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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有年头了。
但其中有股伟力,这里不是气势雄伟但死气沉沉的大堂子,每个人进来时。都会发自内心地析祷,眼眸里有信仰、尊敬与热爱,马蒂达感受得到它蕴涵的荣耀和光彩,这让她畏惧不安,手握紧拳头,发着抖。
老神甫收养的三个孤儿,最大的刚满十三岁,是个淳朴勤快的好姑娘,她好奇地问新加入的这位姐姐,“你是谁?有名字么?我叫艾茜。”
“我是谁?”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圣武士马蒂达、狂信徒马蒂达,还有不洁者马蒂达。
她恍恍惚惚地选了个方向,漫无目地地前行,无论哪条路,她都看不见未来。迷茫地苦痛是枷锁,是囚牢,她将自己捆绑在暗无天日中。
“下水道的怪物,异端的魔鬼……”马蒂达有个目标,她祈盼能杀掉它,让自己回到过去。
但她不敢这么做。
这个念想是折断桅帆地危船上,最后的食物;是沙漠里迷失方位的遇难者,手中残余的清水。明明饿得渴得发慌,却不敢去吃去喝,因为还留有一口水一块面包,就有能活下去的期盼。
用马摩尔克人的话,这是种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心态。
“要是它死了,我还回不去,那怎么办?”姑娘不愿继续想下去。
怎样办?至高无上的天国!怎样办?
姑娘自虐般地折磨着身体,行尸走肉般走着,只保留着生存最底线的要求。她没钱,实在饿得发昏,她翻过餐馆后巷的垃圾筒,吃那些发臭地渣子,睡在湿冷的屋檐下,被人唾弃咒骂。
直到她遇到了那位老神甫,姑娘不愿意去抢,但没找到食物的饥饿,人对生存的本能,摧毁了理性。
“你无家可归?”老人问。
她沉默。
“别害怕,那,跟我来吧。”老人伸出手。
带着辛辣气味的浓姜水刺痛了脚踝的伤口,它能除灭细菌,抑制发炎,艾茜望着那双红肿的腿,同情地嚷着,“你走了多少路?真可怜。”
小孤女蹲下来,拿着毛巾,想给马蒂达擦脚,圣武士姑娘急急地缩回腿,弄翻了盆子,褐色的姜水溅了两人一身。
艾茜吃惊地望着她。
“我……我自己来。”马蒂达结巴地解释道。
“原来你不是哑巴。”艾茜兴高采烈地把毛巾递过来,“水已经烧好一大桶啦,就放在后屋,你得去好好泡泡,洗好一起晚餐。”
餐桌上,纪伯伦神甫对焕然一新的马蒂达感到惊讶,她穿着邻居梅多夫人送来地一套旧衣服,脸颊也因为缺乏营养显得有些消瘦,神采还是无精打采的,但姑娘拥有着一种迥异于常人的禀赋,老人的阅历告诉神甫,她并不像个贫苦出身的孤女。
老神甫注意到,她用餐的姿势在细节上很讲究礼仪,仿佛面前的不是一盘土豆泥腔鸡肉,而是宴会上的大餐,这不是特意为之,是曾接受过的教育和礼仪训练,已经深入到了骨头里。
更震惊地是,她虽然不多话,但用词文雅,包括不少发音烦琐的敬语,有些宗教味的词唯有安诺教庭的高层才会使用,老神甫也只从地区主教的嘴里听到过。
她是神职人员?
但用餐前,她没做感谢天国恩赐食物的饭前祷告。
“算了,这还是个孩子,天国自会指引她的道路。”老神甫最后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老神甫一家人生活在连着教堂的木板房中,包括一间饭厅,三间卧室,房顶压着茅草,屋后还有一块自家用的菜圃,泥土里的油菜和青抓已经冒出了嫩黄的芽苗,园圃一角用木篱笆圈起来,两只羊和老骡子就待在里面。
七岁的马里和五岁的凯瑞睡在左边的卧室,老神甫住在最里面的屋子,那间房也兼职着书房和祷告室的功能,艾茜是个半大的姑娘,所以能一个人拥有间卧室,她很高兴终于在夜晚有同伴了。
暂时只有一张床,棉垫和被子都是旧的,洗得很干净,艾茜显得很兴奋,和马蒂达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有空我领你去山上,那里有片开满野郁金香的草地,还有紫三叶草,在草丛中打滚,舒服极了。”
“大白和小白很乖,哦,你还不认识,是我们家的羊,毛软软的,怎么摸它们也不会发火。”
“你真漂亮,比插画上的公主还漂亮。”
“你有妈妈么?我没有,总是再想,妈妈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啊,一定有温暖的手……”
说着说着,小艾苗渐渐地睡着了。
马蒂达睁着眼睛,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了许多张脸。有当年神学院的同学和导师,有骑士团并肩战斗过的武士,有温柔照顾过她的芭蕊,有总是想逗她笑的妮可,有缠着她讨点白焰吃的塞西莉亚,有那个亵读,蒙骗了世人的魔鬼,那些脸纠葛在一起,在她头顶上无形地盘旋。
“妈妈,爸。”马蒂达轻声说,“我不能那么做,是安诺养育了我,是天国给了我信仰,我不能……”
她无法入眠。
第二十四章 墓园、人心和流言
费都富人区出行的市民们发现,街头巷尾多出几队面容严穆的警卫,第一贵族法庭门前的穆图广场,伫侯着不少便衣探子,他们占据了斑驳树影下,供行人小歇的长椅,用报纸挡住脸,只有偶尔抬起头时,才露出一对警惕的眼眸。
整个第一庭,几乎被支军队隐蔽的围住,固若金汤。
有敏感的媒体似乎察觉到了不同,当局的答复是:无可奉告。
没人能预料,正处于蜜月旅行的储君夫妇于昨夜抵达费都。
从死寂之海吹来的风,让费都的暖春充满一种潮湿的粘稠,佩姬染了点伤风,清晨起床时,她感到有些鼻塞。御医急忙开了药,以免耽搁行程。
“水土不服,虽然我在这里待过两年半,但始终适应不了它的气候。”大小姐又抽出一张纸巾,打了个喷嚏,眼眶带泪,但小小的病痛丝毫不影响她的精神。
“那你为何还特意来费都一番?”朱利尔斯看上去已经从悲伤中恢复了过来,但眼眸仍隐藏着微微的惶然。他伸出手,想牵住妻子的手,刚握住那只柔荑,冰冷的视线就投在他脸上,冻僵了他的热情。
“我说过,仅此一次。”佩姬轻巧地抽出手,“走吧,别让第一庭的猴子们久等。说起来,我很久没给他们喂香蕉了。“看着妻子的背影,朱利尔斯沮丧地想:我还以为关系已有些改善了。
早晨九点,王储夫妇轻装简行,带着少量扈从秘密莅临。
第一庭的巨钟嘹亮地敲响了十七下,扮作礼炮,巧妙地向殿下致敬。庭上的工作人员纷纷伫足,奇怪于今日的不同寻常,他们被告知会有高层前来访问,但没想到,居然是皇室成员。总庭长卡门伯爵已等候多时。他恭敬地向太子妃殿下行吻手礼,几年前,这位姑娘虽然身份显赫,但在职务上还是隶属于他的下级,现在,她无论哪方面,已经远远凌驾于昔日的同僚。
“两位殿下,这将是费都第一法庭最值得纪念的荣耀。它将会被记载于法庭的历史中。永久流传下去。”
“您客气了,说起来,当年我在贵庭学习时,受到过阁下颇多的照顾。”
这里就是妻子刚进入司法界时,待过地地方。朱利尔斯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大门拱洞间的人像浮雕,对伯爵说,“我还是初次来,您是第一庭的主人,就为我介绍一番吧。”
卡门伯爵受宠若惊地回答,“我永远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仆人。”
所有计划中的临讯都被延迟到午后。除了大检控官有资格随行外。
其他人都被命令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得随意外出,所以法庭里很安静。听不到往日检控官和律师的舌辩,法锤落下时的闷响,旁听者地喧哗。
他们穿过走廊,总庭长妙趣横生地讲述着一些著名案件的经过和秘闻,第一庭历史悠久,几乎有讲不完的故事。
每路过一间审判厅,他就停下,自豪地说,“这里曾因为某起案子的上诉,导致法典为一条律文增添了新的解释条款。”
“这里曾审判过一位安诺的主教。第一庭的检控官们顶住教会的压力,他被判以窃取国家机密罪。”
朱利尔斯插不上嘴,只能安静地面带微笑,聆听着妻子和总庭长交谈着一些关于法律趣闻的小笑话,那些段子只有内行人才明白笑点在哪里,对他来说枯燥隐晦。
他们路过第引号审判厅时,总庭长说,“哈,王妃殿下。你还记得么,一桩关于期货欺诈的案子,本城地几位贵族绅士被骗,结果检控官用聪明地法子,让骗子受到惩罚,不过他居然私下借助了金雀花,您出身家族的名头,不得不说,实在太大胆了。”
“噢,能给我讲讲么?”朱利尔斯总算有能听懂的事情了,不由兴趣盎然。
“……他对嫌疑人说:亲爱地先生,谋逆罪还是诈骗罪,请选择吧。”总庭长绘声绘色地描叙了当时的经过。
“虽然有些逾越,但的确有趣。”皇太子望了望身后随行的法庭官员,笑着说,“是哪位先生的杰作?我想,像这样的聪明人,至少已经坐到大检控官的位置了吧。”
“不,后来发生了一件悲剧,他叫……”总庭长看见秘书暗中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他突然记起了什么,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他叫福兰·弗莱尔,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曾经是。”一个秃顶,又肥又矮的大检控官瓮声瓮气地说道。
有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告诫,“卡米罗阁下,别说了。”
他们察觉到王妃面色阴沉,纷纷拣回了某段布满灰尘地记忆,关于一个见习检控官和豪门名媛间的绯闻,在旁人眼中,他们关系暧昧,经常共同用餐。
那个没背景的检控官最后能留在第一庭,名暖出了很大力。
当时所有人都相信,那两人肯定有不同一般的友谊,比如肉体,比如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
就算知道更多内情的卡门伯爵,也猜测,到头来,名娱使诡计陷害了那人,也是出于因爱生恨。
现在,见习检控官已经死了,而那位豪门名暖,就是眼前的储妃殿下。
一时间,空气里流淌着一股难以意味的神秘氛围。
“殿下,请来,不远处的中庭,便是宣誓厅。”总庭长赶忙转移话题,将这场突发地风波湮灭于无形之中。
朱利尔斯疑惑地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准备去个地方,现在去。”佩姬小声对丈夫说。
“这样很失礼的。”朱利尔斯回答,“不过,一切都随你。想去哪儿?好让仆人们事先准备妥当。”
“不,我自有安排,你继续参观吧,别跟来。”
王妃的突然告辞,引发了小小的混乱。
卡门伯爵觉得糟糕透了,他恨自个的多嘴。虽然不知道王储夫妇间的感情具体如何。但万一日后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他可不想戴上“离间储君夫妻关系”的头衔。
没人能同时得罪皇室和金雀花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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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兰·弗莱尔缓慢地穿行在老区公共墓地的小道上,他穿着习惯的风衣,在胸前口袋佩戴着一朵白色地葛蒲。蓄着黑色唇髭,面庞和鼻子经过适当的化形,眼睛里戴着能改变瞳仁色泽的软模,就算现在尖费都巡警厅逛一圈,也无人会察觉到,他就是几天前。从警察手里逃脱的嫌疑犯。
他走到墓园一角并排的三座墓碑前,将葛蒲放到最左侧墓碑的基座上,泥土下正埋葬着一位老人。他闭着眼,祷告着死者魂灵的安详。
半分钟后,他将目光投向另两座坟墓,无声读着上面的名字。
“福兰·弗莱尔。“我还活着。
“安玫弗莱尔夫人。“你也活着。
他平静地笑了笑,握紧拳头,猛地发力,被风蚀雨淋地脆弱石板,抵不住一个男人的蛮力。他一下下砸着。皮肉绽破。骨节裂开,直到那两座写着无谓名字的碑牌,变成顷颓的碎片。圣力自然发动。点点白光氤氲于受伤的地方,很快,让肌肤光洁如初。
“抱歉,奶奶,打扰您的安息了。”福兰喃喃说,“虽然命运让我和她走上了不归路,但别为我们悲伤。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活着,不是件值得喜悦的事儿么?”
他展开手臂,想呐喊嚎叫。但话语到了唇边,被压抑成轻轻的控诉,“觉得有趣么?那玩弄凡夫俗子的命运之手!你已毁灭了我的人生,但请别在继续操纵我爱地人地命运,如果她有什么罪过,我来承担。迟早,我会将她拉回正常的轨道,享受凡人的幸福,哪怕有神灵鬼怪挡在我地前路!你高居云端。俯瞰芸芸众生,那么,就请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吧。”
按照殿下的吩咐,皇室的扈从们从费都民政局查到了某个死人埋在哪里。
“需要买花么,殿下?”他们以为主人要去看望一位身故的朋友,准备买几车追悼死者的白花,来铺满整个墓碑。
“我又不是去看望老友,只是去嘲笑一只愚蠢的猴子。”佩姬拒绝。
还没到习俗上的扫墓日,老区墓园空无一人,草长得很深,显得略有些荒芜。便衣警察们事先搜查了每一个角落,已确保安全。
当储妃莅临时,她让所有人守在外围,单身入内。
墓园并没有很好的规划,碑牌杂乱无秩,佩姬深吸了一口气,腐土的味道让她的鼻子更不舒服。大小姐踩着杂草下地小路,环目四顾,寻找着要找的东西。
“经过一条分叉的甫道,左转,最西侧。”她默念着,停了下来。
有许多经年无人打理的墓碑都显得极不整洁,有的爬满青苔,有的龟裂出一道道细纹,有的刻着的铭文因为风蚀,早已经模糊不清。但大小姐眼前的,显然是人为地故意损害,她仔细观察,才从附近一块滚到草堆里的石片上,发现了“福兰,弗……”的字样。
名字的后半截不知去向,但佩姬知道,她面前小小的废墟残骸,便是来访的目的地。
“瞧,还有比你更悲惨的猴子吗?死了也不得安宁。”姑娘几乎冷笑着说,她想不以为意地痛快大笑,但胸腔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变得波动。
最后,她没有虚伪地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时候,我也会寻思,如果你还活着,这世界会更加有趣。”大小姐双臂环胸,对着空气说着,“其实当初有许多种情况,能避免让你死的局面。如果那时我的手腕在成熟些,能让你无可奈何地追随在身后,如果你那时也稍微狡猾世俗些,没被愚蠢的信念和清高蒙蔽住眼,那么……多好呀。”
她用脚踢了踢地上散乱的石砾,“好吧,我在费都谈过一次恋爱,对,你应该不清楚,就算是我本人,也才逐渐明白。对我来说,所谓的恋爱,不是动物性的欲望,也鄙夷那种奶油般的罗曼蒂克,我的男人,必须坚强理智,可以将后背托付给他,我曾以为你会是期望中的人。佩姬·弗莱尔,或许是福兰·唐·莱因施曼,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潜意识里似乎冒出过这样拼写的名字。
如果你的魂灵在听,我就告诉你,你大概以为我在支配你,操纵你,想征服你,但征服和被征服,就是硬币的正与反,彼此无法分开。
在费都时,我还太年轻,刚刚从法学院的书本中走出来,这个道理,我在五年后才懂得。”
她纤白的手指,慢慢抚摸着墓碑碎石上铭刻的名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傲慢女人,也并不为这种品性觉到羞耻,所以,别以为我是在致歉和悔恨。我如今是活着的佩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