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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兄请进。”
袁三郎温醇的声音响起,恍惚间安伯尘仿佛又回到那年的太清镇,淡淡一笑,安伯尘推门而入,坐于袁三郎对面。
“这么晚了,安兄来找袁某不会只是想喝茶吧。”
袁三郎为安伯尘斟满茶,做了个请的动作。
安伯尘捧着滚烫的茶盏,轻抿一口,茶水入喉却一下变得极为清凉,仿佛初春时遇上太阳的冰雪,瞬间融化在安伯尘腹中。
“好茶。”安伯尘叹道。
“本人有三好,一好佳酿,二好品茗,三好美人。”袁三郎悠悠道。
“只可惜我匡旗既无佳酿,又无名茶,更无美人,倒让袁兄苦了这么久。”
放下茶盏,安伯尘道。
“苦中作乐才是最值得享受的。”袁三郎不置可否。
“还好,袁兄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安伯尘意味深长道。
“安兄何出此言。”又给安伯尘斟满茶水,袁三郎故作不知道。
“匡旗不日就要上战场,战场险恶,王上哪会舍得袁兄去送死。”安伯尘道。
“谁说不会,王上的心意我等又怎看得明白。”袁三郎一脸平静道。
在袁三郎狐疑的目光中,安伯尘笑着站起身,环视四壁,幽幽道:“我尝听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袁兄来到匡旗这么多日,安某只见袁兄享乐,从未见到过袁兄修炼。也难怪,袁兄已是四重天仙人境,堂堂仙人,神通广大,又哪需要像我等一样拼死拼活的修行?”
对于安伯尘的出言讥讽,袁三郎只是稍皱眉头,并无表示。
“于忧患中不思进取者,大多分两种,一是其心已死、浑浑噩噩,二是辗转反侧、犹豫徘徊。却不知袁兄属于哪种?”
闻言,袁三郎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抓紧,复杂的看向盏中茶水。
“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关于袁兄少年时的故事。”
转过身,安伯尘似笑非笑的看向袁三郎,语气疾转:“是了,不知袁兄可认识敖归?”
话音落下,袁三郎猛地抬起头,气质陡变,双目中迸发出浓浓杀意,宛如豺狼虎豹。
第402章 袁三郎的秘密(下)
匡德帝年间,西南僻地有一少年,姓袁,家中排行第三。少时喜读书,独爱传奇怪谈,偶遇异人传其道术,三载有所成,嘱咐长兄好生照顾双亲,自背剑匣入山斩龙。龙与仙,皆为传说所云,袁三郎寻山两载不见龙影,忽遇传道异人,拜问之。异人问袁三郎,为何斩龙,袁三郎答曰,既习道术,不斩龙仙何以为证。异人云修道者修清静不争,争者反落下乘。再三劝阻,袁三郎执意前往。异人长叹道,因果本定数,汝命如此,非吾之罪,遂将龙仙所在之地告知。袁三郎感异人之恩,行叩拜大礼,异人避而不受,飞天而去。袁三郎寻着异人所言的山洞,走了一月,终到一座巍峨雄壮的巨山前,奇峰怪岭,鹰鹤盘旋,袁三郎御剑而飞,到了山顶,见着了等候他多时的龙仙。
三郎欲杀龙仙,忽见龙仙身前放着一樽香炉,炉中青烟升腾。未及袁三郎开口,龙仙便道,且慢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袁三郎不解,龙仙笑着摇身一变,竟然就是传道于三郎的异人。袁三郎大惊,就听龙仙道,他游历天下,挑选骨骼清奇少年百名,传授道术,九十九人皆清静不争,唯独袁三郎好斗。袁三郎疑之,龙仙道,他得一法宝需人祭方能炼化收服,他不欲害人,又渴得法宝,遂传百人道术,终于出了个贪图名利的袁三郎,自上仙山斩龙,龙仙杀之再无顾忌。
袁三郎又惊又怒,忌惮龙仙本领,御剑而逃,不料青烟缠上,落入龙爪,化作活祭……
《大匡神怪谈。袁三郎传》
关于袁三郎的故事安伯尘十年前便知晓,袁三郎是神怪谈中为数不多,在故事结尾身死的人物。而《大匡神怪谈》又是九辰君施展黄粱梦术,神游大匡故往所得,做不了假。于是乎,矛盾就此出现,当四个多月前安伯尘于不周峰大殿上看到袁三郎时,他微微吃惊,暗里琢磨起内中玄虚。
龙仙,龙仙。打从琉京踏足修行之路起,安伯尘便与龙仙结下不解之缘,敖归父子,龙女忆龙公主,再到蓬莱所结识的真龙九子。这些个龙类中,安伯尘最忌惮最不想招惹的当属敖归。少年时遇敖归,那时安伯尘阅历粗浅,只觉敖归虽也不简单,可和人间帝王相比却差了不少。时至今日,安伯尘回头再看,细细琢磨敖归当年的一言一行,无不饱含深意,比琉君、匡帝等人不知高明多少,只不过他的表面功夫已登峰造极,看上去简简单单,让那时的安伯尘感觉不出他的高深莫测。
往事随青烟来,也随青烟去,安伯尘卷拢袖筒看向面露杀机的袁三郎,笑着道:
“看来,袁兄果然认得敖归,那敖归便是传说中的龙仙,也是袁兄的师尊了。”
“安兄果然聪慧,可人一旦太聪明,往往会遭来杀生之祸。还不如放笨一点好。”
握住茶盏的手紧绷着,袁三郎面庞僵硬如铁,强压杀意。
被安伯尘道破秘密,袁三郎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人灭口,可若杀了安伯尘,被东岳王知道,他的秘密将再无法守住。
一时间,袁三郎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嘴角翘起,安伯尘抚掌道:“袁兄所言极是。然则,安某已经假装了四月有余,为袁兄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如今袁兄却眼睁睁的见着安某身陷险境而束之高阁,安某再装不下去了。”
“你可是在威胁我?”
袁三郎猛拍几案,怒而起身道。
忍了这么久,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从前的他也很是朝气蓬勃,满腔热血。可自从飞升以后,他被师父派来五镇海渎,一个人扮演着两个不同角色——东岳王麾下亲卫以及敖归之徒。数百年过去,岁月催人老,频繁的战事一天接着一天,承担着两个身份的他也一天比一天麻木,当年的雄心壮志一去不复返,心底只剩下疲倦的苍白。
或许真的被安伯尘说中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徘徊在两方之间这么多年,从初时的紧张刺激到如今的麻木,他的心早已死去,浑浑噩噩。
这种被人从外到内悉数看透的感觉糟糕透顶,袁三郎冷冷盯着安伯尘,浑然忘了安伯尘匡旗之主的身份,只想好生教训他一番。
冷哼一声,从袁三郎鼻中喷出乳白色的长气。
那气扶摇而上,盘旋在袁三郎头顶,竟变成一座陡崖峭壁的雪白大山。
雪山似实似虚,似真似幻,且越变越大,撑满了整个间小筑。
当安伯尘再度抬起头来时,赫然发现他正站在雪山山麓处,冰冷的阳光透过阴沉的乌云洒落,将雪山暗沉的倒影推倒,堪堪压住安伯尘。
笑了笑,安伯尘朝向山巅扬声道:“袁兄好本事,不愧为仙人境的高人。只是不知,这招幻术可是恩师敖归所授?”
天头飞过三只雪白的鹰隼,鸣啸着,凶狠的扑向安伯尘。鹰隼奇大,安伯尘和它们相比,连一个它们的半颗眼珠子都比不上。
安伯尘面色从容,在鹰隼距离他还剩三尺时,双目闪出雷光,将那三只雪山鹰烧成焦碳,化作齑粉随风消散。
心知袁三郎是动了真怒,不欲再搭理自己,安伯尘也不多言,径直向山巅走去。他走得很慢,步伐也不大,却在转眼间便出现在半山腰。
山巅传来轻“咦”声,紧接着,若隐若现出一道阴霾。
安伯尘再抬头望去,就见大雪滚滚落下。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雪崩,除了冰寒刺骨的大雪外,雪山上的天空也随之坠落,宛如一张蓝色的大网罩向安伯尘。
又迈出一步,安伯尘越过雪崩,站在雪山之巅。
就在蓝天即将把他压成粉碎时,他抬臂伸手,只用一个巴掌撑住了蓝天。
透过近在咫尺的蓝天,安伯尘看见了天空之上那张饱含惊诧的巨大脸庞。
“袁兄可消够气了?若气消了,安某想和袁兄坐下好生谈一谈。”
盯着袁三郎的脸,安伯尘心平气和道。
仙人境的幻术对于四重天之下的修炼者而言,已然超出幻术的范畴,幻境之中一草一木都无比真实,也常常有仙人只用幻术便杀死真人的事例。
可袁三郎惊讶的发现,身中他的幻术,安伯尘非但不惊慌,且还甘之如饴。巨鹰、雪崩、就连天塌了都无法对安伯尘造成半点伤害,这一切远远超乎袁三郎的认知范畴。
“安伯尘……你究竟是谁?”
咬牙切齿,袁三郎冷声问道。
陷入雪山幻境中的安伯尘摇了摇头,翻掌震碎蓝天,身体迎风而涨。
“嗯?你竟会变化之术。”
耳边响起袁三郎又惊又疑的声音,安伯尘抬头看去,就见那张巨脸阴晴不定,转眼后张口吐出一颗剑丸。
剑丸同样迎风而涨,飞降时化作一股青色长剑,引着五色火焰砸向安伯尘。
这一招是真正的仙人境神通,飞剑无影无形,却能操控五色火焰不断变化衍生,每下降一寸,火焰便多出一朵。当飞剑快至安伯尘面门时,整个幻境中已盛满姹紫嫣红的火焰。
雪山飞快消融,转眼只剩下两个大坑,以及踩坑而立的巨人。
面对袁三郎不再留手的杀招,巨人般的安伯尘猛地张开嘴巴,一口头将飞剑与五色火焰囫囵吞入。
第403章 宣战
安伯尘的身体越涨越大,转眼破开幻境。
左手抡圆无邪,安伯尘一枪扫出,将袁三郎拍落在地,随后迈步上前,大马金刀的坐稳小榻。
白气散去,袁三郎喘息粗重,他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安伯尘。
“仙人境……你究竟是谁?”
“匡旗主将,暂领匡旗的安伯尘。”
安伯尘平静的说道。
袁三郎面露不信,就见安伯尘忽而一笑道:“你以为,只有你才有秘密?”
闻言,袁三郎低下头,脸上浮起苦涩。
“好一个匡旗主将,就连东岳王也被你瞒过。”
“你也一样。”
安伯尘道。
袁三郎的心早已死去,表面做派潇洒,实则浑浑噩噩,就算让他知道安伯尘的秘密也无需担心他传出去。再者,安伯尘必须震慑住他,方才能够套出他的那些秘密。
“五镇海渎,洞天福地,敖归……看来敖归大人当是五镇海渎和洞天福地之外,第三方势力了。”
看向起身坐上小榻的袁三郎,安伯尘淡淡说道。
“敖归实力虽不凡,却没资格和五镇海渎分庭抗礼。”袁三郎仰头吞下茶水,平复心绪道。
听见袁三郎直呼敖归全名,安伯尘若有所思,又道:“那敖归又图什么?”
“还不是所谓的祖宗基业,他四海龙族的荣耀。”袁三郎哂笑一声,幽幽道:“只不过,四海掌握在九渊洲那帮人手中,他再神通广大也无计可施。”
“那他为何躲在洞天福地,还将你安插入五镇海渎?”安伯尘想了想问道。
“因为终有一日,九渊洲会大举进军五界,而那时,正是九渊洲最虚弱的时候。”袁三郎莞尔一笑,目光放长:“九渊洲的仙神妖魔虽强,却也无法在穿越空间法阵后,还能保住全部的修为实力。”
安伯尘默默点头,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也是他长久以来的疑惑。
九渊洲中的存在是上古时从天宫以及中央洲地离去的仙神妖魔后裔,也是站在洞天福地幕后的存在,按理说,他们早早便能降临五界,重夺天宫,为何非要等到如今?
“该说的我都说了,袁某想请安兄帮一个忙。”抿了口茶水,袁三郎道。
“袁兄还有一个没讲,东岳王为何会派我匡旗上战场。”抬起头,安伯尘道。
沉默片刻,袁三郎袍袖一抖,变化出一支毫笔和一张白纸。
写完,袁三郎递给安伯尘。
安伯尘静静看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指尖蹦出一朵火焰,将白纸烧成灰烬。
“谢了。袁兄想要安某做些事,但说无妨。”
“找个适当的机会,杀死袁某。”袁三郎笑着道。
安伯尘眉头微皱,复杂的看了眼袁三郎:“可我若是出手,想必东岳王和敖归都不会放过安某。”
“安兄神通广大,定有其它方法杀死袁某。”袁三郎幽幽说道,抬手去提茶壶,却发现茶水已空罄。
生活在五镇海渎的修炼者都有一腔热血,除了杀敌再无其它念想,然而也有人心生厌倦,却无法摆脱,就比如袁三郎。安伯尘何曾不想从这汪浑水中跳出,奈何他早已身不由己。
“也罢,安某尽量。”安伯尘道。
“先行谢过。”袁三郎笑得十分舒畅。
夜色深沉,两人又叙了些闲话,安伯尘告辞而出,悄然回转木楼。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外出的众人也纷纷归返,随着安伯尘前往不周峰参加誓师大会。
打从斩获伐天旗得胜凯旋后,安伯尘虽不能说成为不周峰的常客,却也经常上山,一个月总能去上两回,不周峰对他而言已不再那么神秘高不可攀。率领众人乘上云梯,扶摇而上,少时安伯尘便来到峰顶。
大殿外的演武场上,人群密集,各旗各宗的将士都已到达,相比较而言,匡旗算是人数最少的一旗,虽有袁三郎三仙,可谁都知道这三仙只是做个样子,因此论及真正实力,匡旗仍是垫底的那一个。
“传匡旗主将安伯尘。”
从大殿内传来一声喧喝,围拢在殿外的众将士纷纷朝安伯尘望来,神色中有玩味有嘲讽。
安伯尘和匡旗的名声只存在于仙家子中,且还是那些没有资格的仙家子,区区一个一重天真人竟也能成为一旗之主,五镇海渎其余势力嘴上不提,心中却甚觉荒谬。
举目望去并没相熟者,安伯尘带着无华和张布施走进大殿,余者留在殿外候命。
刚一进入大殿,安伯尘只觉眼前一黯。
他抬头看去,大殿内部笼罩在紫黑色的光华中,波光泠泠,间或有蚌珠闪烁,像是突然之间来到了大海深处。
“樊兄,你这颗万年鱼珠果然有趣,正好我九渊洲的马厩中少灯火,用来点灯再好不过。”
安伯尘目光所及,只见在殿首坐着三名气息深厚如渊的男子,其中穿着一身黑袍的男子正把玩着手中的鱼珠,嘴角浮起促狭之色。
那人话音放落,做于大殿两侧各旗主帅、各宗宗主无不面露异色,有的一脸忿忿,有的故作不知。
黑袍男子将东岳王送他的奇宝当作马厩中的灯火来用,何等的不敬,然而东岳王却始终一脸笑意,并没因为男子的轻慢而生出不快。
就在这时,黑袍男子的目光穿梭过长长的筵席,落向安伯尘,轻“咦”一声。
“樊兄,这三个一重天真人为何来此?”
东岳王笑着道:“鹿兄莫怪,他也是旗主之一,自然有资格参加今日的盛会。”
闻言,黑袍男子连同另外两名九渊洲来客无不面露古怪,随后同时笑出声来。
“原来东岳已经落到真人都能当旗帅的地步,也难怪樊兄要请我们来。”
东岳王笑了笑,并没出言反驳,只是示意安伯尘入座。
安伯尘坐于席末,无华和张布施立于他身后,放眼望去殿侧两边的坐席将近五十张,并未全部坐满,然而每一席上坐着的至少有仙人境修为,侍立其后的也都是三重天,安伯尘这一席的确有些寒酸。
东岳王和九渊洲的来客叙着闲话,陪坐大殿两侧旗帅宗主们也有熟识者,相互间稍有攀谈。不时有旗帅、宗主带着随从走入大殿,这其中安伯尘还看到出云旗的李承,跟在他身后的是李乾和李九,显然李九的地位在出云旗中已不可同日而语。
渐渐的,殿侧坐席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