻涕样的东西,缓缓自柳蝶衣鼻中流出——便是传说中的武林视为至宝的玉膏了。
只有内功练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地步的人,死后才会有这样的现象。一个习武的人,能练到如此地步,极是难能可贵。传说中,这样的人实已具有金刚不坏之躯,原则上应是已具有抗拒死亡的能力,却是人算不如天算,柳蝶衣仍然还是死了。他的死应是与他所罹患的奇难怪症有关……
看着、想着,简昆仑竟自淌出了眼泪。
他甚至于不忍心搬动他直立的躯体,感觉着那是一个强者傲立天地应有的姿态——虽然他已经死了。
月亮再升高的时候,其实已经离光明的明天不远。
柳蝶衣直立依旧。所不同的,不知何时,竟在他直立的尸体边侧,倒卧着另一个人的尸身……两者之间,依偎得那么近。
唉!李七郎……
他是用自己的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长剑风起云涌倒握双手,一剑穿心而死。地上流满了血,月色之下,血已不再鲜红,竟像是黑的……
二先生呢!
他在唱歌,在跳舞。
月色里载歌载舞,飘飘似半山白云,树间白鹭,望之有出世之美。
手里提着个骷髅——宫小娥的遗骸。失意的时候,这便是惟一给他温暖慰藉的东西了。
船出白鹤潭的时候,天色才不过微微发亮。
水面上蒸腾着重重的雾气,冷风袭人。
皇上破例身穿戎装,着白铜和花锦战袍,戴着皮罩耳,倚身黄油绸帐下座椅,脸上气色凝重,十分阴沉。
随行众人,文武以次,两列而坐,总有二三十人之多,大船四周,皆有全身甲胄的执戈卫士守护,前后更有开路山炮安置,俨然如临大敌。
虽说是逃难之中,永历皇帝身边的人仍是不少,前前后后坐满了三艘大船。
此一行目的地是去腾越。永历帝总算暂时打消了去缅甸的计划,那里有李定国的接应,总还能撑持些时候,只是从大局而观,明朝气势显然已到了尽头,还能支持多久,永历皇帝一行的结局为何,可只有天知道了。
秦太乙负责留下来照顾身受重伤的宫天羽,至于方天星,却因伤势过重,先一天已经死了。
白鹤潭两位主人之一的钱枚随永历皇上去腾越护驾,叶天霞自愿留居白鹤潭,他与秦太乙另有计划,以备团结白鹤潭最后尚能动员的所有力量,组织成一营劲旅,一旦时机成熟,再出为战。
值得一提的却是皇上把简昆仑留在身边,交代了他一个极重要的任务,要他去拜访一位通世的高人——顾炎武亭林先生。
此行责任重大,显属极为机要之事,简昆仑只能拜受使命。
原来炎武先生自佐鲁王举事失败之后,一心仍在明朝社稷,并未就此死心,表面周游四方,载书自随,实则心图大事,不时与永历帝暗通款曲。
最近所得到消息是,亭林先生游踪所至,停留在皖南某县,在那里求田居舍,大肆屯垦,其动机堪人玩味,简昆仑的此行出使,显然是与此有着密切的关联了。
昨夜临行之前,皇上赐宴群臣,即席宣布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今日凌晨的腾越之行。
其二,显然大大出人意料。即是,皇上即席赐婚,把御妹朱蕾的终身当众许配给了简昆仑,成就了这一双乱世中患难儿女的终身大事,他们同时也即席接受了永历皇帝的赏赐和众人的祝贺。
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简昆仑的心里可也并不轻松,特别是就在这一夜,他情同手足的拜兄方天星的离他而去,撒手人寰,更令他痛不欲生。
为此他们夫妇二人,特别请准了皇上,把正式的婚期延后举行,也就是留待到见了顾先生以后再正式举行,皇上欣然同意。
简昆仑、朱蕾跪辞永历皇帝群臣,踏上江岸的一霎,适当东方日出,天色已是大明。
东升旭日,像是熟透了的一个大红柿子,为大地抹上了一层姹红异彩,不旋踵间却已是光芒万丈,耀眼难开,水面上炫耀着灿烂金光。
目送着永历皇帝一行的乘风而去,不期然九公主这个依人小鸟,嘤然作吟的已自偎在简昆仑怀里。
白鹭在水面翩翩飞舞,远处有隆隆的炮声……
无论如何,这却是一个崭新未来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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