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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玲睡得很浅,听见鼓响六通,随即清醒。凝神倾听,内室没有动静,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叠被铺床,挽好罗幔,才拿铜盆去打水洗漱,出门时碰见素钗,正要问该怎么服侍。
素钗已点头问好:“姐姐早啊,夫人起来了没?”
“自己成了‘屋里人’,这声‘姐姐’倒当之无愧。”燕玲心中苦笑,点头应承:“二爷和夫人都没醒,我该怎么服侍。”
“这些由我们来!”素钗和她客套:“夫人交代过了,姐姐只管二爷出门后的饮食起居。”
两个人越说越熟,又一起去小厨房打水梳洗。燕玲要出门远游,只敢用束发丝带挽了双螺髻。又问素钗:“二爷的伙食怎么办?是现做了干粮带着,还是带上熟菜,借农家厨房热来吃?或者直接下馆子?”
素钗一怔:“差点忘了,山下一战,得罪了不少人,难保没一、两个死士等着报仇,现下馆子是不成的!”心思一闪而过:“夫人果然会看人。”忙说:“我现做些点心,再包些糯米圆子吧!”说着揭开米缸,加柴生火。
燕玲回卧室穿了件绫罗夹袄,一条凤尾长裤。腰佩缎带,带坠荷包,既明快,又干练。刚刚换好,见容辉穿着一身短褐出来,忙低头行礼,喊了声:“二爷早!”容辉有些不习惯,点头“嗯”了一声,又去了屋外练拳。
偷学武功,向来是江湖大忌。燕玲既成了“屋里人”,也就没了忌讳,自然不会放过眼下机会。何况她要随容辉四处奔波,现学现卖,总用得着。于是欣然跟出,远远地边看边学。
天色渐亮,洪钟嗡鸣,到了辰时。潇璇全身酸软,梳洗完毕,脸上还挂着一抹余晖,不住腹诽:“太过分了,自己明明吃饱了、他还没完没了,以为那就是安慰吗?……这下好了,自己算是背定了‘轻狂’的名声。”回想起半夜**,双颊羞得更红。
“无量阁”还没吃完早饭,容雪三人就先来了。容雪穿绿,潇月穿青,潇娟穿紫,均打扮得花枝招展。容辉眼前一亮,笑着打趣妹妹:“你们是吃完了过来的,还是来蹭饭的!”
容雪吐了吐舌头:“我们连夜做了点心,待会儿可不准馋嘴!”
潇娟在打师姐座驾的注意,眼下看见她容光焕发,开口就夸:“师姐,你今天气色真好!”
潇璇一惊,双颊乍红,忽然磕磕巴巴:“有……有吗?什么事,说吧!”直羞得无地自容,侧过手狠狠掐了容辉一把。
一屋人莫名其妙,潇娟只好开口:“师姐,你那辆香车,闲着也是闲着……”
话没说完,潇璇满口答应:“你们拿去用吧!”又移开话题:“外面世道乱,你们这样出去,别太张扬。”
梅钗进来传话:“二爷,石掌柜问什么时候上路?”
“让他看着,雾散了就走,中午在‘七驿镇’吃中饭。”容辉又商量潇璇:“把车驾到谷口,一会和娘道完别,老人家没准还要送我们,我们直接走到谷口上车。”
他吃完早饭,又带着众人去“无尘居”告别母亲。刚刚出门,看见陆大海在门外溜达,就主动招呼:“遛弯儿呢!好些了吗?”
当时“先锋旗”的护法伤了肠胃,一直住在香客院食疗。虽然不如容辉,也慢慢好了起来。陆大海笑着说:“俺们听石全说,掌门要去一趟灵州,也带俺们下山松松筋骨吧。俺们整天吃药喝汤,再不动动,骨头都要发药味了!”
潇璇心中暗喜,拉了拉容辉衣袖,示意他答应。容辉见他精神旺盛,中气充足,似乎调养得差不多了,就点了点头,又皱眉沉吟:“我们这是微服下山,要去和人家谈买卖。你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人家还以为咱要强买强卖呢,当心搅黄了生意。”
陆大海摇头反对:“不对,不对!既然是谈生意,就得让人家知道俺们的实力,这价格才好谈。不然各执一词,又都藏着掖着,那还谈什么!”在情在理,一派老江湖的口吻。
“那你们就别喊我‘掌门’。”容辉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头赞同:“我一听这俩字,全身就是一哆嗦。”
陆大海哈哈大笑:“那你说叫什么,弟兄们就怎么叫!”
容辉也摸不着头脑,侧头看向潇璇。潇璇又看向潇月,潇月心念急转,吐出两个字:“君侯!”接着解释:“百户称百宰,千户称户侯。宰既为君,广即为侯。如今山下统辖,何止百里千户?称君侯,正合适。”
众人呼吸一滞,立刻肃然。容辉吓了一跳,忙摆手婉拒:“说说就是了,别往心里去!你快去让弟兄们到谷口等着,雾散下山!”说着连忙推他走。
陆大海哈哈大笑:“一钧就是三十斤,嗯—,这称呼好!既实诚,又稳当,弟兄们就这么叫了!”说着大步而去。
潇月心里直皱眉头:“什么一钧就是三十斤……”有心人却知道这是潇璇有意试探,眼见平安过关,纷纷松了口气,再也不提这事,直往“无尘居”去。
第五十三章 讨价还价
日出东方,云开雾散。;容辉一马当先,飞奔下山。身后蹄声如雷,跟着“先锋旗”一百多号弟兄。燕玲亲驾一辆双骑马车,载着容雪三人稳稳跟在飞尘之外。
马车大多人物两用,车厢后多出一截,专门捆绑箱笼。潇璇的马车则专门载人,厢壁架在车轴上,底板是一方棕绷,用牛筋挂在车厢上。纵是车轮磕磕碰碰,车厢里也只摇摇晃晃。
她们后面是辆平板双骑马车,驾车的是山上的老车夫,载的是潇璇收拾的年节礼。银霜炭、药材、布匹、茶叶……装了满满一车。
最后一辆大车,虽也盖着齐头平顶,油漆下却是楠木质地。车夫不常走山路,又仗着车马好,只管抽鞭子往前追,车厢都要颠飞起来。
石全坐在车中,双手紧紧抓住窗框,不住悲号:“慢点……我说你们慢点……这又不是去投胎……你们急什么……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胃里的汤汤水水差点全颠出来。
百余人一路向西,到了七驿,容辉让众人先吃饭歇马,二十四号早晨在五驿会和。自己则带着容雪三人,回家看望父亲和兄嫂,顺便送年节礼。
家里已不比从前,正房前已被辟成一亩药圃。茶钗和玉钗从田庄上挑了几个小丫鬟,正在教她们规矩。周氏则教她们种植草药,打理药圃。李家一跃成了乡里望族,不时还有乡绅前来拜访。
周氏和容雪清点礼品,又听说他们还要去谈生意,心念一闪,就去正房商量容辉:“你大哥常年呆在这穷乡僻壤里,如今女儿都有了,还一事无成。你们是嫡亲的兄弟,该相互照应才是。不如让你大哥陪着,你们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相公也能帮着看看。”情真意切,客客气气。
容辉觉得有理,正要答应,荣光却摇头反对:“二弟是学武的,高来高去,带着我岂不累赘?如今好不容易打一片基业,正立足未稳,怎么好再照顾我。”又安慰周氏:“你放心,二弟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日后基业稳固了,自然亏待不了我们。况且爹爹在家,歆儿也病着,我就更不能出门了!”又问容辉:“是不是!”
周氏听了丈夫没心没肺的推辞,心里直皱眉头:“什么拖累照顾,那容雪怎么秋游似的出来了!”可公公就在堂上,自己不能反驳。
容辉觉得夫妻俩说得都有道理,可“父母在,不远游。百善孝为先”。自己算不孝了,不能再连累大哥,于是拍胸脯保证:“大哥放心,我山上庶务一大堆,潇璇一天忙到晚也理不完。等我把这摊子事理顺了,歆姐儿的病也好了,我再请大哥帮我们打理庶务。”说着看向上位,征求父亲意见。
李蕃宁在堂上看见兄友弟恭,笑意从心底一直溢到嘴角:“你们想得都周到,就按小辉的意思办!”
七十里一驿,三百里朝发夕至。容辉带着众人到灵州附近后,就直接去了石家别院。别院围湖建造,前厅在南,上房在北,其余均是厢房。虽无飞檐重顶,玉宇琼楼。青砖木屋,竹林小池,也相得益章。
石万鑫率领几位东家,在上房为容辉接风。大厅中一人一几,容辉和石万鑫并作上位,其余人分座下手。石万鑫“唱主角”,不是要为容辉的少年得志干一杯,就是要为明天的生意谈成干一杯。甚至老婆同姓的,也要干一杯。一出接着一出,不住劝众人干杯。
燕玲见几位东家身边都有艳丽妖娆的女人服侍,也只能坐在容辉身旁,给他倒酒夹菜。她在田庄时过爷们喝酒,一坛酒喝完即止,绝不再添。爹爹也好这一口,一天二两,还得分作两餐。
可眼下一个个喝得两眼发直,面无人色,明明十分为难,还咋呼着“干杯”。更有的目光迷离,支肘托额,显然醉了。可不管石万鑫说“同乡的干一杯“,还是”同属相的干一杯”。看见别人举杯,跟着端杯喝酒。
她很困惑:“难道这酒就那么好喝?都喝成这样了,还闹腾什么!”可人微言轻,只能为容辉斟酒夹菜。
容辉人生地不熟,不敢大意。酒一下肚,就催真力以“离火”炼化。寒热相激,酒气逆涌,逼得他面红耳赤,更添神采。
容雪三人被安排到耳房,自己吃铁板烧肉。陆大海等人则在前厅开了十桌,大吃大喝。这一百余人多是资历浅、精进快的新人。在下面受不了打压,所以见容辉振臂一呼,就跳了出来。眼下吃在碗里,喝在杯里,更加笃定:“哥这回算是跟对了人!”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下弦月过了中天,宴会才散。容辉刻意把容雪三人的住处安排在“先锋旗”住处中间,又让陆大海点几个清醒的值夜,才回石万鑫安排的住处。
瓦房一室一厅,十分简约。容辉能逼出酒力,却逼不出酒意,一坐上床头,就再不想动,见燕玲端来醒酒汤,忙捧起床边一只马桶,一催内息,张口就吐。
烛光中腰背佝偻,身形颤抖,看得燕玲心都凉了。她鼻下闻到一阵异味,又想到还要和这个人睡觉,就想开口骂他。可自己就是来服侍的,连句重话都不能说,只好放下汤碗,坐到床边去抚那弓一样的背脊,柔声询问:“好点了吗!”眼见容辉连吐了三次,只剩酒水才完。又忙端出马桶,沏回一壶浓茶。
容辉漱了口,又喝下整碗灵芝蜜汤,这才躺下。听见燕玲收拾完过来,就往里挪了半边床位。许是心里有了酒意,想法也变得简单:“既然潇璇已经安排,自己收不收她,她都是自己的人。自己若感情用事不要她,潇璇的脸上既不好看,她以后也难做人。人生苦短,谁又能顾得了谁?况且有堂堂正正的便宜不占,岂不成了傻子?”许是自我安慰了一番而变得坦然,也许是酒意充塞胸臆而变得麻木,就闭着眼睛吐出两个字:“睡吧。”
燕玲一怔,看见容辉没有起来宽衣的意思,只好铺开被子盖上。又深深吸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早死早超生,谁怕谁!”解发宽衣,吹灯上床,躺在了他身边。
夜深人静时,容辉也意淫过妻妾成群,同侍一夫,其中不光有潇璇、燕玲,还有许多他见过的大美人。可自己想象出来的人,无不为自己所熟悉。如今美梦成真,燕玲真的躺在了身边。可那陌生迥异的气息,却让他由心到身地敬而远之。
他不是好奇的少年,总想偷尝**的滋味。也不是饥渴的饿汉,需要发泄心身的疲惫。更不是多情的花痴,碰到女人就去谈情约会。他顺应了身心的主张,渐渐放松身体,闭眼睡去。除了夜晚渴醒,要了两次水,说了两声“谢谢”,再无其它。
燕玲睡得很浅,天一亮就醒了。侧头看见身边人鼻息正沉,于是轻手轻脚,起床穿衣,梳头结发。收拾完了,才长长舒出口气。庆幸之余,不由自嘲:“若只是睡在一旁倒杯水,姐可以接受。”又觉得自己太傻:“何必做了贼似的!既然收了姐,姐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吵着你也是活该!”于是大大方方地打开箱笼给容辉找衣裳。
太阳刚出,容雪三人就要去逛灵州府。容辉怕他们出事,特意让陆大海安排几个稳重的跟着保护。燕玲又拿出二十两银子,给随行的护法吃酒。
下午未时,石万鑫把众人召集到水榭花厅,开始正式磋商。四张八仙桌从北并到南,容辉和燕玲座了西面,石万鑫领着一众东家和大掌柜座了东面。
容辉见石万鑫身形并茂,说了一大段“汇通天下,共襄盛举”的开场白,心里不由好笑。待自己说话,开门见山:“说吧,汇丰钱庄有多少烂帐,多少死账。账下有多少是抵押,准备怎么折价。先理清楚账面,再来谈我怎么拿你们六成份子。”
燕玲一怔:“好不客气!”忙提笔蘸墨,准备记录。
石万鑫微笑附和:“那好,我们记的是‘龙门账’,先给大家报个数目,我们再一项项地核算。”又向下手吩咐:“石全,你说。”石全立刻拿出一本账簿,大声念诵。
山上记是四柱账:‘旧管’加‘新收’减‘开除’等于‘实在’。燕玲听着那抑扬顿挫的数目,什么‘进’‘缴’‘存’‘该’的,也不太懂,只好奋笔疾书,如实记录。
容辉仔细回想,潇月倒是讲过“鲤鱼跳龙门”的典故,可只字没提“龙门账”。两眼一抹黑,只好闭目凝神倾听,意思倒是知道了个大概。
石全念完后,石万鑫微笑询问:“账目我们念了,就请公子指点指点。”想看这黄毛小子闹个笑话,壮壮声势。其他人精神一振,纷纷看向容辉。
容辉看见众人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索性站起身来,端着茶盅在厅中踱开步子,缓缓地说:“龙门呢,咱的确不知道怎么对。可这意思,咱听出来了!钱庄放出去的是白银,收回来的却有抵押的宅院、田产和古董。宅子是雨淋一季,日晒一季,北风吹一季,大雪再压一季。放一年旧一年,旧了卖不出价钱,只能再放一年,就等着来个冤大头,按原价收了这座破房子。是不是?”
容辉见众人目瞪口呆,知道说到上了道,又接着分析:“至于田庄,我听说陈都附近的良田卖五两银子一亩,灵州府附近的良田也能卖三两银子一亩。你们那个价钱折的,怎么都高出五两了呢?难道人家押给你们的,是那宫里的御花园?不错,年成好的时候,地价也高。可要是年年大丰,怎么每年都有饿死的人?”
众人低眉垂目,去数杯中浮叶。容辉接着数落:“再说古董,古董好哇,从坟堆刨出来,就能飞上天去。这种死尸口里撬出来的东西,你们也有脸拿出来给我抬价。这种东西,我山上有十几大箱,你们要是说这也能算钱,我就用那些东西入股,你们说呢?”
容辉见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轻哼一声,接着训话:“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一笔‘该收账’。什么叫‘该收账’,你直接说死账,烂账,不就得了,何必自欺欺人!”
他坐到位上,扫视众人,缓缓地说:“你们直接给个痛快价吧,要不然我派账房一笔一笔去算,既耽误工夫,又耽误事情。”
东家们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大东家。石万鑫心头打鼓,硬着头皮报出一个价钱:“就五十万两吧!您说呢?”
容辉摆手婉拒:“别,账目要是算不清楚,你们心里不舒服,我也觉得吞了个苍蝇。我倒有个主意……”
石万鑫一愣,拱手相请:“计将安出?”
“这样,把你们那些古董剔出来,再加上我那里的一批玩意。咱们分门别类,什么宝石店、首饰店、玉器店、瓷器店、书画店、一样开一间,就以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