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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个儿步下位来。
却在这一霎,两条人影倏忽而至,拦住了去路——却是那两个同样穿着的蓝衣老者。
差不多的时候,二老一直在举杯互饮,彼此有所交谈,也都轻声细语,这时猝然现身,拦住去路,显得事非寻常。
紫脸大汉叱了声:“大胆!”身形一转,拦在了生病相公身前。
随着一声喝叱之后,掌中长剑唏哩一声,已自脱鞘而出。
蓝衣二老由不住后退了一步,却似有恃无恐,并无退意。
“慢着。”
说话的二老之一,有着灰白的一双长眉,其实那双眼睛,也同眉毛一般细长,清癯的一张长脸,其白如霜,其上皱纹满布。比较起来,他身边另外的那个老人,虽是肤色黝黑,却是顺眼多了。
“二位慢走一步!我这里有份公事。”
地道的辽东口音,让人想到了出没白山黑水的那群英雄好汉。眼前这一位却是透着精明,未语先笑,满脸的世故圆滑。
由大袖子里,拿出了桑皮纸公式信封,骑缝处红通通的盖着颗大印。
“谕旨,错不了!”
两只手扯直了,正面照了照,随即又收回怀里。
“咱们知道,这趟子差事烫手,不好当,可没法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没啥好说,得!哥儿两个先给爷您请个安……多多包涵,还得麻烦您二位一趟!”
说完退后一步,吧嗒一声甩下了袖子,有模有样的倒是真的请了个安。二老动作一致,整齐划一,躬身哈腰的当儿,两条花白小辫儿兜不住,一齐由后首衣领里滑落出来。
敢情是两个当朝新贵。
本朝大清帝国爱新觉罗氏入关称帝,统一中原,规矩之一,便是男人头上多了一条辫子。这玩意儿汉人最讨厌,推行起来,极不顺利,为此抗拒而丧失了性命、掉脑袋瓜子的事,这两年屡见不鲜,大有人在。
朝令先打北京及各省都大邑行起,这里地处边陲,民风保守,似在暂缓沿行之列,是以这两条花白小辫儿也就越感显眼。
紫脸大汉一惊之下,尚未做出表示,身后的那个生病相公,已自凌然作色,怒声叱道:“你们敢!”
虽似病着,却也声势夺人。
不经意,竟为他抢身而前,直趋二老身前,后者二人猝惊下,不自禁地往后退一步,却把那个紫脸大汉吓坏了,慌不迭抢身而前,再一次拦在二者之间。
却有人冷笑道:“慢着!”
紧接着自后面座上,缓缓走出了一人——黑瘦块头儿的浓眉汉子。
两个蓝衣老人顿时怔了一怔,彼此互看一眼,神情间大大现出不悦。
白面老人冷冷一笑,拉长了脸,说道:“怎么着,这位朋友,你也要插上一手?”
黑面老人呵呵笑了两声,一派官腔,道:“咱们是奉旨拿人,谁敢插手,可得留神脑袋!”
这么一说,再无可疑,敢情是来自北京大内的皇差了,莫怪乎老哥儿两个一派目中无人、神气活现。
紫脸大汉挺了一下长剑,怒声道:“你们敢?”
却为身后步出的那个黑瘦浓眉汉子拦在眼前。
“二位稍安勿躁。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说时,那一双蕴含着隐隐精芒的眸子,即向着当前二老逼视过去:
“光棍一点就透,用不着拿朝廷大帽子吓人,老朋友你们二位才一来,兄弟就已经看出来了……”
浓眉汉子一连哼了两声,接下去道:“还是那句话,天高皇帝远,福临老儿想要一手遮天……”
“大胆!”
白面老人一声喝叱,陡地上前一步,脸色透青地怒声叫着:“你是活腻味了!”
话声方出,身边的同伴已猝起发难。
随着黑面老者一个翩然进身的式子,一双鸟爪般怪手倏地抡起,直向浓眉汉子胸肋间力插下去。动作快速,出手利落。黑面老人这一式出手,大大透着高明,指尖未及,先自有两股尖锐劲风,循着其出手之势,透衣直入。
浓眉汉子早已蓄势以待,对方的猝起发难,其实早在意中,焉容得他轻易得手?那双手,看似在极其狭窄的空间挣脱而出,噗地迎着黑面老人的一双手掌。一触即分,噗噜噜衣袂飘风声里,两个人已双双掠身而起,宛若迎空猝起的一双大鹤。紧接着这双大鹤忽然下落,其中之一——黑面老者已似难再行保持住他潇洒的姿态,脚下蹒跚着一连两个踉跄,犹自未能把身子稳住,登时那张黑脸上泛出了紫酱般的颜色。
“好!”白面老人在一旁尖声喝道:“你胆敢抗拒皇帝?可真是自己找死!”
话声出口,已自飞身而进,随着右手的突出,刷拉声响里,蛇骨鞭抖了个笔直,认准了对方当心直扎过去。
黑面老者怒叱一声,也自斜刺里掠身而进,一口银光四颤的薄刃缅刀,同时自腰间掣到手里,随着他极快的进身之势,一式雪花盖顶,泛起了大片刀光,配合着同样的出手,一股脑齐向着浓眉汉子身子上招呼过来。
饭庄子成了演武厅,兵刃交辉里,杀招四起。
双方势子俱都快极了,一触即发,顿成风雷之势。
观诸眼前战况,两个蓝衣老人泼辣进势,甚是可观。
浓眉汉子探邃诡异,更是不可捉摸。
一霎间的接触,顿时不可开交。
这当口儿,紫脸大汉紧握长剑侍立在灰衣相公身边,他原可奋身加入,却因身边相公的安全,终不敢轻举妄动。
就只此片刻间,双方战况已有了变化。
却不知什么时候,黑瘦块头儿的浓眉汉子,手上已多了双乌黑铮亮的怪异手套,像似传说中的九合金丝所制,十指尖弯,形若鹰爪,既可如意伸展弯曲,更不虞兵刀的锋口,崩、拿、抓、撩样样俱能,招招奇险。
两个蓝衣老人,那般狠厉势子,兼而联手进招,却不能占丝毫便宜,三五个照面之后,反倒有了屈居下风的意思。
猛可里白面老者向左面挪出一步,身后的黑面老者,猛地闪身而进,掌中缅刀居中一线,刷地直劈而下。
浓眉汉子冷哼一声,左掌横出,直向对方刀身上横击过去,却在这一瞬,一团人影,球也似地滚向眼前,霍地腾身跃起,现出了白脸老人身子,一根蛇骨鞭蛇样地挺身蹿起,直循着浓眉汉子咽喉要害扎来。
两名蓝衣老人出身辽东,所习武功,颇异于中原内陆,联手进招,堪称一绝。眼前这一手联手封杀,凶狠毒恶,果然非比寻常。
眼看着对方浓眉汉子在此狠毒两相夹击之下,有似轻烟一缕,幽冥般地一阵子颤动却已拔空跃起,一起即落,掠向黑面老人身后。
黑面老人一刀收不住势,再想转身却已不及,先被浓眉汉子一双钢爪抓住了肩头。
随着十指分收之下,抓扯之间,两块血淋淋皮肉,连同着整片肩衣,俱都扯落下来。
黑面老人痛呼一声,身子一个踉跄,却被同伴自斜刺里一把搀住,算是没有倒下去,大片鲜血立时自他两肩伤处泉涌而出,瞬息间染红了全身。
“你好……”
手里的一口缅刀再也把持不住,当啷一声坠落地上,人也几乎昏了过去。
白面老人慌不迭搀着他闪身一侧,随即动手为他止住了流血,一面惊悸地看向对方浓眉汉子,连声冷笑不已。
“好个东西,你敢杀官拒捕?这个梁子咱们是结上了……把名字报出来,咱们结个亲家!”
一面说,一面已退至门边,一副狼狈姿态,早已不复先时之盛气凌人。
浓眉汉子微微一怔,颇是诧异,那是因为方才在瞎子面前,自己已亮了身分字号,虽是一句传说中的风言俚句,却暗示着一个极其强大的江湖势力,略具江湖经验的人,不应不知,何以两个蓝衣老者,竟似一派懵懂,昧于无知!
转念之间,他可又明白了。
便是由于对方二人一向出没关外,厕身大内之故。这么一想,才自略释疑杯,随即呵呵有声地笑了。
无庸多说,只冲着对方挥了一下手,任凭他二人铩羽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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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回 匣中长剑夜自鸣
紫脸大汉侍候着看似生病的相公翻身上了白龙坐马,才自回身向浓眉大汉抱拳见礼。
在此之前,双方还不曾说过一句话。
“足下大恩,敝上与在下没齿不忘,请教大名上下,家居哪里?日后也好有个答谢!”
“哈哈……朋友你太客气了。”
黑瘦块头的浓眉汉子,缓缓前行几步,走近二人面前,一双深邃眸子,只是在白马和灰衣相公身上打转。
秋雨新霁,天色分外鲜明,两行枯柳,道旁野菊,互陈兴衰,残阳里各有韵致,十分养眼。正前不足半里之遥,有似匹练一道,缓缓流动着的河水,便是著名的左江,这里适当其上源出口,水陆俱称方便。
不耐久扣嚼环,白龙马耸耸欲动,不时踢着前蹄,打着呼噜,一身白毛,欺霜似雪,却自肚脐下连同四蹄,黑若墨染,正是传说中那匹雪罩乌龙的乱世龙驹。
传说中,此马曾三次甘冒锋镝,于两军交锋中,载着主人逃过了杀身之难,不期然竟于此见着了。
见马思人,马主人——翩翩风采的那生病相公,其真实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这一路怕是不大平静,方才情形,二位均已看见,再有不测,可是如何是好?”
微微一笑,浓眉大汉才把眼睛转向紫脸大汉:“如蒙不弃,在下愿意奉送一程,贵人以为意下如何?”
说到贵人时,不自禁地一双眸子,又自转回马上相公。一阵风起,掀起了马上贵人的长披一角,里面橙黄缎子的长衣下摆可就刺眼得紧。
马上相公方自微微颔首,待要说话。
紫脸大汉已自抱拳婉却道:“这就不敢劳驾,尊驾既不愿赐示大名,在下无能相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就向阁下拜谢告辞!”
一面说,正色恭容,着实地向对方抱拳打了一躬,不经意却吃对方浓眉汉子闪身让开。
“不敢……”
黑瘦的浓眉汉子,个头儿虽然并不高大,却有其昂然气势,一双深邃眼睛,精芒内蕴,转动间尤其有慑人之威。
“足下一力称能,怕是有所不妥,万一惊了贵人?岂不是……”
用手摸着唇上的短髭,浓眉汉子又自呵呵有声地笑了。
紫脸大汉聆听之下,霍地圆瞪双眼,终不便眼前发作,抱拳说了声:“多谢。”便自上了自己枣红坐骑。
两匹马并列而行,弛缰缓辔,一径踏上眼前官道。
浓眉汉子兀自立在檐下。走了一程,再回头看,却已不见其踪。
灰衣相公轻轻一叹说:“你也太小心了,这人武功高强,看样子不像坏人,我身边正需这么个人,你却拒绝了他!”
紫脸大汉低下头,神色恭谨,正要做答,却为空中一种细微声音所吸引。
残阳交织里,似有两丝极其细小的金光,自二人头上丈许高下,略呈弧度地快闪而过,妙在空中一路飞驰,相互撞击,发出连串的悦耳轻鸣,其声叮叮,方自入耳,其踪已沓。
紫脸大汉早年出身武林,虽是后来投身军旅,江湖间的行当规矩,固然久已生疏,却也有些印象,见状情知有异,忙自勒住了马。
灰色相公道:“怎么?”
紫脸大汉摇摇头说:“相公放心,且先过江再说!”
灰衣相公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说:“也好,我们就在江边对过等候他们也是一样。”
紫脸大汉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自紧附在灰衣相公身边,一路策骑,直向江边驰近。
眼前来到了渡口。
大雨新霁,这里并无许多客商行人,却只见十来只孤篷小舟系在岸边,打量着那般单薄架式,如何承受得住双人二马?
紫脸大汉不禁皱了皱眉,有心上前找寻,却是放心不下身边的灰衣相公,且江边风大,贵人原本欠安,眼前吃寒风一袭,顿时现出不支,一连咳了几声,听在紫脸大汉耳里,更不禁心生焦急。
他这里正自忧愁,却见一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状似船家的汉子,大步过来道:“二位贵客要雇船么?”
紫脸大汉点点头,指了一下胯下的坐骑:“还有两匹马儿……”
船家笑道:“无妨,无妨……”伸手待向白马头上缰绳拉来,却为紫脸大汉的鞭捎止住。
“你的船呢?”
“就在那边不远。”船家用手指了一指,仰头答道:“这里水浅,拴不住大船,要从那头上船才行。”
紫脸大汉立鞍马上,打量一眼,看见那一边芒苇深处,有只大船拴着,才自放心地点头道:“你头里带路吧!”径自随着来人,缓缓策马过去。
看似不远,却也有些脚程。江风呼呼,引动着两岸芦花,状若奔涛,散飞的花絮,更似一天流星,无的放矢,漫舞狂扬,残阳欲醉,云霭益低,秋色里顿成绝妙景致。野渡无人,不时有大禽鼓翅而起……
除了系在岸边的这艘大船,再不见别的船只。
却有一个四周用苇席搭着的棚子。叮当声里,花白胡须的驼背年老铁匠,正在为客人钉着马掌。马的眼睛用布蒙着,却也不安分,时有骚动,显得很闹手。
听见有人来了,老铁匠停住手,抱着一只马腿,回过头眯缝着两只眼睛,瞧了一阵,才又回过身子,继续干他的活儿。
紫脸大汉勒住了马,打量着面前大船,只觉着船身颇是宽敝,足可当得一双坐骑,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得船内哈哈笑道:“幸会,幸会!”
舱帘撩处,一个人已步出船头——一身茶色缎质裤褂,正是那个黑瘦块头儿的浓眉汉子。
“二位贵客,想不到咱们在这里又碰着了!”
一面说,随即飘身下船,身法轻灵,落地无声。
紫脸大汉怔了一怔,道:“是你?”顿觉不妙,一把握住了鞍前长剑。
来人浓眉汉子一面向着马上灰衣相公深深打了一揖,直起身子,笑嘻嘻地道:“同店共饮,已是有缘,同舟共济,更是福分不小,既来之则安之,请贵人这就上船吧。”
霍地跨前一步,伸手直操马缰,却不意白马通灵,不喜生人接近,唏哩哩长啸一声,陡地双蹄人立,反向浓眉汉子身上踏去。
浓眉汉子微似一惊,转侧间闪身一旁,躲过了白马快速踏下的一双前蹄。
白马上的灰衣相公,经此一颠,差一点自马背上跌了下来。人影猝闪,紫脸大汉自空而降,忽地护身马前,一只手扣住了马的嚼环,安住了白马的耸动之势。
“你好大胆!”
一口长剑,早已抡在手里,紫脸大汉圆睁双眼,怒声叱道:“你想干什么?”
浓眉汉子呵呵笑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足下所保的这位贵人,眼下已是穷途末路,鄙主人有见于此,特命在下来此迎接,如蒙不弃,当奉贵主以上宾之礼……实不相瞒,这条船就是专为贵主人预备下来的,沿途更有一番接待,决计不敢怠慢,我看你们还是不要推辞的好。”
紫脸大汉怒声道:“一派胡言!你家主人又是哪个?”
浓眉汉子挑动着那双浓眉,微笑道:“这个……请恕暂不奉告,时候到了,你们自然知道。”说到这里,面色微沉:“你们所要等的人,怕是不会如时前来,方才酒馆情形,应该都已看见,以其落在那般乱臣贼子手里,反不若移樽敝主上,受我家主人庇护,今后再无一人胆敢欺侮,言尽于此,听不听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话声一落,转向身边船家模样人叱道:“打起扶手,奉请贵客上船!”
头戴大笠的船家应了一声,霍地一个闪身,来到白马当前,伸手待向马缰上抓去,紫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