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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大娘冷笑道:“奶奶也不晓得是听哪个胡勒乱嚼的,我倒是晓得那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白天晚上的分不开呢。”
大姑娘看看花大娘脸色不对,便皱着眉对妹妹道:“都已经是嫁了人的人,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酷喜个张家长李家短的。妈也是,也不管管你。”
掌柜娘子的母亲只和蔼地笑着将话题扯开。四个妇人又拉了一回家常,花大娘到底心中有些不痛快,便草草告辞出来。
转过一个街口,路过大都督府门前时,花大娘一抬眼,正看到安国公府上的马车停在大门前。那匹与安国公形影不离的、怪兽似的巨型大马也系在一边的栓马桩上。
只见那位引得扬州城中口舌纷纷的安国公正站在马车前,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扶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女子站稳后,抬眼望着国公爷甜甜一笑。国公爷那张像冰雕一样严厉吓人的脸竟然在这如花笑靥之下缓缓融化了。
看着那位素以冷血著称的“石头将军”伸手理着那位小寡妇被风吹乱了的鬓发,花大娘只恨不能立刻跑回别宝斋将掌柜娘子拉来,好让她亲眼目睹这个情景。
* * *
可儿躲开凌雄健的手。
“在大街上呢。”
她责备地瞥了他一眼。
“那又怎样。”
凌雄健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身侧,转身向大都督府的大门走去。
可儿恼怒地瞪着自信满满的凌雄健,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那对站在朱漆大门边的中年夫妇,只得硬着头皮随着他走上台阶。
为了答谢国公府的无私相助,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李袭誉大人特意下了一张大红请贴,要宴请安国公凌雄健夫妇。
接到请贴后,可儿至少向凌雄健阐述了二十条理由来说明她为什么不能出席这次宴会,却全都被他给否决了。而且,否决的方式让她大为恼火——他只是挑着眉重复同一句话:“你得去。”——好象她只是他属下的某个胆怯小兵。
今儿一早,凌雄健哪里也没去,只坐在偏殿里监视着她更衣打扮,仿佛害怕一错眼,她便会躲到什么让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事实上,这正是可儿的打算。
和所有的平民一样,可儿害怕见官。而这位李大人不仅是个官,还是一个代表皇帝巡牧淮南道的大官。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坐镇一方的诸侯!
光想着这些,就让她手脚发软。
凌雄健提醒可儿,他也是有品级的。只换来她的一个白眼,“你又没有官衔”。这句话惹得他揉着鼻子一个劲的傻笑。
除了怯于见官外,可儿还有一层担心。她曾听凌雄健说起,那位长史夫人与他那故去的母亲是手帕至交。
虽然只是故去婆婆的手帕至交,这却让可儿生出一种拜见公婆般的不安。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她虽然可以算是一个能干的管家,却终究只是出生于平民之家,与官宦世家间有着天壤之别。她害怕她的一个言行不慎,会丢了凌雄健的颜面。
而凌雄健却认为她的理由十分可笑,最后竟然连反驳都省去了,只亲自押着她来到大都督府门前。
“将军。”长史大人李袭誉拱着手迎上前来。
可儿偷偷地从睫毛下窥视那位大人。只见他年近四旬,身材魁梧,相貌威仪。一看便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可儿不由又是一阵紧张。
偏偏这时凌雄健放开了她的手臂,害得她差点儿忍不住反手抓住他不放。
凌雄健躬身回礼,“大人。”
李大人微笑着拉起他。
“原来将军竟与我家夫人有着这样的渊源,老夫不才,冒昧地叫将军一声‘世侄’。”
“大人见爱,小侄倍感荣幸。”凌雄健立刻改换称呼,恭敬地答道。
这位李袭誉大人原也是行伍出身。当年皇上讨伐王世充时,突厥明里与大唐和亲,暗地里却与王世充相勾结。幸得李大人侦知,伏兵全歼突厥使团,才使得唐军免受腹背受敌之苦。凌雄健年幼时便曾听人说起过这位李大人的事迹,故而对这位以威严著称的大人甚是崇敬,便收敛起了往日那副冷漠的石头面孔。
可儿并不知道这段故事,只惊讶地看着凌雄健的侧影,十分诧异从来不愿意居于人下的他竟然会自认小辈。
“这是内人。”
凌雄健转身,示意可儿上前。可儿红了脸,忙惴惴不安地上前见礼。
“大……人。”
李大人尚未开口,便只听站在一旁李夫人笑道:“这可是我家老爷的不是,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健儿给招了去,倒让新娘子独守了半个月的空房。”
可儿微抬起头,只见一个身材富态的中年妇人迎上来,正以一脸毫不掩饰的好奇望着她。
“夫人。”她忙低头上前,又施了一礼,礼貌地浅笑着。
李夫人生得面如满月,一双笑弯了的眼眸中尽是和善之色,看上去比那位威严的李大人要和蔼许多。她冲可儿友善地一笑,转头对凌雄健道:“不过,也是你不对。早告诉我们你完婚的事儿,我家老爷也就不找你了。”
“真是妇人之见。”李大人冲着夫人摇头笑道:“这水患如兵患。世侄是领军之人,自然知道轻重。而且,我看世侄媳也是一个明理之人。你看她让人带去的那些东西,都是灾民们急需的。”李大人望着满脸通红的可儿,嘉许地笑道:“世侄好眼光。”
“大人过奖。”凌雄健忙躬身答谢,一边偷偷地冲可儿眨眨眼。可儿白了他一眼,脸颊不由更加热烫起来。
“今天老夫就是特意替邵伯的乡亲来向贤伉俪道谢的。”
李大人挽起凌雄健的手向门内走去。李夫人也挽起可儿的手,笑盈盈地引着她走进府门。
“大人是何时回到扬州府的?”凌雄健一边走,一边寒喧着。
“昨天刚回来。这次我将这淮南道整个走了一遍,发现只有扬州这地方最是重商轻农的。岂不知农乃国之根本,商人只重小利,长久下去,只怕会让百姓重利轻义,道德沦丧……”
可儿暗暗做了一个鬼脸。若如此说来,她这出生于商贾之家的小女子岂不是一个道德沦丧之人?
李夫人拉住可儿的手笑道:“他们男人聚到一起就谈国家大事,我们女人家可听不懂这些。”她拿眼上下打量着可儿,又笑道,“侄媳倒是挺标致的一个人儿。”
一句话说得可儿红了脸,她忙低下头去谦逊地应道:“夫人只叫‘可儿’便是。”
“可儿?这是你的闺名吗?”
“正是。”
可儿拿出由前婆婆与柳婆婆一同精心打造出的最佳礼仪风范,恭顺地点着头,头上那根步摇竟然没有一丝的晃动——她得意地想,就算是柳婆婆在此,只怕也不会做得更好。
显然,她的恭顺博得了李夫人的好感。李夫人点点头,不由又打量了一番她。
“之前我就听到外面有好多关于你俩的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健儿娶你是因为你是扬州城中最能干的媳妇儿。可有此事?”
可儿没想到这位李夫人竟然是个不知拐弯的直性子,脸上不由又是一红,一时间竟然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夫人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健儿像他娘,有胆识。想当年,他娘也是不管什么门第之见,硬是嫁了他爹……对了,健儿,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是指谁?可儿疑惑地抬头望着凌雄健。
凌雄健的眉心耸起一座山丘。
“她没怎么说。”
李夫人讶然道:“难道你还没有告诉老太太?”
“我已经给京里去了信。”
凌雄健刻意放得低沉的声音暗示着他的不悦。偏偏李夫人是个心思粗犷之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没有在意。
“老太太是个最重门第的,她一心想为你攀一门高亲,如今你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夫人拉住可儿的手,叹道:“可怜你这小模小样儿的,肯定不是那老太太的对手。”
此时,众人正好来到了大厅门口,李夫人这才放下这个话题,相让着邀请众人走进大厅。
大厅中央早已布置了一桌丰富的酒菜。凌雄健与李大人相互谦让了一回,到底是李大人做了上位,李夫人一侧相陪,凌雄健与可儿作为小辈坐在下手。
席间,李大人与凌雄健一直就如何整治河道、如何兴农植桑等等问题讨论个没完。而那李夫人则一副好奇的模样,誓要将可儿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都问个清楚明白。可儿只得打叠起精神,应付着李夫人的好奇心——虽然她更宁愿多打听一些关于那位“老太太”的事情。
凌雄健从来没有向她透露过有关他家人的情况。可儿甚至一直误以为他跟她一样,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谁知现在竟突然冒出一个看样子十分厉害的“老太太”——从那只言片语,可儿猜,这位“老太太”十有八九是凌雄健的某个长辈。
凌雄健的生命中又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她不由皱起双眉。
回府的路上,凌雄健舍弃“月光”而同可儿一起挤在窄小的马车里。
“你不是说坐在马车里蹩得慌吗?怎么不骑马反而改坐车了?”可儿嘲弄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车外的人流。
凌雄健倚在车壁上,摸着下巴望着可儿不悦的脸庞。
“你有权利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可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本来我们这段姻缘就与常人不同,只是一个方便的安排罢了,相互间没必要了解得那么透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凌雄健捉了过去。他将她压在胸前:“我不喜欢你这么夹枪带棒地说话。”。
可儿毫不退让地瞪着他:“我也不喜欢突然冒出来的长辈。”
望着那双黑白分明、毫不妥协的眼眸,凌雄健叹了一口气放开她,缓缓说道:“我跟我外婆并不怎么亲近。”
外婆——就是那个重门第的老太太吗?可儿不禁挑高一侧的眉。
“我三舅常说我的脾气和外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竟然还有舅舅?可儿两道细眉全都挑了起来。
“你还有舅舅?”
“对。三个舅舅、六个表兄弟和七个表姐妹。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们的。”
无来由地,可儿打了个冷战。
“我想我宁愿不要。”
凌雄健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
“我的舅舅们都很好,没那么可怕。只是老太太难缠了点。”
他将可儿拉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缓缓道:“四岁那年,父母将我送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不是那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她的个性很要强,很是独断专行。”
凌雄健微微一笑,“现在想想,老太太似乎不擅长跟孩子打交道。其实那时候我更多的是和我的表兄弟们呆在一起。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停顿下来。
“唔?”可儿抬起头,只见凌雄健专注地凝视着她。
“比起你,我是何等的幸福。虽然我父母不在身边,可舅舅和舅妈们都对我很好。”
可儿的脸又是一红,她抓起他的手掌,轻轻地摇了摇,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凌雄健微微一笑,将那几个未婚妻的故事一一向她娓娓道来。“……总之,我与老太太之间一直存在着意志之争。她一心想要降伏我,我则一心想要逃开她的掌握。”
可儿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凌雄健的手指。
“我想,李夫人说得对,老太太肯定不会认同我的。她肯定觉得我配不上你。”她故作不在意地笑着。也幸好她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凌雄健专注地研究着她的神情。最后那句话她虽然没有说出口,他却像是亲耳听到了一样。这让他多少有些郁闷。
他知道,可儿从小便艰难的生活在陌生人当中,这造就了她极强的防卫心理。她总是要先看到别人付出多少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衡量着付出自己。
想起李袭誉关于商人锱铢必较的言论,凌雄健不由苦笑。生于商贾之家的可儿对自己的感情比商人还要锱铢必较。
望着可儿低垂的眼,凌雄健能够理解她的害怕。他知道,除非是他全然地将自己袒露在她的面前,否则她永远都是对他有所保留的。只是,这对于他来说,也不谛于是一项冒险。
他想起那一晚两人的争执。那种几乎被她看穿的感觉仍然让他感觉不舒服。但如果他不能跨越这一步,他们永远都不会有未来。而如果他将自己全无保留地交给她……
凌雄健坚决地摇摇头。可儿是个心软的小东西,他相信她绝对不会伤害他。他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一定能为他所开。
他拥紧她,眼眸中绽放出那著名的幽蓝光芒。
“老太太管不了我的事。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喜欢你就成。”
可儿的心“突”的一跳。这是凌雄健第一次坦言“喜欢”她。
只是,这份喜爱到底能有多深?他会喜欢她到放弃心防,让她看到他最真实的那一面吗?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达将军府时,可儿已经快要睡着了。她倚靠在凌雄健的身上,闭着眼睛问:“快到了吗?”
凌雄健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马车外一个人朗声笑道:“我说你老兄真行呀,才三个月没见,竟然一声不吭的结了婚!”
5
第二十四章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凌雄健惊讶地挑起眉。他看了可儿一眼,便跳下马车。
只见大殿的廊柱下,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懒洋洋地斜卧在一张步辇之上,冲他咧着大嘴乐着。
“哎呀,你这只臭狐狸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凌雄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台阶来到那个男子面前,猛地将他从步辇之上拉起来,大力地拍着他的肩头。
那男子也很不客气地当胸给了凌雄健一拳,“来看看你这只臭熊死了没。”
说着,两人抱成一团,哈哈大笑起来。
可儿钻出车厢时,正听到这声称呼,不禁微微一笑。看来,不止是她一人觉得凌雄健像只可爱的大熊。
看到二人以不必要的大力气猛拍着对方的背,她又笑着摇摇头,实在不理解男人们之间这种暴力式的友谊。她想,若换了是她,估计当场就要被拍得口吐鲜血。
老鬼、小林和张三也都带着笑,站在廊下看着。张三最先反应过来,他忙跑下台阶,伸手帮可儿跳下马车。
可儿下了马车,这才抬头细细打量来人。
来人几乎与凌雄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天凌雄健穿着一套黑色的战袍。那柔软的战袍裹着他精壮的身躯,使得他更加显得威武雄壮。
而来访的男子则是一袭华丽的白袍。那袍袖上从桃红到粉白的花瓣刺绣十分的惹人注目,也更衬出他眉宇间的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邪气。
比起凌雄健的虎背熊腰来,那男子显得清瘦而飘逸。
在他们的身后,并排站立着八位身穿各色彩衣的漂亮侍女。她们也全都笑盈盈地望着抱作一团的两人。
可儿低声问:“这是谁?”
张三也低声答道:“小人也不知道。奶奶和爷进门之前他们才刚到。不过,林总管和姚大人似乎认得他们……”
不知怎么的,凌雄健突然喜欢上了“奶奶”和“爷”这样乡土味十足的称呼。他让府里所有的仆人们都改口称呼他“爷”,称可儿为“奶奶”。
那边,凌雄健拍了拍楚子良的背,推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气色。
“不错。看来最近没怎么‘生病’。”
“谁说的?现在就在‘病’着呢。要不我也没有机会来看你。”
楚子良经常借口“养病”去各地查案,这便成了他们朋友间的一种暗号。他回头冲那群侍女笑道:“在京城整天念叨着要来扬州看凌将军,现在将军就在你们面前了,怎么谁都没个表示?”
一句话惹得那群侍女们个个娇笑不已。在那男子的鼓动之下,她们一哄而上,凌雄健立刻被包围在丽人堆中。一时间,莺声燕语齐飞,把殿前大树上晚归的麻雀们都吓得一哄而散。
看着那些在凌雄健身上放肆游走的手,可儿的心头不由掠过一阵不快。她忙快步向大殿之上走去。
“够了!”
凌雄健忍耐了几秒钟后,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这才吓退了那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