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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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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言希看到上了饭桌的“美人”,如同霜打过的茄子,闭了口,死死地用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温衡。
    “小妹,让你阿哥尝尝鱼,我刚打上来的,鲜着呢。”撑船的是一位老渔夫,皮肤黧黑,抽着旱烟,坐在一旁,热情开口。
    “阿公,我晓得。”阿衡笑呵呵地点头,把老人的话对着言希重复了一次。
    言希看着盛了满铝盆的小黑鱼,用筷子戳了戳,脸色阴沉,食欲不大。
    他刚刚晕船,吐过一阵子,胃中极是不舒服。
    阿衡叹了口气,问老人——“阿公,你放的有没有薄荷叶?”
    她知道,渔人有习惯,采了薄荷叶,含口中,以便提神。
    老人走向船头,捧了个小罐子,笑着递给了言希。
    少年拔开塞子,薄荷的凉甜扑鼻而来。
    罐中,是一颗颗暗红色的梅子,看起来极是诱人。
    “是杨梅。”阿衡弯起了眉。
    “用薄荷叶泡的,让你阿哥吃几个,就好啦。”老人抄着浓浓的水乡语调,使尽嘬了口旱烟,烟斗中星星了了,明明灭灭。
    言希默默嚼了几颗,起初觉得味道极是怪异,又辣又涩,毫无甜味,但吃过几个之后,觉得舌中味道虽然不够细腻,但是别有风味。而胃中的不舒服,也渐渐压了下去。
    阿衡淡哂,夹了一块鱼,剔了刺,放入言希碗中。
    北方人大多不惯吃鱼,也不太懂吃鱼。
    言希在家中一向享受皇帝待遇,李副官把他拾掇得舒舒服服,吃饭一向没有操过心,这会儿阿衡给他夹了鱼,费心剔了鱼刺,因为惯性,理所当然地吃了起来,却还未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之处。
    而阿衡,心中并未想太多,只是想做,便做了,压根没有警觉,这番行为,其中所蕴含的宠溺和亲密的意味。
    可是,当两人都当作稀松平常时,这事,又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吃完饭,嘴一抹,你做你的言希,我做我的温衡,桥是桥,路是路。
    小黑鱼是老人取了湖水,用红椒炖的,绝对天然,味道鲜香嫩滑,言希吃得心满意足,眼中的阴郁渐渐化了去,辣得出了汗,感冒似乎也去了好几分。
    夜色渐渐深了,湖面映了月色,波光粼粼,银色荡漾。
    老渔人帮二人收拾床铺,言希阿衡坐在船头,有些无意识地看着这一片山山水水。
    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冷意,只带了若有似无的凉。
    风轻轻吹过,水波沿着一个方向缓缓渡着,圆圆的漩儿,一个接着一个,交叠了时间的流逝,随意而温和的方式,却容易让人迷惑其中而无法自拔。
    言希修长的腿盘在一起,坐姿舒服而带了些微的孩子气。
    蓦地,少年嘴角挂了笑。
    他轻轻地哼起了一个小调。
    阿衡以前从未听过,曲中带了淡淡的慵懒,淡淡的舒适,完全的言希式风格。
    不过,意外的好听。
    后来,偶然间,她才知道,这曲子是G。L。的经典情歌《心甘情愿》。
    爱就是一份心甘情愿。
    那歌词写得言之凿凿,言希随意哼哼,未应了当时的景,可巧,却应了多年之后的她的情。
    言希起了身,折回船舱,出来时,抱了画板和一盏油灯。
    “你要,画画?”阿衡歪头问他。
    少年点点头,黑发在风中,轻轻撩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画什么?”她笑了。
    少年指了指湖岸两旁环绕的青山。
    他坐在船板上,曲起膝盖,把画板放在了腿上。
    少年白皙的手旁,放着一整盒的油彩,在船舱中,阿衡帮忙寻了一个乌色的粗瓷碟子,言希用湖水洗了,而后魔术师一般,暗黄的灯光下,抽出几管颜料,缓缓用手调了黛色。
    他拿起了画笔,阿衡瞅着,有些像毛笔,但是杆不是圆筒形,而是类似锥子的形状。
    他举起了手,不是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而是带了专注,所有的心神都凝注在眼前的画纸上。
    少年食指和中指夹着画笔,白皙的手轻轻地丈量着着笔的位置,唇抿了起来,黑眸没有一丝情绪,看起来,冷峻认真的模样。
    阿衡看着他的手流畅娴熟地将湖光山色,缓慢而笃定地印在纯白的画纸上时,除了惊诧,更多的是感动。
    自然造就了太多美好,而这美好往往被冷却忽略,孤寂淡薄地存在着,人兴许怀着称赞欣赏的心情望着它,却总是由这美好兀自生长而无能为力,任渴望拥有的**折磨了心灵,可,当她望见了它生命的延续张扬——仅仅一张薄薄的画纸,一切衡量于它孤寂的岁月不过一瞬的时光,心中对这美好的渴已经止了彻底,惊诧的是少年的才华,感动却为了一方山水的知音和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停不下笔,她停不下目光,带了放肆的疯狂。
    夜渐渐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用拇指抹匀了最后一笔,丢了笔。
    “好看。”阿衡望着画,虽然知道自己形容得拙劣,可依旧弯了眉,呵呵笑开。
    言希也笑了,从画板上取出映着山水的画纸,一只手拉着一角,随着风,缓缓晾了干。
    “送给你。”少年轻轻将画递给她,秀气的眉飞扬着,黑亮的眸中带了狡黠。
    “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阿衡珍而重之地双手捧了画纸,认真地点了点头,抬头时,却发现少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阿衡心一紧,伸手探向少年的额头,却发现滚烫得吓人。
    糟了,发烧了!
    少年伸手,推掉她探在自己额上的手,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平淡开口——“我没事。”
    然后,起身,进了船舱。
    阿衡跟着走进船舱时,言希已经蒙上被子,侧着身子,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
    阿衡提着油灯,站在少年床边,终究不放心,搬来小竹凳,坐在床脚,吹熄了灯。
    船舱外,是水浪的声音,哗哗地,流过,拍打,而后,静止,流淌。
    月色下,她望着床上那个蜷缩的背影,这身影勾勒了模糊,不真实的感觉愈加强烈。
    阿衡心里空荡荡的,她知道言希知道她在这里。
    她知道有她在,这少年不会放下戒备,好好休息。
    但她却抱着熏了烟的油灯,不肯放手,手中满是刚刚触到时指腹烫得吓人的温度。
    她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言希在固执着坚持自我的尊严,他宁愿发了烧,也不愿意一个陌生人随意走近自己。
    阿衡一向觉得自己笨,可是,这少年的心思,她一眼望去,清楚得再也不能。
    她叹了口气,静静走了出去。
    这时,少年却在被中闷闷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阿衡心口发紧,转身,仓促,想要走出船舱,去唤渔夫。
    “等一等。”沙哑而略带隐忍的声音。
    阿衡转身,那少年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月光下,双唇发白,映得脸色,益发嫣红。
    “你病了。”阿衡轻轻开口。
    言希有些烦躁地低头,语气稍嫌不安——“我不喜欢陌生人靠近我。”
    复又攥了指下的柔软,半晌,才虚弱开口——“温衡,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你需要,休息。”阿衡摇头。
    言希淡淡笑了笑,并不理会阿衡,兀自开了口——“温衡,你多大时学会说话的?”
    阿衡静静看着他,不语。
    “我是一岁的时候。李副官当时抱着我,让我摸着他的喉咙,听他发音。他教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学会了,于是对着他,高兴地喊妈妈,可惜,他却没有夸我聪明。”言希微微一笑,呼吸声有些粗重“真是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不是应该鼓励的吗?”
    他的声音,强装着轻快,可听着,却像浸到水中的海绵,缓缓沉落。
    “一岁半,学走路的时候,是我家老头儿,蹲在地上,等着我靠近。那个时候,太小,感觉路太长,走着很累。可是又很想得到他手里的糖,那是思莞和……都没有的美国糖,是那两个人……抱歉,我不太习惯喊他们爸爸妈妈,寄回来的。我想,如果拿到的话,就可以炫耀给思莞了。”言希语速有些快,说完后,自己伏在被子上,笑出声来。
    阿衡嘴唇有些干涩,她靠近少年,抬起手,而后,无力放下,轻轻笑道——“然后呢?”
    言希笑得不止,半天,才抬起头,额角已经渗出一层薄汗——“我闹着让李副官抱我去思莞家,手里拿着糖,沾沾自喜准备给他看,然后,张嫂告诉我,温叔叔和阿姨带思莞去儿童公园了,晚上才能回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细碎的缓缓流动的光,像潮水,拍打过,流逝去。
    “呀,真是的,我一直等到晚上,才看到思莞,可是,那小子还敢对我笑,于是,我把他打哭了……”少年微微合上眼,睫毛有着轻轻的颤动。
    阿衡嘴角干涩,她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时候的她,尚在襁褓,每日只会,躲在妈妈的怀中,抓着她的手睡觉。
    虽然妈妈不是亲妈妈,但却是,所有希望和热爱的源头。
    “言希……”她迟疑着喊他,语气抱歉。
    虽然不知,抱歉些什么。
    少年却没有答语。
    他靠在床上,已经睡着。双手一直蜷缩紧握着,婴儿的姿态。
    阿衡叹气,把自己床上的被挟了过来,盖到了言希身上。
    确认他在熟睡,她才悄悄,把他轻轻地安置平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头缓缓沉入软软的枕头中,熟睡安然的姿态。
    半夜,烧了热水,拿毛巾敷了几次,又所幸只是低烧,碾了一层汗,快天明时,少年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
    她一直在思索着,言希对她说这些话,又有几分是愿意让她知道的。
    因为,生病的人太过脆弱,脆弱到无法掩藏自己。可不加掩饰的那个人,不在尚算熟悉的她应当看到的范围之内。
    她不确定,言希清醒的时候,依然期待她得知这个事实。
    多年以后,尘埃落定,问及此,言希笑了——“只是发烧,又不是喝醉了。”
    那些话,确实是真切地想告诉她的。
    阿衡摇头,她不觉得言希是乐于倾诉的人。事实上,很多时候,因为埋得太深,让她颇费思量。
    言希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阿衡,虽然我从不曾说过,但当时,确实是把你当做未来的妻子看待的,即使你并不知晓内情。因为,我始终认为,夫妻之间,应当坦诚。”
    阿衡苦笑。她和言希,一辈子绕不过的劫。
    言希恢复意识时,已经是清晨。透过窗,湖面结了一层淡淡的雾色。
    他轻轻动了动指,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很重。
    一层被,两层被,还有……一个人。
    言希挑了眉,恶作剧地想要推开女孩,却发现女孩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手,瞬间,静默在原地。
    他皱了眉,半晌,散了眉间的不悦,笑了笑,轻轻推开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伸了懒腰,觉得自己一夜好眠,可惜,身上黏黏湿湿的,满是汗气。
    他厌恶地嗅了嗅衬衣,鼻子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无奈不现实,长腿迈出船舱,对着船头喊了出来——“呀,我要上岸,少爷要洗澡!”
    带着稻草帽的老渔人笑了,朝他招了招手。
    阿衡也笑了。
    她刚刚就醒了,但是怕言希尴尬,便佯装熟睡。
    可是,这会儿,是真困了。
    终于,上了岸。
    湖中的雾色,也渐渐散了。14
Chapter14
    阿衡照着言希的吩咐,走到梅树旁,是很尴尬的。
    可是,拿人东西,腿自然容易软。
    “再向前走两步,离树远一点。”少年拿着黑色的相机,半眯眼,看着镜头。
    “哦。”阿衡吸吸鼻子,往旁边移了两步。
    “再向前走两步。”
    盘曲逶迤的树干,娇艳冰清的花瓣。
    阿衡看着旁边那株刚开了的梅树,满头黑线,向前走了两步。
    她在为一棵树做背影。
    言希说我送给你那幅画你给我当背景模特好不好?
    她点头说好呀好呀脸红紧张地想着哎呀呀自己原来漂亮得可以当言希的模特。
    结果言希说一会儿给景物当背景你不用紧张装成路人甲就好。
    哦。
    “再向前走两大步。”少年捧着相机,继续下令。
    一大步,两大步,阿衡数着,向前跨过。
    有些像,小时候玩的跳房子。
    “继续走。”少年的声音已经有些远。
    她埋头向前走。
    “行了行了,停!”他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鼓动,却听不清楚。
    “不要回头。”他开口。
    “你说什么?”她转身,回头,迷茫地看着远处少年蠕动的嘴。
    那少年,站在风中,黑发红唇,笑颜明艳。
    “咔”,时间定格。
    1999年1月13日。
    多年后的多年后,一副照片摆在展览大厅最不起眼的角落,落了灰的玻璃橱窗,朴实无华的少女,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眸,温柔专注的凝视。
    她做了满室华丽高贵色调的背景。
    有许多慕名前来的年轻摄影师,看到这幅作品,大叹败笔。
    言希一生天纵之才,却留了这么一副完全没有美感的作品。
    言希那时,已老。
    微笑着倾听小辈们诚恳的建议,他们要他撤去这败笔,他只是摇了头。
    “为什么呢?”他们很年轻,所以有许多时光问为什么。
    “她望着的人,是我。”言希笑,眉眼苍老到无法辨出前尘。只是,那眸光,深邃了,暗淡了。
    “我可以否定全世界,却无法否认自己。”
    “你要不要去乌水?”当言希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阿衡时,阿衡正抱着矿泉水瓶子往肚子里灌水。
    当模特很累,尤其像她这样的路人甲。梅花的背影,纸伞的背影,天空的背影,船坞的背影……
    阿衡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一口水,喷了出来。
    言希眯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笑了——“你不想去?”
    阿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少年——“可以去吗?”
    言希淡淡回答——“温衡,你的温的确是温家的温,可衡却是云家的衡。”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让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扮演着什么样的人,却没有人在乎她什么样的过去和什么样的将来。
    阿衡眼角有些潮湿,望着远方,有些怅然。
    一团粉色轻轻挡住她的视线,少年懒洋洋地开口——“你能看到什么?”
    她哑然。
    言希笑——“不向前走又怎么会清楚。”
    他不再转身,一直向前走,背着大大的旅行包,背脊挺直,像一个真正的旅者,走进了她生命的细枝末梢。
    她和言希再次坐了车。
    好像,他们这次的旅行,三分之二的时光都在车上耗着。
    中国人旅游的良好传统。
    上车睡觉,下车尿尿。
    阿衡履行了上半步,言希履行了下半步。
    阿衡睡了一路,言希下了车,拉着阿衡找厕所找得急切。
    什么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王孙家,全是文人闲时磕牙的屁话!
    对言希来说,这会儿,西湖二十四桥明月夜加在一起,也不抵厕所的吸引力大。
    “言希,乌水镇,这里,没有,公共厕所。”她言辞恳切,深表同情。
    “那怎么办?!”少年张牙舞爪,像极狰狞的小兽。
    “到我家上吧,我家有。”阿衡很认真很严肃,像是讨论学术性的论题。
    “你家在哪儿!”言希大眼睛瞪得哀怨。
    阿衡吸吸鼻子,抓住言希的手,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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