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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嘲的一笑,安伯尘转头望向右边。
右边的世界属于那个不知姓名的蛮女,令安伯尘没有想到的是,蛮女的梦境居然如此美丽。
连绵起伏的群山,周遭环绕着仙云雾霭,却是飘浮在半空中,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在仙山下是奔流的大江,江水把平原切割成大小不等,平原上开满鲜花,五颜六色,缤纷多彩,群马驰骋向远处的红日……
怪了,一个南荒的蛮女为何会拥有这样的梦境背景?看她的岁数也并没多大,应当没出过南荒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才是,怎能想出这样美丽的梦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
安伯尘心中暗道,下意识的看了眼怀中的少女,淡淡一笑。
“别傻笑了,先去李小胖的梦里看看吧。”
司马槿显然没体会到安伯尘笑容中的意味,若是她猜到了定会哭笑不得。
安伯尘也没多言,驾云而下,飞往左边的世界,猛地钻入城中一座青楼。
青楼坍塌,木屑翻飞转眼变成一座幽暗的森林,森林中长满参天大树,树下的泥土湿漉漉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干过。安伯尘和司马槿刚一落地就听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转目望去,就见一队骑兵疾奔于黑泽岭中。骑兵队伍中,为首的是一腰挂铁锤的胖子,此时正吆喝着率众向南而去。
“兄弟们都跟上,早点找到我家伯尘兄弟,兄弟们也好早点回家!”
李小官的喝声回荡在树林间,惊走一片乌鹊。
“这小胖子穿上铠甲也没个将军模样,倒像是山大王。”
司马槿笑着说着,渐渐的,收敛神色:“果然是有人在暗中引着小官和虎贲营南下。”
安伯尘“嗯”了一声,目光逐一掠过虎贲诸军,见着诸人都无异色,方才道:“是长门的人。”
岭南的难民北上琉国的时间正好能对应上安伯尘“叛逃”,也就是说岭南之叛十有八九和长门脱不了关系,早在之前司马槿便已和安伯尘说过,应当没什么太大的出入。安伯尘始终没被擒住,长门始终没能找到无邪居士,心中不甘自然要从别处着手。正好琉国兵败,李小官走散,长门中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李小官。这些年李小官一直跟在安伯尘身边,两人的交情谁都看得出,长门诱骗李小官却是想要把他当作后手,万一安伯尘一直逍遥在外便用李小官来当作人质,逼安伯尘就范。
至于李小官如何得知那个假消息,定是此前经过南顾丘时,被“乱军”下了套子。虎贲诸军只知安伯尘“叛逃”之事,后来便被招入南征军,并不知道安伯尘一路向北,得知那个假消息后便信以为真,难怪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小官一路向南。
不消时,安伯尘便已想通了前因,紧接着又有新的疑团生出按理说小官已落入长门之人的手中才对,为何会一路平安无事的遛到南荒?
“除了长门的人,还有别人插手。”
一旁响起司马槿的声音。
“然。”安伯尘点头,“那人要么和长门有关系,要么实力手段还在长门之上,要么两者都有。”
相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侥幸之色。
幸好刚刚沉住气没有直接闯寨救李小官,而是先将肉身藏于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神游而探,否则定会落入那人的圈套。
那人中途插手,打破长门的如意算盘,一步步引诱小官来到南荒,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小官本身,二来则是和长门一样,为了安伯尘。
非是两人看不起李小官,可明摆着后一种可能更大。
在匡南拥有这等手段者屈指可数,既然大匡胖将军是在南荒被“招安”,那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第295章 南荒巫宗(中)
南荒常年北上进犯匡境,山高水远,甚难讨之,于是乎匡皇室便派十三诸侯国轮流征伐,一来打压南荒的野心,二来顺便消耗诸侯们的军力,一举两得。
南荒虽险,却只有两三诸侯之地大小,人口更是不如。倘若大匡像数十年前远征海外一样,集结诸侯联军,未尝没有征服南荒的可能。匡皇室之所以没有大举南征,或许因为看不上那片连鸡肋都不算的穷乡僻壤,又或许,因为那个人。
即便在南荒,那人也是谜一样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只知道他能驱策鬼怪,沟通荒神。早在老南帝时期,现任巫宗便已坐拥东山,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岁数,只知道他是历代巫宗里的佼佼者,他在南荒的百多年里,只有南荒侵犯大匡的份,而大匡远征南荒要么惨败要么虚张声势。
南荒的百姓只道巫宗大人请来荒神下凡护佑南荒将士,却不知道这百多年的太平只是一场博弈,博弈的双方分别是巫宗以及大匡五神师。
博弈非是打仗,不是人多地广便能取胜,相反的,拥有的地盘越大子民越广所受的制约也会越大。神师们要和帝王博弈,和诸侯博弈,彼此间也要博弈,而南荒巫宗坐拥东山尽掌匡南之地,和大匡五名神师博弈,不败反胜,方才为南荒子民求来百多年的骄傲。
对于这些,南荒的百姓几无人知晓,即便在大匡,知道南荒巫宗者也寥寥无几。在匡人的想法中,南荒乃是蛮夷之地,子民都为不通教化的蛮子,哪会出现神师一流的大能。寻常百姓不知,可执掌八百鬼斥的司马家冰公主又岂会不知。
“若真是那人……这下麻烦大了。”
虎贲营渐远,一身素裙的司马槿站在高逾二十丈的大树下,目光复杂。
“那人果真厉害如斯?竟让你也没了信心。”
安伯尘笑着道,他站在司马槿身前两步外,正好捕捉到一缕阳光从密密麻麻枝桠间泻下,系上司马槿如瀑的青丝,美轮美奂如在梦中……的确是在梦中,只不过是李小官的梦。
转瞬间安伯尘回过神,眉头微凝:“你的意思是说,你所得到关于小官在南荒遭遇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假的,被那人做过手脚?”
“十有八九。那人可是能和大匡神师对弈的存在,来历神秘,手段高超,且有神鬼之能,防不胜防。”
司马槿说着,抬起头,就见安伯尘遥望森林远端,嘴角的阴霾处浮起一丝辨不清的纹路。
“可他绝不会是神师。他若是神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安伯尘低声道,远处密密麻麻的森林在他眼中渐渐变作一条条蛛丝,在阳光下的阴影中纵横捭阖,化作层层棋格,似曾相识。
“那人的智谋尚在琉京二蛇之上。小安子,你确定要入他的局?”
不用去问司马槿已猜到安伯尘的心思。那人以李小官为饵,诱小安子南下,事已至此再无选择,只能一头钻入他的局中。
司马槿没有想到的是,丢失力量的安伯尘面对神秘莫测的南荒巫宗,非但不慌不乱,且平静的外表下还藏着一丝跃跃欲试。
从白天的绝望到眼下的智珠在握他恢复得不可谓不快,可即便如此光有信心仍然不够,布局的那人绝非善与之辈,论及手段智谋还在离左二蛇之上……
没等司马槿想完,酥腰已被搂住。
“他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他此番布局却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破绽。倘若此局真为我而设,他八成不会对我下杀手,至少在我们会面前。”
话音落下,安伯尘驾云而起,拨开密密麻麻的枝叶,搂着司马槿向梦境深处飞去。
没几日,李小官率领虎贲营出了黑泽岭。
黑泽岭外是镇守大匡南境的岭南行省,岭南行省虽是重省,却也无法完全阻拦南荒北上的路线,因此每年都有诸侯发兵轮流戍守。今年也不知是哪家诸侯出兵,却因大匡生乱至今未曾发兵,倒让李小官有了可趁之机,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平平安安的绕过岭南行省,到达南荒西北边境。再然后,便是李小官惊了蛮王銮驾,开始了他大匡胖将军名震南荒的逃亡之旅。
“真是无巧不成书。”
遥望率众而逃却一副兴奋神色的李小官,司马槿莞尔。
“的确。小官不早不晚,正好在蛮王巡边时来到南荒,就像牵着线的木偶一样精准。借蛮王之手逼得小官向西逃窜,暗中推波助澜竖立小官的名声,然后适时出手招安了小官,既打了蛮王一巴掌抬高他的声望,又把小官收了,一举数得。和那位巫宗共掌南荒,现任蛮王可真够憋屈的。”
安伯尘低声道,目光向右飘移,眼睛一亮:“红拂,小官和蛮女的梦境开始交叉了。”
顺着安伯尘的目光望去,司马槿只见前方不远处,从左面的琉京梦境中蔓延出一条细流没入右边的梦境世界。两方梦境交汇处如水花四溅,涟漪朵朵。
“小安子,我越来越觉得这里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心底深处的记忆。”
打量半晌,司马槿若有所思道:“梦里之事有真有假,既然都是真的,那只有可能是记忆了。”
“又或者是由梦境到达记忆深处……”
安伯尘接口道,他还未说完就被司马槿打断。
“不管怎样,你都不准偷窥我的梦境。”
闻言,安伯尘一怔,转头看向怀中少女,就见她淡淡一笑,有些认真,又有些像在开玩笑。隔着面具看不清她的神色,即便没有面具,以司马槿元神出窍的状态安伯尘也无法看出什么,只能从她的目光中隐约读出一丝忧伤。
“发什么呆,还不带我去梦游!”
忧伤转瞬消散,司马槿掐了把安伯尘嗔声道。
梦游?倒也贴切……不过,在她的梦里究竟藏着什么……
复杂的看了眼司马槿,安伯尘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猛地向下飞向那条细流。
就在两人即将落地时,连通梦境的细流陡然间翻涌起来,顷刻化作洪水将安伯尘和司马槿淹没。
走出如瀑的洪水,在洪水背面是一条长长的栈道,栈道盘旋在青灰色的山腰间,山下是深渊峡谷,水潮奔涌,万仞山巅则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庙宇,庙宇很大,庙中有塔,歪斜着指向青冥夜色。
夜深人静时,巨山如柱,古庙如漆,冗长回旋的栈道上,年轻力壮的蛮女踽踽独行。
“小安子,有没觉得那塔很眼熟?”
“中都天塔。”
“是啊,在这南荒东山的巫庙中竟也有一座几乎一样的斜塔……倘若其中没有联系,那你的名字就可以倒过来写了。”
我的名字……
闻言,安伯尘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正想开口,就见那栈道上突然刮起一阵黑风,黑风中似藏着什么庞然大物,咆哮着扑向蛮女。
月光划落,安伯尘和司马槿同时一怔,出现在栈道上的竟是一条二十余丈的黑蛟,凶神恶煞,口吐黑风,眨眼间已扑到蛮女近前,毫不留情的张开血盆大口。
……
第296章 南荒巫宗(下)
山路险峻,黑风滚滚。
恶蛟冷漠的俯视向渺小的蛮女,血盆大口中涎着猩红不知名的粘液,恐怖的气息自山道间生出,混杂着无穷的黑暗蔓延向四面八方,就连飞于天头的安伯尘和司马槿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之外,那蛮女既不慌乱,也不避退,她抬起头平静的凝望向恶蛟,目光穿透蛟身射向山巅。
蛮女的镇定似乎激怒了恶蛟,蛟目龇裂,瞳中裂纹密布,仿佛要挤出血来,下一刻恶蛟怒吼一声,俯身冲向蛮女。
凶煞之气扑面而来,蛮女打了个激灵,却还是站直身体,一动不动。
蛟龙掠过蛮女的身躯,随后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却是一道栩栩如生的幻象。
长吸口气,蛮女抹去额上汗珠,低下头轻声念叨着什么,随后继续向山巅走去。
“以蛟龙试心,那位巫宗也是个至寡之人。”
凝望巫庙,司马槿低声道。
在民间传说中常有老神仙变化出龙虎幻象吓唬上山求道者的故事,若是心诚志坚自然不惧,可若心不诚,也不用那些幻象如何,求道者自会吓得屁滚尿流逃下山去。巫宗此举和故事里的白胡子老神仙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是在试探蛮女的忠诚,对手下一区区蛮女尚且如此,那位巫宗的性情可见一斑。
转头看向默然不语的安伯尘,司马槿拍了他一下:“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她和小官的交叉点在哪?两人的梦境虽在此处交汇,可小官在西,蛮女在东,两人连面都未见上,这梦境又是如何交叉到一块?”
打量着满脸虔诚行于漫漫山路的蛮女,安伯尘面露疑色。
“说的也是……咦,你看她手中拿的……那是……巫偶?”
说话间,两人只看到蛮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偶,咬破指尖在木偶身上点画起来,一边画着一边还念念有词,而那个木偶身形胖硕,五官饱满,像极了那位大匡胖将军。
“巫偶?那是什么?”
“也算一门道法,不过却被归为旁门左道。前朝时这巫偶之术曾在大匡出现过,施法者凭借巫偶操控受害者,在千百里之外施法,害人于无形。据说那个精通巫偶之术者为长门中人,只因这门道法太过邪异,被人发觉,驱逐出长门,后来不知所踪。”
“照你这么说来,巫偶起源于大匡?”
“谁知道,又或许那个混入长门者原本就来自南荒。不管是哪种,那蛮女手中拿着的正是巫偶,小官十有八九被她操控,方才一路来到南方。”
司马槿说着说着语气渐冷,作势要扑向那蛮女,陡然想起此时正两人的梦境中,只好无奈作罢,悻悻道:“不过单看傍晚时候小官拼了命反抗的样子,这蛮女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施展这邪术,应当是因为她道行不够的缘故。”
司马槿有一神通专门探人修为,早在傍晚时候她便看出那蛮女只有炎火的修为,李小官虽也只是炎火,可毕竟身宽体胖力气不弱,按理说应当不会被蛮女那么轻易的扛起,之所以如此或许也和他此前被施法,心志不稳有关。
“那该如何解除?毁去巫偶?”
盯向不住点画着巫偶的蛮女,安伯尘的声音微寒。
“八成是这样。”
司马槿点头,却见安伯尘眉头微蹙,似乎仍有疑惑。
正在这时雷声滚滚,天云间闪过数道紫电,大雨倾盆而下,少时便在栈道上积起手指高的水流,那水流仿佛凭空竖立在栈道上一般,无需堤坝拦截自行汇聚,说不出的诡异。
又是一声雷鸣,安伯尘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盯着栈道上的情形。
雨水堆积成的河流上,蛮女如履平地般,稳稳当当的站立着。她的脸色很是难看,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恢复自如,眸中的虔诚之色愈发浓烈,好像两柱火焰燃烧在夜雨中。
“哗哗……”
在安伯尘和司马槿惊愕的目光中,栈道中自上而下流淌的水流忽地凝滞,仿佛长长一条冰块般纹丝不动。
刹那后,雨水重新流淌,并非向下而是向上。
雨水化作河流,河流逆势而上,载起蛮女盘旋而上,向山巅的古庙涌去。
如此神通夺天地之造化,呼风唤雨,别说安伯尘了,就连司马槿也未尝见过。
相视一眼,安伯尘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虽看不出司马槿在想什么,却也能从她微微握紧的手指察觉到几分不安。
他们这一回的对手非是离左之蛇妖,也非是五虎七熊等悍将,而是比前者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存在,不但强大,且还神秘,如此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放心,天下无不破之局,再厉害的人也有他的软肋破绽。”
握紧司马槿的手,安伯尘沉声说道,不再迟疑,驾云飞向神庙。
少时,蛮女被水流带上山巅,雷电隐没,夜空变晴,巫庙外的雨水悉数褪去,月光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