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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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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拢嘴来——就是大内高手,以他所见也不过如此了。他生怕这两人伤了彼此,忙一拱手道:“二位壮士,快请罢手,下官多谢了。就如二位所请,委屈两位给李某当几天护卫吧。”
    那韩锷与杜方柠对视一笑,两人一合手,四眼相望,四手交握,停了下来。他们深知要想靠近羌戎王大是不易。李长申出使塞上,倒是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这几天,他们也曾屡次出马在路上拦截李长申的行伍,没想却一直都错过了。直到李长申行到青草湖边上时,他们才把他的队伍找到。见李长申果允自己所请,两人目光中不由都有了一份欣然振奋。
    ※※※
    一连几日,李长申虽到了青草湖,却一直都还没能见到羌戎王,一直是羌戎王手下使者出面接待的,说道羌戎王游猎未归,要等几日才能见到。韩锷与杜方柠都扮做了侍卫服色,行动却是要较先前方便得多了。杜方柠更是没几日就与李长申的属下混得相当熟,打听来好多消息。听说朝廷有意与羌戎王和亲,选中的却是朝中一个贵戚之家韦家的女儿。杜方柠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愣,回去也就没跟韩锷提起。
    韩锷这些日子操心的却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熟悉青草湖一带的形势。他现在的身份虽也多顾忌,但还是方便了许多。但羌戎人的内情他也不便多加探查,只是地形上摸清了个大概。
    这天,却下起了今年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雪不算大,据队伍中向导说,今年的雪却来得好迟,足足迟了有一个月的光景。李长申属下多是关中人,还很少看到这么早九月的雪,人人只道大是寒冷,韩锷与杜方柠却动了兴,骑了马出去踏雪。雪地里活动了下,两人的气色却也活泛开来,只见杜方柠的脸上有红是白的,极为娇艳。雪地里跑过了一只獐子,杜方柠高兴起来,提起身直追。韩锷也兴动,跟在后面追去。杜方柠知道韩锷有好生之意,并不用刀箭,两个人发力疾追,在路途中杜方柠还先出手,阻挠韩锷,免他抢到前面。彼此一时嘻嘻哈哈,玩得大乐,直追得那獐子仓惶无路,被韩锷堵住去路,让杜方柠空手捉到了,抓到怀里,厮玩了好一会儿才放了它。杜方柠因一路疾赶,脸色潮红,见韩锷半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斜了他一眼:“看些什么?”
    韩锷伸手掠了掠她露出帽外的散发,笑道:“难得看到你象个孩子。”
    方柠却累了,抱膝坐在雪地上,微笑道:“你喜欢看我这样是不是?锷,其实呀,你想要的即不是妻子,也不是情儿,而只是一个女人,是不是这样?你喜欢的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和自己一样,你不喜欢人有身份。但偏偏遇到的是我这样的在尘世中有太多身份的女子,你……后不后悔?”
    韩锷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所说的是自己还从未想过的,不过她说的好象真的大有道理。他默然了会儿:不错,也许,只有在这荒凉塞外,在杜方柠真的抛绝所有闺中少妇、江湖健女、朝中权贵、杜家女儿……这种种身份之后自己才真的能与她无牵无碍地呆在一起吧?因为说起了这样的话,两人的心一时也静了下来,四周都是茫茫的雪,那么空旷,那么寂静,这样的天地,虽然孤独,却大是符合韩锷性子的。但他有什么权利让方柠这样的一个女子陪自己这么寂天寞地的慢慢苍老呢?
    好多事是不能深思的,一旦深思,再欢快的快乐背后原来也是那么的苍凉无奈。两个人的心理都凉了下来,凉入心骨,但在这冰凉冷漠的尽处,觉得一切似乎都穿了、破了、无所倚仗、无所堪寄的时候,却又觉得彼此那浮在这苍凉雪地上的一点热情与一点愿力的温柔是如此美好。他们本来分开坐的,这时韩锷却低着头伸手来握住了方柠的手——“执子之手,也与携老”也许是有文字以来最哀伤最哀伤的一句诗了,他们两人也都有携手同老的心意,问题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携老呢?
    遥远的洛阳象是梦中的一点瑰红。杂着污浊,杂着烛烟的气味,杂着人世间所有的欲望与由欲望而来的所有纷争、折挫与快乐,那是一个“有”的世界。杜方柠在心里骨里鄙视着它,却也珍爱着它。她要的是在那个世界中可以有一人可以帮她助她,听她说话,与她携老。而韩锷呢,他不喜欢那个“有”的世界,可难道他真的要的只是一个“无”的世界吗?那空空荡荡,自由得多到让你甚至恐惑无依的一个世界?他要的是在那个世界中有人与自己同立于滔滔浊流之外,崖岸自立,自构所思所欲。
    彼此这样不同的人生选择,却又怎么会碰到一起,又将那彼此本相当自闭的生死悲欢就这么有了交融的呢?——“有”是“无”的反面,还是“无”为“有”的全部?在空间、时间与生命这三个的问题面前,原是人答人殊的,再欢喜相爱的人,原来也是如此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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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鼙鼓声起,响在这空茫茫的四野,一声声雄壮,激人热血,却又被这四野的空旷压迫稀释成说不出的单薄。鼓手们似不服这天地之大,感到那空阔的天地似乎打定主意要瓦解稀释掉他们的鼓声似的。前声才散,热力一入雪野就凉了下来,他们不等那鼓点略停,就已又追加了一阵敲击上来,一迭迭疾催,终于在这无声的天地里拚力撑出了一个沸腾腾、热闹闹的有声的世界。可那世界是密闭的,延至远处依然是寂寂的空野,但声响所及之内,却已撑出了一个人世。
    有声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热气。鼓声催动着热气,热气感染着鼓声,马鸣犬吠,鹰飞兽走,雪积天寒,树枯草矮——这是一个猎场。猎场中的人被这种种声息气味催动得血也热了起来,要在这空旷的雪地里好好地撒一场欢才好,来上一场极热烈的围猎。
    ——这却是落雪后的第三天早晨。一清早,羌戎王属下就来到李长申的帐前,说羌戎王回来了。今年头一次落雪,他们羌戎王要开一次已数十年未有的规模宏大的围猎,所有的部落首领与左右贤王都会参加,羌戎王传话,让汉家天子使也前去一看。那使者说起这些时面色露出一丝古怪,看得韩锷与杜方柠都有些一愣。
    李长申也愣了下,他是文官,一向不太明白这些围猎之事,笑颜问道:“却不知打些什么?这么冷的天,还有熊和狼吗?”那使者笑了笑:“天使到了就知道了。”他的笑得更古怪了,似乎隐瞒着什么似。李长申只有吩咐下去,准备马匹。杜方柠为人警觉,低声对韩锷道:“这场围猎只怕有些古怪。”韩锷也皱了皱眉,觉得不错,低声道:“也许是羌戎王想趁机显摆一下威风吧?”
    他们一队人到达猎场时,那边的围猎似乎已经开始了。场外都积了不少人等,却都是侍候旁观的。羌戎王却已不在,似乎按不住性子,已下场围猎了。这里是好平旷的一处草原,远处还有一大片林子,韩锷抬眼远望,只见远远处一队队人马纵横奔驰。四周鼓声密响,正在哄赶那林中草野里的野兽。那一队队人马离得远了,只见衣服上稍有些分别,各绘虎豹,似是各部的图腾。韩锷看了看,似乎二十几个部族的人马与左右贤王都在,只分不清谁是谁。那使者驰马前去报讯,回来后笑道:“我们大汗正在打猎打得欢呢,一时猎罢再与天使见面吧。他还说……”他微带揶揄地看了李长申一眼:“如果天子使者也有兴参与,倒是不妨下场同猎。”
    李长申面色尴尬,侧眼望了下属下,只见人人面上都有怯惧之色。那使者脸上的笑容就更是好看了,微带睥睨,似也在嘲笑汉家人物的软弱。只见韩锷一提辔头,振声道:“方弟,咱们便也下场玩玩如何?”
    杜方柠抬眼看向他,知他并不是爱逞风头的人物,一眼之下,已明白他的打算。只听韩锷笑向李长申道:“李大人,小人与兄弟倒是自幼就打猎惯了的,这下可真是见猎心喜,就让我兄弟下场去打点野味来与大人尝尝吧。”李长申才待开口阻拦,却见韩锷的一双眼里满是坚决之意。他虽做官惯了,却生性软弱,一时竟无法拒绝。韩锷笑着勒了勒马的肚带,侧首对杜方柠道:“方弟,如何?”
    杜方柠一抬眼,一双眸子里全是精光,沉声应了声:“好!”两人一抖缰绳,他两人的马已忽敕敕地冲了出去。此时真正的猎场却离他们立身之处有四里开外,两人并骑疾驰,杜方柠忽在马上一侧身,贴近了韩锷的身子道:“锷,你打算现在出手?”
    韩锷点头不说话,一双眼直直地望向前方,忽道:“阿柠,我一旦出手,你立时就走,不要跟在我的身边,也不要管我。”
    杜方柠面色一怒:“不!”韩锷知道时间无多,身子一探,人已平伸出去,伸手握住杜方柠的手道:“阿柠,你就听我一次话好不好?这么出手,无论得手与否,脱身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你还有好多人要等着你料理,我们,也还有剩下的好多事业要你一人来做。你就且听我这一次。”
    杜方柠的面色突腾起一片英煞,挑眉怒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惜千里万里地跟了你来就是看你一个人逞英雄的?何况,你以为你一个人就一定能成?嘿嘿,加了我杜方柠,起码咱们得手的胜算要高出三成。总不成你以为我来跟着你,就是要搜刮掉你最后的岁月以为最后的欢乐以为日后遥想的吗?就是看着你送死而默不作声?”
    她的声音一沉:“我不干?”
    韩锷的口气里已有一分哀求的味道:“阿柠,我求你!”他两人的马儿奔驰极速,他身子却平探而出,一手握着杜方柠的手。杜方柠手腕一拧,已挣脱开来,伸手一推,要把他推到他自己的马上坐定,冷颜道:“这件事,绝对不行!你要是不愿,咱们各行各事,看看到底是你太白剑客的长庚剑利,还是我索女杜方柠的青索势盛!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一个女子吗?”
    韩锷伸手要带她缰绳,拨转她马头,杜方柠面色一怒,一拳就向他腕上捶去,韩锷挺住不躲,只觉手臂上疼得一阵钻心,却依旧去探她的马缰,口里低声道:“骢儿,骢儿,听我的,别听你主人的,带着她快跑!”说着,他一足飞起,就要向那花骢臀上揣去,踢惊它,好让它把方柠带走。
    杜方柠一咬牙,身子一拧,一个肘锤就向韩锷肋下撞去。纵结实如韩锷,却也不敢给她这一肘撞上,只有闪身一避,那踹出的腿登时就踢歪了。他犹不死心,伸手再抓,杜方柠当场色变,立时还以颜色。他两人马儿俱都神骏,才一驰出,那边围观的人见到马儿提速时这般快捷,已忍不住就喝了一声彩,无数人艳羡地看向他两人的马儿。然后只见那双马奔腾时,马上的两个人却你来我往,动起手来,不由人人惊愕。却见韩锷的身子在马鞍上极为夭矫,杜方柠却前俯后仰,如风中劲柳,端的好骑术!后面人等不由又泼天价喊出一片彩来。那羌戎使者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面露犹疑地口里喃喃道:“怎么,这两位护卫也知我们大汗今天开的是羌戎中已数十年未有的“人猎”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绝不纠缠?他两人以前有仇?”
    那边韩锷与杜方柠转眼已驰出了三里开外,杜方柠忽一勒缰绳,骢儿一慢,躲过了韩锷的攻势。韩锷也一勒马,杜方柠却忽然松缰,那马儿一奔,已快步赶到了韩锷斑骓前面。韩锷知道时间不多,加力疾追,杜方柠在前面马上忽开口唱了起来:
    著取戎衣为与谁?
    双蛾久惯笑须眉。
    忽然旖旎行边塞,
    且驱骢马越斑骓。
    ……
    乐陶陶、且衔杯,
    行矣关山不需归!
    战罢银河悬青索,
    系取长庚与相偎。
    ……
    歌声柔婉,而又声气豪荡。韩锷只觉一股温柔满心满肺里炸了开来。他才才追上方柠,两人快马却已都到了猎场之内。只见前面高扬扬地飘着一竿旗,旗色乌黑,上面绘了一只象鹰不象鹰的东西,爪翅俱全,极为凶悍。杜方柠一住口,冲韩锷回脸道:“羌戎王!”
    不错,是羌戎王!那旗帜分明就是传说中羌戎王的旗号。
    满场之中,参猎之人好有千余人,各穿戎衣,脸上绘得有油彩,有的如狼,有的如虎,有的如熊罴,那却是各部族的图腾之物。只见那羌戎王的大旗还远在二里开外,旗下有一人身材雄壮,极为气慨,衣履鲜华,却是韩锷那日在青草湖夜刺遇险时见过的人物。韩锷的目光一凝,如同锁定了他一般——这一番锁定,那是不死不休的了。
    只听杜方柠欢颜笑道:“锷,这会儿你可没功夫再跟我胡缠了,咱们还是,大事要紧!”
    不错——大事要紧,这事甚或比自己与杜方柠的性命还要重要。杜方柠忽在马上伸出一支手,韩锷愕了下,也伸出一支手。两人伸手一击,食指间勾了勾,同声道:“好!居延猎、猎天骄!”
    他们彼此颔首一望,眼底隐有沉重,也隐有浅笑。知道这一眼后,再这么可以认真对视的时间可能就不会再有了。他两人双腿一夹,跨下的马儿咴鸣一声,泼刺刺地就直向前冲去,直追向羌戎王的骑队。
    “三丈之内,我才会出手!”杜方柠一点头,她明白韩锷的意思。他是说,他在三丈之内,才有把握一击得手。只听她道:“别人你都不用理。”
    她侧眼极睥睨极豪迈地看了四周人一眼:“那有我!”韩锷也一点头——也只有方柠,与他合作最是无隙了。两人分工即停当,韩锷的一双眼就只望向那羌戎王,只见里许开外,羌戎王正在追杀一只熊罴。他的从者有十余人,人人所乘,俱为好马,羌戎王的那匹马更是神骏。四周却有好多部族在飞追向羌戎王。韩锷一愣,怎么象有人要跟他抢猎一般?
    但他无暇细思,拍了拍斑骓的脖颈,低声道:“骓儿,骓儿,就靠你了。你可还从没让我失望过,咱们就看你这个杂血儿追不追得上那羌戎王的骏马了。”
    他胯下斑骓也好久没有这么纵蹄奔驰过了。场中的声息似乎已刺激起了它的野性,只见它脖颈在韩锷一拍之下,登时一扬,昂首长嘶。
    那前面马上的羌戎王确实也伸手矫健,那只被他追着的熊却是一头白熊,躯体极大,奔行也快。杜方柠却在用双眼死死锁定所有羌戎王身侧的人与她与韩锷身边的人。
    他们两人都在看人,却不知别人也正在看他们。韩锷的斑骓与杜方柠的骢马一入猎场,即引起骚动,人人的目光几乎都被这两匹马儿吸引过来。他们二人已追近那羌戎王一里之内,却斜刺里突然杀出一队人马,也疾追过来,那领头之人甚是剽悍,铁塔似的身躯,精亮的双眼。杜方柠扫了他一眼,却见那队人却与她二人相距数十丈,但同时在追赶羌戎王。那人的眼里似有紧张的杀气,一时望着羌戎王,一时死死地盯着韩锷与杜方柠。
    杜方柠一咬牙,知道自己两人行迹可能已为人发现,冲韩锷道:“有人惊觉,在赶着前去护驾。你小心,但别管他,一切有我。”韩锷心无旁鹜,一双眼直盯着羌戎王,沉声道:“是!”
    他双腿一夹,只见前面羌戎王马儿缓了缓,正一箭向那前面白熊射去。他得此之机,已与杜方柠又赶近了数丈。那羌戎王一箭未中,又驱马疾追,然后追追射射,那前面的白熊已被惹恼,发出困兽一般的吼叫。却忽听它痛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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