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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戎王一箭未中,又驱马疾追,然后追追射射,那前面的白熊已被惹恼,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叫。却忽听它痛鸣一声,已经中箭,韩锷与杜方柠这时却已追到那羌戎王十丈之距。
羌戎王属下忽有人惊觉,那十余从者中有一人当先回身,反手就是一箭,直向韩锷射来。韩锷一惊,反手拉出雕弓,一弓背就把那箭给砸了下来。那羌戎王属下见他身手高绝,十余骑已人人回头。他们个个都是弓马好手,竟齐齐弯弓搭箭,一箭箭就向韩锷与杜方柠射至。
杜方柠一声低吟,手一抖,已抖出了她的成名青索——她果不要韩锷料理,长索在空中矢矫飞腾,一下下把射来之箭俱都卷落。四野里响起一片惊呼之声,那边羌戎王已经惊觉,却并不在意,反更加加疾向那白熊追去。韩锷双腿用力一夹,他与那羌戎王已不过二十来丈的距离,马儿可以发力了。那斑骓吃痛之下,已知主人的意思,身子一腾,竟似飞起来了似的,直向那羌戎王卷去。
羌戎王随从万没料到他马儿一旦发力,居然如此之快!已被他冲入队中。他们各出刀刃,就向韩锷砍去。却听杜方柠的骢马嘶鸣一声,已经赶到,她青索一抖,已把攻向韩锷的兵刃全都接去。
韩锷也觉那十余人人人俱是好手,方柠料理起来只怕大是不易,但他此时已无暇顾她,驱马疾驰。羌戎王在他随从前面还有一箭之距,韩锷摆脱他的随从,已直向羌戎王追去。杜方柠这边索刃相接,仗着软兵器远近兼攻的长处,也要追到前面,与韩锷断后。可她才冲出那随从包围,却见另一拨在一开始也衔尾疾追的人马已追了上来,当先的就是那个铁塔一样的汉子。他一伸手,就是一刀。他的刀却极长,象是斩草的长刀。这一刀风势之劲,让杜方柠也不得不避。那汉子马儿已要掠过她马侧,向韩锷追去。杜方柠刚才一闪已险到极点,这时帽子脱落,鬓发也乱了,长索外荡,收之无及,一咬牙,左手已掏出一把短刃,一刀就向那汉子攘去。
那汉子也惊她泼悍,仰身一倒,犹欲向前追去。杜方柠青索已回,伸索一卷,已缠向他马儿的脖颈。她知攻那汉子定难阻敌,所以攻那马儿。
那马儿一窜,她套不住它的脖颈,情急生智,手中一抖,竟用青索缠住那马儿的后腿。那马儿嘶鸣一声,已生生被勒得一慢。这就成了两人座下马儿的较力。
那汉子大怒,长刀一回,已劈向杜方柠颊面。杜方柠的脸被他刀光一映,瞬息雪白。她无暇收索,竟用短刃一接,只觉虎口一麻,短刃几乎脱手。可她也就此缠住了那汉子。那汉子一刀刀攻来,杜方柠已贴近他身侧,仗着一身小巧功夫,与他在马上厮战。
那汉子大声用羌戎话对他追上来的属下大叫。情急之下,一直喑熟羌戎语的杜方柠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但她不能让任何一人上前阻扰韩锷的大事,一咬牙,长索分出,急袭那追上之人,仅凭一把短刃与那汉子纠缠。
刃短刀长,她已吃了大亏,每每那汉子要放马拨足疾追韩锷时,她就不顾万险,猱身贴上,与他肉搏厮缠。最险的还是她还要分心两用,一条长索把已跟上的数骑缠得紧紧的,不容他们上前,好与韩锷断后。
韩锷已距那羌戎王在十丈之内,他要阻断那羌戎王继续狂奔之势,侧身弯弓,一拧腰,却用嘴从箭囊里叨出一支雕翎来,续在弦上,瞄准就射,而他身后,方柠已然遇险!
这一箭风疾,前面羌戎王已听得风声,直到此时,他才放弃了对那白熊的追逐,似也才惊觉自己身处的险境。他身子向前一扑,险险躲过了那一箭。韩锷身子却忽一拨身影,向前直掠,他座下马儿身上一轻,也奔行得猛一快,一发足间,已奔得离那羌戎王更近了。
足到三丈开外,韩锷身子才一落,重又坐回马上。前面羌戎王已弃了那白熊,放骑岔开路,疾奔逃命,四周那千余骑似已惊觉情势,都在向这边更加亡命的靠拢过来。可他们的神色,却让韩锷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韩锷情知机会不再,身子又一腾,借那马儿空身奔腾又疾又快之力,数次腾身借力之下,已与那羌戎王拉近到三丈之内。就在到了他一剑可及之处,那羌戎王却端的骁勇,忽地反身弯弓,一箭就向韩锷射来。韩锷伸手按剑,正欲腾空之际,要闪本也闪得它开。可是时机不再。他一咬牙,竟只微微歪了下身子,任由那一箭直钉到他肩上,还是不改扑击之势,拨空而起,长庚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苍白色的光华,直向那羌戎王钉去。
那羌戎王身手却端的好矫健,只一滚,竟已藏身马腹之下。韩锷一击才发,鹄的却失,手中剑并不停顿,竟一剑直向那马首斩去。
羌戎王却在马腹之下掏出一柄短刃,一扎就扎向了韩锷的腰眼之上。韩锷只觉腰上撕心裂肺地一痛。但他不躲,一扭腰,竟凭着腰劲,夹住了那羌戎王的短刃,硬生生一拧,竟夺之出手,任它钉在腰上,长庚已落,斩马首落地。
那马的身子还奔出一丈有余,才颓然而倒。羌戎王一身是血地从马腹下爬了出来。旁边追击者潮涌而至,已不是方柠可以阻挡。韩锷一声长呼,音含痛楚,手下不停,长庚剑再击而至,羌戎王抱头一滚,竟又让开。他躲的极有章法,虽大异中土技击之道,却极为有效。
韩锷目光一扫,见已有人追到数丈之内,似已聚成合围之势,数十支羽箭也向他钉来。有的竟似失了准头,直向那羌戎王飞射而去。羌戎王正自起身向前逃走。韩锷肩头箭创与腰上伤口俱都极重,鲜血长流,他知道自己只怕只有一击之力了。只见他却并不急,反慢了下来,长吸了一口气——空中箭雨已至,第一拨、第二拨、第三拨紧密相联,合在一起怕有百数之多。韩锷就在一天箭雨中飞身而起,长庚一击,雪野上划过一道比雪色更苍白的光华,一蓬鲜血涌出,四周忽静了,似是一息之间,呼吸可闻。满场都是那千余名围猎者的重浊的呼吸。羌戎王已倒地而殁,一颗首级滚出老远,犹自不甘地空瞪着双眼。韩锷肩臂上也钉着数支箭羽,长身而立,茫然四顾——他在找着方柠。
因为失血太多,他的眼前猛地一黑,杜方柠似已被困在如潮的人中,看也看不到了。四野都是雪,那雪白的雪是韩锷此时眼中一黑下,唯一可以看清的事物了,剩下的黑麻麻、影幢幢的都是围聚而上的人影。
斑骓却嘶鸣一声,靠上前来,支撑住韩锷那虽挺立但其实已无力的身体。韩锷倚马而立:百战功成,一击毙敌,他的任务完成了!可方柠呢,方柠在哪里?
韩锷想起方柠,似乎重又有了力气,左手一扶鞍子,人已翻身上马,直向杜方柠刚才陷敌的方向冲去。他驱马疾行之间,在马上一弯腰,伸手一抄,已抄住了那滚落于地的羌戎王的首级,便这么拎着他的辫发,直冲而上。
第十三章 两宫无事安磐石
杜方柠却已陷身血战,韩锷的斑骓风一般驰入了她身边的战团。他长剑到处,斩刃伤敌,不一时已与杜方柠凑到了一处。
杜方柠也自浑身浴血,见到了他,猛地眼中一亮,又见到他手中提的首级,不由敞声一笑,声震四野。
那围攻杜方柠的数十人这时才看到韩锷手中的首级,人人一呆,竟自停了下来。韩锷已驱马到了杜方柠身侧,杜方柠看了眼他疾驱而至的矫健身姿,脸上微微含笑:“长庚一击,剑斩天骄,我终于没有耽误你的大事。”
身边虽敌影如潮,两人已必遭不幸,可杜方柠眼中却含情凝睇。在这雪野生杀中,竟自漾起了一股别样的女儿温情。
她的眼波如风,轻轻一扫身前身后的重重铁骑,低低一叹道:“著取戎衣为与谁?……究竟又为与谁呢?”
然后她不看韩锷,反望向天边,娇声长吟道:“……双蛾久惯笑须眉。忽然旖旎行边塞,且驱骢马越斑骓……为什么我久已淡视天下男子,却终究无法淡视于你,那是为什么呢?”
她说时口角微微含着笑。她是一个有着太多心事的女子,可这一刻,她却似终于回归了平静一般。她又扫了眼四周重重的敌影,低柔一笑道:“这一下,可当真‘行矣关山不需归’了。”
他们身边的包围忽然一阵惊乱,只见有两匹马儿突驰出来,马上的人已红了眼睛,直向韩锷与杜方柠杀到。
韩锷与杜方柠都知道,这接下来的杀局,只是余韵了,对望一眼,韩锷忽低声道:“你我同仇!”接着两人座于马上的身影忽翩然而起,一避已避开了那两骑来者的挥刀一击。两人重又落身于马鞍之上时,那两骑敌将已奔了出去。韩锷手中长剑脱手一掷,直钉向其中一人后心。那人听得后心一片刃芒带动的风声,低头一避,长剑已失去准星,眼看就要落空划去,杜方柠青索忽出,一带带住了那剑柄,索头微微一抖,长剑准头已变,笔直地钉入那人后背心口。
四周之人一片惊呼。杜方柠手腕一收,那长剑就已拨出,只见一蓬鲜血登时冒出,韩锷却已飞扑而至,一手抄住那把长庚,身子在空中一折,已向另一人刺去。那人回身出刀,可却快不过韩锷,韩锷长剑一击,已正刺中他喉头。
那人刀锋登时软垂,可韩锷身影已高悬敌群之中,一落下地,只怕不马上就万刃穿身?杜方柠的青索却在空中一卷,已卷住了他的脚腕,伸手一带,韩锷借力而翻,已重落回到斑骓之上。杜方柠低低一笑:“与子携归。”
这却是他们练就的“居延猎”合击中的最后两式,却一直还没有机会使用。适才韩锷追杀羌戎王,人人俱在局中,虽极为凶险,却远不如这两式看得清晰明白。四周一时静得就是一根针落地的声息也听得到了。
杜方柠与韩锷的马儿紧紧靠在一起,两人在马上的身形也依偎在一起,知道可以这么依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四周也静静的。好半晌,杜方柠闭着的眼睛才重又睁开,微愕道:“他们怎么还没有攻上来?”
——是呀,那些羌戎人怎么还没有攻上来?这时,四周人似乎才回过神来,一迭迭私语爆发起来,杜方柠仔细一听,却听那些人人人叫道:“他们杀了左贤王,他们杀了左贤王了!”
他们重复叫着,最后这话连韩锷也听明白了,他与杜方柠对视一眼,两人忽然俱都脸色惨白——他们苦心积虑,轻生一击,原来杀的不是羌戎王,而是左贤王?
韩锷坐在马上的身影忽然一挺,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
四周人马却已燥动起来,一迭声道:“带他们去见大汗,带他们去见大汗!”
杜方柠与韩锷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四周聚集而来的人马没有夹击而上,而刚才那两个红了眼的汉子分明是左贤王的亲信,那么,羌戎王在哪里?他们正自想着,忽见面前幢幢的人影忽向两边闪了开来,一匹中等身材的马儿缓缓驰至。
那是一匹黑马,马上的人也不见得高大,面色黑肃,可他的马到处,四周羌戎人人人屏息静气。那人在韩锷与杜方柠十丈开外站住,拿起眼来静静地望着韩锷与杜方柠。他与韩锷与杜方柠之间,人群却已让开了一条道。杜方柠的手心忽然出汗,低声道:“这是个高手。”
韩锷默然,半晌,才沉凝道:“原来这才是羌戎王。”
没错——这才是羌戎王!只凭他这一份默然无语间的气度,就较刚才那纵骑驰猎、高大雄壮的左贤王不知多出几许豪迈。
场中空气一时凝静下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韩锷的手虽远离剑柄,却也在测度着那真正的羌戎王是否在他一击之距。
杜方柠身子没动,眼睛却在四扫。她与韩锷心意相通,心里想的是如何给韩锷制造一线之机。那边的羌戎王却忽然开口:“你们是谁?”
他说的是羌戎语,韩锷却也听懂了。他与杜方柠互望一眼,正不知如何回答,场中忽响起了一串拍手之声,只听一个童声笑道:“大汗,这就是我找来的两个中土弃徒,技击好手呀!”
“我说那左贤王心存悖乱,大汗亲自将他召到青草湖,还不愿臣服,有野心要做羌戎王。凭他的德行,他也配?大汗心存大度,把节铖都交给他,开这一场‘人猎’。让他带着羌戎王旗号,追杀这青草湖的百兽之王白熊。如果众部族首领与左贤王手下人不为难他,或他能在群力角逐中最终射死白熊,这羌戎王的名位就归与他。”
“那左贤王还只道他真能臣服众人,在别人杀了他之前杀了那白熊呢!怎么着,不用大汗亲自出手,我陈果子找来的两个杀手就杀了他。看他还敢狂悖?”
“大汗,大汗,这人猎的规矩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事后不得纠缠的。杀其人者得其位,这左贤王的位置可就是我的了,大汗可不能不依祖训。”
韩锷与杜方柠齐齐一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一到这猎场自己就已感觉杀气极重,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一声“人猎”!
杜方柠把眼看向那曾与自己恶斗的使长刀的羌戎人——原来他并不是要救护左贤王,他是不让自己抢在他前面杀了左贤王,羌戎人居然有这等规矩?
那跳出来说话的却似一个小孩子,一身倒象是汉家打扮,却不伦不类,竟似穿的是戏彩斑衣。只见他身形虽不满四尺,一张脸上却又生得有皱纹,本来清清秀秀的相貌,看上去却说不出的油腻与诡异,直如一个小丑一般。
韩锷心中一惊,这人他认得:就是那夜他在青草湖见过的……那个孩子。
——不,他不是孩子,其实是那个侏儒!
只见他一跳一跳地就跳到了韩锷与杜方柠马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两人的手,笑嘻嘻地把他二人扯落马下,笑道:“好了,你两个总算不辱使命,快快下来,随我晋见大汗。”他话说得极自然,但韩锷与杜方柠却已觉出他是在帮自己,心中略怔,已随着他翻身下马。
羌戎王的面上却不见喜怒,那个自称为‘陈果子’的侏儒已把韩锷与杜方柠扯到羌戎王马前三丈之距,笑道:“大汗,这可是祖宗的规矩,左贤王的位置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你可不能不认帐的。”
身形离那羌戎王一近,韩锷的心思已集在剑上。可他与杜方柠都在重创之后,那羌戎王似乎也深浅难测,他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那边羌戎王的脸色依旧阴沉,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也不知他在肯定什么,却已拨转马头向后退去。一时好多羌戎人齐声高呼,似是颂赞之词。大家似乎都对左贤王的死并无芥蒂,除非那些左贤王的那些部下。
那羌戎王走远了数丈才回头对陈果子道:“一会儿带他们到帐中来见我。”说着,一提缰,他人已策马走了,余者众人都齐齐跟上。
直到他们走了好远,那陈果子才抬袖擦了擦他这时才敢冒出来的汗珠,斜眼打量向韩、杜二人,静静道:“你们这两条命我算拣回了一小半,如果想全拣回来,这命以后可就是我的了。两位刺客,跟我走吧。”
※※※
两碗烈酒,就摆在韩锷与杜方柠面前。这是一个大帐,帐顶很高,羌戎王坐得距离韩锷与杜方柠也好远。
韩锷从一进帐门,心里就在测算着羌戎王可是在自己的一击之距内?可惜,那羌戎王坐处距他一剑所及之地却远出了数尺,纵有方柠照护两翼,要想一击而杀羌戎王,只怕已非易事。更何况,那羌戎王的坐姿沉沉稳稳,隐隐透出的气势与咯丹三杀略仿。只要他有哪怕咯丹三杀其中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