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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却在心里想道:“这人的本来面目一定是个美少年,他这两句诗虽然好似毫不在乎容貌,其实却是耿耿于怀的。他自慰自解,也正就是自嘲自伤啊!”
“蒙面人”接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但世人多是以貌取人,像你们这样不怕我相貌奇丑的恐怕不多。我还是只好做蒙面人吧。”说罢又蒙上了黑面巾,长笑声中,飘然而去。
明慧公主笑道:“我只道镇国王子是天下第一丑汉,谁知道还有相貌比他更丑的。不过,这人倒也真有意思。但他武功这样高,却不知怎的会给人伤成这个模样?”
杨婉道:“这就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明慧公主道:“但伤他的人一定是个坏人,坏人有这样高的本领,可就不是好事了。”杨婉点了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蓦地想起了李思南来,如今她已知道阳坚白是金国国师阳天雷的侄子,而阳坚白就是那晚去暗算李思南的人。
杨婉禁不住想道:“要害南哥的坏人可真不少,有淳于周和屠龙,又有阳天雷叔侄,这些人都是武功极为高强的。他此去飞龙山,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说有孟大侠暗中保护他,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至此处,杨婉恨不得插翼飞到飞龙山,纵然帮不了李思南的大忙,也可与他分担祸福。当下说道:“天已大亮,我也应该走了。你们先去琅玛山,在屠凤的山寨安顿下来,我再回来看你们。”明慧公主道:“但愿你早日见着李公子,替我问候一声。”两人依依不舍而别。
杨婉独自赶路,越往北走,行人越少。杨婉心想:“听那蒙面人所说,昨晚孟明霞碰上阳坚白这厮,而助她打败阳坚白十九是褚云峰。此事若然是真,这可真是出人意外了。不知他们会不会一路同行。褚云峰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不过,我倒是希望如那蒙面人所说,褚云峰是个好人,”原来在杨婉的内心深处,多少对孟明霞还是有点猜忌,因此她希望褚云峰是个好人,希望他们一路同行,会生情意。
这日天气奇寒,下了一场大雪,杨婉独自前行,但见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地上连野兽的足印也没一个。杨婉心想:“他们恐怕不是到飞龙山的了,不过他们若是同行的话,我却是不怕碰见孟明霞了。”
杨婉哪里知道,孟明霞也正是在找寻她,孟明霞渴望与她相见的心情,比她更甚。
且说那晚孟明霞与褚云峰从贺九公家里逃出来,褚云峰给她治好了伤,不待天明,便即赶路。
褚云峰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料想阳坚白和贺九公一定还有党羽,这次吃了亏,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孟明霞伤虽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小心为上。因此,不走大路,选了一条比较荒僻的山路行走,避免给敌方发现行踪。
时节虽是春初,封山的冰雪尚未溶解,大路上都是行人稀少,何况山间僻道,更是没有行人了。
两人性情相近,一路同行,不知不觉便似多年相识的朋友一般,毫无拘束了。
褚云峰见孟明霞不时地察看地上有无行人足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孟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明霞道:“我在找寻一位朋友,她就是那晚高呼捉奸细的那个‘小喽罗兵’。”
褚云峰笑道:“对,你说过这个小喽兵就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是么?那晚我在林中套取屠龙的秘密,给她误会了。我也希望能够见着她,向她解释呢。”
孟明霞道:“她多半是到飞龙山找李思南去的,我担心她单身一人,倘若碰上了阳坚白这班人,可是很不妙啊!咱们现在走小路,恐怕难以与她相遇。”
褚云峰笑道:“阳坚白要的是像你一样标致的花姑娘,那位杨姑娘若然还是小喽兵的打扮,保管没有危险。”
孟明霞嗔道:“你不知我心里多么着急,你却和我说笑,她孤身一人,纵然没有危险,我也是得见着她才能安心。”
褚云峰道:“既然她是到飞龙山的,迟早总会见着,现在急也没用。你和那位杨姑娘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这一问勾起了孟明霞的心事,暗自想道:“你只知她对你有所误会,却不知她对我误会更深。她为我而离开山寨,若果在路上有甚意外,叫我如何对得住李思南?”但因不便细说其中原委,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褚云峰赞道:“孟姑娘,你对朋友真是热心!”孟明霞嫣然一笑,说道:“你不也是一样吗?这欢若不是有你暗中相助,我此刻哪里还能够和你同行,恐怕早已给阳坚白捉去了。”
褚云峰心里甜丝丝的,笑道:“你又来和我客气了,嗯,又下雪啦,你冷不冷?”
孟明霞笑道:“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么,我在江南,难得看见这样的雪景,就是再冷,又有何妨?嗯,你看这山上到处是雪树银花,俨如琉璃世界,真是美极了,美极了,咦,你怎么倒好像不大欣赏,莫非你也有什么心事么?”
褚云峰道:“我在北方长大,这样的雪景从小就看惯了。我从未到过江南,对你们江南的风景倒是心向往之呢!”接着摇头晃脑地念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孟明霞给他逗得越发忍俊不禁,“噗嗤”笑道:“瞧不出你倒是读了满肚子文章。”
褚云峰道:“我读书不多,可是前人赞美江南风物的诗文却太多了,只要随便翻翻,都可以找到。现在是二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是暮春时节了,在这里看得见的只有梅花,鸟儿么,更是连丑乌鸦都躲到巢里,莫说群莺乱飞了。我读到的前人描写江南风景的文章,却不知几时才能够亲自到江南看看,看看那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美景。”
孟明霞笑道:“这还不容易,你来我家里做客人吧,我可以给你作向导,带你游遍江南!”
褚云峰道:“真的么,那么我先谢谢你了,但盼这一天能够早日来到。”孟明霞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杏脸晕红。
褚云峰笑道:“你又在想什么心事了么?”孟明霞道:“我只是记挂着扬姑娘,我的心事已经对你说了,哪还有什么心事了。倒是你的心事还未对我说呢。”
褚云峰心弦颤动,几乎忍不住就要对她倾吐心事。但他们相识毕竟只有几天,孟明霞虽说是落落大方,总也还有少女的矜持,孟明霞既然没有表露心事,褚云峰自也不敢冒昧。当下定了定神,笑道:“我是有一桩心事,就不知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孟明霞心头鹿撞,说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褚云峰道:“我想请你们父女帮忙,打听一个人。”
孟明霞想不到他说的也是寻人之事,心头方始平静下来,可也有点失望,当下问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
褚云峰道:“我有一位师叔,失踪差不多二十年了,听说是逃到江南去的,一直没有消息。师父在同门之中,与他最为要好,极为挂念。令尊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大侠,交游厂阔,江南的武林人物,令尊一定极为熟悉,是以我想问你打听打听。”
孟明霞道:“你这位师叔叫什么名字?”
褚云峰道:“师父这一辈都是以‘天’字排行,四师叔姓耿,名天风。”
孟明霞沉吟半晌,说逼:“耿天风这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褚云峰道:“或许他已用了化名。不过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耿师叔的本领是一拿一的高手,他到了江南,除非从未露过半点武功,否则总会有人知道。令尊是江南的武林泰斗,江南的武林人士,若然发现有外来高手,想必也会告诉他吧。孟姑娘,你从这方面回想一下,是否听过有这样的人物?”
孟明霞道:“北方避难来的高手倒是有好几个,但他们的来历,爹爹都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似乎和你说的这位帅叔都不符合。”当下说出那几个人的姓名、来历、年岁、派别,果然都不是耿天风。
孟明霞道:“而且我爹爹和你师叔相识,你这位师叔失踪之事,想必他也曾得知。若是得到什么风声,或是碰上可疑的人物,他一定会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可是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情。”
褚云峰道:“耿师叔当年何故失踪,家师也从未和我谈过。我只知道他出道未久便失踪了。此事令尊不知亦有可能。不过,你也说得有理,令尊至少是见过我这一门派的功夫的,倘若他发现江南有这样一位外来高手,定会去查访的,即使查访不到,也会引以为奇告诉家师的。既然令尊从未提过,想必这位耿师叔不是隐姓埋名,就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孟明霞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忽地问道:“昨晚你与阳坚白这厮交手,池和你对了一掌,很是吃惊,当你好像嘲笑他的一种功夫练得尚未到家,你说的是三个字,其时我正受贺九公的暗算,听得不大仔细,是不是叫做天、天雷功?”
褚云峰道:“不错,你说得一个字都没错呀,是叫做天雷功。这是本门绝技之一,与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异曲同功,练得成功的人如是极少。”
孟明霞道:“名叫天雷功,是不是阳天雷创的?”
褚云峰道:“不是,这是本门始祖所创,本门号称剑掌双绝,但最重视的还是掌上的天雷功。家师四个同门之中,以阳天雷练得最好,师祖认为他可以胜过前人,因此才立他为掌门弟子的。恰好他那一辈以‘天’字排行,他的‘天雷功’最好,就索性赐他以‘大雷’为名,这对他本是殊荣,但想不到祖师对他期望如是之殷,他却非但不能光大门户,反而做出了欺师灭祖、卖国求荣之事,家师常说好在师祖死得早,不知阳无雷后来变得如此,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孟明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阳天雷武功再高,也未必就能如心所愿。你的师父不会放过他,我的爹爹也不会放过他的。”
褚云峰道:“你说得不错,阳天雷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不过家师却想亲自清理门户,是以必须找得四师叔联手才行。”武林规矩,清理门户,只能是本派中人联手,不能邀请外人帮忙的。
孟明霞道:“咱们暂且不谈阳天雷之事,云峰,我倒是想再看一看你的天雷功。”
褚云峰道:“我的天雷功不过才有七成火候,昨晚对付阳坚白这厮,是不得已才使出来的,何必还要我献拙呢?”
孟明霞道:“你不必客气了,演给我看看吧,请你打这棵大树试试。”
褚云峰笑道:“既然小姐有命,那我只好献丑了。”当下挥掌划了一道圆弧,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一掌击下。那棵大树纹丝不动,但过了一会,只听得喀喇喀喇一片声响,树上的数十枝树枝尽都折断。树叶本来是早已落尽的,此时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褚云峰道:“若是家师用这天雷功,一掌可以劈倒大树,我的功夫差得太远了。”孟明霞心想阳天雷的功夫还在他的师父之上,不禁骇然。
褚云峰觉得有点奇怪,问道:“明霞,何以你对天雷功这样感到兴趣?”
孟明霞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不错,不错。招式和功夫都是一样,确是天雷功无疑了。”
褚云峰诧道:“你说什么?”
孟明霞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会使天雷功。”
褚云峰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这人是我在四年的碰上的,当时他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当然不是你的四师叔。不过,他既然会使天雷功,说不定是你四师叔的门人。”
褚云峰大喜道:“真的么,你怎样碰上他的,事情经过如何,快说给我听听!”
一幕往事,翻上心头。四年前孟明霞年方十七,家传武艺,刚刚练成。
这一年她父亲孟少刚到北方会友,因为孟明霞本领尚浅,深入敌后,恐有意外,是以没有带她同行。
孟少刚有个堂姊,远嫁川西,丈夫是有名的川西大侠严声涛,有个女儿,名唤严烷,拜峨嵋派的无相神尼为师,年纪比孟明霞大两岁,已经学成出师,待字闺中。
孟少刚恐女儿在家寂寞,就叫她到川西探亲,也好见见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表姊。正是:
探亲有奇遇,姻缘一线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严亲不谅心茹苦 爱侣轻离意自伤
这一天孟明霞到了姑母家里,姑侄相见,自有一番欢喜,不必细表。
孟明霞却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为何不见姑父和表姐呢?”正要动问,只叹得姑母已在吩咐一个丫鬟道:“你去请小姐出来。”孟明霞道:“姑父不在家么?”
姑母道:“刚才恰巧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和你的表姐也是相识的,她正在随着她爹陪客。”孟明霞道:“既然如此,待客人走了,我拜见表姐也还不迟。”姑母道:“那是一位男客人,你表姐是个女孩儿家,不便久陪,和客人见上一见,也算尽了礼数。我本来就想叫她出来的。”
孟明霞在父亲跟前一向是放纵惯的,心里想道:“男女又有什么分别,爹爹的朋友来了,从来没有叫我回避的,想不到姑母竟是如此拘泥礼法。”
过了一会,她的表姐严烷来到,表姐妹闻名已久,却还是初次见面。孟明霞其时尚未结识屠凤,并无年纪相若的朋友,见表姐长得又美又有本事,当然十分欢喜,拉着表姐问长问短。严烷固然也很高兴,但谈话之时,目光流散,似乎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
孟明霞那年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尚未很懂人事,但也猜想得到表姐是有心事。只因初次见面,不便动问。
姑母笑道:“今天一早,我就听得喜鹊吱吱喳喳地叫,果然就来了两位稀客。你表妹认老远的苏州跑来,更是难得,你有表妹作伴,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家中住下来啦。明霞,你不知道你的表姐性子多野,她老是缠我,要我让她在江湖行走。我说一个女孩儿家,学成武艺,主要是用来防身。行侠仗义应该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儿家,经常抛头露面,总是不宜。”
孟明霞不便驳她姑母,当下笑道:“我的性子也是很野的,爹爹自小就带我到外面乱闯,这次他到金虏的北方,不肯带我去,我还和他吵了一架呢。”
姑母眉头略皱,说道:“你年纪还小,抛头露面,尚属无妨。再过两年,我看你的爹爹也该约束约束你了。”
严烷道:“妈,表妹刚来呢,你就教训起她来了。”
姑母笑道:“我知道你们小一辈就是嫌我们老一辈的罗嗦,可不知我正是为了疼你,才不能不多说几句呢,霞儿,我和你爹虽然不是同胞姐弟,但我也只有你爹一个亲人了,我对你就如对亲生女儿一样,你该不会嫌你姑妈罗嗦吧。”
孟明霞听得很不舒服,但却不能不说:“多谢姑妈的教训。”
孟明霞的姑母本来还要再说下去,忽听得脚步声响,原来是严声涛正在送客出门。
孟明霞隔窗望去,只见这个客人乃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此时她的表姐严烷也不知不觉的挨近窗口,痴痴的向外张望。
严夫人咳了一声,叫道:“烷儿,过来!”严烷面上一红,离开窗口,说道:“妈有什么吩咐?”
严夫人道:“没什么,你给我倒一杯茶来。”其实严家有的是大小丫鬟,她叫女儿倒茶,不过是要把女儿支开而已。
严声涛送客回来,进入客厅与孟明霞相见。严夫人道:“客人走了?”严声涛道:“是呀,我没留他,他坐得自觉没趣,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