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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稳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75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动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好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
很明显,林华凤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像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华凤,说,你知道了。
林华凤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华凤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重负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发,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悲伤逆流成河 《悲伤》第二十一回
更新时间:2009…11…29 18:20:03 本章字数:3573
76
很多很多的水草。密密麻麻,头发一样地浮动在墨绿色的水面之下。
齐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无边无际的水域在月广下泛着阴森森的光。
紧贴脚底的是无法形容的滑腻感。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远处拍打过来。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潮汐。
最后的一步,脚下突然深不可测,那一瞬间涌进鼻孔和耳朵的水,像水银一样朝着身体里每一个罅隙冲刺进去。
耳朵里最后的声响,是一声尖锐的哭喊。
--“救我。”
齐铭挣扎着醒过来,耳朵里依然残留着嘈杂的水声。开始只是哗啦哗啦的噪音,后来渐渐形成了可以分辨出来的声响。
是隔壁易遥的尖叫。
齐铭掀开被子,裹着厚厚的睡衣打开房间的门,穿过
客厅,把大门拉开。深夜寒冷让齐铭像是又掉进了刚刚梦里深不可测的水底。
易遥家的门紧锁着,里面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
齐铭举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齐铭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把扯了回去,李宛心披了条毯子,哆嗦着站在自己后面,板着一张脸,压低声音说,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操什么心!
齐铭的手被紧紧地抓着,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又一声尖叫之后是玻璃哗啦摔碎的声音。林华凤的骂声钻进耳朵里,比玻璃还要尖锐。
“你就是贱货!我养大你就养成了这样一个贱货!是啊!他给你钱!你找那个男人去啊!**丫头你回来干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还有易遥尖叫着的哭声:“妈!妈!你放开我!啊!别打了!我错了!我不找了!我不找了……”
齐铭隔壁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来。看见李宛心也站在门口,于是冲着易遥家努了努嘴,说,作孽啊,下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报应。
李宛心撇撇嘴,说,也不知道谁作孽,你没听里林华凤骂些什么吗,说她是贱货,肯定是易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齐铭摔开李宛心的手,吼了句“妈!人家家里的事你清楚什么啊!”
李宛心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而回过神来,就转成了愤怒:“我不清楚你清楚!”
齐铭不再理她,摔开被她紧紧抓住的手,朝易遥家门上咣咣地砸。
李宛心抓着齐铭的衣服往回扯,“你疯了你!”
齐铭硬着身子,李宛心比儿子矮一个头,用力地扯也扯不动。
在林华凤把门突然哗啦一下从里面拉开的时候,隔壁那个女人赶紧关了门进去了。只剩下站在易遥家门口的齐铭和李宛心,对着披头散发的林华凤。
“你们家死人啦?发什么神经?半夜敲什么门?”
李宛心本来没想说什么,一听到林华凤一上来就触霉头,火也上来了:“要死人的是你们家吧!大半夜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哟李宛心,平时拽得像头傻逼驴一样的人不是你吗?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受不了***搬呀!老娘爱怎么闹怎么闹,房子拆了也是我的!”
李宛心一把把齐铭扯回来,推进门里,转身对林华凤说,“闹啊!随便闹!你最好把你自己生出来的那个贱货给杀了!”说完一把摔上门,关得死死的。
林华凤抄起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朝齐铭家的门上砸过去,咣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泥土散落下来掉在门口堆起一个小堆。
齐铭坐在床边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他用力地憋着呼吸,额头上爆出了好几条青筋,才将几乎要顶破喉咙的哭声压回胸腔里。
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闸,哗哗地往下流。
母亲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齐铭你给我睡觉。不准再给我出去。”
门外一阵哗啦的声音,明显是李宛心从外面锁了门。
齐铭擦掉脸上的眼泪。脑海里残留的影像却不断爆炸般地重现。
昏暗的房间里,易遥动也不动地瘫坐在墙角的地上,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身上扯坏的衣服耷拉成好几片。
满地闪着光的玻璃残渣。
77
晨雾浓得化不开。
窗户上已经凝聚了一层厚厚的霜。
昨天新闻里已经预告过这几天将要降温,但还是比预计的温度更低了些。
刚刚回暖的春天,一瞬间又被苍白的寂寥吞噬了。
依然是让人感到压抑的惨白色的天光,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
齐铭走出弄堂口的时候回过头看看易遥家的门,依然紧闭着。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身后母亲和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话短话长。齐铭拿出单车,拐弯出了弄堂。
“哦哟,我看齐铭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小时候不觉得,现在真是长得好,用他们小孩子的话来说,真是英俊。”那个顶着一头花卷一样的头发的女人谄媚着。
“现在的小孩才不说英俊,她们都说酷。”另外一个女人接过话来,显得自己跟得上潮流。
李宛心在边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我每天早上看见他和易遥一起上学,易遥缩在他旁边,就像小媳妇似的。”对面一家门打开了,刚出来的一个女人接过她们的话题。
李宛心的脸刷地垮下来,“瞎讲什么呢!”说完转过身,把门摔上了。
剩下几个女人幸灾乐祸地彼此看了看,扯着嘴笑了。
--我看齐铭和易遥就不正常。
--是啊,那天早上我还看见易遥在弄堂门口蹲下来哇啦哇啦吐了一地,齐铭在边上拍着她的背,那心疼的表情,就是一副“当爹”的样子。
--要真有那什么,我看李宛心应该要发疯了。
--最好有那什么,这弄堂死气沉沉的,有点热闹才好。
78
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店时,齐铭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从车上下来,钻了进去。
两三个女生挤在一排机器前面。
齐铭不好意思也挤进去,就站在后面等。
面前的这排机器是店里新到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投进去钱,然后随机掉出蛋来,里面有各种系列的玩具模型。而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得到哪一个模型。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的时候,齐铭“啊“了一声,然后立即礼貌地打了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唐小米的脸在齐铭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地红了起来。
“你想买‘这个’啊?”齐铭指了指眼前的机器,因为不能确定到底该怎么称呼,所以用“这个”来代替。
“嗯……想买。”唐小米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显得动人的一点点红晕。
“你们女生都喜欢这种东西?”齐铭摸了摸头,表示有点不可理解。
“女孩子嘛,当然和男孩子不一样咯。”唐小米笑起来,招牌一样的动人微笑。
齐铭盯着唐小米看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上前,说:“哦,那我来吧。”
他背对着唐小米,伸出手扭动起机器上的转扭。
掉出来的蛋里是一只
熊猫。齐铭拿着朝收银台走过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突然开始呼吸急促紧张起来的唐小米。
唐小米摸出手机,脸上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
--我和齐铭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他看我想买扭蛋,他就自己买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怎么办?
迅速传回来的短信内容是:你买一个别的东西,当他送扭蛋给你的时候,你就拿出来送给他。哈哈,大小姐,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对他下了毒?
唐小米没有理睬短信后半句的内容,她转过身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拿出几个蓝色的胶带护腕来,最近学校几个醒目的男生都在戴这个。
她挑了一个好看一点的拿起来,然后朝收银台走过去,静静地站在齐铭边上,低着头。
里面的人在找钱,齐铭回过头,对唐小米笑了笑:“前几天我一直听易遥提到这个,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正好看到了,买来送她。”说完低头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护腕,说,“这个是男生用的吧?你买来送人?”
唐小米脸上的微笑像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是啊,同学快过生日了,他篮球队的。”
“嗯,那这样,我先走了。”齐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挥手做了个“拜拜”。
“嗯。”唐小米点点头。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收钱的人。
齐铭拨开店门口垂着的挂帘走出去的同时,唐小米的脸一瞬间暗下来。
她迅速地翻开手机的盖子,啪啪打了几个字,然后“啪”地一声用力合上。
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脸上的肌肉绷得太紧,从皮肤上透出轮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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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不小心吹送过来的种子。
掉在心房上。
一直沉睡着。沉睡着。
但是,一定会在某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瞬间就苏醒所来。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速地顶破外壳,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然后再抖一抖,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
接着,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盘。
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悲伤逆流成河 《悲伤》第二十二回
更新时间:2009…11…29 18:20:04 本章字数:5045
80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一只涂着五彩斑斓指甲油的手,伸过去拿起来,挂在手机上各种繁复的吊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发件人:唐小米。”
信息打开来,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清晰地映在发光的屏幕上。
“搞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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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太记得他们说过人的梦是没有颜色还是没有声音。
如果是没有颜色的话——
自己的梦里明明就经常出现深夜所有电视节目结束时出现的那个七彩条的球形符号。也就是说,经常会梦见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看到深夜,一直看到全世界都休眠了,连电视机也打出这样的符号来,告诉你,我要休息了。
而如果是没有声音的话——
自己的梦里又经常出现教室里课本被无数双手翻动时的哗啦哗啦的声响,窗外的蝉鸣被头顶的电扇转破敲碎,稀疏地砸到眼皮上,断断续续,无休无止。空气里是夏天不断蒸发出的暑气。闷得人发慌。连黑板也像是在这样潮湿闷热的天气里长出了一层灰白色的斑点来。下课后的值日生总是抱怨。然后更用力地挥舞黑板擦。那种刷,刷,刷的声音。
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哭泣的声音。有的时候是哽咽。有的时候是呜咽。有的时候是啜泣。有的时候是饮泣。然后一天一天地,慢慢变成了呐喊。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梦里什么都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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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从办公室抱回昨天老师已经批好的作业,然后朝教室走。刚上到楼梯,走进走廊,窗户外面就刷刷地飘过一大堆白色的塑料袋。
没有坠下去,却被风吹到了更高的天上。
其实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飞得那么高。没有翅膀,也没有羽毛。
仅仅就是因为轻么?仅仅就是因为没有重量么?
于是就可以一直这样随风漂泊么?
春天的风里卷裹着无数微小的草耔。
它们也像那些轻飘飘的白色塑料袋一样,被吹向无数未知的地域。
在冷漠的城市里死亡,在潮湿的荒野里繁盛。
然后再把时间和空间,染成成千上万的,无法分辨的绿色。
梦里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用手拨开茂盛的柔软高草,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尸骸。
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预备铃在走廊尽头那边响起来。
冬天难得的日光,照进高大的窗户,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光斑。
尘埃浮动在空气里,慢镜头一样地移动成无数渺小的星河。
像是在地理课上看过的幻灯片里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
走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人群,透过肩膀与肩膀的缝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群中间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张无辜而美好的面容。
齐铭挤过人群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经过唐小米的座位的时候看到了她的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长短不一的粉笔头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风干后的胶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笔去戳,“哦哟,粘得这么牢啊,这桌子废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谁啦?”有女生投过来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依然是那样无辜而美好的口气和表情,像是最纯净的白色软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里开得晶莹剔透。
齐铭转过头,把一叠作业本放到讲台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顺手把扭蛋放进书包。他抬起头看看易遥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风的窗户边上,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坐过一样。有一束光从窗外数叶的缝隙里投过来,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块区域。
昨晚没有睡好。或者更精确一点说,是昨晚并没有睡。
齐铭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视线里的一切被叠上一层透明的虚影。像失了焦的镜头。
上课铃把聚拢在一起的嘈杂人群驱散开来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张无辜的脸。
“唐小米,上课了。”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提醒着。
“老师,我的桌子……”
班主任转过身来,在看清楚她一塌糊涂的桌面之后,胸腔明显大了一圈,“怎么会这样?谁做的?”
唐小米摇摇头。
“昨天是易遥锁的门”,坐在后面的劳动委员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上的自动铅笔,“问问易遥应该知道嘛,不过……”随即把头转向易遥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虫子爬进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恶心地朝心脏蠕动着。
“易遥没来上课?”班主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