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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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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大家道个万福,各各坐地。西门庆因见李瓶儿来,又把那道长老募缘与自家开疏舍财,替官哥求福的事情,又说一番。不想恼了潘金莲,抽身竟走,喃喃哝哝,竟自去了。那薛姑子听了,就站将起来,合掌叫声:“佛阿!老爹你这等样好心作福,怕不的寿年千岁,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只是我还有一件说与你老人家──这个因果费不甚多,更自获福无量。咦,老檀越,你若干了这件功德,就是那老瞿昙雪山修道,迦叶尊散发铺地,二祖师投崖饲虎,给孤老满地黄金,也比不得你功德哩!”西门庆笑道:“姑姑且坐下,细说甚么功果,我便依你。”薛姑子就说:“我们佛祖留下一卷《陀罗经》,专一劝人生西方净土。因为那肉眼凡夫不生尊信,故此佛祖演说此经,劝你专心念佛,竟往西方,永永不落轮回。那佛祖说的好,如有人持诵此经,或将此经印刷抄写,转劝一人至千万人持诵,获福无量。况且此经里面又有《护诸童子经》儿,凡有人家生育男女,必要从此发心,方得易长易养,灾去福来。如今这副经板现在,只没人印刷施行。老爹只消破些工料印上几千卷,装钉完成,普施十方。那个功德真是大的紧。”西门庆道:“这也不难,只不知这一卷经要多少纸札,多少装钉,多少印刷,有个细数才好动弹。”薛姑子又道:“老爹,你那里去细细算他,止消先付九两银子,叫经坊里印造几千万卷,装钉完满,以后一搅果算还他就是了。”
  正说的热闹,只见陈敬济要与西门庆说话,寻到卷棚底下,刚刚凑巧遇着了潘金莲凭栏独恼。猛抬头儿见了敬济,就是猫儿见了鱼鲜饭一般,不觉把一天愁闷都改做春风和气。两个见没有人来,就执手相偎,剥嘴咂舌头。两个肉麻顽了一回,又恐怕西门庆出来撞见,连算帐的事情也不提了。一双眼又象老鼠儿防猫,左顾右盼,要做事又没个方便,只得一溜烟出去了。
  且说西门庆听了薛姑子的话头,不觉又动了一片善心,就叫玳安拿拜匣,取出一封银子,准准三十两,便交付薛姑子与王姑子:“即便同去经坊里,与我印下五千卷经,待完了,我就算帐找他。”正话间,只见书童忙忙来报道:“请的各位客人都到了。”少不的是吴大舅、花大舅、谢希大、常峙节这一班。西门庆忙整衣出外迎接升堂。就叫小厮摆下桌儿,请众人一行儿分班列次,各叙长幼坐的。不一时,大鱼大肉、时新果品,一齐儿捧将出来。只见酒逢知己,形迹都忘。猜枚的、打鼓的、催花的,三拳两谎的,歌的歌,唱的唱,顽不尽少年场光景,说不了醉乡里日月。正是:
  秋月春花随处有,赏心乐事此时同。
    
    
    
    
    

第五十八回 潘金莲打狗伤人 孟玉楼周贫磨镜

    
  词曰:
  愁旋释,还似织;泪暗拭,又偷滴。嗔怒着丫头,强开怀,也只是恨怀千叠。拚则而今已拚了,忘只怎生便忘得!又还倚栏杆,试重听消息。
  话说当日西门庆陪亲朋饮酒,吃的酩酊大醉,走入后边孙雪娥房里来。雪娥正顾灶上,看收拾家火,听见西门庆往房里去,慌的两步做一步走。先是郁大姐在他炕上坐的,一面撺掇他往月娘房里和玉箫、小玉一处睡去了。原来孙雪娥也住着一明两暗三间房──一间床房,一间炕房。西门庆也有一年多没进他房中来。听见今日进来,连忙向前替西门庆接衣服,安顿中间椅子上坐的。一面揩抹凉席,收拾铺床,薰香澡牝,走来递茶与西门庆吃了,搀扶上床,脱靴解带,打发安歇。一宿无话。
  到次日廿八,乃西门庆正生日。刚烧毕纸,只见韩道国后生胡秀到了门首,下头口。左右禀知西门庆,就叫胡秀到厅上,磕头见了。问他货船在那里,胡秀递上书帐,说道:“韩大叔在杭州置了一万两银子缎绢货物,见今直抵临清钞关,缺少税钞银两,未曾装载进城。”西门庆看了书帐,心内大喜,吩咐棋童看饭与胡秀吃了,教他往乔亲家爹那里见见去。就进来对吴月娘说:“韩伙计货船到了临清,使后生胡秀送书帐上来,如今少不的把对门房子打扫,卸到那里,寻伙计收拾,开铺子发卖。”月娘听了,就说:“你上紧寻着,也不早了。”西门庆道:“如今等应二哥来,我就对他说。”不一时,应伯爵来了。西门庆陪着他在厅上坐,就对他说:“韩伙计杭州货船到了,缺少个伙计发卖。”伯爵就说:“哥,恭喜!今日华诞的日子,货船到,决增十倍之利,喜上加喜。哥若寻卖手,不打紧,我有一相识,却是父交子往的朋友,原是缎子行卖手,连年运拙,闲在家中,今年才四十多岁,眼力看银水是不消说,写算皆精,又会做买卖。此人姓甘,名润,字出身,现在石桥儿巷住,倒是自己房儿。”西门庆道:“若好,你明日叫他见我。”
  正说着,只见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先来磕头。不一时,杂耍乐工都到了。厢房中打发吃饭。只见答应的节级拿票来回话说:“小的叫唱的,止有郑爱月儿不到。他家鸨子说,收拾了才待来,被王皇亲家人拦往宅里唱去了。小的只叫了齐香儿、董娇儿、洪四儿三个,收拾了便来也。”西门庆听见他不来,便道:“胡说!怎的不来?”便叫过郑奉问:“怎的你妹子我这里叫他不来?果系是被王皇亲家拦了去?”那郑奉跪下便道:“小的另住,不知道。”西门庆道:“他说往王皇亲家唱就罢了?敢量我拿不得来!”便叫玳安儿近前吩咐:“你多带两个排军,就拿我个侍生帖儿,到王皇亲家宅内见你王二老爹,就说我这里请几位客吃酒,郑爱月儿答应下两三日了,好歹放了他来。倘若推辞,连那鸨子都与我锁了,墩在门房儿里。这等可恶!”一面叫郑奉:“你也跟了去。”那郑奉又不敢不去,走出外边来,央及玳安儿说道:“安哥,你进去,我在外边等着罢。一定是王二老爹府里叫,怕不还没去哩。有累安哥,若是没动身,看怎的将就叫他好好的来罢。”玳安道:“若果然往王家去了,等我拿帖儿讨去;若是在家藏着,你进去对他妈说,教他快收拾一答儿来,俺就替他回护两句言语儿,爹就罢了。你每不知道他性格,他从夏老爹宅里定下,你不来,他可知恼了哩。”这郑奉一面先往家中说去,玳安同两个排军、一名节级也随后走来。
  且说西门庆打发玳安去了,因向伯爵道:“这个小淫妇儿,这等可恶!在别人家唱,我这里叫他不来。”伯爵道:“小行货子,他晓的甚么?他还不知你的手段哩!”西门庆道:“我倒见他酒席上说话儿伶俐,叫他来唱两日试他,倒这等可恶!”伯爵道:“哥今日拣这四个粉头,都是出类拔萃的尖儿了。”李铭道:“二爹,你还没见爱月儿哩!”伯爵道:“我同你爹在他家吃酒,他还小哩,这几年倒没曾见,不知出落的怎样的了。”李铭道:“这小粉头子,虽故好个身段儿,光是一味妆饰,唱曲也会,怎生赶的上桂姐一半儿。爹这里是那里?叫着敢不来!就是来了,亏了你?还是不知轻重。”正说着,只见胡秀来回话道:“小的到乔爹那边见了来了,伺候老爹示下。”西门庆教陈敬济:“后边讨五十两银子,令书童写一封书,使了印色,差一名节级,明日早起身,一同下去,与你钞关上钱老爹,教他过税之时青目一二。”须臾,陈敬济取了一封银子来交与胡秀,胡秀领了文书并税帖,次日早同起身,不在话下。
  忽听喝的道子响,平安来报:“刘公公与薛公公来了。”西门庆忙冠带迎接至大厅,见毕礼数,请至卷棚内,宽去上盖蟒衣,上面设两张交椅坐下。应伯爵在下,与西门庆关席陪坐。薛内相便问:“此位是何人?”西门庆道:“去年老太监会过来,乃是学生故友应二哥。”薛内相道:“却是那快耍笑的应先儿么?”应伯爵欠身道:“老公公还记的,就是在下。”须臾,拿茶上来吃了。只见平安走来禀道:“府里周爷差人拿帖儿来说,今日还有一席,来迟些,叫老爹这里先坐,不须等罢。”西门庆看了帖儿,便说:“我知道了。”薛内相因问:“西门大人,今日谁来迟?”西门庆道:“周南轩那边还有一席,使人来说休要等他,只怕来迟些。”薛内相道:“既来说,咱虚着他席面就是。”
  正说话间,王经拿了两个帖儿进来:“两位秀才来了。”西门庆见帖儿上,一个是倪鹏,一个是温必古,就知倪秀才举荐了同窗朋友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见都穿着衣巾进来,且不看倪秀才,只见那温必古,年纪不上四旬,生的端庄质朴,落腮胡,仪容谦仰,举止温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观动静若是。有几句单道他好:
  虽抱不羁之才,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浩然之气先丧。把文章道学,一并送还了孔夫子;将致君泽民的事业及荣身显亲的心念,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而眼底旁若无人;阔其论,高其谈,而胸中实无一物。三年叫案,而小考尚难,岂望月桂之高攀;广坐衔杯,遁世无闷,且作岩穴之隐相。
  西门庆让至厅上叙礼,每人递书帕二事与西门庆祝寿。交拜毕,分宾主而坐。西门庆道:“久仰温老先生大才,敢问尊号?”温秀才道:“学生贱字日新,号葵轩。”西门庆道:“葵轩老先生。”又问:“贵庠?何经?”温秀才道:“学生不才,府学备数。初学《易经》。一向久仰大名,未敢进拜。昨因我这敝同窗倪桂岩道及老先生盛德,敢来登堂恭谒。”西门庆道:“承老先生先施,学生容日奉拜。只因学生一个武官,粗俗不知文理,往来书柬无人代笔。前者因在敝同僚府上会遇桂岩老先生,甚是称道老先生大才盛德。正欲趋拜请教,不意老先生下降,兼承厚贶,感激不尽。”温秀才道:“学生匪才薄德,谬承过誉。”茶罢,西门庆让至卷棚内,有薛、刘二老太监在座。薛内相道:“请二位老先生宽衣进来。”西门庆一面请宽了青衣,请进里面,各逊让再四,方才一边一位,垂首坐下。
  正叙谈间,吴大舅、范千户到了,叙礼坐定。不一时,玳安与同答应的和郑奉都来回话道:“四个唱的都叫来了。”西门庆问:“可是王皇亲那里?”玳安道:“是王皇亲宅内叫,还没起身,小的要拿他鸨子墩锁,他慌了,才上轿,都一答儿来了。”西门庆即出到厅台基上站立。只见四个唱的一齐进来,向西门庆磕下头去。那郑爱月儿穿着紫纱衫儿,白纱挑线裙子。腰肢袅娜,犹如杨柳轻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艳丽。正是:
  万种风流无处买,千金良夜实难消。
  西门庆便向郑爱月儿道:“我叫你,如何不来?这等可恶!敢量我拿不得你来!”那郑爱月儿磕了头起来,一声儿也不言语,笑着同众人一直往后边去了。到后边,与月娘众人都磕了头。看见李桂姐、吴银儿都在跟前,各道了万福,说道:“你二位来的早。”李桂姐道:“我每两日没家去了。”因说:“你四个怎的这咱才来?”董娇儿道:“都是月姐带累的俺们来迟了。收拾下,只顾等着他,白不起身。”郑爱月儿用扇儿遮着脸,只是笑,不做声。月娘便问:“这位大姐是谁家的?”董娇儿道:“娘不知道,他是郑爱香儿的妹子郑爱月儿。才成人,还不上半年光景。”月娘道:“可倒好个身段儿。”说毕,看茶吃了,一面放桌儿,摆茶与众人吃。潘金莲且揭起他裙子,撮弄他的脚看,说道:“你每这里边的样子,只是恁直尖了,不象俺外边的样子趫。俺外边尖底停匀,你里边的后跟子大。”月娘向大妗子道:“偏他恁好胜,问他怎的!”一回又取下他头上金鱼撇杖儿来瞧,因问:“你这样儿是那里打的?”郑爱月儿道:“是俺里边银匠打的。”须臾,摆下茶,月娘便叫:“桂姐、银姐,你陪他四个吃茶。”不一时,六个唱的做一处同吃了茶。李桂姐、吴银儿便向董娇儿四个说:“你每来花园里走走。”董娇儿道:“等我每到后边走走就来。”李桂姐和吴银儿就跟着潘金莲、孟玉楼,出仪门往花园中来。因有人在大卷棚内,就不曾过那边去。只在这边看了回花草,就往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官儿心中又有些不自在,睡梦中惊哭,吃不下奶去。李瓶儿在屋里守着不出来。看见李桂姐、吴银儿和孟王楼、潘金莲进来,连忙让坐。桂姐问道:“哥儿睡哩?”李瓶儿道:“他哭了这一日,才睡下了。”玉楼道:“大娘说,请刘婆子来看他看,你怎的不使小厮请去?”李瓶儿道:“今日他爹好日子,明日请他去罢。”
  正说话中间,只见四个唱的和西门大姐、小玉走来。大姐道:“原来你每都在这里,却教俺花园内寻你。”玉楼道:“花园内有人,咱们不好去的,瞧了瞧儿就来了。”李桂姐问洪四儿:“你每四个在后边做甚么,这半日才来?”洪四儿道:“俺每在后边四娘房里吃茶来。”潘金莲听了,望着玉楼、李瓶儿笑,问洪四儿:“谁对你说是四娘来?”董娇儿道:“他留俺每在房里吃茶,他每问来:‘还不曾与你老人家磕头,不知娘是几娘?’他便说:‘我是你四娘哩。’”金莲道:“没廉耻的小妇奴才,别人称你便好,谁家自己称是四娘来。这一家大小,谁兴你、谁数你、谁叫你是四娘?汉子在屋里睡了一夜儿,得了些颜色儿,就开起染房来了。若不是大娘房里有他大妗子,他二娘房里有桂姐,你房里有杨姑奶奶,李大姐有银姐在这里,我那屋里有他潘姥姥,且轮不到往你那屋里去哩!”玉楼道:“你还没曾见哩──今日早晨起来,打发他爹往前边去了,在院子里呼张唤李的,便那等花哨起来。”金莲道:“常言道:奴才不可逞,小孩儿不宜哄。”又问小玉:“我听见你爹对你奶奶说,要替他寻丫头。说你爹昨日在他屋里,见他只顾收拾不了,因问他。那小淫妇就趁势儿对你爹说:‘我终日不得个闲收拾屋里,只好晚夕来这屋里睡罢了。’你爹说:‘不打紧,到明日对你娘说,寻一个丫头与你使便了。’──真个有此话?”小玉道:“我不晓的,敢是玉箫听见来?”金莲向桂姐道:“你爹不是俺各房里有人,等闲不往他后边去。莫不俺每背地说他,本等他嘴头子不达时务,惯伤犯人,俺每急切不和他说话。”正说着,绣春拿了茶上来。正吃间,忽听前边鼓乐响动,荆都监众人都到齐了,递酒上座,玳安儿来叫四个唱的,就往前边去了。
  那日,乔大户没来。先是杂耍百戏,吹打弹唱。队舞才罢,做了个笑乐院本。割切上来,献头一道汤饭。只见任医官到了,冠带着进来。西门庆迎接至厅上叙礼。任医官令左右,毡包内取出一方寿帕、二星白金来,与西门庆拜寿。说道:“昨日韩明川说,才知老先生华诞。恕学生来迟!”西门庆道:“岂敢动劳车驾,又兼谢盛仪。外日多谢妙药。”彼此拜毕,任医官还要把盏,西门庆辞道:“不消了。”一面脱了大衣,与众人见过,就安在左首第四席,与吴大舅相近而坐。献上汤饭并手下攒盒,任医官谢了,令仆从领下去。四个唱的弹着乐器,在旁唱了一套寿词。西门庆令上席分头递酒。下边乐工呈上揭帖,刘、薛二内相拣了韩湘子度陈半街《升仙会》杂剧。才唱得一折,只见喝道之声渐近。平安进来禀道:“守备府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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