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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低头凝视他。他梦到小仙女伸手轻触他的面颊,拭去那面颊上不自禁流出的泪珠。他梦
到小仙女拉开一床棉被,轻轻轻轻的去盖住他那不胜寒瑟的躯体……他突然醒了。睁开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鸵鸵,不是梦,是真的。她正站在那儿,拉开棉被盖住他。他这才想起,他
给过鸵鸵一副房门钥匙,以备她要来而他不在家时用的。是她,她来了!她真的来了!他睁
大眼睛看她,她的面颊白白的,嘴唇上没有血色,两眼却又红又肿。她哭过了,为什么呢?
谁把她弄哭了?那该死的家伙!那该死的让鸵鸵流泪的家伙!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她
那冻得冷冷的小手在他掌心中轻颤著,她瞅著他,那样无助的瞅著他,两行泪珠就骨碌碌的
从她那大理石般的面颊上滚落下来了。该死!是谁把她弄哭了?是谁把她弄哭了?“鸵
鸵。”他轻喊,声音哑哑的,都是在“世外桃源”吹冷风吹哑的。“鸵鸵,”他再喊:“你
不要哭,如果你哭了,我也会掉眼泪的。”她一下子就在床前跪下来了,她用手指抚摩著他
的眼睛他的睫毛,他湿湿的面颊。“傻瓜!”她呜咽著说:“是你先哭的。你在睡梦里就哭
了。”更多的泪珠从她面颊上滚落,她用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头,低声喊了出来。“原谅
我!韩青!我不要你伤心的!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让你伤心的!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为什么他的心如此跳动,为什么他的眼眶如此涨热,为什么他的喉咙如此哽痛,为什么
他的神志如此昏沉?为什么他的鸵鸵哭得这样惨兮兮?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的头立刻俯了
下来,她的唇忽然就盖在他的唇上了。
要命!又开始天旋地转了。又开始全心震撼了。又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了。又开始接触到
天国、世界、无限、和永恒了。匆匆,太匆匆8/306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几乎又天天见面了,即使不见面,他们也会互通一个电话,听
听对方的声音。韩青始终没有问过她,关于那个海洋学院的学生的事,她也绝口不提。可
是,韩青知道她的时间是很多的,辅仁夜校的课从晚间六点四十分开始上到十一点十分,她
不见得每天都有课,偶尔也可以跷课一下,然后,漫长的白天都是她自己的。他只能在早晨
九点半和她通个电话,因为她说:
“那时候才能自由说话,妈妈去买菜了,爸爸去上班了,老二、小三、小四都去念书
了,家里只有我。”
他没想过是不是该在她的家庭里露露面。徐业平在“世外桃源”的一篇话深深的影响了
他。使他突然就变得那么不敢去面对未来了。是的,未来是一条好漫长的路,要念完大学四
年,要服完兵役两年,再“开始”自己的事业,如果能顺利找到工作,安定下来,可能又要
一两年,屈指一算,五、六年横亘在前面,五、六年,五、六年间可以有多大的变化!他连
五、六个月都没把握,因为,袁嘉珮那漫长的白天,并不都是交给他的。他也曾试探的问过
她:
“昨天下午你去了哪里?”
或者是:“今天下午我帮你查字典,你不要在外面乱跑了,好吗?当心又弄个胃痛什么
的!”
她的“胃”是她身体中最娇弱的一环,吃冷的会痛,吃辣的会痛,吃难消化的东西也会
痛。但是,她偏偏来得爱吃冰、爱吃辣、爱吃牛肉干和豆腐干。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胃痛发
作,是在“金国西餐厅”,刚吃完一客“黑胡椒牛排”,她就捧著胃瘫在那座位上了。她咬
紧牙关,没有说一个“痛”字,可是,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汗珠一粒粒从她额上冒出来。
把他完全吓傻了。他捉住她的手,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肌肉全绷得紧紧的,手心里也
都是汗,她用手指掐著他,指头都陷进他的手臂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非
送医院不可。但她死抓著他,不许他去叫计程车,一叠连声的说:“不要小题大作!马上就
会好!马上,马上,马上就会好!”
“可是,你是怎么了?”他结舌的问:“怎么会痛成这样子?怎么会?”“只是胃不
好。”她吸著气,想要微笑,那笑容没成型就在唇边僵住了。“你不要急成这样好不好?”
她反而安慰起他来了。“我这是老毛病,痛也痛了二十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没看
过医生吗?”“看过呀!”她疼痛渐消,嘴上就涌出笑容来了,虽然那脸色依旧白得像大理
石,嘴唇依然毫无血色。“医生说没什么,大概是神经痛吧,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有点神经质
的。而且,女孩子嘛,偶尔有点心痛胃痛头痛的,才来得娇弱和吸引人呀!所以,西施会捧
心,我这东施也就学著捧捧胃呀!”
她居然还能开玩笑,韩青已快为她急死了。
“你必须去彻底检查,”他坚决的说:“这样痛一定有原因,神经痛不会让你冷汗都痛
出来了。改天,我带你去照X光!”
“你少多事了!我生平最怕就是看医生,我告诉你,我只是太贪吃了,消化不良而已,
你去帮我买包绿色胃药来,就好了!”他为她买了胃药,从此,这胃药他就每天带著,一买
就买一大盒。每次他们吃完饭,他就强迫性的喂她一包胃药,管她痛还是不痛。她对他这种
作风颇不耐烦,总嫌他多此一举。但她也顺著他,去吃那包胃药,即使如此,她还是偶尔会
犯犯胃病。每次犯胃病,韩青就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能最无用的人,因为他只能徒劳的看著
她,却不知该如何减轻她的痛苦。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在日记上疯狂的写著:
“上帝,如果你存在。我不敢要求你让她不痛,但
是,让我代她痛吧!我是如此强壮,可以承担痛楚,她
已如此瘦弱,何堪再有病痛?”
上帝远在天上,人类的难题太多了,显然上帝忽略了他的祈祷,因为每次痛的仍然是她
而不是他。
韩青不敢追问海洋学院那学生的事,他只敢旁敲侧击,对于他这一手,袁嘉珮显然很烦
恼,她会忽然间就整个人都武装起来:“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友谊长久维持下去,最好不要太
干涉我的生活,也不要追问我什么。算算看,我们认识的时间才那么短,我们对未来,都还
是懵懂无知的。韩青,你一定要真正认清楚我,在你真正认清楚我以前,不要轻言爱字,不
要轻言未来,不要对我要求允诺,也不要对我来什么海誓山盟,否则,你会把我吓跑。”
他闷住了。真的,他不了解她。不了解她可以柔情的抱著他的头,哭泣著亲吻他。然后
又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和别的男孩约会著,甚至,对别的男孩好奇著。甚至——
虚荣的去故意吸引其他异性的注意。是的,她常常是这样的,即使走在他身边,如果有
男孩对她吹口哨,她依旧会得意的抬高下巴,笑容满面,给对方一个半推半拒的青睐。这曾
使他非常生气,她却大笑著说:
“哇!真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交过的男朋友里,最会吃醋的一
个!”
“交过的男朋友?你一共交过多少男朋友?”他忍不住冲口而出。她斜睨著他,不笑
了。半晌,才说:
“我有没有问你交过多少女朋友?等有一天,我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问我了。”她停
了停,看到他脸上那受伤的表情,她就轻轻的叹气了,轻轻的蹙眉了,轻轻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任性、自私、虚荣,而易变……或者,你应该……”“停!”他
立刻喊。恐慌而惊惧的凝视她。不是为她恐慌,而是为自己。怎么陷进去的呢?怎么这样执
著起来,又这样认真起来了呢?怎样把自己放在这么一个可悲的、被动的地位呢?怎么会像
徐业平说的,连男子气概都没有了呢?他瞪著她。但,接触到她那对坦荡荡的眸子时,他长
叹了一声。如果她命定要他受苦;那么,受苦吧!他死也不悔,认识她,死也不悔。然后,
有一天,她忽然一阵风似的卷进他的小屋里,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而易见是哭过了。她
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屋外拉去,嚷著说:
“陪我去看海!陪我去看海!”
“现在吗?天气很冷呢!”
“不管!”她任性的摇头。“陪我去看海!”
“好!”不再追问任何一句话,他抓了件厚夹克,为她拿了条羊毛围巾。“走吧!”他
们去了野柳。冬天的野柳,说有多冷就有多冷,风吹在身上,像利刃般刺著皮肤。可是,她
却高兴的笑起来了,在岩石上跑著,孩子般雀跃著,一任海风飞扬起她的长发和围巾,一任
沙子打伤了她的皮肤,一任冬天冻僵了她的手脚。她在每块岩石上跑,跳,然后偎进他怀
里,像小鸟般依偎著他。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面颊久久的埋在他的胸怀里。他搂著
她,因她的喜悦而喜悦,因她的哀愁而哀愁。他只是紧搂著她,既不问她什么,也不说什
么。
好久之后,她把面孔从他怀中仰起来,她满面泪痕,用湿漉漉的眼珠瞅著他。他掏出手
帕,细心的拭去她的泪痕。
她转开头,去看著大海。那海辽阔无边,天水相接之处,是一片混混蒙蒙,冬季的海
边,由于天气阴冷,蓝灰色的天空接著蓝灰色的海水,分不出那儿是天空,那儿是海水。
他挽著她,走到一块大岩石底下,那岩石正好挡住了风,却挡不住他们对海的视线。他
用围巾把她紧紧裹住,再脱下自己的夹克包住她,徒劳的想弄热她那冷冷的手,徒劳的想让
那苍白的面颊有些红润,徒劳的想弄干她那始终湿漉漉的眼睛可是,他不想问为什么,他知
道她最不喜欢他问“为什么?”“哦!”好半天,她透出一口气来,注视著海面,开了口。
“你知道,我每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我就想来看海。你看,海那么宽阔,那么无边无际。
我一看到海,就觉得自己好渺小,太渺小太渺小了。那么,发生在我这么渺小的一个人身上
的事,就更微不足道了。是不是?”她仰头看他,热烈的问:“是不是?是不是?”他盯著
她,用手指轻抚她那小小翘翘的鼻子,那尖尖的下巴,那湿润的面颊。“不是。”他低语。
“不是?”她扬起眉毛。
“不是!”“为什么不是?”“海不管有多大,它是每一个人的海,全世界,不论是
谁,都可以拥有海,爱它,触摸它,接近它。而你不是的,你对我而言,一直大过海,你是
宇宙,是永恒,是一切的一切。”
她瞅著他,眼眶又湿了,他再用手帕去拭干它。“别管我!”她笑著说:“我很爱哭,
常常就为了想哭而哭。”
“那么,”他一本正经的。“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尽管哭!”
“不。”她笑著摇摇头。“你说得那么好听,听这种句子的女人不该哭,该笑,是不
是?”她笑著,泪水又沿著眼角滚下。她把脸孔深深的埋进他怀中,低喊著说:“韩青!你
这个傻瓜!全世界那么多可爱的女孩,你怎么会选上我这个又爱哭又爱笑又神经兮兮的女孩
子,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傻得让我会心痛呢!我的胃已经够不好了,你又来让我的心也不
得安宁。”
他鼻中酸楚,心中甜蜜,而眼中……唉,都怪海边的沙子。他用下巴摩擦她的头发,低
语了一句:
“对不起。”她蓦然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了。
她的眼光直直的对著他。坦白、真切,而温柔的说:
“今天早上,我和那个海洋学院的男孩子正式分手了。我坦白的告诉了他,我心里有了
另一个人,我怕,我的心脏好小好小,容纳不下两个人。”
他瞪著她,血液一下子就沸腾般满身奔窜起来,天地一刹那间就变得光彩夺目起来,海
风一瞬间就变得温柔暖和起来,而那海浪扑打岩石的声音,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乐。他俯
下头去,虔诚而热烈的吻住她。这次,他肯定,她和他终于走入同一境界,那忘我的、飘然
的境界。匆匆,太匆匆9/30
那天晚上,他写了一张短笺给她:
我是我,因为我生下来就是我,
你是你,因为你生下来就是你,
但如果我因为你而有了我,
你因为我而有了你,那么,我便不是我,你便不是你,因为,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
我。或者,元朝的管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觉得这些句子比“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或
“把咱两个,都来打破”来得更含蓄而深刻吧!
7
就像“去看海”一样突然,袁嘉珮有天坚持要他去见她的一位国文老师——赵培。
赵培大约已经七十岁了,满头白发苍苍,满额皱纹累累,但却恂恂儒雅!谈吐非常高
雅,充满了智慧,充满了文学,充满了人生的阅历和经验,韩青一看到他,几乎就崇拜上他
了。
在赵家,他们度过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晚上。赵师母和赵培大约差不多大,却没赵培那种
满足的气质。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因为,即使现在,她仍然有非常光滑的皮肤,和一双
迷蒙蒙的眸子。她用羡慕的眼光看著韩青和袁嘉珮,坚持留他们吃晚餐。于是,袁嘉珮也下
了厨房。这是第一次,韩青知道鸵鸵能烧一手好菜,她炒了道酸菜鱿鱼,又炒了道蚂蚁上
树。赵师母煮了一锅饺子。菜端出来,鸵鸵用骄傲的眼光看他,说:“我故意想露一手给你
瞧瞧呢,菜是我炒的!”
他尝了尝鱿鱼,故意说:
“太咸了!”说完,他就开始不停筷子的吃鱿鱼,吃蚂蚁上树。赵培笑吟吟的看著他们
两个,眼光好温和好慈祥。赵师母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赵培笑著说:“他们在应该认识的时候认识了!”
师母说:“你们在什么场合认识的呀?”
赵培说:“他们在应该认识的场合里认识了!”
噢!好一个风趣幽默善解人意的老人呀!韩青的心欢乐著,喜悦著。也忽然了解鸵鸵为
什么会带他来这儿了。她正把他引进她的精神世界里去呢!他那么高兴起来,整餐饭中间,
他和赵培谈文学,谈人生,甚至谈哲学。谈著,谈著,他发现鸵鸵不见了。他四处找寻,赵
培站了起来,往前引路说:
“她去探望太师母去了。”
“太师母?”他愕然的。
“我的母亲。”赵培说:“已经九十几岁了,最近十几年来,一直瘫痪在床上,靠医药
和医生在维持著。来,你也来看看她吧!她很喜欢年轻人,只是,记忆已经模糊了,她弄不
清谁是谁了。”韩青跟著赵培走进一间卧房,立刻,他看到了鸵鸵,鸵鸵和一个老得不能再
老的老人。那老太太躺在床上,头顶几乎全秃光了,只剩几根银丝。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的
堆积著,以至于眉眼都不大能分出来了。嘴里已没有一颗牙齿,嘴唇瘪瘪的往里凹著。她躺
在那儿,又瘦又小,干枯得只剩下一堆骨骼了。但是,她那瘦小的手指正握著鸵鸵那温软的
手呢!她那虚眯的眼睛也还绽放著光彩呢!她正在对鸵鸵说话,口齿几乎完全听不清楚,只
是一片咿咿唔唔声。可是,鸵鸵却热心的点著头,大声的说:
“是啊!奶奶!我知道啦!奶奶!我懂啊,奶奶!我会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