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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位总坛的大管事,李七郎第一眼见他就讨厌,总是因为平日事权不一,多有抵触,这老儿总爱事事在主子面前争功。开始的时候连自己的账也不卖,后来还是柳蝶衣亲自立下了规矩,一切身边事,可由七郎便宜行事,雷老头才不得不服输认栽地向后面退了一步。可是表面如此,老家伙暗里仍不甘心,总爱在节骨眼上抽个冷子给自己不痛快,放冷箭,就像现在……
“总有一天……”李七郎狠狠地盯着面前的雷公公忖道,“老小子你要是犯在我的手里,叫你知道七少爷我的厉害。”
雷公公哼了一声,转眼向身边的时美娇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说:“堂主的意思……”
时美娇冰雪聪明,冷眼旁观,早已洞悉眼前二人的一番冷战,这种事她却不欲介入。眼前她所担心的是柳蝶衣的病情。
“且看黄大夫怎么说吧!”
话声方落,神医黄孔已自里面步出。三个人不约而同齐把眼睛向他扫视过去。
“怎么样?”
雷公公第一个忍不住站起来问。
“总算无碍……”黄孔脸色并不轻松地道,“已经服药,睡了。”
时美娇轻轻吁了口气,站起来轻声道:“这样就好了,可是以后……”
黄孔向着外面看了一眼,回目三人道:“我们到外面再谈吧!”
原来这里与主人卧室距离不远,怕是吵了他的清静,再者,谈话内容更是多有不便。
四个人移步到了另一间房子,雷公公关上了房门,众人相继落座。
“主座的病……”雷公公拧着一双眉毛,极是关切的样子。
黄孔轻轻捋了一下长须,清癯的脸上,显现着一片忧容。
“这个……”他说,“这是个很奇怪特殊的病例!”
说时鼻翅开合,像是在品嗅着什么,一双眼睛看向时美娇道:“姑娘可曾觉着这里的气味有些什么不同么?”
时美娇嗅了嗅,摇摇头说:“没有,除了花香之外,什么都没有呀!”
“谁说不是?”黄孔打着浓重的皖省口音道,“我说的就是花香。”
李七郎似略松了口气,甚是奇怪地道:“花香?”
黄孔微微点了一下头:“柳先生平素太爱花了,这几天我默察府上,到处都是花,尤其是柳先生住的这个飘香楼,更是种满了奇花异卉,一年四季,不分日夜,总是异香扑鼻,嘿嘿……就连房子里面,也不例外……”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之处,只见一盆盆盛开的鲜花,布满阁楼内外,五彩纷陈,各有奇艳,主人爱花成痴,众所周知,万花飘香、飘香楼其实无不与花有关,倒是没有想到竟成了主人罹病之因了。
雷公公不胜骇异地看着他:“大夫您是说,主座的病是花的香味儿……”
黄孔点了一下头:“我生平只遇过两次这样的病人,柳先生是第三个人……他的情形更要特别一点……这里的花太多了……”
他说:“每一种花都有一种不同的香味,几十几百种凑在一起,成为一种极特殊的气息,日夜呼吸其间,时日久长便染上了这样的病……当然,这又与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有人一点事也没有,有人就不同了……”
黄孔的眼睛看向时美娇,继续说道:“柳先生爱花成性,即使在他睡榻之旁,也摆满了花,情形就更不一样了。”
时美娇轻轻一叹说:“那么依先生的意思呢?”
“第一步,先把所有的花都搬出去……柳先生居住的这个飘香楼内外,所有的花,务必清除……”
时美娇、李七郎、雷公公聆听之下,都不禁为之一怔,彼此对看了一眼。
说来这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一件芝麻小事,可是行起来却颇有困难。
时美娇点了一下头,看向雷公公道:“就遵从先生的话去做吧?”
雷公公愣了一愣:“这个……怕是不容易……”
李七郎在一旁道:“先生爱花成痴……每日早晚,都要亲自动手浇水施肥,午夜运功之后,更要遍嗅百花之后,才肯就寝,多年以来,已成了习惯,怕是一下子改不过来。”
黄孔哼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经你这么一说,我更断定,柳先生的病因是与花香有关了……这些花务必要尽快撤除,否则只怕他的性命万难保全。”
时美娇点点头:“为了主座的身子,自当遵从,先生请放宽心。”
黄孔叹了口气道:“柳先生爱花成性,这些奇花异草,多数中原少见,晨夕流连其间,感染极深,方才我观察他的脉象、舌苔,再察看他的血色,很怀疑他已有轻度的中毒现象……治疗起来,煞费周章,除了定时服药、扎针之外,还有许多戒律,尤需要严格遵守……”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讷讷说道,“请问柳夫人是否也在这里?”
众人不由互看一眼,暂不出声。
雷公公轻轻咳了一声,“不……不在,主座夫人多年前即已仙离……”
“哦。”黄孔颇似有些意外的样子,“那么,目前身边有几位如夫人侍候?”
“没有……”雷公公说,“一位都没有……”
黄孔聆听之下,微微怔了一怔,才自点了一下头。
李七郎一直垂首不语,至此才缓缓抬起头来:“黄大夫,先生的病……”
“目前服药与扎针之后,算是暂时稳住了,且待天亮前后再服下一帖药,才可行动自如……到时候再说吧!”
说时站身而起,看向雷公公道:“有劳总管跟我来一趟,有些丸散需要当面交代清楚。”
雷公公应了一声,随着他一同步出。
转出了眼前花径,踏上长廊。
“有件事情,方才不便出口,”黄孔站住了脚,看向身边的雷公公道,“柳先生病发之时,总管可在身边?”
“这……”雷公公呆了一呆,“有什么不对么?”
“恕我直言,”黄孔道,“贵主上的病情,不宜行房,且需力戒!”
雷公公怔了一怔道,“方才已告诉了你,敝主上如今是独身居住,并无妻妾……”
“这就奇了……”
黄孔缓缓地向前踱了几步,一只手捋胡子,回过头看向雷公公道:“那么又是谁侍候柳先生身边呢?”
“是李少君……”
“李少君?”
“就是刚才那个少年!”雷公公前进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难道……”
黄孔轻轻“嗯”了一声,自语道:“这就是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雷公公满脸诧异地打量着他,恨恨地道:“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邪门儿……”
黄孔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一下头:“事情还没有准儿,老管事你务必嘴上留神,不可声张!”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孔摇摇头,终是碍难出口,顿了一下道:“再说吧,我们走吧!”
时美娇、李七郎亲自动手,将室内盆花移向院里。
打量着满院奇花,时美娇幽幽一叹说:“可惜了这么多花啊……主座为此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时间,才由各处名山胜境移植过来,一朝砍伐遗弃,真是太可惜了,他老人家怕是不会答应呢!”
李七郎正将一具景泰蓝盆景双手搬出,谛听下站住脚步道:“谁说不是?只是为了先生的病体,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一面说,随将手上这盆放下,只觉出右面后肩颇有不适,敢情前此与简昆仑对抗,双方各负轻伤,伤势并未痊愈。
时美娇却已注意到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
李七郎尴尬一笑说:“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原来你也知道了?”
时美娇微微点了一下头说:“这里的什么事情,又能瞒得了我?”杏目微转,她试探性地道:“这个简昆仑,他的武功如何?”
李七郎说:“很……好……”随即向时美娇注视过去。
时美娇微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也许主座说得不错,简昆仑这个人留不得……”
“为什么?”
李七郎脸上颇似一惊。
时美娇冷冷说道:“这个人极有心思,却又喜怒不形于色……眼前固然不足为畏,怕是有一天终成大害……”
“不会!”李七郎摇摇头说,“我看还不至于吧!”
时美娇说:“眼前当然不会,以后可就难说……当初主座要我把他带来总坛,我就觉着有些不对,主座既然也警觉到了不妥,我看不如……”
李七郎呆了一呆:“姑娘也这么认为?”
“难道你不以为然?”
时美娇深邃的目光,真似要刺透到他心里。
李七郎微微一笑:“堂堂万花飘香,若是连一个后生小辈也容不下,事传江湖,岂不令人失笑?这件事我以为切切不可。不过,这是我分外之事,主座怎么决定,自当遵行。”
时美娇一笑,微微点头道:“我以为主座凡事都听从于你,难道不是?”
李七郎聆听之下,长眉倏地一挑,神色间大不自然。
时美娇在万花飘香身尊位高,属于最高阶层的有限几个人物之一,自不比雷公公那般可以随意顶撞。
李七郎虽是心有不悦,却也不思发作。微微一笑,他说:“主座明察秋毫,心细如发,凡事皆有主见,区区在下,有何德能?何敢造次,时堂主你是在说笑话了。”
时美娇一双眼睛,并没有离开他的脸,这一霎,更是体察入微,先见他目露凶芒,只以为他要发作,转瞬间,竟然又变了一副笑脸,可见是一城府极深之人,万万不可轻视。
老实说,此人的身世,来龙去脉,时美娇自忖并不深知,偏偏他为主座所恩信,辟为专宠,日久天长,乃自传出了许多风言***,甚是不堪入耳。他的武功本来就好,自得柳氏青睐之后,更由此得了许多传授。据说他心狠手辣,在主座直接指使之下,杀人如麻,成为柳氏身边最诡秘的一个杀人特使,正为如此,万花飘香各堂职司,对他俱心存深戒,敬鬼神而远之。
时美娇剔透伶俐,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对李七郎自不会轻易得罪,可是她对柳蝶衣以及本门的忠心却是不可置疑,李七郎胆敢在这两方面,少有僭越,情形可就大有不同,毕竟飞花堂在本门实力巨大,有其一定影响,较李七郎之单凭主座恩宠,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七郎对这一点很明白,心里有数,正因为这样,在她面前,也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主座最近身子不好,这件事尚不为本门大多数人所知道,如果一旦有了走漏,难免影响人心,当前之急.第一便是要他老人家身子早日复元。”
时美娇微微顿住话头,向他瞧了一眼,继续说道:“七郎兄你的责任重大,却要好好看护,防患未然呢!”
李七郎点点头说:“这个自然……”
时美娇看着他说:“我奉主座差遣,一二日内,即将远行,这件事你可知道?”
李七郎吟哦着未曾做答。
“你不会不知道!”时美娇微微一笑,“说来还应该谢谢你的保荐之功呢!”
李七郎只得点头道:“姑娘既已知道,我也乐意直说,其实这也正是先生自己的意思,我不过随声附和而已!”
时美娇妙目微转,漠漠含笑道:“我可真要谢谢你的随声附和!”
说到这里,她抬头向着天上月亮看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想到了此行的艰巨,以及责任重大,心里不无忐忑。
虫声唧唧,万籁俱寂。
柳蝶衣沉睡未醒,时美娇急于要知道他的病情发展,暂时还不能离开,因而竟与李七郎有了这番邂逅,倒是始料未及。
这两年来,万花飘香各坛职司,私下里,对于李七郎这个人,风言***,颇多不满,认为主座柳蝶衣对他的言听计从,一意眷顾,极是不智,其中更牵涉到许多难以求证的臆测,对于柳蝶衣的盛誉,尤其具有不利影响。时美娇自是早有所察,趁着这次回来的机会,能够进一步地有所了解,乃得犯颜直谏,即使为此遭致主座的不悦,也在所不计。
还是小小女孩子的时候,即为柳蝶衣的迷人风采所吸引,其时他早已是中年以上的人了,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触,什么原因,直到此刻,她心里仍然对这个足以当得自己父亲年龄的人,心存眷恋,这便是为什么她至今还是独身未嫁,也是她为什么一直竭忠竭力地为万花飘香而效力,不思他去的原因……
面前的这个人,容或是多面而复杂的,即以武功而论,亦不较自己少许。
时美娇深邃的眼睛,虽说在光度不强的月色里,亦不曾忘记对他的观察,即便在这一霎短暂时机。有时候对一个人的了解,只在关键数言而已。谈话的内容,采取迂回渐进的方式。
这位在万花飘香有着举足轻重势力,人称玉手罗刹的美人儿,很少在人前发牢骚,今夜却是有些例外。
幽幽地发出了一声轻叹,她说:“我在万花飘香,已经近十年了……承蒙主座的赏识,从刚开始的一名小小实习弟子直到今天的一堂堂主,主座对我称得上恩重如山,我也就矢志不贰,死心塌地的一心报效下去……”
时有小风,月色如霜。洋溢飘荡着满园花香,馥郁清芬,笼罩了眼前的一切。面对着的两个人,都似披着一袭神秘的外衣。
“你知道吗!”时美娇说,“主座一直对我信任有加,每一次他吩附我的任务,我总没有令他失望,这一次我却有点担心了……”
李七郎微微一笑,只是听着。
时美娇说:“你知道,主座为什么要挑上我?”
“那是因为姑娘能力过人!”李七郎缓缓地说,“正如姑娘方才所说,因为你每一次都能完成任务。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先生对你一向最具信心,他说,‘什么事只要时美娇出场,都能完美无缺,这件事只有她才不会让我失望!’”
时美娇侧过脸来说:“主座是这么说的么?”
“当然是!”
“那我也只有……”
说时,她忽然站起了身子,意外地却瞧见了柳蝶衣房里亮起了灯光。
“啊!主座醒了……”
神医黄孔先一步,已来到了柳蝶衣的寝阁。
时美娇、李七郎只得在室外静候。
雷公公也在座,见了二人含笑起身道:“二位但放宽心,主座已经不碍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七郎冷漠地看着他。
雷公公说:“黄先生这么说的,主座的脸色很好,说是肚子饿了,黄先生正在进一步为他老人家诊治……”
时美娇点了一下头:“这就好了……”
雷公公说:“老奴已传下话去,要厨房为他老人家准备了燕窝粥,只等着黄先生吩咐,便可随时送上。”
李七郎道:“这些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先生的饮食一向由我负责,我会为他老人家张罗一切……”
说罢站起待行,时美娇却唤住他道:“算了……他既已准备了,何必多此一举?”
李七郎站住了脚,颇不乐意地又坐了下来。
雷公公嘿嘿笑了两声,颇具城府地打量着面前的李七郎:“这里上下,一向都由老夫负责打点,少君未来之前,先生的一切起居饮馔,也都由我负责,一向相安无事……”
“雷公公,你就少说两句吧!”时美娇忽然发觉到二人的针锋相对,忙即出言制止,但是李七郎却已听在耳里,一时勃然变色,霍地由位子上站起。
“你……”
他总算压住了这口气,未曾大肆发作,冷冷一笑,随即又坐了下来。
便在这时,房门开启,黄孔由里面缓缓步出。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皆向他注视过去。
“已经不碍事了!”黄孔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