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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天,报馆转来一个小包裹,穆澄抱在手内,不知是何物件,蹬蹬蹬的跑上楼,把自已关起来,打开包裹一看。
天!金光灿烂、辉煌夺目的宝贝。
不正正是一大束的读者来信。
穆澄第一次证实自己有读者,铁一般的证据,毫无疑问地放在自己跟前。
穆澄仰天长笑,继而欢欣洒泪。
一点都不暇,这是一个作家成长过程内千真万确的反应与感受。
对于读者的来信,穆澄珍之重之,把它们念起码一遍,叠好,放在一个铁的饼干箱内,再细细地回忆。
她整个人。毫不保留地投入在与读者沟通交往之中,而觉得畅快。
自那个时候开始,穆澄的老友方诗瑜就取笑她:
“你在跟你的读者恋爱!”
对嘛,少女时代,只会把小男友的约会与信札放在心上。然,穆澄不!
她的生活之所以越来越丰盛,越来越充实,只为与读者的精神来往越频密,越亲切。
有时午夜梦回,她也会觉得忧心戚戚,怕突然之间,读者会弃她而去,她又会变为光秃秃的一个人,毫无依傍似的。
方诗瑜总是笑她:
“庸人自扰!”
“不,”穆澄答:“事情来得太顺遂,令我恐慌!”
“你难道是请枪手的呢?不也一字一行的写出来,供人品评?盈亏自负,有什么好怕?”
“我并不认为人生会有太多的一帆风顺。顺逆二境必会轮流替换而至。”
方诗瑜没她这么好气。道:
“幸亏你没有中马票,不然,更一天到晚杞人忧天。”
穆澄的顾虑终于证明并不是空穴来风,她的灵感叫她知道将会有困难随她的好运而至。
只是,不论穆澄的心理准备有多充足,这次的考验仍令她震惊,且绝对的手足无措。
就是那天早晨。当穆澄细细读着副刊的每一段文稿时,其中的一段把她吓破了胆。
怎么可能?
那个专栏报导一段花边新闻。说近日文坛崛起一位新秀,那形容分明指的是穆澄。这还不打紧,倒是说她那个晋身的过程很惊心。
卢展棋的身份被提了出来,文辞之间,说他与她有点奇怪而暧昧的关系,因此老棋就久不久抽了别个专栏的稿,让小女友得以一展所长。
及后,报方发现这个真相,明令不可用穆澄的稿件,于是,卢展棋只好多方奔走,拜托他的后辈,给穆澄一个笔耕地盘,长期安置了吧。
那段专栏的结尾竟还这样写道:
“也真是姓木的时来运到,以她那种向读者兜售自己思想生活的粗糙情怀,差强人意的文笔,还有创作大量作品,叫读者捧场的胆识,相信她在文坛还有一段日子走。这世界是接纳奇人异士的多,唯真能狠得下心、挺得下脸,就不会有绝路。”
“不要轻瞧女人,为了自己的成功,她们的手段了得!”
穆澄阅毕全文,觉得天旋地转,金星乱冒。
那不应是她,不会是她吧?怎么可能?跟事实相去何只千万里?简直无中生有。
她连卢展棋先生的面都未曾见过,他跟她关系暧昧?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且白纸黑字的刊登着。
天下间有胆识的人不是她穆澄,而是光天化日的造谣者!
还未定下神来,电话铃声就响,是李俊英,非常非常的大惊小怪道:
“穆澄,你怎么弄出这样子的乱子来了?”
穆澄怔住,她自明所指。
“不论是否有其事,你也太不小心了,这种人际关系对你的前途相当不利,我看,你得向有关方面疏通疏通,或者,在你的专栏内澄清一下,不然,幸幸苦苦地建立的口舌渠道,就要毁诸一旦。目前,你是真正有读者的,然,群众基础可以五时花六时变,一下子就作山崩地裂式的转移!”
穆澄静静的挂断了线。
她愧歉,好像不领这位老同学的情似的。
然.对方开头的一句话令她寒心,教她失望。怎么能说“姑勿论是否有其事”这句话呢?那就是李俊英对自己的信心不足,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信以为真,都是对她至大的侮辱!
穆澄虽是个温和与木讷的人,但有一些原则,她是非常非常固守。而决不让步的。
她认定朋友之间的相处,一定要有最起码的信任。一下子有点风吹草动,就对朋友的行为品性起了疑心,这种人相处何益?
在这宗跟卢展棋的瓜葛上头,她足足恼了李俊英几半年之久,才平得下气来。
压根儿就是冤狱。
她为了有冤无路诉,而痛苦地哭了好几天。哭得双眼像两个大核桃似,连方诗瑜看见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好笑?”穆澄嗔怨。
“你究竟有没有借镜子?那模样儿的确是怪形怪状的呢!”
“身为老友,半点都不寄予同情,成什么话?”
“谁叫你自作自受?”
“什么?”
“不是吗?芝麻绿豆似的事,看成天大。”
“这还算是小事呢,名誉攸关,士可杀、不可辱。”
“真是好志气!”方诗瑜翘超大姆指,继续嬉笑怒骂地说:“你这种古老十八代式的志气,只怕你死完又死十万九千七次,还未能平息江湖是非。”
穆澄怔住了。
方诗瑜正式地说:
“人际是非与误会,无日无之,根本与空气一样,满满的充塞人间。几张报纸内的几个专栏,报导得几多?此其一。
“穆澄,也请你别夜郎自大,社会上知道你名声的人固然不多,你个人的荣辱,除了在几个有心整蛊你的人与真心关怀你的人心上占了一点儿的份量之外,根本微不足道。且完全没有资格长时期霸占着这等人的心,而成为他们永远的话题。此其二。
“有智慧的读者,一定只有兴趣读到大太阳底下对他们本身有利的资料与讯息。这等非常个人的是非,相等于新闻版内那一则则社会上鼠窃狗愉,甚而伤人抢掠的新闻,极其量可以占用篇幅一天,翌日即为类同事件取代,此其三。”
“为这种无聊是非尚且会生闷气,哭肿双目。若到国家有难、民族蒙尘、世界不景气、天灾人祸,甚至你亲人的生离死别时,你又何以表达关怀与悲痛?此其四。”
“最愚笨的人,莫过于被人痛骂,立即还手。所谓初而口角,继而动武,后果轻则敌人为能成功地刺激你而欢欣雀跃,重则两败俱伤,琅珰;入狱。我的天,为谋害自已的人花精神与时间,这条算什么数?此其五。”
方诗瑜一口气数落穆澄,最后叹一口气,作了总结:
“还有其六、其七、其八,一直数下去,足有几百个理由,你不必为这些事苦恼。
“真是任你饱读诗书、满腹经论,且是才华横溢,连这些显浅道理也想不通,纶若哭肿了双眼是为自己的肤浅与量窄,也还情有可原。”
君子爱人以德,穆澄还是深明此理的。
她对方诗瑜感激至极。
她讷讷地,惭愧地垂下头来,问:
“那么要不要求个水落石出呢?”
“水涨水退,自有时令。换言之,要利用庞大人力物力去吸水。以求石出,不必了!时令早晚而至,自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需要下一分钟就把元凶擒拿归案,你要办的正经事蛮多呢!”
聆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至此,穆澄稍稍平了气。
当然,罗马并非一日建成。修养亦然。
穆澄再将胸怀开拓,还是稍稍的细读副刊专栏,留意着这宗是非的发展。
陆陆续续的还有一两个专栏在作出回应,乘机批评她的文章与内容。
穆澄也不声张,她细细地数一数越来越多的读者来信,以此肯定自己的信心。平衡自己的忧疑。
再下来,有一天,她发觉那攻击她的专栏又写道:
“姓木的不敢回应,只为她理亏。”
穆澄像被戳了一下似的,整个人气得自椅子上弹起来。
随即,她再缓缓坐下。
方诗瑜教训她的那番金石良言,掷地有声。经常有效地影响着她。
她不会再中计。
有人事必要带着兵丁于人家城堡之外虚张声势,就由得他吧!城内人管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劳干活,享受收成就好了。
如此一来,疲累与损失者是谁?太不言而喻了。
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反而是方诗瑜关心地问起她来:
“那件无中生有的桃色案件发展成怎么样了?”
“暂时无疾而终,将来再再个什么机会抒发,可不得而知了。”
说这话时,但见穆澄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方诗瑜又忍不住说:
“你的道行日深了!”
“承蒙你教学有方。”
“岂敢,你慧根天生,冰雪聪明而已。”方诗瑜又兴致勃勃地问:“对方看你不作出反应,会不会又扬言是你理亏了?”
“果然是有江湖经验之人。”
“你不生气了?”
“不屑。”
方诗瑜拍案叫绝,鼓起掌来。
这又过了一大段日子,傅易跟穆澄联络过一两次,什么也没提起,只道:
“有其他的杂志与报纸,要我聘请你为他们写专栏,你可有空?可愿意?”
穆澄非常认真地考虑,是否应该把写作当成职业了?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她母亲轻轻松松地说:
“有什么比做自已喜欢的事而又能获得报酬更畅快?”
说得太对了。
这就是她成为专业作家的开始。
至於穆澄踉卢展棋的交往,竟是在她于文坛立足的若干年之后。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
第五章
有些文化中人,毕生卖文为生,实则家徒四壁,全无隔宿之粮。在穆澄未入行之前的一大段日子,本城的出版社营运困难,出版社本身营运并不企业化,对于维护作家的利益,亦很马虎。一般贩文者,只靠报馆的稿费为生。
说到报馆稿费,也只是近这几年才因为时移世易,调整至一个较为合理的水平。从前,别说太远,即使在七十年代,也是很微薄,薄得不能每月只为一间报纸、一个专栏面可以维生的。
这种情况,一直令社会人上有个错误印象,认定了从事文化的人,必是穷书生无疑,年青有为的男男女女。免得过,都没有志愿成为笔耕贩文之士。
穆澄当然留意到这个现象,时至今日,她有时跟一班旧同学茶叙,都会有啼笑皆非的际遇。人们在分账时总是迁就穆澄多一点。自动让他有便宜可占。加上,她装扮朴素,言语低调。更落实了朋友们以为穆澄的收入不过尔尔。只有方诗瑜咆哮抗议说:
“你们竟不知单是她这人的版权费就已多过本城督爷的薪金了。收入根本傲视同侪!”
穆澄吃吃笑,也不说什么。她不是故意装穷,她更不愿意充阔,她的作家酬劳没有正确地为外间人士所了解,对穆澄而言,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影响着年青人加入写作行列。毕竟世界是现实的世界,人们要求有碗安乐茶饭是合理的,于是都把写作列入嗜好之列,不打算贡献全副精神与时间,或许写作界因此而错过了不少可选之材,那是相当可惜的。
话说回来,老一代的文人报酬际遇的确不如现在,潦倒落泊的文士不少。
有一天,穆澄在读完副刊之后,忽然纳闷非常,因为专栏报导了老作家金风逝世的消息。
死讯被发现的过程尤其令人神伤与感慨。
金风是年逾六十的文士。他在几张报纸上都有专栏,专门针对时事,作相当有见地的评论。多年以来,穆澄是他的忠实读者,她也相信金风的读者很多。
有关金风的像相与私生活,完全是隐闭的。由于他的专栏集中评论时事,就连一点关于自己的风声,都没有泄漏过。
他从事写作几十年,未曾有过一天半天脱稿的习惯。非但如此,由于他职业操守好,根本就有储稿的习惯。中商日报负责发稿的助理编辑一直将他的稿件发至最后一份,才猛然发觉,这阵子金风没有把新稿寄来。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有跷蹊,于是向卢展棋报告。
卢展棋跟金风不算相熟,但对于再老一辈的文人,有相当尊重,他很明白金风的习惯与作风,诚恐真的出了甚么意外,于是慌忙查看金风的联络电话。
没有。报馆竟无人有他的家居电话,就为他太守规矩,从不麻烦编辑催稿,故此,大家都似乎没有需要跟他联络了。
卢展棋分别跟几间报馆的编辑,包括中西日报的傅易联络过,都不得要领。事实上,在别家报馆,金风还有不少的存稿在,其他编辑就更不曾发觉有甚么不对劲处。
没办法可想之下,卢展棋只好向报馆的出纳部门,取了金风的地址,亲自摸上门去。
那是慈云山的地段,金风住的是那种等候政府徙置到公共屋邸去的铁皮小屋。
卢展棋摸上门去,叩了一阵子门,已知事不寻常,立即掉头寻到了警察,讲明原委,安排破门而入。
也无须冲进屋内,各人已知凶多吉少,因为门才被打开,一股难以想像的腐尸气味就冲进鼻子来,令人作呕。
专栏没有形容金风的死因与死状,事实上,人老即死,自古皆然。凄凉的情况只在于一个人要苦撑几十寒暑,直至最后没能为力以维生的一天。才引起外间的稍稍关注,发现他己离尘世。
何其不幸。金风连治丧费也没有。于是卢展棋义不容辞地带头向各报馆的编辑募捐了一点费用,以最简单的殓葬方式为金风办理丧事。
穆澄看罢报导,情绪忽而低落至极,如果有一天,自己都有如此际遇,怎好算了?
那时候,身边的亲人只有母亲一个。老人家当然会比自己先走一步。几十年里,难保穆澄的遭遇不就会像足这位金风先生呢!
她吓得一身是汗,慌忙摇了个电话去找方诗瑜,神经兮兮的说:
“诗瑜,你答应,无论多忙碌,也要每隔两三天,最好是一天,给我摇个电话!”
“你发甚么神经病?”
方诗瑜正在忙于公事,忽然接了这么一个言不及义的电话,觉得好莫名其妙。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好朋友好通点声气。比较安全。”
“好,好,好,都依你的。”
方诗瑜但求快快把老友应酬掉,好再集中火力做工去。
之后,穆澄又赶紧查看自己的银行户口,那存款的数字忽然的在感觉上变得微不足道,令她冷战频频。
穆澄告诉自己,从今之后,更要省吃俭用。以备年老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心理上超过这种变化,以致于忧心戚戚,当她认识了陶祖荫之后,就很快生了一种落叶归根、有个依傍、结束无依的感觉。
当然,开源之外,仍须积极节流,穆澄坚决不胡乱花一个子儿。
只是应用的也不能太省。例如,穆澄想,应该把小小的帛金送去给金风治丧委员会,聊表一点对文化前辈的敬意。
穆澄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对别人厚道一点,那么,将来总有一日,投桃报李,这种报应是来自天意抑或人力,都不相干,总之,自己今日如何待人,他日亦会备受类同待遇就好了。
致送给金风的帛金,以支票形式寄给卢展棋,并附了一张字条。
原以为又会石沉大海,谁知这次有了回音。傅易代卢展棋约穆澄见面。
穆澄喜不自胜,严格来说,卢展棋还是穆澄恩师呢!
他们的第一次茶叙,在那间叫陆羽的茶室,傅易也在座。
卢展棋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年龄在五十开外。样貌整洁端方,有种凛然的正直之气在眉宇之间,很惹人好感。
穆澄跟行内人尊称对方“棋叔”。
“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
“我也是,真人此文字还要秀气,却没有文章里头的霸道,不像是个泼辣人。”
大伙儿都笑了一阵,穆澄写文章是非常认真的,感情使到尽头,也见尖刻。但做人的确是两回事,卢展棋没有看错。
“这儿是金风先生治丧处发回的毛巾与糖,你且收存,也替他向你致谢,你实实在在的有心。”卢展棋说。
“金先生有没有亲人?”好像这样子问,很笨似的,穆澄一时间红了脸。
“没有,非但没有亲人,且连朋友也没有。”卢展棋答,很感慨。
“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
“不,我们只是相识,从无来往。金风先生年青时在文坛相当活跃,后来招来口舌之争,他是心灰意泠,绝迹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