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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丽人笑道:“二妹,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姐姐……”
语声一顿,忽然向后面招了招手,道:“喂,你别走呀,快回来。”她身子不转,背后的事竟以看的清清楚楚。
原来方逸已要悄悄逃走,此刻心头一寒,乖乖地走了回来。
华服丽人笑道:“好孩子,你爹爹都跪下来了,你还站在这里,心里不觉得难为情么?”
话未说完,乃逸已扑地跪在方辛对面。
华服丽人道:“杀又不好,放也不好,怎么办呢?……好,这么吧,杀一个,放一个……”
方逸惶声道:“放……放谁?”
华服丽人道:“放谁呢……好,这么吧,你们各打各二十个嘴吧,谁打得重,我就放谁!”
展梦白剑眉一轩,怒道:“这……”
那知他“这”字方自出口,方逸已等不及似的举起手来,“吧”的在他爹爹脸上拍下个耳光。
方辛微一迟疑,也举手打了起来,他虽然满面怨毒,却不敢反抗,他虽然满眼愤怒,但打的却极轻。
两人劈劈拍拍,打了二十掌,方辛越打越轻,方逸却越打越重,华服丽人道:“好了,方辛!你走吧!”
方逸面色惨变,颤声道:“我……我重……”
华服丽人咯咯笑道:“噢,你重么?只怕你方才听错了,我说谁打得重我就要杀谁!”
方逸道:“我……我轻……”
华服丽人一下笑道:“好,你轻!我就杀你!”
方逸身子一震,呆在地上,萧飞雨怒骂道:“这样的孽子有多少却该一齐杀了才好!”
方辛长叹一声,流泪道:“公主若定要杀一个出气,就杀我好了,我年纪大了,已经够了,他年纪还轻……”
华服丽人摇头笑道:“方辛呀方辛,你虽然不是个东西,却比你儿子还要好个几百倍,但你也该想想,我怎会杀你,看在方七娘的面上,我也不会杀你呀,只是像你们这样的恶人,我若不折磨折磨你们,谁来折磨你们,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知道么!好,请滚,两个请一齐滚!”
方逸满头冷汗,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方辛暗中咬了咬牙,霍然长身而起。
华服丽人道:“但我劝你们以后还是不要再到帝王谷去了。最好躲开我远些,好么?”
她极其温柔地一笑,抬手道:“请,请,请滚。”
方辛躬身一揖,转身奔去,他那孽子却早已狼狈鼠窜而逃了!
※※※
萧飞雨拍掌道:“好,萧曼风,算你这件事做的大快人心,我本来以为你要自己出手,那知……”
华服丽人萧曼风柔声笑道:“好妹子,我也怕手脏呀,怎么会自己动手……”话声未了,展梦白已横步站到她面前!
他面色森寒,目光凝注,冷冷道:“展梦白在这里!”
萧曼风轻轻一笑,曼声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还看不见你这么大一个男人站在这里么?”
展梦白厉声道:“展某不惯取笑于人,亦不惯被人取笑,你既有杀我之心,此刻便可动手了!”
萧飞雨大声道:“展……展公子,你怎能听那方辛的话,萧曼风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展梦白冷笑道:“这就要问她了!”
萧飞雨道:“她不会的,她……”
萧曼风柔声笑道:“不,我会的。”
萧飞雨怒道:“你……”
萧曼风摇了摇手,媚笑道:“展公子,方辛没有骗你,我妹子却骗了你,我一听方辛告诉我,是说有一个又脏又臭的男人,要跟我妹子一齐回帝王谷去,我就想暗中偷偷杀了你,这全是真话,我不会骗你的。”
展梦白怒道:“展某一直在此相候!”
萧曼风笑道:“可是现在……唉,现在我却不能杀你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展梦白冷笑一声,目不语。
萧曼风道:“告诉你,这就是为了现在我这妹子已知道我要杀你,我若真的动了手,她就要恨我一辈子。”
萧飞雨大喝道:“萧曼风,你……”
萧曼风只当没有听到她的喝声,自管接着笑道:“展公子,你自命是条男子汉,此刻却要个女子保护着你,心里不觉得害躁么?”
展梦白双拳紧握,面色已气得铁青,他本不善言词,此刻更说不出话来。
萧飞雨沉声道:“你说话可要小心些。”
萧曼风媚笑道:“是,好妹妹,我说话已经够小心了,他如真是条男子汉,要报仇就该自己报仇,要学武就该自己学武,为什么要苦苦纠缠着你,他难道不知帝王谷又岂是普通男人能随意去得的。”
萧飞雨厉声道:“他本非普通男人,你刚刚不是还说他真的是条男子汉么,此刻怎地……”
萧曼风轻轻一笑,道:“他当然是真的男子汉,我也知道他不是女扮男装的,可是……
唉,这样的男子汉,我却见得多了!”她一面说话,一面含笑望着展梦白,她那弯弯的眼睛里,却满充不屑轻蔑之色。
萧飞而大怒道:“萧曼风,你敢再说一句!”
萧曼风望也不望她一眼,笑道:“展公子,你可看到了么?为了你这条男子汉,我们姐妹已经要打架了,你还好意思跟着我们回帝王谷去?你脸皮若有那么厚的话,我就真的佩服你了!”
展梦白突地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好,展梦白今日总算又得了个教训!”
狂笑声中,霍然转身,放足狂奔而去!
※※※
萧飞雨惊呼一声:“展公子……”
她方待纵身追去,萧曼风却一把扣住了她的右腕脉门,高声笑道:“展公子,你走了么?不送不送,除了我妹子之外天下的女人还多的是,你莫愁找不到女人嫁你,只管放心好了。”
萧飞雨气得满身颤抖,道:“你……你放不放手?”
萧曼风媚笑道:“好妹子,我不放手!”
萧飞雨怒喝一声,右掌挥出,击在萧曼风胸膛上,只是她脉门被扣,全身酸软,这一掌虽然击中了,却无一丝力气!
萧曼风笑道:“嗯,好舒服,再打一拳……”
萧飞雨颤声道:“除非你一生一世都不要放开我,否则我再也不会饶了你……再也不会饶了你!”
萧曼风轻轻摇了摇头,幽幽长叹道:“好妹子,我是为了你好,知道么?你若是带他这样的男子回去……”
萧飞雨大声道:“他有什么不好,最少要比你那老公花燕好上千倍万倍,你为什么要把他气走?”
萧曼风轻叹道:“无论多好的男子,你也不能把他带回帝王谷去了!”
萧飞雨大喝道:“为什么?”
萧曼风缓缓道:“只因爹爹已替你结下亲事了!”
萧飞雨身子一震,呆呆地楞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喊道:“我不要他替我结亲,我死了也不要……”
话犹未了,流泪满面。
萧曼风长长叹息一声,道:“你知道爹爹他老人家最近的心情多坏,他老人家从现在起已要闭关一年,所以我才出来,你如果是个孝顺的女儿,就该听话,何况儿女的亲事,本该是由父母作主的。”
萧飞雨咬住嘴唇,拚命不让眼泪再流下来,缓缓道:“那……那……男人是……
是谁?”
萧曼风笑道:“妹子,你放心好了,那男子又年青、又聪明、英俊,绝对不会辱了你!”
萧飞雨恨声道:“他到底是谁?”暗中含恨忖道:“你说出他的名字,我就将他寻来杀死。”
萧曼风悠然笑道:“告诉你,他就是你平日最最喜欢的萧三阿姨的亲生儿子,这次到谷中去……”
萧飞雨轻呼一声,道:“三阿姨的儿子?你……你……你知不知道三阿姨的儿子是谁?”
萧曼风道:“我怎会不知,我还见过他哩!”
萧飞雨冷笑道:“你见过他,哼哼……”突地放声狂笑道:“告诉你,展梦白才是三阿姨的儿子,那人是假冒的!”
萧曼风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
荒山夜色,其浓如墨。
满腔愤怒,满腹酸楚的展梦白,狂奔在这凄清的夜色中,直恨不得远离人间,再也不要踏入尘世一步。
萧曼风最后那讥嘲戏弄的笑声,此刻彷佛还留在他耳畔,他受了许多次冤屈之后,想不到今日还要被人侮辱轻视!
奔行到山巅,天地间更是一片寂寞。
长草深树,萧萧索索,他忽然想起了宫伶伶,但心念转处,又不禁暗叹忖道:“我孤苦一人,受尽白眼,前途如何,连自己都难以预料,怎么还能保护伶伶,让伶伶跟着她们,总要好的多了!”
一念至此,他心绪更是枪然,此地若有酒饮,他使要痛醉一场,此地若有朋友,他也要放怀倾诉!
但此刻天地茫茫,那里有酒?谁是他的朋友,有的只是寂寞!他方待盘膝坐下,与天地星辰共享寂寞,突然山势更高之处,飘飘传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叹息声中,充满悲痛凄凉之意,正与他此刻的心境相同。他茫然四顾一眼,茫然向叹息传来之处走去。
人在寂寞痛苦之中,遇着同病相怜之人,便有如磁铁相吸,展梦白抬头望处,只见一块山岩,凌空悬起。
山高之处,星辰更明,满天星辰下,凌空的山岩石边,果然盘膝端坐着一条人影,面向苍冥。
展梦白登上山岩,只见山风强劲,吹得这人影须发飞扬,身子也彷佛摇摇欲坠,展梦白轻咳一声,道:“山高风劲,被露石滑,朋友你独坐在这危岩边缘,难道不怕被风吹下?”
那人影头也不回,冷冷道:“走开!”
展梦白呆了一呆,远远顿住脚步,山风来去,云雾渐起,展梦白只觉一身飘飘汤汤,彷佛卧在云里。
他见到这人影如此孤单凄凉,心里不禁生出怜悯同情之心,想到自己孤单凄凉时的滋味,他更不忍遽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这人影又自悲怆和长叹一声。展梦白忍不住道:“朋友你不住长叹,莫非心里有什么悲痛之事?”
那人影仍不回头,也不说话,展梦白缓步走了过去,每走一步,便试探的轻咳一声,直走到那人身边,那人仍未出口叫他走开,他便缓缓坐了下来,道:“独自伤心,最是愁人,朋友你何苦……”
那人影缓缓转过目光,冷冷瞧了他一眼,冷冷截口道:“你年纪轻轻,居然也懂得伤心滋味?”
展梦白暗叹一声,苦笑道:“人之伤心与否?岂有年龄之分……”抬头望去,只见这人影面目灰白,死眉死眼,彷佛毫无生趣,心头不觉一凛,目光立刻垂落到这人身上穿着的一制淡黄衣衫上。
黄衫人转回目光,望着面前无尽的云雾夜色,缓缓道:“你自有伤心之事,自顾尚且不暇,为何还要再管别人的伤心之事?”
展梦白忙了一怔,长叹道:“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见到别人伤心,便忘了自己的伤心,情不自禁而已。”
黄衫人默然半晌,喃喃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人们自寻烦恼,只怕都只因这“情不自禁”四字而已。”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彼此心中,俱是心事重重。
※※※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见一线阳光,破云而出,俯眼下望,长江如带,闪闪发着金光。
黄衫人缓缓抬起眼,缓缓悲歌起来,歌道:
“江南好,风物旧曾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
江……南?”
歌声悲哀沉痛,最后五字,更是低回百转,荡人心俯。
展梦白听得如痴如醉,呆呆地出神半晌,只听黄衫人轻轻叹道:“一别江南十年。江南风物依旧,只是面目却已全非了……”低低垂下了头,那一双灰黯的眼睛里,却已泛起晶莹的泪光。
他瞑目垂眉,久久不语,展梦白也不愿惊动。
日色渐高,天光大亮,山岩下突然响起一连串铃声,自轻而响,自远而近,来势之速,无与伦比。
黄衫人突地双目一张,喜道:“来了!”
话声方落,已有一只健羽白鸽,飞上山巅,在他两人头上盘旋一转,双翼一束,嗖地飞了下来,落在黄衫人掌中。
黄衫人目光闪动,解下了白鸽足上的信管,抽出一张纸篓,只见这张纸又脏又皱,彷佛自垃圾堆中拾出来的,但这黄衫人都看得甚为慎重,展开一看,纸上只简简单单写着两个大字:
“就来!”
字迹拙劣,有如幼童,黄衫人转目一望目光中竟突地露出喜色,彷佛已得到了他久已期望之物。
展梦白暗中大奇,忍不住脱口问道:“阁下可是在等人么?”
黄衫人一展纸篓,道:“我等的便是这个!”
展梦白大奇道:“这是什么?”
黄衫人道:“这是什么,你不久便会知道。”手掌轻抚着白鸽的羽毛,又自出起神来了。
展梦白虽然满心好奇,但他生性不愿麻烦别人,黄衫人不说了,他也不问了,过了许久许久,日已当中,他肚中突觉得饥饿难忍,精神也萎靡不堪,转目望去,那黄衫人仍然盘膝端坐,动也不动,神情竟也丝毫未变,生像是再坐个十天八天,也绝无问题。
展梦白只得咬一咬牙,拚命忍住,到了日色偏西,展梦白已饿得头晕眼花,但那黄衫人不动,他也不动。
突听黄衫人缓缓道:“你是否有事求我?”
展梦白呆了一呆,心中微觉气愤,大声道:“在下生平从未求人,何况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会求你?”
黄衫人道:“你既无事求我,为何饿得头晕眼花,还要在此苦苦陪伴着我,既不说话,也不去寻找食物,我在此若坐上十天八天,你岂非便要活生生饿死在这里,那时你却休得怪我。”
展梦白怒道:“饿死也是我心甘情愿,绝不怪你,你大可放心好了。”转过头去,越发不肯动了!
黄衫人冷冷道:“少年人好大的火气,好硬的脾气,莫非是在那里受了别人的气么?”
展梦白道:“我受气已成习惯,也不劳阁下动问。”
黄衫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在此等人打架,拳脚齐飞下,难免误伤了你。那时你也不要怨我!”
展梦白大怒道:“这山巅之地,既非私人所有!我自坐在这里,是活是死,谁也不要管我。”
他越是发怒,这黄衫人眼色却越是温和,微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功?”
展梦白道:“你叫什么名字,学了多久武功?”
黄衫人哈哈一笑,道:“问得好……”
话犹未了,突听山下传来怒骂之声,道:“老怪物,是你在笑么?”话声一闪而逝,山头风声一响展梦白回首望处,只见身后已多了个满头乱发,赤足芒鞋,身上却穿着一件长才及膝,又脏又破的蓝色道袍的高大老人,指着黄衫人大骂道:“我只当你闷气难解,是以不远千里跑来陪你打架,那知你却在山头上和一个不三不四的少年人又说又笑,你当我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黄衫入微微一笑,也不动怒,展梦白却已大怒而起,厉声道:“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少年人?”
蓝袍老人呆了一呆,彷佛觉得甚是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认不认得我是什么人?”
展梦白怒道:“无论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都不管,但你若侮骂于我,我便要问个清楚!”
蓝袍老人歪了歪头,道:“问清楚了便怎样?”
展梦白怒道:“问清楚了便要和你拚上一拚!”
蓝袍老人道:“打不过呢?”
展梦白大声道:“打不过也要打的!”
黄衫人坐在地上,悠然笑道:“妙极妙极……”
蓝袍老人眼睛一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