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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海牙早年是西域一名维吾尔农夫,出身低微,凭的是自己苦学成才。他获取功名之后,也喜他人与己一般好学多问,当下颔首道:“知道自己不足之处,就是精进之先兆。只要勤奋好学,深思自强,定有出头之日。唔,先时你不是生病么,如今似乎好了许多。”说着露出关切之色。史富通叹道:“我这病时好时坏,梁萧最清楚啦,只怕好不了。”阿里海牙皱眉道:“是么,我认识几个军中大夫,医术不错,到了军营,让他们给你看看。”史富通感激涕零,几乎要下马叩拜。阿里海牙拦住他,安慰两句,回顾梁萧,见他远远跟着,笑道:“他叫梁萧么?年纪虽轻,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史富通听得这话,心头好不嫉妒,嘴里却笑道:“他本事大,脾气也大,不易与人相处。”阿里海牙皱眉道:“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此人骄傲太甚,寻常将领只怕驭他不住。”史富通露出惋惜之色:“是呀,故而万户爷也不想用他。”阿里海牙微笑不语。
梁萧虽落得甚远,但耳力通玄,史富通一番言语倒是听得大半,暗自冷笑:“这厮胡乱搬弄是非!哼,明天轮到足少阴肾经了,你小子备好两缸清水,边喝边拉好了!”又听史富通道:“但不知海牙大人为何大驾到此,不在襄阳与宋军鏖战。”阿里海牙道:“我方从大都返回,只因圣上登基以前,两度征宋,皆无功而返,故而对南征之事始终存疑。朝中大臣也各执一词,争论激烈。伯颜元帅和阿术大人无暇分身,命我回朝禀报襄阳战况,坚定圣上南征之意。唉,几经周折,万幸不辱使命。”史富通逮到话头,更是极力吹捧,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阿里海牙听到得意处,发出阵阵爽朗笑声。
谈笑间,众人绕过山脚,顺着蒙古大军开辟的大道行进。走了一程,忽见前方一块山石,将道路阻了大半,人马虽可绕行,但车辆却难以经过。阿里海牙皱眉道:“莫不是下雨,从山坡上滚下来的。”向梁萧道,“你派几个人来将石头移开。”梁萧皱了皱眉,招呼众人搬运大石,那大石深陷土中,少说也有万斤之巨,梁萧与土土哈合手,也无法撼动。其他汉人军士都来帮忙,梁萧喊起号子,着大家齐心协力,将那石头一分一寸,向一旁的山坡上推去。
这时间,忽听传来鞭打声,一个村姑伴着一名童子,一前一后,挥鞭赶着二十来条牛,迎面向队伍走来。那童子挽着双髻,眉清目秀,抽了牛屁股一鞭,忽地大声唱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声音稚嫩清脆,一边唱着,离队伍也越发近了。
阿里海牙通晓汉人文字,不由忖道:“没料到这小小童子,也会诗歌?”维吾尔族嗜好音乐,阿里海牙更是此道高手,听这童儿唱得合音符节,不觉微微点头,却听那女子笑道:“弟弟你唱得好,我也唱一首。”她生得肌肤白腻,眉目如画,虽是布衣荆钗,不失窈窕之态,轻启朱唇,婉转歌道:“驱马天雨雪,军行入高山,径危抱寒石,指落曾冰间。已去汉月远,何时筑城还,浮云暮南征,可望不可攀。”众军见她人才秀丽,歌声圆润,耳听目视之下,不禁呆了,那牛群顷刻已到军前,众人虽觉二人来得出奇,但童子女流,并不放在心上。
梁萧将石头推到坡上,寻了块较小石头卡在下面停住,缓过一口气,掉头一看,但觉这女子牧童俱是面熟,转念间眉头大皱,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做什么?”那两人认清他容貌,均是一愣。敢情他俩不是别人,女子是楚婉,童子却是云殊的小书童风眠。二人一见梁萧,面上皆有惊惶之色。众人见梁萧与之争吵,皆感奇怪。阿里海牙不由喝道:“梁萧,你说些什么?”梁萧见了那童风眠,顿时想到云殊,当真分外眼红,不答阿里海牙,上前一步,厉声道:“小屁孩儿,你乔装打扮,在此干吗?”那小书童风眠眼珠一转,笑道:“自然是放牛啊!这里不是叫伏牛山么?”梁萧骂道:“放牛?放屁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忽听对面山坡上有人放歌道:“单于寇我垒,百里风尘昏。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梁萧听得耳熟,举目一看,但见一人白衣如雪,一手负背,一手卷书,足下似缓而疾,行云流水般走来,不是别人,正是云殊。
梁萧不料他也到此,心念数转,忽见风眠、楚婉分别拿出火折子,在几头牛尾上晃两晃,牛尾上所系爆竹顿时点着,噼啪震响,二十多头大牯牛受此惊吓,第一个念头便是向前狂奔乱突,摆脱危机。刹那之间,牛群拥入军阵,众军措手不及,人仰马翻,粮队牛马也受了惊扰,纷纷挣扎乱动。梁萧、土土哈因推动大石,弓箭皆在马上,此时变起仓促,连放箭射牛也是不能,眼睁睁看一群疯牛将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二人点火之时,云殊一声长笑,笑声冲天而起,只见两边坡上林中,人头耸动,倏忽现出数百之众。云殊撤下右臂,手中多了把斑斓古剑,剑锋下指,朗声唱道:“虏其名王归,系颈授辕门。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众人齐声应和:“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歌声中,纷纷提着弓箭长矛,铁锤刀枪,从两面山坡呼啸而下。
云殊一剑当先,光影纵横,残肢断臂好似落叶纷飞,鲜血四溅,便如雨下,溅在他白衣之上,艳若片片桃花。他几个起落,便到阿里海牙马前,见他服色,知道必是首领,凌空一爪,劈头落下。
阿里海牙久经战场,见势身子一偏,倏忽钻入马腹之下,还未定神,眼前忽地出现一张嫩脸,却是那放牛的牧童。阿里海牙不及抵挡,便被小书童风眠拿住心头穴道,捉在手里。眼见不远处史富通满地乱爬,忙叫道:“快来救我。”然史富通此时心惊胆战,只想如何逃命,哪还管什么“海牙大人”。
风眠将阿里海牙自马镫上拖下,嘻嘻笑道:“公子,逮住啦!”云殊双足在马鞍上一点,道:“你抓好他。”也不停留,飞身纵起,刷刷三剑,又刺死三名色目亲兵。
伏兵来得突兀,梁萧等人都在坡上,首当其冲,唯有转身抵挡。一个使鬼头刀的壮汉直奔梁萧,一个瘦长汉子则挺枪直刺土土哈,李庭等人也各自遇上对手。
梁萧微微侧身,那使刀汉子手中一轻,鬼头刀已被夺过。梁萧反手回刀卷来。汉子不料这寻常军士竟有如此武功,大惊之下躲闪不及,不料梁萧刀在半途,突地偏转刀锋,一刀横拍在他太阳穴上,壮汉遭此重击,闷哼倒地。此时间,忽听土土哈一声大喝,梁萧回头看去,但见他将长枪夹在腋下,神力迸发,将瘦汉凌空举了起来。这大力一抛,那瘦汉握不住枪杆,向后飞出。但他武功娴熟,一个筋斗翻身落下,犹未立稳,土土哈已飞身抢至,长枪不及掉头,着地横扫。他天生神力,这一扫何止数百斤力道,汉子小腿中棒,惨号倒地。
土土哈与梁萧轻易胜出,赵山五人却陷入苦战。要知这次来的都是南武林的好手,而五人不过习了数月武艺,纵得高手指点,也难大成。更何况赤手空拳与这些好手交锋,顿然不敌。梁萧见状,一起一落掩上前来,手中鬼头刀游走如龙,将一干豪杰杀得连连后退,但梁萧与他们并无冤仇,故而始终不出杀手,但对手仗着人多,一退又上,拼死纠缠。
土土哈见状飞身赶上,趁众人被梁萧吸引,自后偷袭,砍翻两人,厉声道:“梁萧,战场之上不可留手。”梁萧眉头一皱,气贯刀锋,呛啷之声不绝,六七名南朝武人虎口流血,刀枪脱手。梁萧刷刷两刀,迫开众人,喝道:“拾兵器。”李庭儿五人应声抢上,将兵刃拾起。此时众豪杰看出这几个兵丁棘手,均围上来。
梁萧见对方个个皆是好手,若不伤人断难脱身,当即高叫道:“要活命的滚开些。”群豪置若罔闻,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舞着对短戟,当先扑到。忽见刀光如雪,瞬间便到汉子肩头。敢情梁萧心一狠,使出气夺千军的“修罗灭世刀”来。眼看汉子手臂就要搬家,忽地一支长矛横里格来,铮的一声,竟将梁萧这招“掣电追风”挡住。梁萧手臂剧震,心知来人高明,刀势略偏,一招“孤神渺渺”,刀光吞吐,顺着矛身游走,削那人十指,那人惊咦一声,后跳丈余,叫道:“好家伙。”那刀疤汉子捡回一条胳膊,狼狈而退。
梁萧见那持矛之人须发皆白,红光满面,正是“参天狻猊”方澜。方澜望着梁萧,也觉心惊:“鞑子行伍之中,竟有如许人物?”沉喝一声,摇动长矛,分心便刺。梁萧举刀接住,他此时武功已在方澜之上,霎时间七斩八斫,杀得方澜节节后退,只仗着矛长刀短,奋力不让梁萧欺近。梁萧斗得不耐,忽地厉喝一声,招变“焚天灭地”,刀光霍霍,漫天涌到。方澜匆匆挡了三刀,忽被梁萧刀里夹腿,踢偏长矛,一刀掠向他胸口。方澜正觉难当,忽地一人抢至梁萧身后,一对铁鹰爪破空有声,袭他后背。
梁萧无奈回转刀势,挡住来人铁爪。方澜回过一口气来,叫道:“靳飞,这厮爪子硬得很。”舞起长矛,与靳飞左右夹击。他二人俱是南武林一流人物,梁萧纵然厉害,也被缠得无法脱身。但靳飞与方澜联手之下,才挡住一名蒙古军士的单刀,心中骇然之情,却是无以复加。
这边厢,云殊领着一百来人,在元军之中冲来荡去,所向披靡,顷刻之间,将三百多名士兵杀得死死伤伤。正厮杀间,忽听楚婉一声娇喝:“不要走。”云殊循声瞧去,只见一名矮小元兵舞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和楚婉四人边斗边逃。他身手不弱,长剑锋快,而且只顾逃走,楚婉一行竟拦不住他。云殊再一转眼,更觉吃惊,但见东面坡上,一道寒光倏来倏去,杀得方澜、靳飞后退不迭,另有六名元兵,随那寒光砍杀。
云殊此次立意杀光这支粮队,决不放走一人,因之长啸一声,纵身跃出,见那矮小元兵正往坡上疾奔,当即抢到他身后。这名元兵正是阿雪,她未去搬运石块,故而留在军中,突见两边杀至,心中惊惶,见梁萧在东坡,便往东逃,不料却被几个南方武人迎面截住。幸得梁萧怕她遇险,将铉元剑给她防身,对方措手不及,被她斩断刀枪,眼看突围在即,忽觉身后风声大起,心头一凛,当即反身出剑。云殊左手成爪,将铉元剑劈手夺过,右剑一振,正要刺出,忽听阿雪尖叫一声:“是你!”
原来,阿雪当日在五龙岭见过云殊,此时照面认出,惊叫出声,只因毫无掩饰,脱口便是女子嗓音。云殊长剑本已到她咽喉,但听到这声,颇为吃惊。他剑术已臻收发由心之境,剑锋一凝,反手拿住阿雪肩背,吃惊道:“你是女的?”他不及细想,将阿雪反手掷出,喝道:“楚姑娘,看好她!”足不点地,直奔坡上。阿雪被他一抓一扔,皮帽落地,露出一头青丝,女儿模样尽显,楚婉暗暗称奇,上前一步将她擒住。
梁萧被一众高手围攻,使尽解数,猝然间也脱身不得。交锋片刻,赵山、王可被对手一轮抢攻,冲在一旁,忽听女子叫声,转过头来,恰见阿雪被捉。二人大惊,不及向梁萧呼救,转身便冲,想要夺回阿雪。正逢云殊快步赶来,迎个正着。赵山不知厉害,朴刀一挺,迎面砍出,云殊左手铉元剑一挂,将他朴刀挑在一旁,右手剑光电闪,刺入他胸膛,赵山大叫一声,仰天便倒。王可目眦欲裂,手中镏金镋一抖,向云殊扫来,云殊如法炮制,左剑挂开镏金镋,右剑掠出,划过王可小腹,王可惨号一声,踉跄后退。
梁萧听得惨叫,回眼一看,只惊得魂飞魄散。他此时身处重围,稍一失神,便着靳飞铁爪掠肩而过,血透衣甲。梁萧痛哼一声,掌中刀光乱闪,四名豪杰身首异处。靳飞怒道:“好贼子,有你无我!”与方澜二人并力扑上,梁萧无心久斗,避开二人,尽杀弱敌,刹那间又刃数人,合围之势顿如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云殊正欲补上一剑,取了王可性命,忽见同伴们死伤惨重,心头一惊,丢了王可,直奔梁萧。土土哈横身一拦,挺枪便刺,云殊却足下不停,于飞奔中闪过来枪,剑若雷行电掣,直奔土土哈左胸。
土土哈横枪疾挡,不料云殊挽了个剑花,剑锋上掠,向他咽喉挑来。眼看土土哈要步赵山后尘,忽听空中一声骤喝,梁萧居高临下,一刀劈来,锋刃未至,已是激荡生风,波及数丈。这一招“修罗断岳”,凶狠猛烈之处,当为天下刀法之最。云殊左剑疾向上格,右剑自然一缓,土土哈身手也甚敏捷,趁机后跃,但剑锋所及,仍将他胸甲划破,鲜血淋漓。
刀剑相击,火光四射,梁萧挟毕生之力,行倾巢一击。云殊则是仓促抵挡,顿时虎口迸裂,铉元剑脱手飞出。但他临危不乱,右手长剑如怒龙昂首,直刺梁萧小腹。梁萧瞧出这一剑乃是“归藏剑”的路子,心中惊诧。要知这一招“修罗断岳”有攻无守,全无后招,当下只得借云殊挥剑格挡之力向后飘闪。云殊得势不让,长剑精光闪动,紧随梁萧退势,刷刷刷杀出两丈之遥。梁萧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鬼头刀一竖,铮的一声,终于封住云殊一剑。
两人二度交锋,均如电光石火,直到此时,云殊才看清梁萧容貌,微微一怔,失声叫道:“是你?”梁萧却不答话,反手又是两刀,云殊封出两剑,忍不住脱口问道:“柳姑娘……”梁萧已恨极了他,“柳姑娘”这三字更如火上浇油,挥刀之际,迎面狠啐一口。云殊偏头让过,颊上仍不免溅上两点口水星子,一时羞怒难当,厉声道:“好贼子,受死吧!”剑光霍霍,再不留情。
两人以快打快拆了十招。“修罗灭世刀”本不是萧千绝最得意的功夫,而“归藏剑”却是公羊羽生平绝学。二十招不到,梁萧隐然已露败象,再瞧方澜、靳飞正率众围歼土土哈五人,不觉心急火燎,足下一晃。云殊挥剑刺空,微觉愕然,忽见梁萧展开“归元步”,向土土哈疾奔而去。云殊浑然思想不透,这少年已被自己废去内力,为何不但武功尽复,而且远胜从前,但此时情急势迫,不容他细想,当即也展动“归元步”,紧蹑梁萧之后。二人一前一后,疾似脱笼之鸟,滑如潜渊之鱼。梁萧沿途频施杀手,刀刀见血,决不落空;云殊又气又急,心知任他转上两个来回,只怕这里再无活人,当即催动内力,双足一顿,纵在半空,“震剑道”出手,雷霆一剑,刺向梁萧背心。
梁萧反手一刀,封向身后。奈何云殊那口“炎龙剑”本是宝剑,刀剑互绞,鬼头刀断作两截,云殊剑锋不止,直抵梁萧后心。怎料梁萧并不转身,歪歪斜斜跨出一步。两人步法一般,原本互知根底,云殊算计妥当,这一剑已然封死了梁萧诸般去路,殊不料梁萧这一步怪异至极,绝非“三才归元掌”中任何一路步法,云殊苦心设下的后招,统统落空。
原来这一步出自梁萧由“无所不能图”中悟出的“十方步”。九如和尚有言“棒打十方世界”。梁萧以“十方”为名,大有“踏遍十方世界”之意。若说“归元步”趋退入神,已得九宫图之大成,那么这一路“十方步”则脱出九宫之外,更是出神入化了。
梁萧摆脱云殊,左一晃,右一摆,倏地一掌落向方澜肋下。方澜卸开土土哈的长枪,准拟将他一矛刺死,不防梁萧背后施袭,顿然挨个结实,口喷鲜血,抛向云殊。云殊只好放过梁萧,将他接住。
梁萧见土土哈浑身是血,长枪乱舞,已然杀得头昏,心知大势已去,一把将他扣住,大喝道:“走。”王可奔过来,一手捂着肚皮,一手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