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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支弹药果然是合法的。旧恨说:“别怕,枪里没子弹。把枪放低点,别让警察看见。”我觉得更刺激更疯狂了:“还会有警察追我们呀?”于是我听话地搂着枪,觉得自己像个女战士。
街道旁罩着一串串橘红色的路灯,我们开车到一条偏僻的街上。布朗尼从我手里接过枪,装了子弹,走出去。他蹲在路边草丛里,瞄准一盏路灯,那光线中有无数飞蛾晃着。我和旧恨留在车里守着,说好一有警察,马上逃。旧恨说:“你要不要出去看布朗尼怎么打枪?”我把头抵在旧恨的椅子背上,说:“我不去,我要和你在这里放哨。”他低声说:“我们每年夏天都到森林里打猎,有时能打到麋鹿呢。明年夏天,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我默念着:“明年夏天……”什么事情能持续那么久呢?到时会不会物是人非呢?明月穿过车窗,我在他身后点点头却没出声。车厢里有一种默契。街灯的光线虽不明亮,依旧可以看见旧恨眉宇间透出一团喜气。
街上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布朗尼一枪打破了一盏街灯,嘭的一声,玻璃碴儿纷纷扬扬散下来。我们老远喊:“Great! You did a good job!”后来,旧恨“正义”地说:“别在这条街上打了,换条街吧,要不这条街就黑了。”于是,我们开车又走了好远,在另一条街上打了一阵,打够了,我们就回去了。
在外面跟不太良的美国青年打街灯,回到中国房子就和传统的中国学生们念经,这就是我的两面生活。周末晚上,有一个姓郑的中国教授家里开查经班。二梅鼓动新仇一起去,新仇不去。我已经穿戴好了,新仇说:“噢,绰丢儿也去啊?等一下啊。”披了件衣服就跟着去了。主人热情好客,说是学圣经,其实是中国学生在一起聚一聚,郑太太招待我们一些小点心,还有浓浓的八宝粥,红豆粥。这天晚上,来了十几个中国同学,大家团团坐满了,一张长长的桌子铺着雪白纯棉暗花桌布,墙上挂着许多古典中国字画。新仇搬了把椅子,坐在我正对面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家一起唱《喜主爱我歌》和《赐福如雨歌》,歌词书不够人手一本。新仇和坐在旁边的刘二梅共看一本。我自己看一本。不知怎么着,我竟然对二梅心怀嫉妒,尽管尽量低头用歌词本藏着脸,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往那边瞟。屋子里有一种收敛的光,郑老师继续讲经,挺乏味的。我抬头下意识地望了望,看到新仇也正远远地默默望着我,那目光里像是流淌着些什么。目光短兵相接,我只好耸了耸鼻子,扮了个鬼脸,又垂下头去,当我眼睛移开时,他也转头。就这样许多种目光在枯燥的圣经中飘来飘去。
我不信基督,宗教应当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任是去了多少个教堂我都不被感化。但我相信整日把“上帝眷顾我”挂在嘴边的人大多是好人。大家唱歌后祈祷,接着捧着中译本的圣经,翻译得古里古怪的,还不如直接看英语。我们一人读一句,一段一段讨论,大概基督是说:“属于凯撒的归凯撒,属于上帝的归上帝。”我没太听进去。这两天我有点心神不宁,不管干什么总觉得有人在想着我,新仇呢还是旧恨呢?这样想忍不住要笑,好像有人在挠我痒痒。于是,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笑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唱着“耶稣已经来,寻找迷路之羊,再没有云雾,能遮盖此光……”笑起来会傻里傻气,不大合适,我憋着,特别小心不要让别人看出我高兴的神气。
新仇的出场(4)
讲完经,郑阿姨端上来一大锅浓浓的红豆粥,让大家尝尝。有人起身笑呵呵地盛汤。我还和刘二梅坐在椅子上说话。新仇盛了碗汤走过来,端到我手里:“绰丢儿,喝碗红豆粥吧。”玲珑的小瓷碗,玲珑的小调羹,碍着众人,我有些受宠若惊了。新仇过来时,小声在我耳边说:“原来骗了我,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攒眉道:“我又没让你来。”用小调羹搅了搅红豆粥,静静在那儿,抿着嘴微微含笑。我能感觉到同性间浮着又羡又妒的目光。郑阿姨欣慰地对我说:“搬到新家里多好,大哥哥大姐姐都好照顾你。”刘二梅说:“我们都没做什么,都是新仇照顾的。”在中国人圈里,我平和了不少。从前周末要是没有个疯狂的party闹到半夜我准会被憋死,现在却安下心来工工整整地唱圣经歌曲,不去打枪却来喝汤。
时间不早了,大家堵在门口,纷纷说再见的话。人太多我没有插嘴的地方,说了声再见,郑老师和别人说话,没听见。我就开门要走了。新仇紧紧贴在我身边,凑在我耳边轻轻责备:“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说再见啊。”我说:“我说了,他们没听见。”他说:“再说一句啊,大点儿声。”我就大声说:“谢谢叔叔阿姨,再见!”他们听见了,高兴得点点头。然后我们出来,他捅捅我:“你看你什么都要让人教。”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到大人家做客的情形,也是这样的。
我热爱我的电脑,却没有装亲爱的中文系统。新仇终于找到了可以进我屋子的借口,便自告奋勇地要给我装个中文系统呀什么的,我总是推说没空。他隔天就敲我的门:“装不装?”我在屋里说:“回头吧。”他不吱声了。转天,一阵踢踢蹋蹋脚步声响,新仇又踱到我门前,手执门环,轻击两下,停了一停,再击一下:“装不装?”我隔着门莺莺呖呖地说:“等有空吧。”他说:“你有空,还是我有空?”我说:“当然是我有空。”他唉声叹气:“牛人,牛啊。”然后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了,火烧火燎地说:“我都急得快疯掉了……”我正闷在屋里读《诗经》:“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白话是:样子老实忠厚的男子呀,抱着布匹来换我的蚕丝,他其实不是真的来换丝呀,不过找借口和我说说话。
这天,新仇又在我门外上看下看,我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堵住说:“男生请留步。”新仇说:“为什么?为什么呀?”我说,“不能进,不能进。女生宿舍。” 口气十分坚决,可忍不住的微笑却出卖了我。新仇说:“来,我帮你看看电脑。”说着从我胳膊底下猫一样闪进去。篱牢犬不入,我露出宛若小女孩生气的表情。以前也听刘二梅说他是阳光少年,但不知道他竟然这么阳光。一开门,就放进了一屋子阳光。
其实我在每个周末的晚上都全城血拼,扫榻相候:换床单、桌布、窗帘,忙得不亦乐乎。我的屋子里粉个囊囊的,清浅到一览无余。新仇一屁股坐下来就要给我干活。电脑桌面上是一朵花的特写; 沾着露水的花蕾,粉红的,清新的,衬着背景里隐隐约约的绿叶。新仇坐在椅子里,说:“你把桌面换成我的照片吧。”我摇摇头:“凭什么呀?”忙了一会儿,他说已经给我新装了“中文输入软件”,要教我怎么用,就输入“新仇绰丢儿”,然后继续给我演示:“以后你再写拼音头一个字母,就出来一串。”说着,输入了几个字母,果然不加标点符号地出来了一溜儿:新仇绰丢儿新仇绰丢儿新仇绰丢儿新仇绰丢儿……一直写到我都不好意思了。新仇说:“你看,它记住了。”打断他说:“我知道怎么用了。这个软件挺好。谢谢。”他又说:“要是让别人知道我给你这个软件就坏了,算是盗版权。”我说:“谁说是你的?我就说是我自己的。”新仇笑起来,天地都开了似的:“我就喜欢听你说这句话。”那神情让我想起旧恨第一次说我们吃饭都由他来付钱。不知何时新仇和旧恨已经变成了手心手背,而绰丢儿低回在这两个岸的边缘上,如履薄冰却情不由己。
谁谓女无家?(1)
自己一个人久了,天天有人在中国房子惦着我、疼我,招呼我喝汤喝水,反而不习惯了。一天,我闷在屋里看书,刘二梅喊:“绰丢儿,新仇请你出来喝汤。”我磨磨蹭蹭地应着:“噢,这就来,这就来。”推门出来,只听老王说:“这就叫做千呼万唤始出来呀。”看到门外桌子上一个糊了煤烟的高压锅。一人手里端着碗汤,我敬佩地说:“哎呀,还敢用高压锅呀,像个炸弹一样,真吓人。”小时候,家里的高压锅底部全都是黑色硬壳的,后来,那个锅炸了,从此一提高压锅,就害怕。妈妈买了个新的,银色锃亮,我就不习惯了,认了半天没认出那是高压锅。新仇说:“你看,物理有用吧?煮银耳汤就得用高压锅压用物理。”我顺口说:“高中那会儿我物理学不好差点没自杀,真是不值。”
银耳漂浮在清清澈澈的水里,像美丽的黄珊瑚。新仇不会因为我学不好物理看不起我吧?新仇说:“再吃一碗吧,专门给你做的。”我不便拂他之意,又吃一碗,加糖,白沙沙的糖化了,有点黏稠感。新仇巴巴地问:“怎么样啊?”我用小调羹搅了搅煮化了的莲子,抿了一口说:“还行吧。” 这就有了不露声色软玉散的效果。新仇凑过来说:“这是专门给你做的,多喝点。”四周的空气是清清淡淡的水,我是浮在上面晶莹剔透的银耳。
物物交换的年代到了:新仇看到我在沏水,忙凑过来问:“喝什么呢?”我说:“热巧克力。”他就吵着也要,便去拿杯子,没找到胖嘟嘟的茶杯,就拿了一只透明玻璃啤酒杯来代替。新仇专断地把高高的杯子撂在桌上,抢过我的小勺,霸道地安排:“我来搅,你来倒。”我看着那个大大的啤酒杯子,一脸心疼地说:“你的杯子太大,浪费我那么多巧克力。”新仇像个孩子一样耍赖起来:“不嘛不嘛,我就要。”我只得忍气吞声地提起水壶,热气腾腾的水落在啤酒杯里,他拿小勺的手旋转地抖着。我们一起低下头静静地看着玻璃杯里的水涨上来,巧克力沫浓浓的,旋转出一个圆润的漩涡。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生怕他也会抬起头,那目光会有多烫;手里的水壶也许会掉在地上,那会溅起多少玻璃碴儿和热浪。时间停在这里,十分漫长。良久良久,我尴尬起来,把壶一放,薄怒轻嗔,面带娇羞地说:“不倒了,杯子那么高,倒了半天也没倒完。”好像一层薄薄的纱被我一把撩起来,雾破了,只有淡淡的余香萦绕。新仇倒不计较,美滋滋地喝起来。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在厅里逗留,径直走向我的屋子,仍然能感觉他委屈地看着我的背影,想留我多坐一会儿;仍然能感觉他的眼睛在绰丢儿黑色的头发上留下长长的尾巴。被我顺手关上的门像铡刀一样把这似有还无的尾巴切断。
回到自己的屋里,掬起茶杯,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小草上的露水。从小就喜欢吃牛奶上浮着的沫沫,于是先把胖嘟嘟的杯子边儿的小白珠子吞下去。听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是支书大姐的声音,她进门就嚷:“新仇,喝什么呢?这么高兴。”然后是新仇的声音“Hot Chocolate”。支书打趣道:“真小资。”于是又听到新仇得意洋洋地说:“是丢丢姑娘沏的,更加小资。”我躲在屋里握着白色的杯子好像掌心正盛开白色的花朵。新沏的这杯水,还好当时没将它喝完。一边听门外的人说话,一边在静沉中默啜着那杯水,轻轻抿着嘴,抑扬顿挫地对自己说,我在“品”着味道。
我把湖水色的纸卷成灯罩罩在灯泡上,于是屋里光线显得十分幽柔。新仇胸前挂着MP3,推门说:“我给你听歌吧。”我正要把他推出门,他说你看纸做的灯罩回头被烧起来了,屋里要起火灾呢。我便放他进来。虽说意志坚定,但也有软肋,新仇把耳塞往我耳朵里一塞,我就没词儿了。
周杰伦呢喃的rap的轻轻徘徊,没有书面文字对照,谁也猜不出他口中念的是什么词儿。我听了半天,只听懂几句:呼尔嗨呦,那鲁湾,呐咿尔呦,哦,我亲爱的牛儿啊……呼尔嗨呦,那鲁湾,呐咿尔呦,哦,跑到哪儿去啦……这几句在无所谓的基调里唱得无牵挂,宽广辽阔得好像站在青藏高原上,单纯得让我把旧恨忘得一干二净。突然一个属于牛儿的空间被打开,好像我们许下塞上放牛牧羊的约定。有一个新的时期,在等待着我的到来。门反掩上了,人本是站在门口儿的,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坐在床沿上了。
谁谓女无家?(2)
我说:“我听懂了,好像是我心爱的牛儿啊,都跑到哪儿去啦……”新仇把手放在我肩上虚虚一拢,笑着说:“没想到英文听力不错,中文听力也不错嘛。”我说:“我还要骑马,嗒嗒嗒嗒嗒。”新仇说:“好啊,我带你去西藏骑马。”新仇说:“你看我的MP3 上还显示歌词,比你的好吧。”我想他就喜欢臭显摆,一看,果然有歌词:文山啊,等你写完词,我都出下一张专辑啰,没关系,慢慢来,这首歌我自己来。我说:“这叫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新仇说:“你接着往下听啊。”周杰伦接着唱:坐着公车上学的我,看着窗外的牛啃草,是种说不出的自由自在……真声和假声结合穿插,简单的文字有诗句般的优美。他叨叨咕咕叽里咕噜唱:靠着回忆,画成油画,拿到奖状,有个啥用?鼓励你多去回首吧…… 屋子里仿佛有种一碰就会断的呼吸。很久以后,我把这个时刻记录下来,就是“靠着回忆,写成文字,出了书,有个啥用?鼓励我多去回首吧……”确实也有许多买菜烧饭家常事变成温暖的回忆。
超市里,两人并排走着,推一辆小车东挑西拣,把蔬菜、肉、日用品都放在车子里,商量着做什么吃,真让我向往操心一日三餐的家庭主妇的生活。买了菜,新仇又在工具那排走廊转来转去,我问:“你买工具做什么?”他说:“为了把绰丢儿拆开来,看看她是用什么做的呀。”真高兴晒着月亮跑回来买了菜一起做了吃。
大家也常围在一起吃饭说笑话。楼上厨房里已经炒菜下锅了,“嗤啦啦,嗤啦啦”的声音十分响亮,伴着中国的味道,一阵阵传到楼下来。每人添一盘菜,凑成一桌。新仇做了一盘炸鱼,坐在我旁边不停地给我夹。小张做的一碗鲫鱼放在较远的地方,我搛不着,站起来伸着胳膊去搛,我的筷子却被新仇伸过来的筷子拦腰打了一下,他半真半开玩笑地说:“不许夹别的男人做的菜。你要吃,跟我说一声啊,我给你夹。”说着往我碗里夹了条小张做的鲫鱼。我像小媳妇一样笑了笑。绰丢儿见着新仇这般待自己,岂有不知道的。何况新仇同住在一栋房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笑语时闻的呢。但也怀疑新仇是为了和朋友打赌才对我这样的。我在美国时间长了呀,他好借我的长度增加自己的高度和威信吧。
在心里把这座中国房子列入“家”的温暖概念,而旧恨处却是另一个“非家”的娱乐范畴。一旦下了课或下了班,哪怕只有半个小时的空闲,我也不遗余力地驱车回家。房子的窗户中透出淡淡黄光,炉上咕嘟咕嘟熬着一锅细白小米绿豆粥,温温和和。我想,多好啊。到家了。每当我轰隆隆的车驶进门口的车道,家里就会鸡飞狗跳,好像有人正等着我推门的声音。自己一个人惯了,已经有好久没有人等着我回家的脚步了。
做小学生时,每天中午放学急着往家里跑,12点10分整,妈妈从阳台的窗户上探头出来,她终于能看到闺女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在楼下仰着头走来。我在楼底下向妈妈招手,炊烟袅袅的从烟囱里冒出来,妈妈正挥着炒菜铲子看着我笑呢。我肚子饿了,妈妈在做什么好东西?噔噔噔跑上楼,呼哧呼哧喘着气按门铃。我家那扇绿色的防盗门上方有绿色的镂花铁栏杆,外面一层绿纱窗。我那时个子还矮,总不带钥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