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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雍点了点头,等着她说下去。白衣女子道:“就算杀人的叶子跟我手上的叶子一模一样,也不能说明我是凶手,是不是?”
柏雍再点了点头。白衣女子道:“同样,就算你的猜测再怎么合情合理,那毕竟只是猜测,是不是?”
柏雍苦笑了下,再度点了点头。他不能不点头,因为他不能否认这一点。白衣女子的目光中盈起一丝笑意:“所以,你还是不能证明我是凶手。”
柏雍却笑了,得意的笑:“我说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拿着这串树枝的用意,就是想将我引过来,而这,也是你杀这些人的真正的目的!”他慢慢道:“我没有说错吧?”
斗篷中忽然又是一片黑暗,带着阴冷透了出来。
杀意!
郭敖乘舟直下,夕阳落尽的时候,已经望见了洞庭湖中的君山。山水清辉,溶金泻紫,澹荡生烟。山如水碧,水似天蓝,眼界空阔,看去极为悦目。洞庭湖乃吴楚水路交通要道,来往船只极为繁多,星帆点点,宛如云从天来。群鸟上下,又似仙列灵集。郭敖却顾不上看这些景致,眺目远望,搜索着武林大会的踪迹。
他并不需要多费力。因为湖中心已经竖起了一杆大旗,迎风抖开,上面写了六个大字:“天下武林大会”。旗下是几十条大船排开,组成了一个大大的方阵。那些船只用腕粗的巨索困在了一起,上面铺了木板,平平整整的,搭建起了好大的一座擂台。擂台周围,又是几十只船,上面站满了人,正准备迎接来往与会的宾客。
郭敖的眉头皱了起来。武林大会本为对付天罗教的,宜隐不宜显,现在搞得声势如此浩大,似乎生怕天罗教不会知道一般。难道正道就不怕天罗教预先埋伏了无数火神索,将这片湖面整个炸到海龙宫去?郭敖摇了摇头,果然太平久了,天下正道的忧患意识也便消失殆尽,少林与武当不堪一击,这也绝非偶然。他缓缓住了船,泊在一边,准备冷眼看这武林大会究竟能闹成什么样子,最后再进场不迟。
天色渐渐越来越暗,聚集的武林人士也越来越多。湖面上一片灯火通明,尽数憩满了大小船只。输送货物、南北做生意的商人行脚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都纷纷避道而行。郭敖泊得虽远,他的耳目闻见之力甚好,倒也察看得清清楚楚。
过不多时,就见擂台四周缓缓挑起了八盏大灯,将四周照得一片雪亮。擂台的北面,摆了一列的檀木交椅,上面坐了十几位年高德劭的老者,正互相笑容满面地寒暄着。郭敖情不自禁地又摇了摇头。这简直就不像是裁断武林命脉的大会,倒像是宴饮歌乐的聚所一般。天罗教所图者大,虎视眈眈,难道这些名门正派就不能抛却这些繁文缛节?对这些名门正派的同情,不由又淡了些。
大灯升起之后,便有人登上擂台,大声地向台下说着什么。无非是些天罗教作恶多端,殄灭少林、武当,人神之所共愤,天地之所不容。我正道人士,务必同心协力,共抗魔劫,因此,召开武林大会,公选领袖,以便同进同退,一战而天下之功成云云。那人说得慷慨激昂,台下众人虽然也肃然而听,但神色之间,却大有轻松自在之色,毕竟少林、武当隔得太遥远,当真是事不关己。
又有几人愤然登台演说之后,大家纷纷同意已比武的形式来决定武林大会的盟主。实际上,这也是江湖上解决矛盾的唯一的办法,强者为尊,身在江湖,当然唯武力是从了。便有人登上台来,向四方拱手讨招。
郭敖游目四顾,却不见柏雍的影子。崇轩、凌抱鹤、遮罗耶那、吴越王、华音阁、曼荼罗教更是毫无踪影。难道正道扯起的这杆大旗上暗含了什么魔法,竟然让他们视而不见么?这未免也太过荒谬。又或者,他们在途中遇到了什么阻拦?只是还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他们?
台上人来人往,乒乒乓乓地打着。年轻剑客不敌中年道姑,中年道姑不敌老年刀手,老年刀手不敌长脸双枪,长脸双枪又不敌蓝袍儒衣书生手中的判官笔。连接打了十几场,夜色更浓,八盏大灯也更加雪亮,台上站着那位身着儒衣的“八方判官”言笃意,却已没有人再上来挑战了。言笃意号称八方判官,乃是崆峒派信任掌门。崆峒派上有崆峒三老,下有千余弟子门人,由他做了武林盟主,似乎也是实至名归。
言笃意再拱手叫了三阵,台下无人应战,不由大为得意,爽然笑道:“再没有兄弟上来……”言下之意,大有武林盟主已入掌中之意。
台下忽然有人小声道:“这厮四年前私自收了中原三大镖局五十万两银子的贿赂,用以与天龙子夺取崆峒派掌门之位,早就被人揭发出来了,现在还敢来夺武林盟主?”他说的声音是很小,但在武林高手的耳朵里,已经非常不小。特别对于言笃意。
他的脸立即铁青了。台下登时议论纷纷。言笃意神色变幻,大声道:“你说我贿赂五十万两银子,到底有什么证据?若拿不出来,就是蓄意污蔑,其心可诛!何况你常龙杀了亲生的哥哥,才坐上天蝉堡的堡主,为了掩盖罪行,自己在肚皮上砍了一刀,假装受伤,难道我就不知道么?”
台下顿时又是一阵大哗,连擂台北面一列坐着的十几位老者,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常龙与言笃意相互攻讦,越来越烈,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数说彼此罪行,口沫横飞。到了后来,甚至打老婆、私生子等事都抖落出来,当真是大开眼界。原来声名赫赫、道貌岸然的君子们,背后却是如此不堪。
郭敖叹了口气,烦闷地转过头去,不愿再看这些丑剧。湖面清廓,明月冷辉,与江中倒影一齐悠悠流转,倒比这些人要好看许多。
水声微动,一叶扁舟缓缓从上游驶了过来,将湖月破开,澹荡成万千金波,更形幽远。郭敖突地一震,因为他看出那舟上之人,竟然是凌抱鹤!
尽管在夜中,凌抱鹤仍然穿了那身白衣,在月色中,更显得一尘不染,遗世独立。衣上那只白鹤映着月华熠熠闪动,仿佛正霍霍展翅,随时就要冲天而鸣一般。凌抱鹤面含微笑,负手望月,立在船头,看都不看那热闹的武林大会,竟自驱舟向下游行去。但郭敖却感觉不对了。
凌抱鹤本就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怎么会对大会却漠不关心?难道天罗教又有什么别的阴谋?郭敖虽然并不喜欢武林正道,但更不喜欢天罗教,尤其不喜欢凌抱鹤。他悄悄地拨转船身,跟着凌抱鹤追了下去,同时小心地用船帆挡住自己的身形,以防被凌抱鹤发现。他隐隐感觉到,真正的大事即将发生了!
第七章 秋月映雪舞枫狂
芦荻萧萧白如银,渔火幽摇夜色昏。
白衣女子的斗篷垂下,她的双目却如两把利刃,直透入柏雍的眼睛里。柏雍仍然是那种散漫的笑容,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白衣女子眼中的杀机。良久,白衣女子叹道:“好,我毕竟还是小看了你。”
柏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这个人武功没什么,修养也没什么,就是脑袋好,天下事情,能瞒过我的,可真不多。”
白衣女子冷笑:“真的么?那你不妨猜一下,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身份,将你引过来?”
柏雍叹道:“这就是我唯一不能明白的。我显身江湖并没有多久,应该不会与香巴噶举派结下恩怨才是。那三人更不值得身为空行母的你亲自动手。”
白衣女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道:“我的确是香巴噶举派当代的空行母,丹真纳沐,修行十二成就法。我看重的,并不是自身成佛不朽,而是这世界中流动着,存在于万事万物背后的‘缘’。”
丹真纳沐话锋一转,道:“我在荆州杀的三人,都该死。钱盈舒自命风流,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杨锋杀人无数,杀的坏人远多于坏人;铁万常高扬的镖旗后面,更是无数的罪恶与血泪。我杀他们并不奇怪!”
柏雍叹息道:“这些都是理由,但我却绝不相信——因为我已经查出,他们分别是天罗教、曼荼罗教与吴越王的人了!”
丹真身子一震,柏雍的目光眯起,仿佛一支利剑,盯住丹真。她缓缓道:“不错,杀他们,是因为武林盟主!”
柏雍并不特别惊讶,丹真继续道:“江湖上新出了几个人,有他们在,无论谁都没有必胜的信心,但他们恰恰都在这荆州城中,所以,有人请我将他们牵制开。”
柏雍道:“但武当召集武林大会,却是这两天的事情,你怎能预知?”
丹真笑了笑,道:“清虚道人的这个主意,是我建议的。这件事,其实早就在我们计算中了!”
柏雍缓缓点头,丹真续道:“钱盈舒是天罗教的人,崇轩向来爱才,杀了他,崇轩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就能将他的注意力移开;杨锋是吴越王的人,而且……你远远想不到杨锋对吴越王有多重要,所以,他也能一定程度上牵制住吴越王,使他无法关注武林大会。而铁万常……”
丹真笑了笑,道:“你已经知道他是曼荼罗教的人,但却不知道,他是教主姬云裳的亲信,据说,本将由他引导姬云裳唯一的弟子,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变数,是我一定要制止的!”
柏雍叹道:“崇轩、吴越王、姬云裳,还有谁,是你们要算计的?”
丹真道:“你!”
柏雍道:“我?”
丹真道:“不但是你,而且还有郭敖、凌抱鹤!你以为崇轩是怎样知道我们摘叶飞花的秘密的?那是我故意泄漏出去的,而目的,就是要让你们互相牵制!”
她接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枷锁,‘摘叶飞花’一案,就是要借这个枷锁,将每个人套住。你的枷锁是正义,所以这几桩命案都发生在你身边,你会为了草菅人命而愤怒,而这愤怒,甚至会让你放弃别的任何事情。所以,你已经失去争夺武林盟主的资格了。”
她挥枝敲了青驴一下,让它安静下来,接着道:“崇轩也有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他自认为存在的他的克星。他向以为算无遗策了,这正是他的缺点。以他的性格,虽然答应了你们的赌约,却必不会亲自入场争夺盟主之位,而会在场外布下埋伏,想要将整个武林大会的人一举歼灭。他的这个野心,正是我要利用的。”
柏雍道:“若他真的得逞了,整个武林大会都飞灰烟灭,你辅佐的人,又如何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丹真笑道:“他不会得逞的,我们想到了这一点,自然会有对付的计策。”
柏雍顿了顿,又道:“郭敖呢?凌抱鹤呢?”
丹真道:“他们都是都是狂傲不羁之人,未必看的中武林盟主的称号。而经过我精心安排的摘叶飞花一案后,他们必定更憎恨对方,一见面就会拼个你死我活,更无法顾及武林大会了。”
柏雍点了点头。丹真分析得非常有道理,经过摘叶飞花巧妙的连接,姬云裳、吴越王、崇轩、柏雍、郭敖、凌抱鹤,这些武林盟主有力的竞争者,都已被圈进这个局里面了。
问题是,究竟谁才是丹真要辅佐的人?
丹真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淡淡道:“等武林大会结束之后,你就知道了。”
柏雍却笑了,缓缓道:“莫非你觉得华音阁的人做武林盟主,就会好一些?”
丹真的身子猛然顿住,道:“你说什么?”
柏雍悠然道:“你辅佐的人,是华音阁的新贵,步剑尘的属下,是不是?”
丹真厉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柏雍道:“我一直怀疑,华音阁的步剑尘身份何等尊贵,又怎么会随意出现在点将台上?若没有武林盟主这条大鱼,他又怎么会出动?只怕和你商定这些计划的,正是这位华音阁代阁主吧?”
丹真盯着柏雍,一字一顿道:“我还是小看了你。”
柏雍笑道:“我只是让这件事变得好玩些而已。我看啊,步剑尘和你定下的这个约定,未必安了什么好心,他也并非真想让此人上台,而你决定的那个人,也未必能做成武林盟主。”他的声音很轻,但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如你所言,上天有自己注定的‘缘’,武林也会选出自己的盟主,无论什么人的干预,都未必得逞。玩弄天命的人,也必不会有好下场。”
丹真目光森森流转,默然不语,突然道:“修习了梵天宝卷的人,果然不一样,怪不得那人一定要我阻止你去洞庭,有你在,我辅佐的人真未必能夺得盟主之位。”
这次却轮到柏雍的脸色变了。梵天宝卷,他实在没有想到丹真纳沐能够看出这一点,这是绝无人知的秘密!难道她真能洞悉未来,无所不知?
丹真纳沐眸中光芒隐没,又恢复为一汪沉静的幽潭:“你们每个人,都是力量的一极,而我一定要调和这一切,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
她长叹一声,驱驴后退两步,淡淡道:“梵天宝卷是魔物,想争夺它的人很多,这便是第一个。”
不用她说,柏雍已感受到了背后盯着一双饱含怨憎的眼睛。他并没有回头,因为只要他一动,就会招致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
柏雍瞬间陷入完全静止,但他并不是消极的静止,这不动中竟然隐含了最强大的守势,他全身连丝毫破绽都没有,足以抵抗住任何奇袭。
丹真纳沐微笑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缘’,由你开始的,便该由你结束。”她淡淡道:“由我开始的,也该由我去结束。”她轻轻喝了一声,青驴咯咯,径自走得远了。
杀意森寒,柏雍只有苦笑。眼看丹真纳沐走得看不见了,他忍不住向着身后道:“这位兄台,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我不杀你,你也不要杀我好不好?”
那人并不作声,柏雍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要学武功呢,我可以教你,教《梵天宝卷》也可以,但请你将手中的剑先放下好不好?古人云:”乃知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碌碌无能之辈呢?对于’兵‘这个东西,那当然是能禁绝就尽量禁绝啦,你说是不是?“
背后杀意倏地一震,那人疯狂地大笑起来:“求我!快使劲地求我!多求我一会,我就让你多活一会!”
柏雍惊叫道:“沈清悒、沈姑娘!怎么会是你?”他忍不住回头。
那股杀意疯狂攀卷,但沈清悒并没有出剑。她脸容扭曲,再不是原来的清秀模样了。她手中拿着舞阳剑,胳膊却不停地颤抖着,仿佛受着什么极大的惊吓。原来顾盼有神,明眸善睐的眼睛也混浊无比。舞阳剑的剑刃也是一片漆黑。柏雍都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得到东西。他试探着道:“沈姑娘,你……”
沈清悒却全然不理会他说什么,喃喃道:“我只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瓶子,我又不知道那里面是救命的药,我逃出去了,为什么却要一次次地派人来抓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没人疼么?”
她仿佛陷入了记忆的深思中,不停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接着突然“咯咯”地大笑起来:“那些抓我的人都被我杀掉了,都杀掉了!我不要回去,我会死掉的!”她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睛张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面前。但她的双目中依旧一片混浊,根本就不像能看到东西的样子。
柏雍担忧地看着她,就见沈清悒笑了一阵,怔怔地流下眼泪来:“我却没想到,这一次先生竟亲自来了,我好怕!我不敢跟先生打啊,先生平日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