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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可知。凡此等等,都使嬴政立下决断,无论咸阳有多少政事亟待解决,都得赶
赴淮南立定根本。
从关中直出函谷关,经河外进入鸿沟堤岸大道,再下淮北淮南,一路平坦异
常。赵高驾驭着王车第一次在如此宽阔的平野大道上长途飞驰,分外振作,将高
超的驾车技艺挥洒得淋漓尽致。一辆庞大的六马青铜高车平稳得如同水上行舟,
细碎的车铃声在风中连绵不断如编钟齐奏,整齐划一的二十四只马蹄时疾时徐如
同鼓点拍打,身后三千铁骑隆隆如春雷滚动,直是一曲别有况味的铁马铜车行进
乐章。出得安陵,赵高一回首正想问秦王要否歇息打尖,却见前座秦王已经鼾声
如雷,后座李斯直向他摇手。赵高恍然,手中集束马缰稍一收拢,王车立即变为
平稳常速。
“嘭!”鼾声立止,秦王嬴政脚下一跺。
“嗨!兼程疾进!”赵高立即明白,减速反倒惊醒了秦王。
虽有鼾声如雷,嬴政心头却始终萦绕着种种有待决断而尚未清晰的线头。天
下即将一统,亟待定夺的大事太多太多了。在接到王翦灭楚战报的瞬息之间,嬴
政倏忽感到了呼啸而来的“天下”泰山压顶般降临了。那一刻,一个念头骤然闪
现出来:嬴政,你扛得起这座“天下”泰山么?巍巍然矗立近两百年的六座大山
,已经轰轰然倒下了五座。打天下固难,然嬴政却强毅奋发一往直前,从来没有
过恍惚困惑,只有今日,当楚国这座最广袤的南国之山轰然倒塌时,他却没有那
种巨大的战胜喜悦,反倒是心头掠过了一片茫然……秦国的朝局该再度整饬了,
这是始终飘荡在嬴政心田的一端思绪。应该立起栋梁了,否则,他这个秦王当真
可能被这座“天下”泰山压倒,被这座“天下”泰山吞没。军力该如何重新部署?最后的齐国,重新泛滥的匈奴之患,死而不僵的燕代残部能否一体结束?果真
能够一体结束,六国贵族该如何处置?没有了六国王室的天下该如何摆布?老秦
国的法令要不要改变?等等等等头绪太多了,且每一个头绪都粗大得足以经天纬
地,嬴政也嬴政,你的才具足以胜任么……
“禀报君上,已经过了淮水。”
“好!停车歇息片刻,稍事收拾再见上将军。”
赵高这次没有再看李斯手势,一过连通郢寿官道的淮水大石桥便刹住了王车
,径自回首对秦王高声禀报了一句。整整一天都时醒时睡的嬴政蓦然一顿,双手
搓了搓脸庞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已经举起火把的马队,又看了看也是刚刚从朦胧
中醒来的李斯,这才吩咐了行止,扶着车轼便要下车。李斯捶着腿道:“君上小
心,我腿都木了。”正在此时,赵高已经一个纵身到了车下,将嬴政背了下车。
饶是如此,嬴政脚一落地便颓然软倒在了地上,不禁一边大笑一边连指李斯。赵
高说声明白,立即过去也将李斯背下了王车。李斯虽没有倒地,却也是一瘸一拐
地踉跄了几步才活泛过来。
火把之下,护卫骑士们一边大嚼着锅盔夹干肉,一边喂马刷马收拾马具。嬴
政与李斯则走到赵高看好的水边稍事梳洗,而后一边走动着活动手脚,一边举着
酒袋啜饮着马奶子酒,一边说叨起事来。嬴政说,老将军再下岭南,只怕撑持不
住。李斯说,老将军是该歇息颐养了,可平定百越事大,既得缜密梳理,又得威
权资望,一时无人可代老将军。嬴政兀自喃喃道,得有个办法,得有个办法,老
将军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有任何闪失。李斯说,君上莫担心,此事终得看老将
军气象如何,还是见了老将军再说。嬴政点了点头,望着遍野火把不再说话了。
半个时辰的歇息之后,王车马队整肃起行。大约四更时分,王车马队开到了
郢寿北门外十里之遥。嬴政突然一跺车底下令:“停车!城外就地扎营。”赵高
一心只想秦王进城好安卧歇息,闻令不禁愣怔了。李斯道:“深夜入城,君上怕
搅扰老将军。去传令了。”赵高这才恍然,连忙跳下车高声传令去了。不料,马
队刚刚开始扎营,便有一队骑士从郢寿方向飞来查问。李斯快步上前一看,原来
是都尉赵佗率兵夜巡,简短问答后连忙将赵佗领到了王车前。嬴政很是高兴,立
即便问大军驻扎并王翦饮食起居诸般状况。赵佗禀报说:“占据郢寿三日后,上
将军幕府便移到了城外大军营地,城内只留了五千步军;老将军从来严守军旅法
度,初更上榻五更操演,卯时准定进入幕府处置军务,从来未见异常。”嬴政皱
着眉头道:“李信不是中军司马么,五更操演此等事还要老将军亲临?”赵佗禀
报说:“依照军法,寅时操演只练阵法分合,幕府要做的只是号角起令,而后中
军司马巡视各营,原本无须统帅过问。然上将军与蒙武老将军却从来都是日日早
起,亲自下场与将士一起奔跑操演,李信曾多次劝阻,上将军依然如故。”嬴政
听罢好一阵不说话。赵佗便一拱手请求告辞,要立即赶回幕府禀报上将军出迎秦
王。嬴政却一摆手道:“将军莫走,一起等候。”赵佗大是困惑,却也没敢再问。李斯笑道:“君上不忍此时惊醒老将军,要等到天亮,将军便等了。”
“禀报君上:行营立好!敢请君上歇息。”赵高快步过来禀报。
“本王要候在这里,看着太阳出山。”
“君上……”
“小高子,教将士们打个盹,寅时末刻起行。”
“嗨!”赵高情知不能争辩,转身大步去了。
“来,将军且坐,说说军旅,想哪说哪便是。”
赵高铺好了一张大草席,又捧来了一坛黄米酒。嬴政与李斯赵佗席地而坐,
对着天边一钩残月,听赵佗海阔天空地说起了南下大军的诸般战事。末了,赵佗
说上将军正在部署对百越之战,只怕秦军要变一番模样了。嬴政与李斯都对百越
大有兴致,赵佗遂说起了百越诸部。赵佗说,越国被灭之后的近百年里,越国王
族大支主要分布在两地:最北边的越人聚居区是故越国的瓯水、灵水地带,人呼
瓯越,也叫做东瓯,首领瓯越王叫做摇,自称越王勾践后裔;再南的越人聚居处
,是闽水两岸与海边岛屿,人呼闽越,首领闽越王无诸,据传也是越王勾践之后
裔;其余越人部族则星散于五岭之南,人呼南海百越,以番禺越人势力较大,以
讹传讹也叫做南海百粤、南海粤人。这些粤(越)人部族多以渔猎为生,操持农
耕者有,但很少,其风习依旧是断发文身部族群居,轻捷剽悍聚合不定,大军应
对难处多多。
“将军何以对越人如此熟悉?”李斯饶有兴致。
“末将先祖为会稽越人,经商北上定居赵国,再也没有回去。”
“如此,将军家族是长平大战后入秦?”
“长史明断。”
嬴政高兴道:“好!我军若能多有通晓百越之人,南进会顺畅许多。”赵佗
说,还有几个都尉、裨将,也是南楚人或老越人,兵士中也有一些,人人都乐意
为南进效力。说话间曙光渐显,嬴政下令起行。车马大队跟着赵佗的小马队,辚
辚隆隆地开向了秦主力大军的营地。及至王翦蒙武闻报出迎,太阳刚刚挂上山巅。
“老臣料事不周,使王作旷野之顿,深为惭愧也!”
“老将军数十年驰驱战场,政一夜之野何足道也!”
王翦对秦王深深一躬。秦王对王翦也是深深一躬。这般君臣之礼闻所未闻,
此刻却如流水一般自然真切。李斯与蒙武等一班大将肃立两厢,感慨唏嘘不止。
尽管王翦步履稳健精神矍铄,但嬴政却分明看出,两年之间王翦是真正地老了。
眉毛全白了,眼袋更大了,原本颀长劲健的身躯有些虚胖了,沟壑纵横的古铜色
脸膛有了一片片斑痕;从来齐全的甲胄变成了柔韧轻薄的羊皮软甲,那一顶人人
熟悉的铜矛帅盔换成了一顶轻得多的将军皮冠,脚下的牛皮铜钉战靴变成了不带
铜钉的羊皮软靴。王翦一身唯一没变的,是那一领当年由嬴政亲自下令王室尚坊
精工制作的沉甸甸的金丝黑锦斗篷。这一眼打量过去,嬴政心头蓦然一阵酸热,
眼圈不禁红了……
“摆开军宴!为我王接风洗尘!”
蒙武奋然一声喝令,君臣将佐们立即轻松起来,络绎走进了聚将厅外赶搭的
军宴大帐。原来,王翦一接赵佗飞骑快报,立即与蒙武商定,召全军千夫长以上
将官,以迎王军宴觐见秦王。中军司马李信领命,立即聚齐了幕府护卫士兵,在
幕府大厅外赶搭了一座可容五七百人的连棚大帐。大帐的中央座案区设置在一排
固定联结的战车上,略有兵士推动,便可巡游全帐。李信又下令幕府炊兵营,军
宴酒菜一律改为楚三式:一鱼、一酒、一饭,使秦王一睹楚地风习。蒙武下令开
宴之时,李信与军士们业已忙碌了一个时辰,除了远处军营的将尉们尚未全部聚
齐,诸事已经大体就绪。
唯其军宴,一切实在简朴。除了中央战车前一片大将座案,其余将尉们都是
十人一张草席围坐,透着初夏阳光的大帐下黑沉沉一片。秦王嬴政一走进大帐口
,数百人刷的一声一齐站起,哄然齐呼秦王万岁,当真是雷鸣一般。蒙武下令就
位,帐中哄然一声坐下,五七百人整齐得刀切一般。王翦亲自导引着秦王嬴政登
上了中央战车落座,蒙武大步跨上战车一拱手高声道:“禀报秦王,军宴楚三式
:鲈鱼烩、兰陵酒、白米干饭!要否改换秦军战饭?唯待王命!”
“这,本王倒得问问将士们。”嬴政瞥一眼大案上的鱼酒饭,高声笑问,“
诸位说,若没有了锅盔酱肉呸,吃得下南国鱼米么?”
“吃得下。”一片呼应声显然没有力道。
“不好吃。”
“鱼有刺。”
“吃不快。”
“不顶饿。”
种种应答纷纭,嬴政不禁大笑起来:“老秦人敢说楚乡酒饭不好吃,好啊!
老秦人有得挑选了!郑国渠未成之前,老秦人敢这样说么?不敢!那时,老秦人
但能吃饱穿暖,已经是托天之福了。今日,秦人丰衣足食了,大出天下了,衣食
风物有得比照了……倏忽数十年,天地翻覆也!”嬴政火辣辣的声音飘荡着,可
大帐中却是一片寂然,几乎所有将士的眼中都泛出了泪光。嬴政的笑意也不觉消
散了,然话语却更平实清晰了,“话说回来。衣食男女,不同风习;四海山川,
不同水土;天下万物,纷纭有别。此,天下之大道也!今我大军南征,淮南距中
原已是千里之遥。远则远矣,唯其大道平坦,尚可有麦面牛羊间或输送,锅盔酱
肉尚可隔三差五猛呸一顿。然若进兵南海万里驰驱,锅盔酱肉,便只能在梦里得
见了……楚国不能归治南海百越,为甚来?没有大军南进!何以没有大军南进?
说到底,楚军耐不得苦战!其中之一,肚皮太娇,南海生猛克化不了!”大帐哄
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淹没了嬴政的话音。
“好!君上决断,酒饭不变!”蒙武高声宣令了。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举帐雷鸣般吼出了这句秦人老誓。
“楚风秦风四海风!食天下者,大秦猛士也!”嬴政慷慨大笑。
“军宴就绪,秦王开宴——”
大帐中安静了下来。谁都明白,秦王方才的酒饭之辞是临机生发,虽实实在
在地打在了将士们的心坎,然毕竟不是正题。无论是成例还是习俗,接下来的秦
王的开宴说辞都是最要紧的,否则连千夫长也召来为甚?是故蒙武一宣布秦王开
宴,大帐近千人立即肃然。
嬴政在大案前站定,环视着帐中高声道:“灭楚一战底定南天,将士们辛劳
备至,功劳殊伟!灭楚完胜,老秦人一统天下之伟业将成,列国人民熄灭刀兵之
期盼将成!政为秦王,便以老秦人之名,以天下父老之名,谢我大秦三军将士!”
对着战车下黑压压的将尉们,嬴政深深一躬。
“一统天下!秦王万岁——”
雷鸣之声平息,嬴政双手捧起了精致的白陶大碗,高声道:“此次本王行程
匆忙,未及携带老秦酒犒赏将士!然则,兰陵酒也是天下名酒,自今日始,同样
也是秦酒!本王便以兰陵秦酒,与上将军,与将士们,同饮共贺!”举帐肃然之
中,嬴政转身对着王翦深深一躬,“老将军率举国六十万大军南下,平定大国且
全我雄师,居功至伟。此酒殷殷如老将军赤心,政敢以为先敬也。”王翦捧起了
大陶碗慷慨道:“君上敬老臣,老臣亦当敬之。我王襟怀四海,运筹于庙堂之上
,决胜于万里之遥,此大秦之幸也,天下之幸也!臣等将士为国家驰驱,分内所
为也!”
王翦举起大碗汩汩饮干,碗底向嬴政一照,干净利落滴酒未落。嬴政大是欣
慰,一个好字出口,举碗三几口吞干了一大碗兰陵酒,碗底一照也是滴酒不落。
战车下的将尉们便是哄然一声喝彩。盖战国之世,酒为珍物,敬酒之风习本意,
乃为敬者献出自家面前的酒呈给对方饮之,是以为敬也;并非后世之敬酒,大多
为敬者先饮,实则将敬之本意讹转为罚,亦将酒之珍稀讹转为贱。然则,敬酒古
风至今依然在中原地带保留,即敬酒者后饮,甚或不饮。此乃后话。嬴政观王翦
饮酒所以大感欣慰者,老人之饮若能一气吞干,其底气犹存也,体魄犹健也。譬
如赵国老将廉颇,郭开同党恶意诬其“一饭三遗矢(屎)”,赵王闻之而叹息廉
颇老矣,缘故亦在此。
嬴政敬罢王翦,又对着蒙武与战车下座案区的大将们举起一碗道:“大军南
征,诸将各司本部建功,本王敬各位将军!”大将们哄然饮干。嬴政高声道:“
今日本王特许,诸位将士放量痛饮!”秦王万岁的呐喊声浪顿时爆发,掀得牛皮
大帐鼓荡不止。嬴政转身对王翦李斯一拱手道,“长史陪同老将军但饮无妨,我
与各席将尉们一干。”转身正要下车,蒙武在战车下道:“君上立定便是,老臣
早有预备。”说罢向大将座案区后一挥手,李信立即带着一小队中军甲士过来,
哗啷一声分开连接战车的铁索,便护卫簇拥着王案战车走向了坐席甬道。如此缓
缓行进,嬴政站在战车上逐一向每席将尉敬酒。将尉们大是奋发,欢呼声连绵不
断。一碗一碗地痛饮,五十余席过去,嬴政已经面如红锦汗如雨下,竟然丝毫不
见踉跄醉态,紧步车后的赵高看得心惊肉跳又热泪直流。及至嬴政的王案战车稳
稳推回中心座案区,举帐雷鸣般一声呐喊:“彩——”
正当此时,秦王嬴政一步跳下了战车,对着与甲士们共推战车的李信深深一
躬。顷刻之间,举帐寂然了。只见嬴政举起了一碗兰陵酒道:“将军虽有一败,
然能知耻而后勇,沉心再造,以等量壮士逼杀项燕,真丈夫也!法度在前,本王
无以擅自赏功,敢请受嬴政一酒之敬!”愣怔的李信骤感心头大热,踉跄欲倒却
又死死站定,又骤然拜倒奋然道:“国不弃我,我何弃国……”言犹未了,李信
晕厥了过去。
这一场军宴,火辣辣痛饮到日薄西山。
嬴政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午后了。问赵高昨日情形,赵高说除了王翦、蒙
武、李斯三人没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