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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混战的一场,一路枪花使得水屑不漏。“投井”的一场,更添出几个大翻身,旋转如飞,身段活泼,演得甚是认真。只把个姚月仙在包厢里面喜得满心奇痒,张开了一张樱桃小口再也合不拢来。
辛修甫等一面看着戏台上面廉小福的戏,一面又要看着包厢里头姚月仙的戏,倒觉得有些应接不暇起来。正看到好处,忽然听得“豁啷啷”一声响亮,一个茶碗从头包里面直飞到二包里来,刚刚的不歪不斜,正飞在姚月仙的头上,直把个姚月仙吓了大大的一惊,头上淋淋漓漓的淋了许多的水,一枝翡翠押发折作两截,珠花也掉了一支。接着,听得头包里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骂道:“格只烂污货末,直头少有出见格,嫁仔人再要出来吊膀子,面孔才勿要格哉!”这一下子,登时二包里头闹哄哄的大乱起来。
姚月仙吃了这一个惊吓,更听得隔壁有人骂他,明晓得这个隔壁的人一定也是廉小福的相好,顿时又恨又妒,心头那一股酸气直升到脑门里头来,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好歹,也跳起身来厉声骂道:“耐是啥人介?倪认也勿认得耐,吃醋末也勿是实梗吃法格嘛。耐倒有面孔骂倪,说倪勿要面孔,耐阿是要面孔格呀?要仔面孔末,也勿操至于到戏馆里向来吃醋哉嘛!
倪吊膀子末,勿关耐格事体,挨勿着耐来瞎三话四。耐有本事末,跑出来等倪认认耐格大好老嘘。拿仔茶碗躲来浪隔壁打人,连搭仔王法才呒拨格哉!耐打断仔倪一根押发,搭倪好好里赔得来,少仔一个铜钱末,耐试试看!”一面说着,喝叫手下的那几个娘姨、大姐:“唔笃大家才跟仔倪,到隔壁去问问格只烂污货看!”说罢,便立起身来往外就走。
那头包里头的那个宝贝,听得姚月仙把他这般痛骂,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把两只小脚在地下乱顿道:“倪吃醋末,自然有吃醋格道理,你倒再有面孔说得出格号闲话?老实对耐说,廉小福搭倪末四五年格老相好哉。倪挂仔牌子规规矩矩做生意,搭戏子轧姘头,呒啥希奇。耐是嫁仔人格人家人,宣家里格姨太太呀,再有面孔出来轧姘头?”一面说着,一面也挺身而出,直迎上来,刚刚和姚月仙打了一个照面。
姚月仙好好的坐在那里,被他泼了一头的水,又打断了一支押发,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一把扭过来打个半死,方才爽快。见他直迎上来,不免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只见这个女子约莫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儿。头上梳着一条油晃晃的朴辫,没有一些插戴。身上也穿著一身外国纱衫裤,不穿裙子。
身量苗条,丰神妖丽,蛾眉直竖,粉面通红,恶狠狠的直扑过来。正是:月照明河之梦,神女生涯;风吹妒海之波,摩登业界。
在下做书的做到此处,却要暂歇一回。以后的许多事迹,都要在十一、十二两集里头出现的了。
第一百六十一回 双泼醋当场争口舌 单相思狭路劫伶人
上回书中说到辛修甫同着陈海秋等在天仙看戏,忽然头包里头一个少年女子和那二包里头的姚月仙大闹起来。姚月仙那里肯让,便也挺身而出,要到隔壁去打他。那女子也怒气吽吽畔的直扑过来,两下相隔止有二三尺路。两下正要动手,幸而有几个案目,听得楼上大闹,连忙飞一般的赶上楼来,急急的两边拦住,横身劝解。
这个时候,辛修甫见他们大闹起来,便也立起身来张望。
只见那姚月仙被案目横身插劝,不得近前,更觉得满心火发,便指着那个女子对着众人道:“唔笃大家听听看,世界路浪阿有实梗少有出见格事体。别人家吊膀子末,吊来浪肚皮里向,吃醋末也吃来浪肚皮里向,阿有啥像俚实梗,吃醋吊膀子才放来浪面孔浪向,倒说廉家里搭俚四五年格老相好哉。四五年格老相好末那哼呀?区俚说得出实梗格闲话!”俚自家末挂仔牌子做生意,倒要管牢仔相好,勿许俚去吊膀子,世界路浪也呒拨格号道理嘛!”
那女子听了姚月仙这番说话,更气得金莲乱顿,烈火横飞,也指着姚月仙骂道:“倪吃仔把势饭,吊膀子当官格,呒啥希奇。耐格勿要面孔格(毛乍)千人,再有面孔出来吊膀子!阿是耐姨太太做做,做得勿高兴哉,再要出来做倌人?别人搭俚吊膀子,倒还勿要去说俚,独独挨着耐要搭俚吊膀子末,倪定规勿许,看耐阿有啥法子!”
姚月仙把舌头一伸,头颈一缩道:“阿唷阿唷!格是倪吓得来魂灵才吓脱格哉!耐勿许倪吊俚格膀子末,阿是耐格家主公呀?耐有本事末,管牢仔俚,勿要放俚出来吊膀子。耐说勿许倪吊末,老实勿客气,倪定规吊定格哉,耐有啥格法子末来末哉,倪等好来浪!耐说倪(毛乍)千人,倪倒勿曾挂啥(毛乍)千人格牌子哩!”一席话,把那女子说得又气又恨,只指着他的脸大声说道:“耐再有面孔来浪嘤嘤喤喤,倪立时立刻去叫仔宣家里格老乌居来,看耐再敢勿走!”姚月仙听了这句话,倒不觉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楼上楼下的那些看客,听得楼上闹得这样的天翻地覆,不由得大家都立起身来回头探望,却又不知究是怎么的一件事情。一霎时人语喧哗,万头攒动。那门口的红头印捕,也靴声橐橐的走上楼来。姚月仙见势头不好,又被那几个案目苦苦的解劝,又怕那个女子说得出来做得出来,万一竟去叫了宣观察来,这倒不是顽的,只得自己做个落场道:“今朝便宜仔耐格烂污货,明朝再搭耐说闲话!”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那个:女子见了红头印捕走上楼来,心上也觉得有些害怕;更兼见姚月仙已经走了,总算自己占了上风,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也带着两个大姐回身便走,一面口中咕咕哝哝的讲道:“格只老乌居,讨仔实梗格一个姨太太转去,真正叫作业!”
辛修甫等看着他们做出那般的形状,又听着他们说出那样无耻的话儿,一个个心上都觉得十分好笑。如今见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走了,台上的戏已经做到《长阪坡》后段的汉津口,辛修甫等见时候不早,便都无心看戏,大家一同下楼回去。刚才慢慢的走下扶梯,戏台上戏已经演毕,登时,那些看戏的人就和潮水一般的直拥出来。辛修甫便拉了陈海秋一把道:“我们不用去和他们挤在一起,等一会再走就是了。”王小屏道:“我们走侧门出去也是一样的。”辛修甫道:“侧门的路狠难走,而且也狠拥挤,不如还是等一回儿罢。”王小屏听了便点头应允,等着那班人略略的散了一散,方才一同走出门外。
到了门外,辛修甫一眼看见一个面貌狠好的倌人,一个人站在门外,好象等什么人的一般。辛修甫仔细一看,便认得是公阳里的沉二宝。只见他秋波侧盼,两颊微红,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门内去来的人。辛修甫便叫了一声二宝道:“你在这里等什么人?”沉二宝抬起头来看了一看,见是修甫,脸上不觉呆了一呆,随口说道:“倪等格个断命格阿招,勿晓得那哼再勿出来。”支吾了两句,辛修甫也不去理会他的话儿是真的假的,对着他一笑,点一点头,便同着陈海秋等走了过去。
沈二宝见辛修甫等走了,依旧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门内出来的人。等了一回,只见门内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子,面如满月,肤若朝霞,猿臂蜂腰,肩平身削,匆匆的在门内走出来。刚刚一脚跨出大门,沉二宝见了大喜,登时间笑容满面,心花怒开,不顾好歹走上‘步,一把便拉住了那少年男子的手,口中说道:“耐啥格到故歇出来介?倪等仔耐半日哉!”那少年男子出其不意,被他平空的这样一来,倒不觉吃了一惊,连忙回过头来楞着眼珠说道:“你是个什么人,平空拉我做什么?”
沉二宝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廉耻,笑吟吟的对他低声说道:“勿要实梗嘘,到倪搭去坐歇末哉!”那少年男子听了他这两句话儿,由不得心中一动。更兼沉二宝这样满面添花和他讲话,口中一阵阵的香气直送过来,娇喉巧啭,脂香暗吹,不知不觉的抬起眼睛来把沉二宝细细的一看。只见这个沉二宝红腻桃腮,波凝杏眼,容光飞舞,体态风骚,觉得眼睛里头好象电气灯的一般霍的一闪。这个少年男子看了这样的一个丽人站在眼前,又是自己凑去上和他勾搭,心上那有不动的道理?便也不因不由的对着沉二宝微微一笑。沈二宝见了那少年男子居然向他一笑,只喜得眉飞色舞,毛骨悚然,那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活直从心窝里头直发出来,几乎连自己的生年月日都一概忘记得干干净净。
正在这般时候,猛然又从门内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一眼见了沉二宝拉着那少年男子的手,由不得心头火发,鼻孔烟生,抢上一步劈手把沉二宝的手尽力一拆,拆了开来,睁着两个眼睛对沉二宝骂道:“你是个女子,怎么一些儿廉耻都不顾,千人百众的所在,做出这个样儿来?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你这样的凭空引诱他?天下那有像你这般的人,还不给我走开去!”
这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儿,沉二宝虽然脸皮狠老,也被他骂得脸上一阵一阵潮热起来。要想就此撒手罢,看着这样的个风流俊俏的人儿,心上那里舍得下。要想和他扭结固结的软缠一下罢,看着这个人气势汹汹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他,好象要一口把他吞下肚去的样儿,又觉得有些怕他。暗想这个混帐东西不知是他的什么人。我常常听得人说,他的父亲谢云奎拘管儿子得十分利害,不许他在外面混闹,不要就是他罢。想着,便叹了一口冷气,想要回转身去。忽然心上又转一个念头,觉得好容易今天候着了他,究竟有些放他不下,便老着脸儿,硬着头皮走上一步,对着那个人说道:“耐勿要来浪嘤嘤喤喤,倪格事体勿关得耐啥事!倪吊膀子末,也挨不着耐来管!”
那个人听了沉二宝这几句说话,倒反呵呵的冷笑道:“你吊膀子不用我管,说得好轻松的话儿!你吊别人的膀子,自然和我不相干,不来管你的闲事。如今你要和我的儿子吊起膀子来,难道也说不与我相干,不要我管不成?”沉二宝听了,方才知道他真是谢月亭的父亲谢云奎。一时间闭口无言,十分惭愧,只得低着头连连往后倒退。
谢云奎回过头来,一眼看见他那位公郎呆呆的站在一旁,还在那里不住的偷眼注视方才的那个女子。谢云奎看了心上甚是生气,望着他喝了一声道:“你还不快快的回去,站在这里看什么!”谢月亭被他父亲一喝,也吓了一跳,连忙往外便走。
谢云奎紧紧的跟在后面,一同回去。
沉二宝眼睁睁的看着谢月亭走了,好似不见了一颗夜光珠的一般,心上十分不乐。却又不敢去拉他,只得自己慢慢的一步一步捱到马路边上。那包车夫阿二、阿福两个,已经把一对药水车灯点了起来,照耀得精光四射,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
沉二宝却好象没有看见一般,还在那里东张西望的寻他的包车。直至阿二叫了他一声:“二小姐看什么?车子在这里。”
沉二宝正在心猿意马的拴缚不定,神飞意荡的收束不牢,突然听得车夫叫了一声,方才猛然醒悟,讪讪的坐上车去。
到了公阳里,跑上楼去连衣服也不换,跑到榻床上去一头睡倒,咳声叹气的心上狠不自在。一班娘姨大姐明知道他的心事,只好大家静悄悄的不说什么。偏偏的这个时候又来了一起打茶围的客人,沈二宝那里肯出去应酬?只叫娘姨们出去和客人说:“先生有病睡在床上,不能起来。”一班房间里人听了沉二宝这样的怠慢客人,大家心上都有些不以为然。却又为着沉二宝是自己身体,又不欠什么债,不好说他什么,只得由他。
幸而这几个客人都是狠本分的人,听见二宝有病,便不肯多坐,略略的坐了一回,便大家起身散去。
这一起客人刚刚跑了出去,接着又听得楼下相帮高叫:“大人上来!”楼梯上靴声橐橐的又走了一个客人上来。几个娘姨、大姐见了,大家都眉花眼笑的迎上前来。正是:月暗蓝桥之路,好事多磨;波横银汉之桥,仙槎不渡。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交代。
第一百六十二回 杜春心严亲怜少子 困债台名妓叹穷途
且说沉二宝房间里头的那班娘姨大姐听得相帮叫了一声“大人上来”,便一个个都迎出房来。一个大姐阿招,便去叫沉二宝道:“先生豪燥点起来,潘大人来哉!”沉二宝正在满肚子的不高兴说不出来的时候,只当没有听见的一般,动也不动一动。阿招叫了两声,见沉二宝不理他,便发起急来,走上去把沉二宝推了一把道:“先生起来嘘,晏歇点潘大人要发脾气格嘘!”
看官,你道这个里头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这位潘大人又是个什么人?为什么相帮不叫潘大人,竟是这样的叫他大人?
原来这个沉二宝,本来是也个狠有名气的红倌人,做客人的工夫也狠不错,但是有一件堂子里头最犯忌的毛病,一味的爱姘戏子。只要见了一个有些名气的戏子,不论他的面貌如何,一定要千方百计的吊他的膀子。差不多上海的几个有名戏角,都和沉二宝有些牵牵缠缠的不清楚。
那一天沉二宝到天仙戏园去看戏,恰恰谢月亭第一天上台,年纪又轻,品貌又好,衣服又甚是鲜明,唱工又十分出色。
沉二宝的眼睛里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玉雪可念的人物,便一心一意的想要吊谢月亭的膀子。也不知想尽了许多方法,用尽了无限心机,无奈这个谢月亭一则年纪狠小,有些孩子,不狠去理会他;二则他父亲谢云奎约束得十分严紧,每天都是和谢月亭同进同出,寸步不离,生恐怕有那班无耻的倌人要转他的念头,吊他的膀子,非但淘碌坏了身体不是顽的,并且恐怕倒了嗓音不能唱戏。他们吃唱戏饭的人,全靠着嗓子卖钱,倒了嗓子唱不出来,还有那个园子里头肯来请教他?所以谢月亭在戏台上做戏的时候,凭着沉二宝怎样的卖弄凤骚,有心挑逗,谢月亭却始终正眼儿也没有去看他一眼。沉二宝一连看了一礼拜的戏,竟想不出一个钩他上手的法儿。
其实,谢月亭这个小孩子虽然可爱,却也不是什么上天下地有一无二的美男子。无奈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沉二宝眼睛里头看起这个谢月亭来,真是个子都再世,叔宝重生,越看越好,越好越爱。这个爱情,直从心眼里头发出来的。偏偏的这个谢月亭只是凭他做作,不去理他。沉二宝看着谢月亭在台上唱戏的时候,恨不得一把将他拉了过来、立时两个人捏作一团,合成一块,方才爽快。只是这样的到眼不到手,直把个沉二宝熬得清水直流,满心奇痒,差不多害了单思病的一般。
前两年的时候,沉二宝住在南平安,生意十分发达。后来不知怎样的,一班客人大家都知道他爱姘戏子,一个个都绝脚不去。沉二宝又是手里用惯大钱的,虽然见生意不好,他却一些儿都不放在心上,依旧还是吃大菜,看夜戏,坐马车,吊他的膀子,寻他的开心。不到一年的工夫,身上欠了三千多的债,本家的房饭钱、菜钱、外面的店帐,到了年底下催逼起来,只把一个沉二宝逼得个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没有一些主意。想来想去,想不出个解结法儿。看看的差不多到了二十一二的那几天,沉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