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当初与念瑶互相扶助,共同进退,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尤其是念瑶为了帮她竟然自己跳到冰水中的举动,至今她仍心存感激。
但是现在,感情似乎还在,不见念瑶的时候也会想念,可是见了面,反而没有什么话题,她要是说,必定都是军旅打仗,念瑶开口,则是后宫琐碎,一个人讲,另一个简直插不上什么话,用一些“哦”“是吗”这样的短句到底,好不尴尬。唯一共同的话题可能是周荣,但是讲过两次,她发现自己知道的竟然比念瑶多许多——毕竟白天会发生许多事,而晚上的事情除了不好拿出来讲的,就是去见周公——怕念瑶心里不好受,她也尽量避免这话题了,于是两个人的相处就很奇怪,中间好像隔了一层纱一般。
鉴于这种情况,她来看念瑶没那么勤了,这次要不是暂时不好意思去见江轩,可能还想推辞。
二人分宾主坐下,聊了一会,果然有些冷场,好在弄珠乖巧,赶这空当奉上茶来。
“快尝尝,今年新下来的云雾茶”,念瑶用青花瓷的茶盅盖在盅口抿了一下,笑道。
万素飞却没有直接答言,眼睛盯着那上茶的丫头。
不过她没挑出什么错处,那丫头低眉顺眼的,奉毕茶悄没声儿下去了。
看她谦恭样子,素飞心里暗暗有些放松,想着也许她上次只是为了保全主子才心生毒计,又或者上次的事情被识破,她也能知道个利害吧,如今后宫许久没出什么大事,可见她还不是像以前杨妃章妃那样好兴风作浪的。
念瑶把茶盅放下,看弄珠出去,笑起来,“起初你还不喜欢人家,弄珠在这里帮了我大忙呢,你也知道后宫的事情杂,她那脑子就跟中药铺似的,一个抽屉一味药,从来不带弄错的,就是你在也未必……”
话说到这里一下子收住,念瑶想想,觉得这样说不好,忙又笑道,“我是糊涂了,这些都是小事,大事上她当然比不上你,想当初你给我那三步计划,只用了两步就做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顿了顿,可是话到这里,还是问出来,“那第三步,到底是什么呢?”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凝重了,万素飞脸上的笑容僵住,嘴张了两张,却没发出声音。旁边几个侍立的宫人,也忙都识趣地告退。
第一步婕妤,第二步惠妃,第三步母仪天下……这是她当初的承诺。
不知怎么,心里好像刺了一下,可是转念想想,期望更进一步,是人之常情,何况自己以前不是期盼着念瑶做皇后的么,她这样想着,把那一点点刺痛硬压了下去。
“其、其实”,念瑶显得有点结巴,“我也不是想当皇后,现在……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只是,一直好奇罢了。”
“第三步啊”,万素飞站起身来,长叹一声,踱到堂前拱着送子观音的神龛旁边,“当初我说来是为了气势的,后来想想,实行很困难。而且真的实行,也许不仅做不到那六宫之主,反而会身败名裂。”
“现在说实话,你问她比问我合适”,她指着那佛像说道。
念瑶没有回话,心里却掠过弄珠先前的进言:“娘娘现在问她,她哪里还会告诉娘娘
“对了,这个是新的啊?以前没见到”,万素飞似乎对那佛像发生了兴趣,上下打量起来,是铜制的佛像,外头一层金箔,手上抱着个襁褓,是尊求子的女人们经常供奉的神灵。
“也不算新,你都几个月没来了”,念瑶也站起来,答道。
万素飞继续打量,不意间眼睛突然睁大,因为看到一点奇怪的事情:神像的手上似乎有几条纹路突起,细看上去像极个“宝”字。
进宝?元宝?
她忍不住猜测那个字是否有别的组合,可这是送子观音,又不是财神,手上写个招财进宝太搞笑了吧?
“你那么盯着神像干吗,很不敬的”,念瑶上来拉她。
素飞哦一声,也就跟着下来。
可电光火石间,一线灵感划过她的脑海,让她整个人为之一凛。
“念瑶,改日再来看你,我有要事!”,撇下这句,万素飞三步并两步地冲出了宫门。
许多看似不相关联的东西,却常有内在的线索将它们穿在一起。
饷曹的疑案,佛像手上的“宝”字,被周荣曾经的一句牢骚连接,让万素飞勾勒出一个大概的事态。
那还是她刚开始带领突骑营的时候,训狗的晚上,周荣拉她去陪他看折子,对户部大发牢骚,其中一件便是说市面上铜钱不足,导致铜钱严重升值,原来一两银兑换一千文,现在黑市上能到五六百文,钱庄纷纷抛银买铜,以期暴利。
当时周荣对此是有些不得其解,钱从这个人手里到那个人手里去,又不会变少,而且没有新铜矿,这问题也难解决,于是牢骚完就过去了,万素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已经脊背发冷地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国家财库,进出的都是银子,比如给禁军一营,月饷银是二百两,按传统规定,折合铜钱是二十万文,二千士兵每人饷钱一百。可是现下,民间实际情况已经远远不同于这个标准状态,一两银折合出来,只有五六百文,又让饷曹哪里变出那差价来呢?恐怕因为黄饷曹是个老实人,有苦无处说,或者说了也没人管,数月以来,自己家产都赔进去,因此起了轻生念头才那样轻易画押,也是说不定的。
而这状态,肯定不止他一个人在面对……
全军,或几乎全军的士兵,数月以来,饷钱一直得不到足额发放,其怨气可想而知。
更严重的是,这样算来,只要国家需要将银子变成铜钱的时候,等于国库凭空减少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想到这里,万素飞觉得腿都软了,平时他们这些上层阶级,要花钱也是使银子,真是问题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还不知道。
而铜钱为什么会少?曲念瑶那尊佛像揭示了答案。
那手上的“宝”字,不是财宝、进宝、元宝,而是“通宝”——铜钱上的印字。
由于战火连年,百姓寻求精神寄托,佛教大行,各地广修寺庙,大造金身,这个情况,她早先也是知道的。
可当时她没有深想的是,一尊佛像,少则数十斤,多则数千斤,那么大量的铜,由什么地方来呢?
现在,这个答案很明显了,至少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们日常的货币:铜钱。佛像手上的字,就是因为有一枚没有熔铸好的原因。
万素飞咬咬牙,看来她一度希望避免的第三步,有提出来的必要了。
第七十六章 第三步
第七十六章 第三步
万素飞去找江轩,将发现如实告知,后者也听得惊愕非常。许久,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怎么处理,要皇上回来拿主意才行。”
说着,他注意到万素飞一身粗布男装,又怪道,“你怎么这个打扮?”
“正如你所说,要皇上回来拿主意”,素飞答道,“可事情已经这样紧急,皇上回来,再调查证据,商量对策,发布诏书,少说又要几个月,反正我现在也是闲人,不如下去调查一些东西上来,总能节省一些时间。”
江轩怔一下,不过旋即反而感到正常,她要是坐着等,才不像万素飞了。
“你一个人去?”他问。
“大概吧。”
“那个……你一个单身女子,连个照应都没有,要不然,我跟你去吧。事情因我而起的,哪有倒让你一个人奔波的道理”,江轩说出这句,自己脸先红了。
万素飞想了想,虽然没色,好歹还有钱,真要遇到些强盗什么的,就算有惊无险,总也是节外生枝,于是点头应承。
“阿弥陀佛”,万素飞基本只有在震惊得不行的时候才念佛号,可相对面前的景色,又显得讽刺地得宜,“我没眼花吧,从户部拿来的数据,这个随州旗县,常住人口才不过三万人,我们从昨儿到今天,大大小小也见了少说有五十座寺庙了。”
江轩拿出本子,看一眼,道,“五十二座。城南北各有一座占地超过十亩的,超过二亩的五家,其余都是不超过一亩的。”
素飞吐下舌头,跟江轩出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这时他们正在赶往城南的金光寺,还没到,远远地就听见人声鼎沸,好像还排着什么长队伍似的。
难道这庙里在做善事施粥舍饭什么的么?万素飞心下惊奇,忙催马过去。
近前了,却不由气得快要笑起来。
两支队伍直排到庙门口,终点是两个摊子,各坐一个黄衣的和尚,拿着功德簿边记边唱。
“李施主,十贯”,左边胖一些的和尚唱诵着,脸上堆了笑,“感谢施主,施主请留大名,好刻在功德碑上。”
另一边却唱道,“王施主,三文”,那语气和这边简直是不能比的,充满鄙夷,后面排着的人甚至有几个笑起来。
素飞看到,那姓王的老头扭转身,佝偻而蹒跚地向外走去,裤子上层叠的补丁,却还有一块破处没顾到,露出小半屁股。
有三文钱,至少他能把裤子补一下吧?
这时庙中突然传来一阵佛号,两名执笔的僧人也起立了,转身相对,双手合十,齐声道,“恭迎方丈!”
方丈出来,长眉白须,外表还像个有道高僧,但一说话,又打消了万素飞的好感。
“诸位施主虔心向佛,老衲不胜欣慰。如今城北普林寺铸成大佛,高有丈余,佛祖定然欢喜他们。尔等皆是我金光寺信徒,却怎么办?因此老 决定,集资募铜,建一座更大的佛像!佛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在这里捐钱越多的施主,越能得到福报,还请各位踊跃捐资,铸成铜像,功德无量。”
言毕,他低头,高声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支队伍也一同双手合十,齐声回应,而后捐钱捐物显得更加热情高涨。
万素飞看着这些眼神中满是执著的民众,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简单一个道理,你们捐了铜钱铸佛,那膜拜的不就是自己的铜钱么?可是这个时候,显然已经没人有这样的理智。
她转回头,“江大人,能算一下一丈高的铜佛需要费钱多少么?”
“能……”,江轩低下头去,片刻又抬起来,支支吾吾道,“可能不能别再叫江大人?”
、
四处调查取证了许多日子,听说周荣很快就要回京,万素飞和江轩也开始往回赶。
这晚他们留宿在随州荒郊的一处废草房中——赶路过头了没有旅店,只好权且这么凑合一下。
“你帮我听听,这样写行不行”,万素飞坐在一把干草上,用卸下来的马鞍子垫着纸,提笔在上面写写划划,因为鞍子太矮,整个人弓着身子,腿也是打开的,很不雅观的一个姿势,不过由于太专心,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
“佛教自汉代传入,历经诸世,尤繁盛于前朝大夏,教化生民,功不可没。然而,时过境迁,现时乱世,其于社稷之害大于利。”
“其害之一,损害兵源。以随州旗县为例,人口不过三万,竟有大小庙宇五十二座,僧尼不下一千五百人,也就是说,每二十人中,一人为僧。其中青壮年男子尤多,因为凡出家为僧便可免服兵役。况且,成为僧人便不能随意生育,更不利于繁衍人口。”
“其害之
压经济。《汉书》有云,‘一男不耕,或受之饥; ▋ |。 ▊ |。 ▊ |。 ▊ |。 ▊ |。受之寒’,僧尼不事生产,依靠布施,大夏之时,仓縻丰足,民有余钱。并无大碍,如今的情势,农耕之家自己尚且衣食不周,僧尼如此之多,已然成为社稷之重累。”
“其害之三,危害风化。往常都说佛家向善,然而近世以来,因为世道乱离寻求庇佑、或是干脆逃避兵役,不愿耕织之闲人无赖,随便剃个头便算入了佛门,佛法不通,经文不读,偷窃**之事却一样不少,败坏风俗,诚为可恨。”
“其害之四,眼下最直接也最严重的!信众盲目,毁钱铸佛,导致市面上铜钱大量减少,银铜兑换之下,国库财政,因此无形中消迩三分之一乃至一半!此害不除,社稷危矣!”
万素飞说着,不知怎得越来越激昂,甚至一拍冒充桌子的马鞍,站起来了,但随即发现过于失态,红了脸,又讪讪坐下。
江轩看着,有点懵。
他的能力,是把看到的一切严谨记下,而万素飞,能把这些具体的东西抽象成一针见血的总结,而他并不觉得她朗读时那激昂状态可笑,反而是似乎感到自己被带离这间草屋,直往金殿朝堂之上。
如果她是男子,大约是比周荣还要霸道的帝王吧。
“怎么样?写得清楚吗?”万素飞看他不说话,补问了一句。
“哦”,江轩这才缓过神来,道,“很清楚,可这些都是问题,你可有解决方法?”
万素飞咬着嘴唇沉默一会,就在江轩快要以为她无法回答的时候,轻而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有!”
“哦?”
“灭佛”,依然是简短的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却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一贯平静的江轩甚至吓得跳起来了。
“不,准确点说,应该叫做‘限佛’”,万素飞咬咬嘴唇,淡定修饰了自己的用词,“限制佛寺对人口与资源不断扩大的占用。一方面,限制人民随意出家,可以设定标准,例如不能诵经文五卷者不得为僧,对在寺僧尼也进行严格考核,将不是真心向佛的勒令还俗;另一方面,限制民间私建庙宇私铸铜像,各地除主要寺院可保留外,将大部分私建之小庙、佛像予以拆毁,退还耕地,收集铜材,国家予以重新铸钱……”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江轩大惊打断,不同于平时的慢语温言,而是连珠箭一样说出一大串话,“这是说着玩的吗!佛教自汉代传入,源远流长,根深蒂固,那些民众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你这样做,就算是只是限制,也逃不掉一个谤佛的名声;而且让那些已经游手好闲的人再去耕作参军,他们必然恨你;豪门之中,也有跟佛寺利益勾连,你提出这议案,不啻为得罪于天下!退一万步讲,就算在当世安然无恙,后世也会如同‘三武灭佛’般,留下骂名的!”
万素飞微笑着等他一口气说完,才开了口,表情温和而坚定,“你说这些,我自然都想过,不过目前时势,似乎别无选择了。”
“其实这个根本问题不在佛教,而在社稷”,她继续娓娓道来,“好比说一个人,衣食丰足,生活安泰,去喜欢一些音乐、犬马这些东西自然是锦上添花的,可若那人三餐不继,妻儿不保,把钱全花在那些东西上,人身不就要饿死了么。大夏之时,是第一种情况,而现在,显然是第二种。”
“可是宗教这个东西跟音乐犬马又有不同,人们越是困苦,越想要依赖它。而因为上面我总结的那些弊端,如今人民越是盲目崇信佛法,社会受到的伤害越大,生活的困苦越会加剧。如此,变成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不得已的,国家需要采取一个政治行为,截断这个循环。这个行为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一帖猛药。你说佛教源远流长,只能打压一段,不可能连根拔除,我同意,而且我并未想要那么做,只要限制它到不妨碍社会经济的程度就行了。”
万素飞顿了顿,绽放一朵苦笑,“至于难易程度,我也有预料,很早前我读‘南朝四百八十寺’,便有这个想法,就是觉得太可怕,一直对谁也没提过。可如今事情已经变得迫在眉睫,由不得我去想它难易,只好做了再说了。”
她拿过江轩手中的最后一本记录,突然深深叹口气,曾经,是想把限佛作为第三步计划提出给曲念瑶的。不过现在回头想想,如果当时提出,以时间地点条件看,想必也不能成功,没想到,有一天终于要自己来实行了。
而这一步会带给她什么呢?万素飞摇摇头,只知道,绝对不是皇后……
第七十七章 心门
第七十七章 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