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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莉亚突然间咯咯笑了出来。她一定是想到了锤子被绑在绞首台上摇摇晃晃的模样。可是,温柴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他说道:“哈斯勒……并不是道具。他是以自由的意志来听从涅克斯的话。”
“我们来问问他看吧。”
“咦?”
※※※
整栋棚屋是一间巨大的建筑物,可是内部则是用好几道墙壁横隔成一间间。我们所使用的房间是旅行者们休息用的房间,里面除了铺有干草的一些床铺、小桌子以及壁炉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俱。只有墙上几个钉子和隔板可以挂或放行李,整间室内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他们储藏的干草好像相当充分,所以那些骑警队员们为我们铺了新的干草在床铺上。
吉西恩请他们不要因为他是王子而给予特别的优待,但是骑警队长说这是冬季出外的所有旅客们应该受到的待遇,使得吉西恩变得有些尴尬。
不管怎么样,蕾妮和艾波琳躺在让吉西恩觉得尴尬的干草上睡着了。她们选了一个最靠近壁炉的床铺,互相紧贴着,表情疲惫地睡着了。而妮莉亚则是盘坐在壁炉正前方,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少女的脸之后。转过头去看坐在桌子前的哈斯勒。
哈斯勒正在用疲倦的眼神一直盯着艾波琳瞧个不停。而在桌子对面,是卡尔坐在那里,他看了一下哈斯勒,又再看了一下艾波琳。
除了吉西恩跑去向骑警队长询问有关经过中部大道的难民动向,其他人有的悬腿坐在床边,有的靠在墙上,我们全都看着坐在桌子前的两个人。
卡尔开口说话了:“哈斯勒先生,你和令嫒聊得愉快吗?”
哈斯勒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闭着嘴巴,卡尔先是搔了一下下巴,不久之后,卡尔又再开口说道:“刚才不久前,我看两位进来的模样,看起来好像非常感情融洽的样子……”
刚才哈斯勒是搂着艾波琳的肩膀,艾波琳则是靠在哈斯勒的腰际,他们是这样走进棚屋的。那副模样,照卡尔的说法,虽然可以用感情融洽来形容,可是艾波琳一走进棚屋就立刻默默无言地躺到床上去,哈斯勒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然后坐到桌子前。从那时候到现在,那副姿势。
“这样算是感情融洽吗?”哈斯勒这一回还是一副嘴巴僵硬的样子,使卡尔有些惊慌失措。我看到亚夫奈德突然微笑,转头一看,就看到杰伦特正在对卡尔打气。杰伦特挥着手臂,用嘴形说着:“他很沉默寡言,所以你不要觉得泄气!卡尔!这个人一定是需要人帮忙!你再试试看吧!‘我看到他那副激动的脸孔,赶紧把嘴巴掩住,以防自己大笑出来。
或许是因为杰伦特在一旁打气鼓舞了卡尔,要不然就是可能因为他想到其他该说的话,所以卡尔开口说道:“对了,哈斯勒先生,请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你的上司同时也是你的朋友乔那丹。亚夫奈德警备队长告诉我……”
“队长大人他是否无恙?”
哈斯勒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问话使得卡尔愣了一下。
“咦?啊,他很好。虽然他看起来像是很担心你和令嫒。不管怎么样,他告诉我,他希望你和艾波琳小姐能找个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地方,定居在那里。他说你的不幸甚至不该是由你来承担的事,你应该去重新找回太久没有享受过的幸福。”
哈斯勒低下头来,往左右摇晃了好几下。虽然这是个缓慢的小动作,却是满怀着绝望气氛的沉重动作。
哈斯勒过了一会儿之后,依旧低着头,他这才说道:“人是无法像故事情节那样生活的。”
“这个嘛……‘从此他们就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是我所喜欢的故事结局,而且我也认为这是可能的事。”
“你要我送给我女儿一个逃亡者的生活吗?”
“……你曾经是叛乱分子,后半辈子可能都得过着逃避法网的生活吧。不,应该说我认为这是肯定会这样。不过,你是很了不起的战士,而且大陆西部还是和未开发的蛮荒之地没有两样。我认为你如果逃到黄昏的故乡去,就不用担心被追捕了。”
“那么我女儿的将来呢?”
“令嫒需要的是她的父亲。就目前而言,能够给艾波琳小姐的,应该没有任何东西会比这个礼物还要来得大。艾波琳小姐的将来是她的责任。而且等到需要烦恼将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过了许多年。
时间会赐与人们淡忘这种礼物,这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哈斯勒先生你的事一定会渐渐被遗忘的。“
卡尔为了讲这短短的几句话,好像已经把所有力气都用尽似的,又再度闭起了嘴巴。卡尔把手臂靠在桌子上,看了哈斯勒一会儿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背靠到椅子上。他一面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面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哈斯勒先生。”
哈斯勒不做回答,而妮莉亚的眼睛则是开始往上扬起。妮莉亚还是坐在壁炉前面铺着的皮毛毯上,把双腿收在膝盖下,用这种姿势说道:“请问一下,你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你该不会是想帮涅克斯帮到底,助他叛乱成功之后飞黄腾达,让艾波琳变成一位高贵的仕女,嗯,你如果这样想的话,我劝你放弃这种想法。”
哈斯勒面带着忧郁的目光看着妮莉亚。妮莉亚把双腿往左右放下来,把手放在膝盖上,说道:“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涅克斯现在已经无望了。那个笨蛋贾克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实,不是吗?”
妮莉亚说到贾克的名字时,我感觉她的声音里好像有些颤抖。
可是那股颤抖一出现就随即消失不见了,妮莉亚继续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而且艾波琳并不在乎是不是能当个高贵仕女。如果她一直待在哈修泰尔家,哼嗯,虽然内心里会很不高兴,但再怎么说也是哈修泰尔家的小姐,应该会嫁给不错的人家,甚至将来也会被称为高贵仕女。可是艾波琳却从那里逃了出来,不是吗?你是她的父亲,就应该了解女儿的心才对啊!”
我觉得胸口被砰地刺穿了过去。从卡尔文雅的嘴里是不会说出这种爽直的话,妮莉亚这番话让我听了非常爽快。哈斯勒毫无表情变化地看着妮莉亚,但他的眼睛却稍微开始眨了起来。
妮莉亚突然间猛然站起来,走向床铺。妮莉亚用一只手指着躺在床上的艾波琳,而哈斯勒的脸上则仿佛像是看到蛇发女怪似的,显露出僵硬的恐惧感。妮莉亚指着在睡觉的艾波琳,说道:“你的女儿,她在乎的,不是要一个时代风云人物或者伟大的叛乱分子之类的父亲,她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叫他爸爸的父亲。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哈斯勒的头稍微左右摇晃了一下。他了解妮莉亚的意思。接着,妮莉亚就把双手叉在腰际,说道:“那么,到底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虽然你的脸孔有整容过,但是艾波琳认得这个爸爸。刚才你一开口说话,艾波琳就认出你了,这你还记得吧?这么一来,连这个也不是问题了。你就躲藏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做好你应尽的责任吧。做好艾波琳的父亲所应尽的责!任!”
从妮莉亚的嘴里所讲出来的‘责任’两字好像带着形体浮在半空中了。于是,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任何人开口讲话,就这样经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
哈斯勒费力地开口说道:“我是个早已放弃当父亲的人。我因为被胁迫而逃走,因为那卑鄙的欲望而交出了我的女儿。”
“那么你就改回来啊!”
妮莉亚的答话是在一眨眼间冒出来的。可是哈斯勒的答话却变得更加缓慢。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丢下主人不管。”
“请问你是指涅克斯。修利哲吗?”
杰伦特突然插话进来,使原本想要大喊出来的妮莉亚闭上了她的嘴巴。哈斯勒用疲惫的眼神看了看杰伦特,而杰伦特则是歪着头疑惑地说道:“这个嘛?您现在是不是把自己误认为是三百年前的哈修泰尔大人了?不管主人处在何种地步,都要一直把他当主人那般地追随侍奉……是这个意思吗?”
“请不要拿我和那个骑士笨蛋相比较!”
这是我认识哈斯勒以来,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的模样。他的声音虽然很低沉,却激烈到简直让杰伦特的嘴巴一下子冻结住了。
杰伦特张大嘴巴看着哈斯勒,而哈斯勒则是一副皱着眉头的表情,盯着桌子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卡尔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就我所知,你的主人希望你离开他啊。”
“这我知道。可是忠诚是我的份内事,服从也是我的份内事。”
卡尔看着哈斯勒紧皱着的额头,说道:“为什么要那样追随他呢?他和你约定好要达成你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愿望呢?”
哈斯勒忽然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炯炯的目光,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哈修泰尔的败亡。让他的血一滴不剩地流光,完全毁灭!”
卡尔费了好久的时间才得以再度开口说话。哈斯勒的极端愤怒甚至影响到那位不知担忧的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使他吓得目瞪口呆,他表情苍白地偷瞄着哈斯勒。卡尔说道:“我……,如果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怒,那根本是胡说八道。”
哈斯勒面带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卡尔。卡尔一面回避他的目光,一面用别扭的声音说道:“我从亚夫奈德大人那边……,听到有关你妻子的事。你会对哈修泰尔憎恨是很理所当然,极为当然的事。”
“你说这是当然的事,可是你居然无法理解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你刚才说无法理解我的愤怒……”
“……是的。”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哈斯勒突然怒视着床铺。咦?他干嘛突然这样瞪着艾波琳和蕾妮……,蕾妮?哈斯勒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蕾妮,用令人生畏的声音说道:“那个丫头应该是哈修泰尔的女儿。对吧?”
在这一瞬间,妮莉亚脸色发青。她很快地跑到床铺旁边,挡住艾波琳和蕾妮。哈斯勒瞪了一眼妮莉亚之后,往前踏了一步,妮莉亚随即吓得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哈斯勒。她咬紧下唇,把两只手臂左右张开,从哈斯勒的眼睛里面随即迸出了火花。就在这个时候,“站住!”
温柴从刚才就一直靠着墙壁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身体部位好像只有嘴巴还活着似的传出了说话声。温柴靠站在墙边的姿势一点儿也没有移动,只是面无表情地怒视着哈斯勒,并说道:“你不要想轻举妄动!”
哈斯勒像是看到很稀有的东西似的看着温柴。
“我想这么做的时候,你以为你能阻挡得了我吗?”
可是温柴仍旧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孔。他的脸上依然还是只有他的嘴巴在孤单地动着。
“我听说你的绰号是‘热剑格兰’。”
在他说话的那一刻,从嘴唇上浮现出一个凶恶而且冷酷的微笑。
“北部的那些笨熊这样称呼你,我不见得会认同。”
哈斯勒噗嗤笑了出来。他坐在桌子前,连看也不看温柴一眼,说道:“你的异想天开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因为,我现在根本没有想要做什么啊。”
是谁长吁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亚夫奈德,那可能就是坐在他旁边的杉森吧。我松了一口气的长吁声实在是太大声了,才会听不清楚其他人的长吁声。哈斯勒一边坐在桌前,一边对卡尔说:“我现在就连看到那个丫头和我女儿躺在一起,我也觉得无法忍受。”
“蕾,蕾妮小姐一点儿过错也没……”
从卡尔颤抖的嘴里费力地吐出像是话语的声音。哈斯勒并不作回答,卡尔则是咬着嘴唇,大大地深呼吸。妮莉亚因为陷入到不像人类所散发出来的恐怖感之后,好不容易才解脱了,她开始抽泣着,而温柴见到她那副模样。皱了皱眉头。就在亚夫奈德笨手笨脚地要安慰她的时候,哈斯勒说道:“没错。只要是带着哈修泰尔之名的人,我就想要一个也不剩地全杀掉。我只要一想到他对我家人所做的事,我就会对他家人憎恨至极,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你打算怎么做?你的憎恨能够毁坏的也只是你自己的生命而已。你再怎么企图挣扎,也不能拿侯爵怎么样啊。而且就算是涅克斯,在现在的情况之下,也无法对付侯爵。你应该要想想现实才对,不是吗?”
“我要是那时候有想到现实,就不会去参与叛乱了!”
卡尔的嘴巴都僵住了。哈斯勒像是在吐出火焰似的说道:“我要让哈修泰尔在我脚前结束他卑鄙的生命。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你不能原谅他吗?”
一个平静的说话声音突然传来。我转头一看,在那里,是从刚才就一直在笨拙地安慰妮莉亚的亚夫奈德。他还是只看着妮莉亚,不过,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哈斯勒说道:“要我原谅他?”
亚夫奈德稍微抚摸妮莉亚的肩膀,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子。他静静地转身看哈斯勒。他迎视哈斯勒激烈燃烧着的目光之后,稍微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的。”
“为什么应该要原谅他?”
“我也是只接受过他人的原谅,不曾原谅过谁,所以无法正确地告诉您什么……,不过,人们为什么说优比涅的枰杆是直的呢?”
亚夫奈德的平静语气使哈斯勒回到他原本的沉默寡言。亚夫奈德先是露出苦恼的表情,然后他指着杰伦特,说道:“你问看看杰伦特吧。”
“咦?咦?我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身上,杰伦特立即用慌张的语气答道。亚夫奈德点了点头,说道:
“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你很不愉快的记忆,不过,涅克斯。修利哲曾经想把你杀死,你还记得吧?”
呃,啊?对了!在大迷宫的时候,杰伦特差点就被涅克斯给杀了。如果不是有神龙王,他应该是已经死了。杰伦特一面圆睁着眼睛,一面说道:“啊,那件事啊……,我当然是还记得喽。因为那是一次很独特、很难经历到的经验。哈哈。”
“我想也是。可是今天傍晚,你并没有对他表示任何愤怒之意。”
这一次,和刚才不一样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杰伦并身上。杰伦特开始搔着后脑勺,亚夫奈德则是露出了微笑。
“你看起来像法原谅他了。”
“是……。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嗯,是这样没错。”
“你怎么有办法做得到呢?我的意思是,他是曾经想杀死你的人啊。”
大家觉得很神奇地看着杰伦特。杰伦特则是像傻瓜般笑了出来,说道:“因为我原本就有崇高而且慈悲的品德。那个,艾赛韩德。别人说话的时候那样笑,不太好吧。请你别这样,好吗?啊,谢谢。嗯,是,如果我说没有必要特别去憎恨,这样说行得通吗?”
“祭司,请您解释一下吧。”
亚夫奈德郑重地说道。这使得杰伦特露出大受惊慌的表情。杰伦特又再胡乱搔着后脑勺,然后说道:“嗯,那是因为我看到他改变之后的模样。”
“他改变之后的模样?”
“是的。虽然说神会保佑我们,但我们本身并不是神。我们是人,所以会犯错、会造罪。可是我们知道我们会改变,不是吗?我们虽然寿命很短,但事实上也算是活得很长久的,艾赛韩德!我刚才不是说请你不要那样笑!呃,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改变,所以我们会互相原谅。这就是神与人的最大的差异点。”
“最大的差异点?”
“是的。神没有办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