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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恒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缕血丝,心中奇怪真禅为何还不走,从容道:“还说自己不是银面人的幕后首脑,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
两人在说话时,周围的参天树木犹如新年燃放的爆竹,接二连三地砰砰碎裂,地面如同斧劈刀削,露出一大块平滑如镜的空地。
在树木轰然爆裂声里,司徒筠却隐隐听到琼崖山庄方向传来了喊杀声,她侧目远眺,才发觉半边夜空已被火光映红。
只因杨恒和司徒奇哲各施神息绝技,光澜遮蔽林木,众人心神又尽皆为其吸引,以至于居然没有察觉山庄方向发生的异变。
雄奇煌色变道:“不好,咱们中了这小子的调虎离山之计!”
杨恒亦自疑惑道:“莫非是宗神秀趁机下手?可以他的性情,也绝不至于拿一些琼崖山庄的小喽啰来撒气逞威风。”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远处传来沙沙脚步声,百余名琼崖剑派弟子分作两列鱼贯而入,在众人面前站定,一个个神情木然,目不斜视,就像木桩子般鸦雀无声地立在林间,对司徒奇哲、雄奇煌等人恍若未见。
雄奇煌见这些人中有几个正是自己门下的嫡传弟子,不由惊异道:“楚雄,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来的,卓师兄呢?”
那被雄奇煌点到名字的琼崖剑派弟子,竟是置若罔闻,理也不理。
雄奇煌勃然大怒,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傻了么,快说话!”
突然,这百多琼崖剑派的弟子齐齐躬身唱诺道:“恭迎掌门人芳驾!”
雄奇煌一愣,松开楚雄,惊疑不定地朝众弟子施礼的方向瞧去。
但见一位明眸皓齿美若天仙的彩衣少女,从林间缓步而出,在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随从,正是曾经的黑沙谷二谷主哈元晟和天荒八怪之一的邛崃山君。
在这两人的后头,还有来自大群祁连山的魔道妖人,其中不少都与杨恒相识。
杨恒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来了!三年未见,想必她已将轩辕心炼化成功,这便要出山复仇了,这些琼崖剑派的弟子定是被太古秘术控制了神志,以至于连自家的掌门人也不认了。”
他退到真禅身侧,一边静观其变一边低声道:“真禅,你这是怎么了?”
真禅摇摇头没有说话,西门美人怨怼道:“还用问么,是被小狐狸精迷了魂。”
这时哈元晟将扛在肩膀上的一具尸体卸下,双臂一振丢落在司徒奇哲的身前,这尸首血肉模糊,死状惨不忍睹,便是雄奇煌刚刚问及的卓奇川。
雄奇煌见状一声怒吼,纵身扑向彩衣少女道:“妖女,还我师兄命来!”
哈元晟跨上两步,“砰”地与雄奇煌对了一掌,身子晃了晃道:“雄奇煌,你还不赶紧拜见琼崖剑派的新任掌门人?”
“新任掌门人,是谁?”雄奇煌呆了呆,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彩衣少女。
这彩衣少女正是蝶幽儿,她手捧奇魔花咯咯娇笑道:“就是我啊——雄老爷子,你不晓得吧?就在方才,这些位琼崖剑派的弟子已一致公推我就任新掌门啦。”
雄奇煌气得浑身发抖,叫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谁不知道琼崖剑派的掌门是我司徒师兄?妖女,你好大的胆子!”
蝶幽儿瞥了眼司徒奇哲,笑吟吟道:“他么……在我眼里和死人也差不多。”
直到这时司徒奇哲才开腔道:“丫头,你不要得意忘形,老夫也不介意杀了你。”
“杀我?”蝶幽儿眉宇之间涌现出一缕骇人的煞气,冷笑道:“你已错过机会!”
杨恒脑海里灵光一闪道:“敢情司徒奇哲就是天师!难怪我刚才和他交手时,心中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不正是活脱脱的另一个褚惜衣么?”
身旁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却是真禅眼放异光,死死盯着哈元晟。
西门美人也察觉到真禅不对劲儿,关切道:“喂,你怎么啦?”
真禅眼中的暗红色光焰越来越浓,猛然腾空而起,振袖弹指射出一束碧血花,冲着哈元晟打去。
哈元晟凛然一惊道:“不好,这小哑巴得了慑仙玦苦修三年,如今是要找老子来报仇啦!”
他不敢怠慢,身躯蹲踞一声怪叫,双掌平平推出,已运上十成功力。
“砰!”碧血花激撞在绿蒙蒙的混元一气掌风上,爆绽开来,森寒锐利的血腥之气穿透绿雾,震得哈元晟连退三步。
真禅双目赤红犹如魔神附体,不顾一切地朝哈元晟扑去,指尖不断激射出缕缕血光,宛若赤蛇狂舞声势骇人之极。
尽管哈元晟也称得上恶名昭著的魔道枭雄,可面对真禅这般浑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禁胆寒。他一边运掌相抗,一边叫道:“小姐!”
蝶幽儿黛眉微蹙,手中奇魔花焕动银光涌将出去,将漫天血芒化于无形,真禅瞠目怒喝,抬手挥动乌龙神盾往哈元晟砸去。
雄奇煌和司徒龙枫见此情景,双双向蝶幽儿扑去,邛崃山君当即上前拦截。
正在众人混战成一团之际,司徒奇哲蓦地纵声长啸,双手高举向天捏作法诀,体内腾出一团浓烈冰寒的乌光,刹那间化身为高逾两丈鹰首龙身满副黑甲肋插双翅的洪荒雷神,琅琊金笔霍然暴涨十数倍,变作一柄金光闪闪的魔枪,通体燃烧湛蓝色的冰焰,朝着蝶幽儿分心便刺。
“玄雷幻形?”蝶幽儿唇角冷蔑一笑,不慌不忙合起双目,眉心陡地亮起一簇心状银芒,一道浑圆光束勃然喷发,罩向司徒奇哲。
司徒奇哲狞声笑道:“你以为炼化了轩辕心,便可无敌于天下了么?”
笑声里司徒奇哲腰间玉带骤然飞出,似一条坚不可摧的玉箍束住从蝶幽儿眉心激射出的银白神光。
银白如一头被捆缚住的怒龙,在空中舞动呼啸,将玉带撑得“嗡嗡”直响,开裂出一道道银色的裂痕。
司徒奇哲肋下双翼猛振,林间顿时刮起一股黑色风暴,将木然站立在两厢的数十名琼崖剑派弟子卷起,抛入银色光束里。
四五十个琼崖剑派弟子的血肉之躯甫一落进银光中,即被炸得肢体横飞,化作血光撕裂开光束。
司徒奇哲一声长笑,双手拧动琅琊金枪以雷霆万钧之势破入银光,所到之处冰焰蒸腾,吞噬着那些琼崖弟子的精血,就似火上浇油般爆溅开来,将银白色的神光轰得千疮百孔。
司徒筠站在圈外,娇躯被浩荡的罡风吹得难以立足,眼睁睁瞧着父亲血战蝶幽儿,却无力相帮,一颗芳心焦灼万分。
猛然哈元晟一声厉吼,竟被真禅用乌龙神盾生生劈成两半。
真禅浑身是血,一边仰天长啸,一边疯狂地用左拳拍打胸脯,他的啸音里充满了大仇得报的舒畅之情,仿佛要将积郁多年的愤懑一吐而尽。
杨恒远远望着真禅,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却蓦然发觉真禅变得陌生,这次重逢之后,他已渐渐猜不透真禅的心中在想什么?
也许是手刃生父的打击过于残忍,真禅不自觉地封闭起自己的心灵,宁可独自发泄痛苦,煎熬挣扎。
蝶幽儿却无暇去管哈元晟的死活,她眼见得琅琊金枪所向披靡飞速迫近,花容微变道:“我还是低估了这老东西的实力!”
唇中发出一记刺耳尖啸,催动奇魔花祭起“斩天裂”,她既得轩辕心的神力护佑,道行较之三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华光盛绽,一柄巨剑当空闪耀,劈击在琅琊金枪的枪尖之上。
“当!”巨剑被震得粉碎,琅琊金枪亦是光华黯灭往下垂落,紧跟着一记石破天惊的巨响,轩辕神光将玉带轰得粉身碎骨。
气机牵引之下司徒奇哲身躯剧晃,心道:“我不惜牺牲数十个弟子的性命和澜沧玉带,竟仍教这丫头躲过一劫,今日若不能将她除去,往后再要杀她无疑难上加难!”
念及于此司徒奇哲身形不退反进,振翅冲入轩辕神光中,饶是轩辕神光接连受到数轮抗击,威力已大幅削弱,却仍教司徒奇哲满身的乌黑光甲“丝丝”冒烟,不断融化,现出斑斑驳驳的银色小孔。
司徒奇哲面色沉静不见喜怒,双翅上骤然爆射出一团团刺眼的浑圆雷光,不住轰击在轩辕神光之上,终于炸开一线裂痕,身形长驱直入挺枪直刺蝶幽儿酥胸。
孰料蝶幽儿毫不惊慌,反露出一丝冰冷彻骨的笑意道:“老东西,你的末日到了。”
娇躯疾往后飘,蝶幽儿眉心心芒骤灭,满空的轩辕神光登时消散。
司徒奇哲顿觉不妥,只感到一股磅礴剑气从斜里迫至,就见杨恒身剑合一,御起天若有情诀,全身化作一团金色光火,四周五百大空印飞舞环绕,激荡起万丈霞光,烧化了浓浓的夜色和无边无际的人世苍茫,仿佛也要将他熔为灰烬,散落在这夜岚之中。
一时间天地变色,大地被剑气催开一条条深壑,如龟纹般飞速延伸,向着司徒奇哲脚下逼去,司徒奇哲立时醒悟道:“不好,这丫头竟是把自己当做了诱饵,好让姓杨的小子在侧旁发动致命一击!”
他猛地摆动琅琊金枪回扫,双翅雷光滚滚密如蝗雨轰向杨恒,却被五百大空印迎头截击。
杨恒的剑势毫无凝滞,披荆斩棘飞掠长空,剑锋所向直指司徒奇哲咽喉。
司徒奇哲情知杨恒气势如虹,自己已避无可避,唯有正面硬撼一途,当下也顾不得蝶幽儿在旁窥觑,双手抖动琅琊金枪转成一团炫目球光,迎上阿耨多罗剑。
就在双方即将短兵相接的一霎,司徒奇哲的双翅遽然鼓胀,如两座小山般分从左右拍击向杨恒。
杨恒灵台空明万里,左手剑诀骤变,横空劈出两道宛若残月的金色弧光,却是脱胎于双泯月轮的“阴晴诀”。
“噗噗”声响,两弯月轮斩入雷神翼中,各绽开一条金色光痕。雷神翼应声断落,化作如丝如缕的乌芒飘散。
“轰——”两团金光激撞在一处,巨大的轰鸣令得地动山摇,几乎刺穿人们的耳膜,迸溅开的流光如花雨般划过林间,削断了无数参天大树。
杨恒所有的真气与神息几乎在这一击中倾泄殆尽,身躯被激溅的罡风光澜重重抛起,摔向数十丈外。
隐隐约约,他听见真禅的惊呼和雄奇煌等人的怒吼,还有……还有一声好像遥远得像是从天外传来的呼喊道:“阿恒——”
他的精神一振,勉力睁开眼睛,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司徒龙枫年轻而狰狞的面孔,和一只饱含怨毒与仇恨的手掌。
没有奇迹发生,司徒龙枫的左掌结结实实击中了杨恒的胸口。
杨恒的眼睛却依旧盯着司徒龙枫的背后,那里,有一道雪白色的身影穿越重重未散的风光,朝着他追来,追来……
他的唇角逸出一缕喜慰的微笑,奋尽最后的余力掷出阿耨多罗剑。
“噗——”绚丽的剑华划过一道曼妙的拋物线,贯入司徒龙枫的胸膛,绽放出一朵殷红色的血花。
然后杨恒的眼前也变得一片血红,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中,就像是在梦中一般,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
杨恒掉入的是石颂霜的怀抱,她和疾舞岩三人在海边久等杨恒不归,终究放心不下,便藉由银面人老巢中的密道潜入琼崖山庄,正遇见蝶幽儿麾下的祁连山妖众在清理善后。
好在这些妖人里有不少曾在神藏峰大战时见过石颂霜,知她和杨恒渊源甚深,故而未加拦截。
等石颂霜赶至密林中,刚好远远望见杨恒祭起天若有情诀和司徒奇哲拼得两败俱伤,更被司徒龙枫一掌击中了心口。
她眼前一阵发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抱住的杨恒,只觉得天崩地裂,脑海一片空白,依稀听见蝶幽儿一声冷叱,唤动奇魔花怒绽出千百只光蝶轰向司徒奇哲。
司徒奇哲被杨恒的天若有情诀打回原形,面色苍白七窍流血,浑身上下教剑气切开无数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袭水色长衫早已破损得不成模样,神情可怖之极。
瞧见铺天盖地的“蝶恋花”涌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凝住几欲碎裂的五脏六腑,将扭曲变形的琅琊金笔横在胸前,再做殊死一搏。
间不容发之际,雄奇煌奋不顾身地御风急掠迎向“蝶恋花”,将司徒奇哲遮挡在自己的身后,拼尽全力推出双掌,怒声大吼道:“师兄快走!”
奈何他的掌力却似螳臂挡车,汹涌的光潮瞬间将雄奇煌魁梧的身躯卷裹吞噬,未留下一点痕迹。
只这稍一迟滞,司徒奇哲业已跃身没入密林深处,消失在蝶幽儿的视线之中。
蝶幽儿望着满天飘飞的“蝶恋花”不无懊恼,情知司徒奇哲这一逃譬如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她的视线扫过那些面色惊恐茫然的琼崖剑派弟子,最后落定在杨恒惨白若金的脸庞上,贝齿咬了咬寒声道:“全杀了!”
邛崃山君如奉纶音,口中一记呼哨驱动已被蝶幽儿控制住神志的一众琼崖剑派弟子,朝着幸存的同门冲杀过去。
混乱中,却不见了真禅、西门美人和司徒筠的踪影,只是此刻谁也没心思去顾及这三人的下落。
石颂霜魂不守舍的抱着杨恒,一次次将手指探到他的胸口和鼻子底下,希望能察觉到一丝心跳或呼吸。
但是每一次努力和尝试,换来的都是无一例外的失望,失望多了,便成了绝望。
疾舞岩、魅嗣丽和魅瑙仔围绕在她的身旁,亦试图用祭魔族的疗伤秘术拯救杨恒的性命,可什么法子都用了,杨恒的体内却依旧没有一点儿生机。
环抱着杨恒逐渐冷却的身子,石颂霜流不出一滴眼泪,当最后的结果无情地展现在她眼前时,她甚至觉不到心里的悲伤。
她不晓得,上苍待自己究竟是恩宠还是残忍,两个同样深爱着她的男子,一个在沉睡中等待死神的引领;另一个倒在自己的怀中,甚至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
天地之间,仿佛又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每每在希望来时沉入黑暗。
生命是这样的无聊,无聊得如同一张永远无法着色的画纸,不管你在上面画下了什么,都会在瞬间被无情的抹去。
她听不清疾舞岩在说什么,魅嗣丽在哭什么,魅瑙仔在叫什么?耳畔反复回放的只有那一曲古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帘淡月,仿佛照旧颜!”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她就不必烦心后来的种种,不必为他的离去心如枯槁,不必为他的决绝魂牵梦萦……
“青原,对不起——”她默默地想道,刹那间已彻底明白: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无论杨恒曾经伤得自己有多深,却从不曾也绝不能有人能够取代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即使是如厉青原——也不能!
只是一切都已显得太晚,太迟,此情可待成追忆,为何当时已惘然。
石颂霜的手扣住了袖袂里深藏的那柄天庐神匕,匕首冰冷而锋锐,只消在咽喉轻轻一下,所有的苦难即可解脱,而她和他,便能相聚于另一个世界。
“算得天上人间,唯有两心同。”
曾经的誓言,如今到了该实现的时候,她甚至一点儿都不恨司徒龙枫,相反还有一丝感激,比起无望的相恋与煎熬,或许眼前的结果才是真正的圆满。
一瞬间,她竟想了这么多事,这么多人,心也变得越来越沉,沉得自己无法承受。
忽然,她迷迷糊糊的闻到了一缕幽幽的花香,一只娇柔粉嫩的小手,不知从什么地方伸了过来,轻抚在了杨恒的胸口。
这是谁的手?
石颂霜的心一紧,抬眼就见蝶幽儿半跪半蹲在自己的面前,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杨恒。
不知为何,她很不喜欢这女孩儿,不假思索地道:“别碰他!”
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