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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有人进来报道“轿子备好了”,她扭头看一眼,从他身边跳开去,一把在来人衣服上扯下什么,声音带了愠怒,“不说小心点么!带着这个出去谁不知你从哪来的?!”
然后她甚至开始低声号令那群小太监,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表情,但当真当得起“指挥若定”四个字,有这样的指挥官,让人相信这件事情是绝不会流传泄露。
然而他说不出话,心里冰冷、委屈、厌恶与愤怒的感情突然不可抑制地喷发……
他以为她会生气,还怕她知道。却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出自她一手安排!
他挺脏的,他知道自己挺脏的!
可是当他因暴露的丑陋而羞愧,她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像他天生就是这么一个脏东西,连厌恶都懒得去厌恶一样!
两个人那么久的相处,总能感到丝丝缕缕的情意,他还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男人,她的心里其实跟自己一样,是有着不能开口的感情的——不然,她为何那样抵死地维护着他?
却原来,他错了,谁说她所做的一切,不能是为了复仇目标而已?
他最后努力地去寻找她的眼光,看不到,可动作冷淡得愈发让人绝望,原来,她根本没在乎过他,从来,一点点都没有!
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直在那里自作多情得像个傻瓜……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前所未有地受到刺伤。
可是,那也不值得他如此愤怒。关键在于,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她的,而当那喜欢以最狼狈的方式被揭露,她就这样对付他?!她就这样对付他?!!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被一个厌恶却不得不在身边常伴的男人觊 ,便好像对付猪狗饿了就喂食一样,随便塞两个女人,让他趁早别打自己的主意,然后,再刻意出现在这里,展现那种置身事外的拒绝……?
周荣开始冷笑,觉得自己身上也迅速竖起刺尖来,那果然是伤害所留下的疤痕。
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肮脏、放纵、荤素不计、毫无道德……可那又怎样?我的身边不会缺了女人,可谁会喜欢你这种丑怪东西?你就报你的仇,然后抱着你的干净,一个人过下半生吧!!
他十分怨毒地想着,还觉得不解恨,到底开了口,“万素飞,你过来。”
刚把人送出门口的万素飞一怔,老实过去。
“是你安排的?”
她低头答道,“是。”
“很好,要嘉奖么”,周荣觉得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两腮的肌肉推上去,做成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
“不敢,应该的。”
“不过下次眼光应该再好点”,故作轻松的口气掩饰不住恶意。
“皇上有何不满?”
“一个是狐狸眼睛,对对,就像你这种,朕最讨厌……还有一个脸上坑坑洼洼,不知道的以为也让火给烧了呢。难为你在哪找来,居然能有这种跟你一样丑的……”
周荣若无其事地说下去,眼睛里看着万素飞的脸色一路僵青,心里好像被什么快刀割着,疼痛,可又充满快意。
直到最后,万素飞沉默着沉默着,突然将手中的纱帽狠狠砸在床上,落下句“你他妈的没睡么?”拂袖而去,惊得还未及散去的几个小太监噤若寒蝉,面面相看。
第八十七章 羌人
第八十七章 羌人
以绮城为后盾据点,周军前进六十里,沿前方宽阔的大黑河下寨安营,形成一道屏障,严阵以待羌兵的来临。
万素飞带三五个人,兜着马,到处查看。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北,这片被无数诗篇带着豪迈又苍凉的情感咏叹过的地方,一眼望去,确实有几分惊叹。
天空很大,地平线很低。
枯黄的草根与新绿的嫩芽掩映在未尽的残雪下,大片大片的色调,仿佛被造化的巨刷刷出,与南方喜欢的柔美精致背道而驰,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魄力,无限地舒展,一直绵延到天地的交界,那里有瑰色的云光浮动。
这样的背景下,连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周军营帐,远看也像是大海中的点点白帆罢了。
江山如此多娇,难怪古往今来,无数英雄枭雄,魂牵梦系的,都是一个一统天下的目标。
正看着,旁边突然有人开口,“统领,你跟皇上怎么了?”
万素飞一惊,本来正极目远眺的好心情立刻化为乌有。
“没怎么。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淡淡答道,然而心里翻腾不下。
像以前有些时候的争执一样,她以为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第二天去找周荣,还是直不楞地跑近,“你看这个怎么样……”
然而对方目光冰冷地回视,缓缓开口,“朕以为……”
在一瞬间的错愕后,她冷笑起来,倒退了三步,恭敬跪下,“下官知罪……”
他为什么生气,她不完全清楚,可似乎也明白一点。
她没有道歉的习惯,而且这件事上,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既然他要这样反应,她合理回馈便是……
至于她自己的心情,罢了,那不重要。
不过没想到大家的观察能力还真强,现在连刀疤都看出他们不对劲。
“是不是他做啥对不起你的事了?”刀疤还在纠缠这个话题。
“皇上不过是皇上,能有什么对不起臣下的事”,素飞用场面话回应一句,突然把话岔开,“唉?那是什么?”
众人看去,远处地上有一处地面微微凹陷,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有许多当地的乡民,弯着腰,手拿斧凿等物,叮叮地在不知在忙活什么。
素飞好奇,遣了人前去问,不一会儿乐呵呵地回来,“造盐!”
“盐?”素飞一诧,长久的印象,只有临海地区才能产盐。
但等驰到跟前,她明白过来,这一带很多盐碱滩,尤其是干涸的咸水泡子,湖底凝结着大量的天然盐,那些乡民凿下一块,在中间打个小孔,以细牛皮绳贯穿,用马背驮回去,看起来好像块大白石头一样。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觉得很是新鲜有趣,如果把这状况告诉故乡之人,大概都会以为她在胡说吧。不过她已经颇多游历,很能接受世界上有很多超出自己常识的事情了。
当然很快她也就把这点小事抛到脑后去,指手画脚,专心讨论起何处适合进兵退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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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以有心欣赏美景的日子并不太多,第二天,羌人的白狼旗已经招展在河对岸。
两军默契地寻找一处原野,正式交兵。
在历史上大大小小成千上万场战斗中,被传诵的往往是那些采取智计以少胜多的,然而如果它们不是建立在十倍几十倍惨烈、短兵相接、完全力量性对决的基础上,便并不是那样的稀有而值得传诵。
目前这场仗显然属于大多数那一种。
们身穿特制过的马皮造成的硬甲,头上貂尾、腿下皮 戴一个小皮盾,用于防御面部;背上是两端嵌着锋利的黄羊角的桑木强弓,尖钉状的箭头露出箭筒,熠熠闪烁,与腰间别的湛寒森然的马刀交相辉映。
当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周军视线里,没有更多的言语,战争就这样开始,夹紧马肚,挥舞着刀刃,冲锋……
数万人心中积蓄的紧张、恐惧、兴奋等等情绪,带着极高的势能,在兵戈交接的一刹瀑布般倾泻。
成千上万的骑兵对冲着,在初春的大地上,倒像是大片的黑云翻滚于黄绿色的天空。真正的万马奔腾,单是那隆隆蹄声,换一个普通人来,想必会觉得犹如重锤击打胸口,连气也喘不过来。
瞬时,战鼓响成怒雷,旌旗遮蔽天日,铁蹄扬起黄沙,鲜血流作江河。每个人毫不怜惜但又尊重他们的对手,杀戮,也随时准备被杀。
惨烈的搏杀从早上僵持到中午,然后胜负的天平开始稍稍倾斜。
周军的骑兵有四万八千人,在中原看起来,不可谓不所向披靡。但是毕竟,马匹、马术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训练、工作,而对游牧的羌人,是生命的一部分,无论行走、迁徙、放牧、打仗,都离不开,他们对马的感情无比深厚,培养良马的方法也在一代代的相传中更加去粗取精,夸张一点说,他们的孩子,也许还不会走路就要会骑马,并从此在马上度过至少一生三分之二的时光。
在这种与整个生命融为一体的娴熟的比较之下,周军的技巧显得做作而生硬,开始凭着人数优势僵持得住,后来却终于被越战越勇的羌人占去上风。而这时很大一部分是新收编的降卒的劣势就显现出来——若局面有利,他们也会全力争胜,然而当面临艰苦,军心就没有那么稳定了。
不管吵架、冷战或是有怎样的私人情绪,战场上是不能儿戏的,万素飞知道周荣的毛病,调令一营,紧随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又孤军深入没人接应。
但今天周荣有些奇怪,非常难跟,虽然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但左冲右突的没有章法,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里,倒有点像在寻找什么人一样。
眼看己方已经呈现颓势,万素飞心里有些着急起来,若再不组织退兵,只怕士兵撑不下去,最后心理彻底崩溃,变成大败逃,就不堪设想了。
于是她猛加几鞭,赶上周荣,向他喊道“鸣金吧!再不鸣来不及了!”
周荣扭头看她一眼,那眼神在这样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都把她吓了一跳:整个瞳孔几乎都变成血红色,所谓杀红了眼,就是这样吧。
万素飞凛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心里急切,也顾不得多想,只隔着数人大叫道,“你身上有全军的性命,怎可如此任性!”
这次周荣似乎是听见了,有点听进去了,向她这边冲杀靠拢过来。
正在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继而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万素飞用余光向上一扫,不知何时,已经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变成浓郁的阴暗,扑着压下来,北风开始呼啸,转瞬间带下黄豆大的冰雹,打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天气下已经无法再战,周军鸣金,用强悍而军心稳定的部队殿后,从容撤退,而羌军恐怕有失,也没有追赶,双方各回营寨不提。
第八十八章 夜袭
第八十八章 夜袭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起初确实帮助周军全身而退,但只是几个时辰之后,万素飞就意识到那是老天给羌人的厚礼。
她知道朔北冷,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这一次亲身体验,才明白什么叫做酷寒。
北风呼啸,转瞬间吹走了所有春天的气味,将时间倒回腊月寒冬。风里夹着雪砂,在脸上打一下,好像几千把刀割过去,战场上未及擦拭的血汗,回营时已经变成马腹下红色的冰凌,连旗帜也冻住了,被雪沫不断地冲击,终于结成冰垂下来,不能翻卷。
整个营地陷入一种慌张而荒唐的热闹,事先对可以生火的东西准备不足,此时造成混乱哄抢,每个人把能套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连床单窗帘都不能幸免,甚至还有一些兵士无法小解,凑在一起研究对策,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夜幕降临,该争的该抢的分完了,能解决的不能解决的认命了,风雪也小了些,局面才稍微平息,军士们打着冷战蜷着身体进入浅眠。
然而这时候,羌人来了。
火光突然地就映红了半边天,低沉的牛角号与高亢的喊杀声相杂,震慑着人们的心胆。铁蹄踏破美梦,许多人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去见了阎王,伶俐些知道爬起来没命地跑,可又怎能快过四蹄生风地骏马。于是在背后便被一刀劈下,溅起滚烫的猩红。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万素飞几乎要发狂大叫,兵法上讲“左前水泽”的布阵,就是让敌人无法轻易渡河攻击,难道那条宽阔的大黑河在一夜间干涸了不成?
不过暂时她没时间想太多,只顾策马跑过火光熊熊的营帐,声嘶力竭地大喊,“稳住!都稳住!白天我们不怕他们。现在也能给打回去!”
不幸中之万幸,因为太冷,很多士兵没办法睡着,都在和衣假寐,此时倒因祸得福,能迅速做出反应。听了她的喊话,首先突骑营的人围过来了,组织起第一波有效地反击,拖延了敌军的攻势,接着又有更多周军受到鼓舞,也调转马头加入,力争保住这块阵地。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吼叫与惨呼也此起彼伏,夜色的半边,是火舌的红赤。另半边,是刀剑的寒光。
然而。就在万素飞微微开始感到欣慰,心里腾起一丝希望的时候。发现了很严重地一件事情。
白天交手时,局面基本还算势均力敌,而此时完全是一边倒的,带着一道血泉坠下马去的,几乎都是周军的士兵。
这是为什么?虽然开始有些慌乱,现在也算稳住了阵脚,人数依然比羌人占优,就算不敌。怎么会如此的明显,简直像成*人对儿童的杀戮?
但在她自己伸手开弓的一刹。就知道了答案。
羌人所穿的是皮袍皮甲,周军却是铁铠钢盔……
周地的铠甲是出名的精良,有特别地技术打造,比其他国家的轻巧却更为坚固,在周军席卷天下地过程中,可谓功不可没。
但在此时,它们简直成了夺命的凶器。金铁之物,披在身上非但不能御寒,甚至较冰雪都要冷上几分,让里面地血肉之躯关节僵硬如木偶,若是不小心粘到皮肉,还会迅速结冻,生生撕下一块来。
想到这里,之前的疑问也豁然解开——那条大黑河当然不可能突然干涸,但以另一种形式由天堑化为坦途,承载浩荡大军如履平地地通过——它结冻了!
即使再多事前的思虑,很多事情,没经历过的话,真的是想也想不到的……
是夜,周军大败,撤逃五十余里,多亏绮城前方早前筑好了一座瓮城,周设连弩楼、太鼓台十余座,见本军退回,齐齐发箭擂鼓,羌人一时不知虚实,不敢大进,让周军逃进这处防御工事。两军攻守易势,继续对峙。
周荣清点人马,折损六千余员,粮草辎重丢失不计其数,心痛不已,可也无法。
他也意识到是铁甲误事,又不知这寒冷天气还要持续多久,只有一面先高挂免战牌,一面急遣万素飞回去绮城,速速收集御寒衣物,并督造皮甲至少三万件,为士兵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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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大人,最上好的皮甲要用公马的尿浸泡半月,取出晾干,再重复一次,裁成皮片,用牛皮绳穿缀,再以赭金漆漆前,赭红漆漆后,饰以兽头符文……”
“得得得”,万素飞忙打断了工匠地回话,“等你这做好,都夏天了!不要最好的,普通地、最快的要多长时间?”
匠人的头领想了想,答道,“文饰是为了吓阻敌军,涂漆是为了耐久,如果大人急要,这两个步骤可以省略,浸泡实在着急的话也可以缩减为一次,泡上十天左右。”
万素飞拿手抠抠下巴,“我知道裁剪和穿缀的工序肯定少不得的,可事关紧急,浸泡的时间不能再短一点么?”
“回禀大人,泡皮是做皮甲的最大的事儿,泡的短了甲就不够硬,不够韧。”
“七天吧。”
“大人!……”
“好了,就七天”,万素飞摆摆手止住他的辩驳,“我知道你是好工匠,但现在军情似火,晚一天都可能铸成大错,必须以时间为优先考虑,假若硬度不够出了问题,我不怪你。”
于是工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点头遵命。
这边正吩咐着,又一骑飞马前来,向素飞禀报城内另一侧用银钱向百姓订购的冬衣已经收集完毕。
“好的,这就过去”,素飞尽快交代了这边的事情,驱马前去。
这种繁忙的时候,她恨不得能分身成两个,可也有有繁忙的快乐,因为知道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同时可以把一切恼人的感情问题踢出脑海。
马蹄在泥泞的街道上行进着,两侧屋檐下长长短短的冰凌飞速向后退去,虽然是大冷天,街上倒有不少行人,一部牛车把泥浆溅到旁边的男子身上,两个还大吵起来。
等等?泥浆?
万素飞疑惑地看下去,为什么这样天气,路上没有上冻呢?
不远处的景象给了她答案:她在野外所见到的乡民装扮的男子,将背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