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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璇盈盈十八,只是自小勤炼玄门内功,幼功所积纯厚,看上去才只十五、六岁。
四人闹到日薄西山,婆媳二人又回厨里张罗晚饭,容辉也帮着烧火添柴。潇璇有心帮忙,却什么也不会,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十分尴尬。
李母见了好笑,亲手拉开她:“好姑娘,你只管四处瞧瞧,可别熏着!”容色慈祥,话语温和,似看待自家儿媳。
潇璇讪讪地走到院中,迎面跑进一个姑娘。眉目灵动,蹦跳欢畅,正值烂漫年华,于是微笑示好。那姑娘见自家院中多了一人,心中狐疑,又见炊烟冉冉,就向厨屋呼喊:“妈妈,妈妈!这个姑娘是谁,是来看病的?”
容辉听是妹妹声音,放下手中干柴,跑出门一把抱住少女,哈哈大笑:“好妹子,你终于回来了!”
那姑娘却没认出容辉,急得伸手乱推,连连惊叫。潇璇看不过去,一把揪住容辉耳朵,用力拽开。这一揪力气好大,容辉:“哎哟,哎哟!”连声呼痛。
那姑娘也惊呼一声,推开容辉,就厨屋里跑。踉跄两步,一头撞在母亲怀里。李母扭过她身,笑着指给她看:“你不认得他了?”
姑娘眨了眨眼睛,脸上惊诧欢喜,兼而有之,又跳上去喊:“二哥?”这一语说得抽抽噎噎,人又扑进容辉怀里,“嘤嘤”哭泣起来,正是容辉的三妹,容雪。
容辉见去年的黄毛丫头已生得亭亭玉立,也喜动颜色,拉着她上看下看。潇璇见世间亲情竟有如斯者,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奇怪。转念想起自己生是孤儿,独闯江湖,无依无靠,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怔怔落下泪来。
容雪瞥眼见潇璇也在一旁流泪,抽噎低询:“姑娘,你哭什么!”容辉轻轻拍她肩膀,拿二人打趣:“她是嫉妒你有个好哥哥!”
潇璇勃然大怒,伸手去打,容辉闪身躲开,又见父亲和大哥各背着药篓进来,忙上前给父亲见礼:“爹爹安好!”又问候兄长:“大哥,近来可好!”一家人才又相聚。
家宴摆在上房中厅,众人和潇璇分长幼落落座。席中说的,无非是容辉今年来如何衣食住行。周氏往来厨屋和大堂,为众人添酒上菜。李父见家人久别重逢,三杯两盏下肚,兴致忽起,提起一段往事。
原来容辉的祖父曾是陈国御医,二十年前才带全家躲进这穷山僻壤。他祖父早亡,父亲学有断层,没承得多少家传,所幸医书药典还原封未动,许多还是当世孤本。
李蕃宁听潇璇说明来意,为给容辉造势,又从衣襟里掏出两本书册,未言先叹:“哎——,这是医药典籍精华的抄本,其中所载的药材、药理和经验,世间少有。如今也传你一份,你若有些造化,我百年后也有面目告慰先祖!”说着递给容辉。
众人吃罢晚饭,李母又拉潇璇叙话,得知二人是“金兰姐弟”,只暗笑年轻人的鬼主意多。再和潇璇说话时,已是目光生辉,乐到了心里。翌日又悄悄嘱咐容辉:“肉煮在锅里,还不算是自己的。只有吞到肚子里,你才能踏实。”又教他:“瞧她这模样,能正眼瞧你,那是你的机缘。好好对人家,可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容辉真心喜欢潇璇,听言“深得我心”,却红着脸不知所云。
李楚二人在家住了两日,转眼到了月中。这日清晨启程,一家人不住叮呤嘱咐:“学着照顾自己!”“别贪玩!”“要听话!”“多忍让!……容雪则拉了潇璇说话,也想去外面瞧瞧。
潇璇欣然保证:“等他学好了,我亲自教你!”其实学好武艺,强身健体尚可,却不足以谋生立命。只是人有一技之长,方可结交上流。相互帮衬,生活自然容易。
二人朝发夕至,黄昏时回到秋月酒楼。容辉笑着取出父亲的回函,。萧老见容辉无碍,大喜过望。更乐得拆看信函,又吩咐二位师傅准备宴席,为容辉接风兼饯行。
潇璇名声在外,不能和众人同桌,仍上楼独桌小酌。楼下众人觥筹交错,又另有一番说辞。张大力端起酒杯,笑着拍容辉肩膀:“兄弟,哥平时待你不薄!”说着先干为敬,又劝容辉:“能不能咱姐说说,也带我上山学两手功夫!”
萧老听得直皱眉头,吹胡子瞪眼,笑着骂他:“你们都上山了,谁给我跑堂?”
容辉心中得意,却只讪讪地笑:“一定,一定……”次日一早,潇璇亲自来接。二人白手启程,迎着朝阳,直往东去。
第七章 登堂入室
莲山峭壁嶙峋,七峰环绕内,是一片盆地。、山外则连成一片,如铜墙铁壁。人要进山,只能走一条峡谷。谷口向南,宽仅两丈。谷壁平直,如利刃削成,只镂出一线天空。峭壁上还嵌着明暗哨岗,如犬牙参差,直到谷顶。
山门前立着一座琉璃牌楼,楼顶如盖,楼匾蓝底云边,赫然写着“太虚”两个斗大金字。笔锋暗藏,意境独到。楼柱擎天,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天道无言,乾以易生”,下联是“万象纷华,坤以简能”。雕梁画栋,彩绘鲜明。
牌楼前立着一对青石兽雕,右边是一条五爪青龙。傲然翘首,腾身若飞。左边是一尊花斑猛虎。张牙舞爪,栩栩生威。
容辉走到山前,又见石兽前还站着两列白衣青年,一个个剑眉星目,持剑挺立。清风徐来,衣衫飘舞,端是神采飞扬,只看得他自惭形秽,涩涩地不敢上前。
潇璇见是“客堂”的迎宾弟子,也没正眼去瞧。从腰间摘下一面玉牌,随手抛出。棉步轻移,直进山门。
夕阳下剑光闪烁,金铁交鸣,“呛啷啷……”长剑出鞘。一众弟子挺剑侧步,一字排开,却拦住潇璇。又有人撮唇作哨,向山上传讯。
潇璇目光如锋,脸色微沉,凝神低斥:“放肆!”这两字以内力吐出,声虽不大,却能及远。众弟子更觉金针刺耳,寒风击面,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接下玉牌那人回过神来,忙躬身行礼:“参见师叔,这几日生客颇多,还请见谅!”又捧起玉牌,高举过顶。众弟子也下吓白了脸,汲汲还剑入鞘,退步让路,躬身行礼:“参见师叔!”
容辉吓出了一身冷汗,却见潇璇身轻如风,直上山去,于是双手接过玉牌,快步追上,心里满是疑窦:“她是掌门弟子,居然被守山弟子拔剑挡驾。是试探虚实,还是没认出来?若是试探虚实,说明山上已是个火药桶。若没认出来,说明山上方乱,山门刚换上别系新人。”
他又回想起店中听闻,两相比较,果不其然。一时间心念拂动,恍如置身火坑,想问个清楚,却听见哨声传讯,知道身旁有耳,又不敢开口。暗暗祈祷,只好默默跟着。
山谷数百丈长,道路平直,缓缓上行。容辉默默跟随,快到谷顶时,见崖壁光滑,再无岗哨,才敢开口:“姐,你可真威风!”见潇璇目不斜视,又问:“难道他们都不认得你?”
潇璇容色稍和,轻声解释:“‘客堂’首座刚换,山门重地,自然也换了人!”又想容辉刚刚上山,正当潜心练武,不该知道这些,于是岔开话题:“山上和家族中一样论资排辈。我师父‘明清真人’和他们师祖一个辈分,所以他们得称我‘师叔’。你以后在门中见到我,也得叫‘师叔’,否则平生许多是非,倒反让你我生分了!”接着讲了些门中概况。
但凡天下道观,除观主和监察,还有迎宾接客的“客堂”;管理劳务的“寮房”;管理观产的“库房”;掌管财务的“账房”;负责传经的“经堂”;供给伙食的“食堂”;安置游方道士的“水云堂”;核查门下子弟的“号房”,共是八大“首座”。八大管事下,又另分人手,负责明细。
潇璇一路细说,直到谷顶。容辉连日跋涉,早已筋酸骨软,稍有停步,再也走不动路。他顺势眺望,眼下竟是一片松涛林海,林海中亭台壮丽,楼阁蜿蜒。东一簇,西一簇,星罗棋布,暗藏玄机。远远看去,真如人间仙境。眼前又有一条青石板道,穿过林海,直通一座大殿。殿后还有四重殿脊,只看得他心潮起伏:“如此规模,如此宏伟,实是生平仅见!”力由心生,疲累暂消。
潇璇指给他看:“第一座是‘太极门’,第二座是‘太素门’,第三座是‘太始门’,第四座是‘太初门’,第五座是‘太易门’。‘太易门’中,方是内院。内院中还有修真之士,寿享百载,耳聪目明。你以后说话行事,千万注意。”
“果然是仙山福地!”容辉叹为观止,不住咂嘴:“姐,你住哪个门里!”
潇璇掩嘴轻笑,抬手西指:“我住‘潇雅轩’。”又带容辉往“太极门”去,路上谆谆告诫:“山上复杂,你不能乱闯。内院中住着受戒修行的羽士,非方外修士不得擅入,我都不能进去。‘太初门’后住着学道的居士,和出家的替身,你也不能乱闯。‘太始门’后方是“八大堂”,东面是‘无量阁’,西面对建着‘无尘居’。这一层关系复杂,没事别往里面乱跑。‘太素门’后就是外院弟子的住处,男东女西。我住的‘潇雅轩’,就在西北角上。有事我会去找你,不准你来找我。”
容辉心中会意:“道观分作五重,我住第二重东面,和潇璇相隔不远,有事进太始门找管事……”只是没见围墙,更不知如何划分。又听潇璇不准自己去找,只哭笑不得,点头应丞:“好、好、好!那太极门后呢?”
“那里,你就更不能去了,看一眼都不行!”潇璇沉声告诫:“那里面圈禁罪人。住别院的是大家‘姨娘’,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准乱跑。住单间的是受罚弟子,被罚闭门思过。”又恐吓容辉:“你今后犯了错,也得进去抄经书。”
容辉跟她插科打诨:“有姐在,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呸!”潇璇瞪眼淬他:“哪里学的歪风邪气?还没进门,就想着我给你平事儿!”
容辉讪讪地岔开话茬,指着林中追问:“我刚才看见山上还建着许多别院,那也都住着‘姨娘’?”
“哪有那么多姨娘!”潇璇轻笑嗔怪:“那是富贵人家捐钱修的避暑别院。每年暑气上来,一大家人就来避暑。不但自带丫鬟仆役,还有厨子戏班。浩浩荡荡,那叫一个热闹!”又信誓旦旦:“到时候带你去玩!”
容辉皱眉腹诽:“这是什么道观!”说话间穿过林海,来到“太极门”前。门楼三间五架,两旁花树延伸,品类繁复。荆棘参差,密密麻麻。时维十月,腊梅点缀,芙蓉绽放,竟是一道花墙。风高云淡,夕阳灿烂,更衬得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容辉叹为观止,潇璇又轻轻拽他衣袖,直入殿门。他回过神来,方见殿前站着两名迎客弟子。二人认得潇璇,一起躬身行礼:“参见师叔!”
潇璇微微颔首,径直转过屏风。容辉忙低眉顺眼,快步跟上。又忍不住好奇,瞥眼四顾。夕阳透过门框,投下一片光斑,星星点点,形成一副“太极图”。图后卦象如虹,“两阳压一阴”,正是“巽卦”卦象。
此图此景,功参造化,岂是凡夫俗子能为?容辉心中震撼,方知自己没拜错山头。心中好奇,还想多看,潇璇已先解释:“五门都是穿堂,东厅接待宾客,西厅是‘回事处’。你以后有事,就可以去‘太素门’说。”
容辉心领神会:“想必上山的香客能进哪一重门,也得看身份来意。”瞥眼看见两侧流苏锦帘,面料精制,彩绣辉煌,果然是观中门面。
潇璇步履轻快,走出穿堂,直往“太素门”去。容辉腰疼腿酸,下台阶时踉跄了两步,追上去问:“这是去哪?”
“直接去‘水云堂’!”潇璇也累得不想说话:“太阳就快落山了,在客房里等回话,可吃不到热菜热汤!”步履不停,直往“太素门”去。
两门相隔百丈,道旁十步一灯,百步一柱。放的是松油石蜡,罩的是黄幔轻纱。精雕细琢,美轮美奂。容辉神为之夺,不住咂嘴:“光是蜡烛,一晚上得烧掉多少银子!”
“这些常用的香烛油纸,每年都有专供。”潇璇又环指四周树木,轻声告诫:“这些树木荆棘都按奇门数术布置,你可仔细了。”狡黠一笑,又悄悄告诉他破法。
容辉见是后路,忙打起精神,用心凝听。反复默念,牢牢记住。一问一答,来到“太素门”中。两个守门弟子一样躬身行礼:“参见师叔!”退后两步,就要进去倒茶。
潇璇步履未停,轻轻摆手,侧头询问:“这几天有什么事?”
“一如既往!”那弟子拱手回答:“掌门传下话来,让师叔回了就去见他!”
“知道了!”潇璇微微颔首,随口应承。三字出口,人已转过屏风。容辉见她有话吩咐,故意落后两步,抬头去看屏风,竟是一副“天地图”。
图中天空浩渺,大地无垠。河山壮丽,风光迤逦。非但是一流的画工,意境更加悠远大气。他虽不懂书画,也想赞一声大手笔。又见潇璇走开,才快步跟上,直往“太始门”去。
“太始门”中供着一副“星图”,星点光华绚丽,璀璨夺目,竟全是水晶。容辉看得眉开眼笑,再也走不动路。只想爬上供桌,摘几颗下来。
潇璇心中暗叹,额头见汗,沉下脸去掐容辉手背,硬是拽他出门,绕过楼宇,来到一座殿堂。匾额上赫然刻着“引贤荐明”四个金字,门柱上还挂着一副对联,“黄金案前思贤渴,极目天下望明哲”。
天色渐暗,容辉跟进厅堂,只见上位立着一面屏风,画的是“高山流水,雁翔长空”。屏风前并列着一对红木方椅,椅间夹着一方茶几,几上供着鲜果和香炉。下手对列着八张交椅,椅间夹几,周周正正,仍是标准建制。客座后挂着两面青罗素幔,水天一色,恍如云烟,正好隔出两间偏厅。
容辉不敢留步,跟着拐入东厅,只见书架整肃,卷册俨然,正是观中要地。南窗案前坐着一个俊生,他身穿蓝绸直裰,头戴金翎羽冠,正是堂中“首座”,余潇清。余辉倒映,光彩迷蒙,更衬得他神采飞扬。
余潇清本在浏览表册,抬头见潇璇领人进来,忙起身相请:“是师妹,快请坐!”又高声吩咐:“来呀,看茶!”这才问:“师妹光临草舍,有何贵干?”
潇璇莞尔微笑:“余师兄说笑了!这里若还自称草舍,山里的房舍岂不都成了茅屋……我来领这小子入门。”瞥眼见容辉双腿发软,就示意他坐下,又取出两封信函递过。
余潇清拆开信封,稍着一眼,又端瞧容辉,拿他打趣:“哦?这位师侄真是好福气。能由师妹亲自引荐,定是少年豪杰,前途无量。”
“这不是个好话题!”潇璇心头微凛,改口询问:“登记多少人了?”
余潇清摇头轻叹:“至少比往年多十倍,虽是各家的子弟,大半人却连拳脚也没练过!”
“太虚观”的俗家弟子成家立业后,也将自家子侄送入门中培养,指望能光宗耀祖。如此送往迎来,相互婚嫁。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大势力。众弟子在江湖中争名逐利,不免形单影只。所以各地又有了分堂、分舵,统帅各家,群策群力。
余潇清瞥眼见容辉精神涣散,气息粗重,也没练过拳脚,不有后悔,忙岔开话题:“考核二十号开始,我先安排住处,让小友歇息。看他疲了,我也不多废话。山上的规矩,就由师妹给他说吧!”说话间为容辉登记造册,然后从身后木箱中取出一块木牌,在牌上写了“李容辉”三字,又在字迹上沾了一团朱泥,最后压上一枚章印,正是“水云”两个篆字。通情达理,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