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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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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梅斯千爷爷的过失。他为什么要死呢,这蠢材?他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在别人料不到的时候上路呢?是他把马德兰先生害死的。马德兰爷爷!他躺在棺材里了。他算是归天了。全完了。所以,这种事,有什么道理好讲?啊!我的天主!他死了!好啊,他那小姑娘,我拿她怎么办?那卖水果的婆娘会说什么呢?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会有这样的鬼事!当我想起他从前爬到我的车子底下来的时候!马德兰爷爷!马德兰爷爷!天老爷,他被闷死了,我早就说过的。他硬不听我的话。好呀,这傻事干得真棒!他死了,这老好人,慈悲天主的慈悲人中的最最慈悲的人!还有他那小姑娘!啊!无论如何,我不回到那里去了,我。我就待在这里好了。干出了这种事!我们俩,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象两个老疯子似的,真不值得。不过,他究竟是怎样钻进那修院的呢?那起头就不对。那种事是干不得的。马德兰爷爷!马德兰爷爷!马德兰爷爷!马德兰!马德兰先生!市长先生!他听不见我的声音。请你赶快爬出来吧。〃

他揪自己的头发。

远处树林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嘎嘎声。公墓的铁栏门关上了。

割风低下头去看冉阿让,又突然猛跳起来,直退到坑壁。

冉阿让的眼睛睁开了,并且望着他。

看见一个死人,是可怕的事;看见一个死而复活的人,几乎是同样可怕的。割风好象变成了一块石头,面如死灰,慌张失措,完全被惊愕激动的心情压倒了,他不知道要应付的是个活人呢还是个死人,他望着冉阿让,冉阿让也望着他。

〃我睡着了。〃冉阿让说。

他坐了起来。

割风跪了下去。

〃公正慈悲的圣母!您吓得我好惨!〃

随后他又立起来,大声说:

〃谢谢,马德兰爷爷!〃

冉阿让先头只是昏过去了一阵。新鲜空气继又使他苏醒。

欢乐是恐怖的回击。割风几乎要象冉阿让那样费了大劲才能苏醒过来。

〃这样说,您并没有死!呵!您多么会闹着玩,您!要我千叫万叫,您才醒过来。我看见您眼睛闭上时,我说:'好!他闷死了。'我几乎变成了一个恶疯子,一个非穿绳子背心不可的恶疯子。我也许会被人送进比塞特。要是您死了的话,您叫我怎么办?还有您那小姑娘!那水果铺的老板娘也会感到莫名其妙!我把孩子推到她的怀里,回过头来却说公公死了!好古怪的事!我天堂里的先圣先贤,好古怪的事!啊!您还活着,这是最精彩的。〃

〃我冷。〃冉阿让说。

这句话把割风完全带回了现实,当时情况是紧迫的。这两个人,虽然都已苏醒过来,但都没有感到自己的神智还是昏沉的,他们的心里还都有着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对当时险恶的处境还不能充分意识到。

〃让我们赶快离开这地方。〃割风大声说。

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葫芦瓶,那是他早准备好的。

〃先喝一口。〃他说。

葫芦瓶完成了由新鲜空气开始的效果,冉阿让喝了一大口烧酒,他这才完全感到恢复了。

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帮着割风再把盖子钉好。

三分钟过后他们已到了坟坑的外面。

割风这就放心了。他不慌不忙。公墓大门已经关上。不用顾虑那埋葬工人格利比埃的突然来到。那〃小伙子〃正在家里找他的卡片,他决不能从他屋子里找到,因为卡片在割风的衣袋里。没有卡片,他便进不了坟场。

割风拿着锹,冉阿让拿着镐,一同埋了那口空棺材。

坑填满时,割风对冉阿让说:

〃我们走吧。我带着锹,您带着镐。〃

天已经黑下来了。

冉阿让走起路来,行动还不大灵便。他在那棺材里睡僵了,已经有点变成僵尸了。在那四块木板里,关节已和死人一样硬化了。他必须在某种程度上先让自己从那冰坑的冷气里恢复过来。

〃您冻僵了,〃割风说,〃可惜我是瘸子,不然的话,我们可以痛痛快快跑一程。〃

〃不要紧!〃冉阿让回答说,〃走上四步路,我的腿劲又回来了。〃

他们沿着先头灵车走过的那些小路走。到了那关了的铁栏门和门房的亭子跟前,割风捏着埋葬工人的卡片,把它丢在匣子里,门房拉动绳子,门一开,他们便出来了。

〃这真是方便!〃割风说,〃您的主意多么好,马德兰爷爷!〃

他们轻易地越过了伏吉拉尔便门,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在公墓附近一带,一把锹和一把镐等于是两张通行证。

伏吉拉尔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马德兰爷爷,〃割风一面抬起眼睛望着街旁的房屋,一面走着说,〃您眼睛比我的好。请告诉我八十七号在什么地方。〃

〃巧得很,就是这儿。〃冉阿让说。

〃街上没有人,〃割风接着说,〃您把镐给我,等我两分钟。〃

割风走进八十七号,受到那种时时都把穷人引向最上层的本能作用所驱使,他一直往上走,在黑暗中,敲着一间顶楼的门。有个人的声音回答:

〃请进来。〃

那正是格利比埃的声音。

割风推开了门。那埋葬工人的屋子,正和所有穷苦人的住处一样,是一个既无家具而又堆满东西的破窠。一只装运货物的木箱……也许是口棺材……代替橱柜,一个奶油钵代替水盆'草荐代替床,方砖地代替椅子和桌子。在一个屋角里铺着一条破垫子,是一条破烂地毯的残存部分,在那上面,有个瘦妇人和许多孩子,大家挤作一堆。这穷苦家庭里的一切,都还留着一阵东翻西找的痕迹。几乎可以说,在那里发生过一场〃个人〃的地震。许多东西的盖子都没有盖好,破衣烂衫散乱在四处,瓦罐被打破了,母亲哭过了,孩子们也许还挨了打,那就是一阵顽强愤懑的搜查所留下的痕迹。显然,那埋葬工人曾疯狂地寻找他那张卡片,并且他把遗失的责任推到那破窝里的一切东西和人的身上,从瓦罐一直到他的妻子。他正在愁苦失望。

可是割风,因为他急于要结束当时的险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胜利的不幸的这一面。

他走进去,说道:

〃我把您的镐和锹带来了。〃

格利比埃满脸惊慌,望着他说:

〃是您,乡下佬?〃

〃明天早晨您可以到坟场的门房那里去取您的卡片。〃

同时他把锹和镐放在方砖地上。

〃这是怎么说?〃格利比埃问。

〃这就是说:您让您的卡片从衣袋里掉了出来,您走了以后,我从地上把它拾起来了,我把那死人埋好了,我把坑填满了,我替您干完了活,门房会把您的卡片还给您,您不用付十五法郎了。就这样,小伙子。〃

〃谢谢,村老倌!〃格利比埃眉飞色舞地喊道,〃下次喝酒,归我付账。〃

八答问成功

一个钟头过后,在黑夜里,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孩子走到比克布斯小街六十二号的大门口。年纪较老的那个男人提起门锤来敲了几下。

那就是割风,冉阿让和珂赛特。

两个老人已去过绿径街,到了昨天割风托付珂赛特的那个水果店老板娘家里,把她领来了。珂赛特度过了那二十四个小时,什么也没有懂,只是一声不响地发着抖。她抖到连哭也没有哭一下。她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睡。那位老板娘真是名不虚传,问了她百十来个问题,所得的回答只是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始终是那个样子。珂赛特对两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全没有丝毫泄露。她领会到他们正在过一个难关。她深深感到她〃应当听话〃。谁没有感受过人对着一个饱受惊吓的幼童的耳朵,用某种声调说出〃什么都不能讲啊!〃这样一句话时的无比威力,恐怖是个哑子。况且,任何人也不能象孩子那样能保守秘密。

不过,当她经历了那悲惨的二十四个小时又会见冉阿让时,所发出的那样一种欢乐的呼声,善于思考的人听了,会深深感到那种呼声所表达的对脱离苦境的惊喜。

割风原是修院里的人,他知道那里的各种口语暗号。所有的门全开了。

于是那个令人心悸的双重困难问题:出去和进来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门房,早已有了指示,他开了那道由院子通往园里去的便门,那道门是开在院子底里的墙上的,正对着大车门,二十年前,人们还可以从街上望见。门房领着他们三人一同由那道门进去,从那里,他们便到了院内那间特备接待室,也就是割风在前一天接受院长命令的那间屋子。

院长,手里拿着念珠,正在等候他们。一个参议嬷嬷,放下了面罩,立在她的旁边。一支惨淡的细白烛照着,几乎可以说,仿佛照的是那接待室。

院长审视了冉阿让。再没有什么比低垂着的眼睛更看得清楚的了。

接着她问道:

〃您就是那兄弟吗?〃

〃是的,崇高的嬷嬷。〃割风回答。

〃您叫什么名字?〃

割风回答说:

〃于尔迪姆·割风。〃

他确有一个死了的兄弟叫于尔迪姆。

〃您是什么地方人?〃

割风回答说:

〃原籍比奇尼,靠近亚眠。〃

〃多大年纪了?〃

割风回答说:

〃五十岁。〃

〃您是哪个行业的?〃

割风回答说:

〃园艺工人。〃

〃您是好基督徒吗?〃

割风回答说:

〃一家全是。〃

〃这小姑娘是您的吗?〃

割风回答说:

〃是的,崇高的嬷嬷。〃

〃您是她的父亲吗?〃

割风回答说:

〃是她的祖父。〃

那参议嬷嬷对院长低声说:

〃他回答倒不坏。〃

冉阿让根本没有说一个字。

院长仔细望了望珂赛特,又低声对那参议嬷嬷说:

〃她会长得丑。〃

那两个嬷嬷在接待室的角落里极轻声地商量了几分钟,接着院长又走回来,说:

〃割爷,您再准备一副有铃铛的膝带。现在需要两副了。〃

第二天,的确,大家都听到园里有两个铃铛的声音,修女们按捺不住,都要掀起一角面罩来看看。她们看见在园子底里的树下,有两个男人在一起翻地,割风和另外一个。那是一件大事。从来不开口的人也不免要互相告诉:〃那是一个助理园丁。〃

参议嬷嬷们补充说:〃那是割爷的兄弟。〃

冉阿让算是安插妥当了,他有了那副结在膝上的革带和一个铃铛,他从此是有正式职务的人了。他叫于尔迪姆·割风。

让他们入院的最大决定因素,还是院长对珂赛特所作的那句评语:〃她会长得丑。〃

院长作了那样的预测以后,立即对珂赛特起了好感,让她在寄读学校里占了一个免费生名额。

这样做,一点也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修院里不许用镜子,那完全是枉费心机,女人对自己的容貌都有自知之明,因此,知道自己生得漂亮的姑娘都不轻易让人说服发愿出家;宏愿和美貌既然经常处在互相消长的地位,人们的希望便多半寄托在丑妇的一面,而不是在美人的一面。这就产生了对丑孩子的强烈兴趣。

这次意外事件大大提高了割风那好老头的身分,他得到三方面的胜利,在冉阿让方面,他救了他并且保卫了他;在埋葬工人格利比埃方面,他得到他的感激,认为割风帮他免去罚金;在修院方面,由于他肯卖力,把受难嬷嬷的灵柩留在祭台下面,修院才能瞒过凯撒,满足天主。在小比克布斯有个有尸的棺材,在伏吉拉尔坟场有个无尸的棺材,社会秩序固然受到了深重的搅乱,却并没有觉察到。至于修院对割风的感激确实很大。割风成了最出色的用人和最宝贵的园丁。不久以后,大主教来修院视察时,院长把这一经过告诉了他,一面为她自己忏悔了一下,同时也为把自己夸耀一番。大主教,在走出修院时,又带着夸奖的语气偷偷把这经过告诉了德·拉迪先生,御弟的忏悔神甫,也就是未来的兰斯大主教和红衣主教。对割风的好评确是传得相当远,因为它传到了罗马。在我们的手边有封由莱翁七世写给他的族人的信,莱翁七世是当时在位的教皇,他的那位族人便是教廷驻巴黎使馆的大臣,和他一样,也叫做德拉·让加,信里有这样几行字:〃据说在巴黎的一个修院里有个非常出色的园丁,是个圣人,姓弗旺①。〃这种光荣一点也没有传到割风的破房里去,他继续接枝,薅草,盖瓜田,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出色和超凡入圣的地方。《伦敦新闻画报》刊载了达勒姆种牛和萨里种牛的照片,并且标明了〃获得有角动物展览会奖状的牛〃,可是牛并不知它获得的光荣,割风对自己的光荣的认识,也不见得会比那些牛多些。

①教皇误把〃割风〃写成〃弗旺〃,所以割风本人不知道有这一光荣。

九潜隐

珂赛特到了修院以后话仍不多。

珂赛特极其自然地认为自己是冉阿让的女儿。加以她什么也不知道,也就说不出什么来,并且在任何情况下,她也不肯说。我们刚才也指出了,没有任何其他力量比苦难更能使孩子们养成缄口慎言的习惯。珂赛特受过种种痛苦,致使她对任何事,连说话,连呼吸,也都存有戒心。她时常会为一句话而受到一顿毒打!自从她跟了冉阿让以后,心才开始宽了些。她对修院里的生活很快就习惯了。不过她时常想念卡特琳,却又不敢说。但有一次她对冉阿让说:〃爹,要是我早知道,我就把她带来了。〃

珂赛特做了修院里的寄读生,换上了院里规定的学生制服。冉阿让得到许可,把她换下的衣服收回来。那还是在她离开德纳第客店时他替她穿上的那身丧服。还不怎么破烂。冉阿让把这些旧衣,连同毛线袜和鞋,都收在他设法弄来的一只小提箱里,箱子里放了许多樟脑和各种各样的香料,这些都是修院大量使用的东西。他把提箱放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钥匙老揣在身上。珂赛特有一天问他说:〃爹,这是个什么箱子,会这样香?〃

割风爷,除了我们刚才叙述过而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的那种荣誉以外,也还从他的好行为里得到了好报,首先,他为自己所作的事感到快乐;其次叔本华(Arthur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哲学,他的工作有人分担去了,这样便减轻了他自己的负担;最后,他非常爱吸烟,和马德兰先生住在一起,吸起来格外方便,和过去相比,他消耗的烟叶多了三倍,兴趣的浓厚和从前也不能比,因为烟叶是由马德兰先生供给的。

修女们毫不理睬于尔迪姆这名字,她们称冉阿让为〃割二〃。

要是修女有沙威那样的眼力,她们也许会发现,当园里的园艺需要人到外面去跑腿时,每次总是割风大爷,老、病、瘸腿的那个去外面跑,从来不会是另一个,而她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也许是因为随时望着上帝的眼睛不善于侦察,也许是因为她们更喜欢把精力用在彼此互相窥探方面。

冉阿让幸亏是安安静静待着没有动。沙威注视着那地区足足有一个多月。

那修院对冉阿让来说,好象是个四面全是悬崖绝壁的孤岛。那四道围墙从今以后便是他的活动范围了。他在那里望得见天,这已够使他感到舒适,看得见珂赛特,已够使他感到快乐了。

对他来说,一种非常恬静的生活又开始了。

他和老割风一同住在园底的破房子里。那所破屋是用残砖剩瓦搭起来的,一八四五年还在,我们知道,一共是三间,光秃秃的,除墙外一无所有。那间正房,在冉阿让力辞不允的情况下,已由割风硬让给马德兰先生了。那正房的墙上,除了挂膝带和背箩的两个钉子外,只在壁炉上钉了一张保王党在九三年发行的纸币,下面就是它的正确摹本:

那张旺代①军用券是由以前的那个园丁钉在墙上的,他是一个老朱安②党徒,死在这修院里,死后由割风接替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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