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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一羽道:“爹,你,你要我做什么?”心中怀着莫名的恐惧,不觉声音都变了样。
牟沧浪缓缓说道:“我要你过来叩见亲娘!”
牟一羽呆了一呆,著地叫起来道:“你说什么?我的娘亲早已死了!”
牟沧浪道:“不,你的娘并没有死,她,她才是……”
牟一羽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脚步都站不稳了。
西门夫人忍不住心底的辛酸,伸出手来扶稳了他,说道:“羽儿,我们没有骗你,我,我不是你的干娘,我是你的亲娘!”
牟沧浪道:“羽儿,你原谅我,我本来早就应该让你知道的,但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牟一羽看也不看他的父亲,只是说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其实他心里是早已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要知自从他懂得人事那天开始,他就是把继母当作亲娘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母亲,他缺乏的不是母爱,反而倒是父爱,他曾经为母亲遭受父亲的冷落而感不平,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母亲临终时候哀怨。不久之前,他还是把眼前这位西门夫人当作气死他母亲的仇人,甚至几乎想要杀死她的。但现在蓦地由父亲口说了出来,这个气死他“母亲”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此际,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事实,但在感情上他却接受不了。
西门夫人心中一阵酸痛,不知怎样和他说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西门燕呆了片刻,忽地也叫起来道:“妈,这是真的吗?”声音充满惶惑与气愤,变得比牟一羽的声音还更难听。
要知她虽然没有自己父亲,但却是自小就崇拜父亲的。她不能容忍父亲有个不忠实的妻子,也不能容忍母亲欺骗了她这么多年。
西门夫人道:“燕儿,我是做错了事,但我没有对不起你的父亲,我和羽儿的父亲相好在先,你的父亲是知道的!”
“我不要听!”西门燕忽地也像牟一羽刚才那样地叫起来,而且掩着脸跑了!
西门夫人面色惨白,叫道:“燕儿!”语音未落,牟一羽跟着也跑了出去。
牟沧浪道:“羽儿,是我做错了事,你要埋怨也只能埋怨我!”
牟一羽毕竟是年龄较长,也比较懂事,他的心情虽然是非常紊乱,却未至于像西门燕那样并无回答。
“爹,娘——你们让我静静想一想。我先去找燕妹回来!”
牟沧浪吁了口气,微笑说道:“明珠,你听见了么?他已经叫你做娘了。”
但在西门夫人听来,牟一羽叫她那一声“娘”可是叫得甚为勉强。而且她比牟沧浪更多一重精神负担,她的女儿显然是不肯谅解。
她颓然坐下,说道:“我实在是不该来的!”
牟沧浪道:“别这么想,他们只是一时激动,过后就会好的。”
西门夫人道:“但愿如此,不过,沧浪,我也该走了。”
牟沧浪道:“让他们兄妹先谈谈,别过早干扰他们。”
西门夫人道:“那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找燕儿。我不打算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了。”
牟沧浪道:“明珠,让我多看你一会,我亏负了许多人,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明珠,我在想,我是不是还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西门夫人凄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已经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了!”
牟沧浪心道:“我可以不做掌门!”但此事牵连甚大,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旧日的爱侣,这句话却是只能藏在心中,不敢宣之于口了。
西门夫人道:“沧浪,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呢,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蓝靠山夫妻死在外面吗?”
牟沧浪霍然一省,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杀的?”
西门夫人道:“是唐仲山下的辣手,但据燕儿刚才对我所说,他却好像是故意布下疑阵,嫁祸给蓝玉京的义父不歧。”
牟沧浪所受的感情冲击虽然还没过去,但听了这话,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蓝玉京?”
“没有,但我知道他已经回来,你问他作甚?”
牟沧浪道:“我从紫霄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条黑影奔向墓园,好像是蓝玉京的模样。”须知他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才跟着来的,是以他当时虽然心有所疑,但却无暇查问。
西门夫人也不禁吃了一惊,“墓园?”
“准备给无相真人安葬的墓园,不歧这几个月一直都住在那里。”
西门夫人道:“那一定是他了。啊呀,不妙!唐仲山的手段真是太狠毒了,这孩子,这孩子……”
用不着她把话说完,牟沧浪已是知道事情的严重!
唐仲山是要不歧被他的义子亲手所杀,用这样的手段来泄爱宠被夺的心头之愤,岂不是要比自己亲自下手“痛快”得多?
尽管他对西门夫人依依不舍,也不能不离开她了。
他对不歧并无好感,却也不忍见他丧命,不仅因为他被人嫁祸,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他飞快地赶往墓园,怕只怕已经赶不及了。
不歧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着自己的心窝插下。
这刹那间,耿玉京的心头当真是乱成一片!
对这个杀父的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思的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还是让他立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歧的剑已经插进心窝,血光在他的面前进现!
耿玉京突然扑上前去,把不歧手中的断剑夺了下来。
伤口不算太深,但不歧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睛还未闭上,而且是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忽地似有飘飘浮浮的声音送入他的耳朵:“玉京,你的养父养母不是他杀的!”
“是谁在和我说话?”莫说他此际心乱如麻,即使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也决计料想不到,是掌门人亲自赶来,未曾踏入墓园,便即向他传声。
对于蓝靠山夫妇之死,不歧也曾否认他是凶手,但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耿玉京却是不能不多相信几分了。
这人火速赶来,人还未到,便即传声入密,焦急之情,可以想见。
是以耿玉京虽然听不出是何人声音,亦是不禁心头一震了。“莫非我真是错怪了义父?”此念一起,他对不歧的仇恨之心,不觉又再减少几分。
要知他自出娘胎,父母便即双亡,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他要替父母报仇,不过是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这种感情,掺杂有“责任感”在内的感情,还不能算是十分强烈的。
自他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养父蓝靠山,一个是义父而兼师父的不歧,他和这两个人的感情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连系着的。
他自己或许从未想过分析自己的感情,但他之所以要不歧“自行了断”,给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恐怕还在其次,给蓝靠山夫妇报仇才是最重要的。而最最令他伤心欲绝的事情也正就是因为他的义父杀了他的养父母。
现在他听见了牟沧浪的传声,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证实他的义父不是凶手,在他心头上这个最大的结已是不啻迎刃而解!
他夺下不歧手中的断剑,涩声说道:“不错,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养父养母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我也不能让义父死了!”
这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躺在血泊中的不歧尚未昏迷,当然也是听见的了。
不歧惨白面上好像绽出一丝笑意,但一双眼睛却在慢慢闭上。
耿玉京吃道:“义父,你,你不能死!”
就在此时,只觉微风飒然,烛光摇曳,武当派的掌门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耿玉京又喜又惊,失声说道:“掌门人,原来是你!”
无名真人无暇回答,立即出指封了不歧的相应穴道。他用的是“封穴止血”的方法,流血登时止了。
“还好,伤得不算太重,性命大概还可以保得住的。”无名真人吁了口气,说道。
耿玉京松了口气,但心上的疑团却是难以解开。
无名真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说道:“你不必问我怎么知道此事,我只问你,信不信我的话?”
耿玉京道:“多谢掌门真人棒喝,弟子没有铸成大错,弟子愧侮还来不及,怎敢起疑?但弟子也并非胆敢逼死义父,其中实在另有难言之隐……”
“既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必对我说了。”
“掌门真人到过弟子家里?”
“不错,我已经知道害死你养父养母的是川西唐二先生。你的姐姐也给他掳走了。”
耿玉京又惊又恐,道:“又是这个老贼!”
无名真人道:“你快点去救姐姐,你的义父交给我好了。”
意外的事件接踵而来,耿玉京当然只好暂且放下义父,赶紧去追踪唐二先生了。
无名真人给不歧封穴止血,跟着以本身真气输人他的体内,但却发觉他似有抗拒吸纳之意,只是任由外来的真气循着经脉的线路游走,并不着意导入丹田,如此一来,无名真人的努力自是只能事倍功半了。
无名真人不觉皱了眉头,须知对方若是消失了求生的意志,纵有扁鹊重生,华伦再世,也是只能令他苟延残喘而已。
不歧缓缓张开眼睛,说道:“弟子死有余辜,请掌门人莫再为我耗费真气。”
无名真人道:“你是为了误杀耿京士而内疚么?此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说你没过错,但主凶并不是你。”
不歧叹息:“也不能说是完全误会,当时我下此辣手,实也存有私心。”
说也奇怪,他原来是不想死的,但在得到蓝玉京的宽恕之后,却不知怎的,反而觉得无颜再见义子了,他自知纵使能够保全性命,也是等同废人,何况还要永远负咎、那又何必留恋人间?
无名真人心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倘若不下重药,恐怕是难以令他重起求生之愿了。”
“你就只想对耿京土夫妻之死负责么?你忘记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更重大的案子?”
不歧登时呆了,喘着气道:“掌门真人,你,你是说……”
不歧苍白的脸上,不觉起了痉挛,讷讷说道:“你,你是说我的俗家师父?”
“不错,我要问你的就是你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是怎样死的?”
“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被人害死了。”
“死状如何?”
“好像是被本门的掌力震毙的。”
“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掌门问起,不敢隐瞒,我是听得耿师弟回来的消息,出去打探的,那天晚上,我住在盘龙山脚何家一位亲戚家里,那人如今还在,可以为我作证。”
无名真人道:“因此,你怀疑是耿京士所为,第二天就带了老家人何亮上盘龙山拦阻他?”
不歧道:“当时我确是误信谣言,以为耿京士已经做了满洲奸细,又只道是阴差阳错,那天晚上,正值我出去打探他的消息的时候,他恰好就在我回来之前,回到家中,下了毒手。”
无名真人道:“但他不是和你的师妹一起从关外回来的吗?你的师妹可正是你俗家师父的独生爱女!”言下之意,当然是说,他怎能有如此不近情理的怀疑了。
不歧的脸上,白里泛红,说道:“那天晚上,他曾经离开师妹两个时辰,这是我盘问他们的时候,师妹对我说的,当时师妹虽然是对我有所解释,但我不相信。”
无名真人道:“那么现在呢?”
不歧神情沮丧,低声说道:“去年我去了一趟辽东,多少也听到一点耿师弟当年在辽东之事,看来是错疑他了。”
无名真人道:“但你可从没有向你的师父无相真人为耿京士辩白,哪怕只是说有可能冤枉了他!”
不歧捶胸道:“是,是我该死,我存有私心。”
无名真人道:“你已经自知忏悔,这一层我就不追究你了。但当年你咬定是耿京士大逆试师,除了因为误信他是满洲好细的谣言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不歧道:“这,这个……”好像是在猜度掌门的用意,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无名真人道:“听说你的俗家师父遇害之时,曾经惊叫道:“是,是你!有这事么?”
不歧睁大了眼睛,目光充满恐惧,半晌说道:“那天晚上只有何亮在家,他说师父说的那句话是他亲耳听见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无名真人道:“一句话?”
不歧道:“认真说来,只有半句,师父骂的是:你,你这畜生……只说到一半,师父就气绝了。”
无名真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半句话比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多了两个字。那就更加怪不得别人疑心了。”
“怪不得”什么,已是无须不歧画蛇添足了。通常来说,老武师骂的“畜生”,不是儿子,就一定是徒弟,两湖大侠何其武没有儿子,那么,他所骂的“畜生”不是他的徒弟还能是谁?
其实何亮转述的话,还不仅只这半句,但不歧恐怕越说得多,自己的嫌疑越大,却是不敢和盘托出了。
无名真人凝视着他,说道:“你就是因为这半句话怀疑你的师弟?”
不歧道:“何亮说他曾看见那人的背影,好,好像是耿师弟的。”
无名真人道:“但从现在已知的各种事实看来,已是可以下个判断,九成不是你的师弟!”
不歧汗流侠背,喘气说道:“掌门,你怀疑是我?”
无名真人不说话,寒冰似的目光盯着他。
不歧嘶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掌门真人,你,你……”
无名真人改变了目光,柔声说道:“我相信你!”
不歧吁了口气,冷汗湿透衣裳,好像虚脱一般。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但只我相信你,还是不够的,必须在破了此案之后,你才能脱嫌疑。”
不歧道:“是,我知道。”
无名真人道:“所以你千万不能死掉,否则,你若死了,永洗不清!”
不歧道:“掌门教训的是,弟子即使变成残废,也要活着。”虽然由于体力不支,本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已经说不出米,而且阖上了眼睛,但无名真人输入他体中的真气,却已能够顺利的纳入他的丹田了。
无名真人看着他进入梦乡,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
十八年前,武当派几位重要人物相继被人晴算死亡,其中有首席长老无极道人,有两湖大侠何其武,还有和何其武同一辈份的丁云鹤,在三个受害者中,论地位当然是以无极长老最高,但只就案于本身而论,却以何其武被害一案最关紧要。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已是可以得出结论,何其武乃是敌方所要谋害的主要目标,其他两人,则只是因为适逢其会,被卷入漩祸,这才身遭横祸的。要是能够破此一案,其他两件案子当可迎刃而解。
能够暗算这三位武当高手的人,当然非同小可!
在这几件案子发生之后,当时的武当掌门无相真人就曾经暗中知会这位师弟,当时还是俗家弟子的牟沧浪,叫他帮忙侦查的。
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年,当年的中州大侠牟危浪已经变成了武当派的新掌门无名真人了,他可还未断定这个凶手是谁。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是已经知道了的,何家那个老家人何亮的脑盖骨中嵌有一枚常五娘的青蜂针,这是他的儿子牵一羽告诉他的。
而且早在他的儿子告诉他这个事实之前,他已经怀疑常五娘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