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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逸尘紧咬着牙，他好恨自己，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很憔悴很狼狈，他实在不希望这么多年不见，再和她相逢，自己看起来会是这么的潦倒落泊，他不由得望向她，他发现她比以前更加的婀娜多姿，明艳动人，他好想也能展示一个健康的形象在她面前，可是偏偏的连他的腰都不争气，那痛楚不断侵袭着他，让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挺着腰，僵硬地立在那儿，僵硬地问：“你是来……”
“我怀孕了，和我先生来做检查，他在办手续，很快就会过来，要不要我介绍我先生给你认识？”
“恭喜你！不用了。”
“谢谢！我想我该走了，我先生来了。”
真的，他听到一声轻而悦耳的呼唤：“小贤，我们走吧。”
小贤冲他微微笑了笑，对他说了声“再见”，便挽起她先生的手臂，翩然而去。
陆逸尘忽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向他袭来，那剧痛就如同惊涛骇浪滚滚而来，他周身上下都被这疯狂的海浪撞击着、拍打着、冲荡着，执意要将他撕成碎片，碾成粉末，溶入在这无边无际痛苦的漩涡里，他的眼里已经泛起泪光，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咬着牙硬撑着。他用手扶着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却看见雨薇远远地站在走廊那边，正用一种好深沉好难懂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一阵阵痛楚慢慢过去。
当雨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已渐渐恢复了平静。
“雨薇，你找我有事吗？”
“你精神好差。”雨薇望着他的眼睛，坦率地说。
陆逸尘惨笑，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痛得他的泪就快流了下来。
“逸尘。”雨薇痛惜地呼唤，她的蛾眉紧蹙，目光中盛满伤痛。和他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痛苦不堪，记得当年小贤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黯然，这样落寞过，她的心也不由得痛了起来，比他还痛。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她更清楚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这让她的心里更加的难过。
第三十四章
望着他眼中闪烁的泪光，雨薇真怕他的泪会流出来，那样的话，她一定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将比他哭得更厉害，因为现在，她的鼻子就已酸酸的，眼睛里有些咸咸的液体正欲夺眶而出，她连忙转过头去，其实，她同样怕自己在他面前流泪。
“逸尘，”雨薇竭力扮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轻快地说，“你叫我买给赵兰的礼物我放在你办公室了。”
“谢谢你。”陆逸尘挤出一丝微笑，心不在焉地说，他的目光暗淡而凄苦，全无一丝笑意。
他的这种目光让雨薇纤细的神经完全崩溃，她再也忍受不了，低低地哀求道：“逸尘，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陆逸尘垂下头，黯然地说；“我没事。”
“你别自己骗自己了。”
“没有，”陆逸尘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我刚才见到一个老朋友。”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是吗？”
“她很美，很……”他又一次停顿、吸气，过了很久，才微笑着接道：“很幸福。”当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仿佛被万箭穿过一般的疼痛。
雨薇望着他那凄苦的笑容，就如同一柄薄薄的利刃直插进她的心底，痛得她全身都一震，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所以她更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了解他的失落，他的惆怅和无奈。
她轻轻叹息一声，轻声地问：“你还没有忘记她吗？”
陆逸尘苦笑了一下，喟然叹道：“我忘不忘记又有什么分别。”
雨薇无语。的确，忘不忘记又有什么分别？她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讲话，一时间，空气里充满了窒息的宁静。
雨薇很怕这种沉默，会将她压迫得无法呼吸，所以她努力想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闷，竭力地寻找着话题，“你要做手术吗？”她问。
“不是；只是不放心一南。”
“这样最好。”她说。他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宜做手术。
“逸尘，你可不可以……”
“什么？”
“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吃晚饭？”
“可以，如果我有时间。”
“你一定要来。”雨薇叮嘱他。
陆逸尘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说：“我去手术室了。”
他在水池里清洗着手臂，让冰冷的清水刺激他痛得麻木的神经。他需要工作，每当他的身心被痛苦折磨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都需要用工作来支撑，那是他解脱的最好途径。
当他仔细地用酒精溶液消毒，穿好消毒袍，戴好口罩来到手术室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埋进了心底。他一直都有这个本事，每次他来手术室的时候，他都能摒弃一切杂念，让自己内心保持一片空灵，连他自己都不能不佩服自己。
心导管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睡去。
常规消毒双侧腹股沟至脐部，下到大腿中部，消毒铺巾于会阴部，胸腹部腹外侧部及双下肢，暴露腹股沟，铺巾前先铺一塑料纸覆盖大腿中部到踝部。
一南一丝不苟，做好一切准备程序。
经皮穿刺冠状动脉腔内成形术（PTCA）于1972年Gruntaing首先应用，治疗冠状动脉获得成功，这种心血管疾病的介入疗法，是在X光透视的帮助下，应用心导管技术，通过皮肤小切口作血管穿刺，心导管经此穿刺孔沿血管至病变血管的远端，置入球囊到狭窄处，通过气囊扩张的方法，挤压冠状动脉壁内的粥样斑块，使冠状动脉腔径增大，血流量增大，从根本上解决心肌缺血的问题，这种介入疗法创伤小，恢复快，风险小，它不象那些大型的心血管外科手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耗费很多精力，但是它却需要有相当丰富的经验和绝对精湛的技术，它要求你必须准确无误，不能有丝毫偏差。
一南闭上眼睛，她要全神贯注，从头到尾想好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静静滑过，一南慢慢地睁开眼睛。
采用Seldtnger法穿刺右股动脉，根据情况选择6F动脉鞘，动脉内注入肝素500010000IU，选择暴露狭窄病变最佳的方位进行冠状动脉造影，并将图像显示在参照荧光屏上。
根据情况选择6F导引导管，自导引导管内插入导引钢丝，轻巧、缓慢地推进导引钢丝，感觉毫无阻力，以免损伤血管内膜，在推进导引导丝时间歇地向冠状动脉内注入造影剂，以了解其走向。
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已心无旁鹜，连陆逸尘进来她都不曾发觉。
导引钢丝在一点一点，慢慢地被推进，她的手稳定如磐石，她的手心里却全是汗水，她的神经正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她很清楚她的操作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那后果都是不堪想象的。也许是她太过紧张，也许是她太怕自己失误，才导致导引钢丝插入过深，引起室性早搏。
一南的脸被消毒口罩罩住，不过，从她的眼睛可以看得见，她的目光掠过一丝不安和迟疑，实验室里所有的目光都在望着她，她的手却停在了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医院里许多比她资深的医生尚未掌握这项技术，对于一个刚刚实习期满的年轻医生来说，一上来就进行这么复杂的考经验考技术的导管操作，没有人知道，她承受着怎样巨大的压力，连她自己都认为陆逸尘一定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放心让她来做？
第三十五章
正在她犹豫无措的时候，她身后响起一个很熟悉很从容的声音，平静地对她说：“导引钢丝退出2毫米。”
她一下子就找到了自信，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怕了，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只是她没想到他竟会到实验室来。
她从容地将导引钢丝退出少许，置入球囊……
无可否认，她的手法是准确无误的，可是，也无可否认，她的PTCA术是失败的，由于斑块剥脱堵塞远端管腔，心电图有持续缺血波形成，严重大片心肌梗死。
她情不自禁抬眼望向陆逸尘，她知道无论有什么难题他都能帮她解决的，她看到陆逸尘的目光淡然如水，波澜不惊，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和成竹于胸的自信；让一南慌乱的心立即恢复了平静。可她哪曾知道陆逸尘内心深处那无可奈何的疲惫和倦怠，现在，他面前摆着的，只有一条路，一条可以叫人心力交瘁的漫漫长路：即刻开胸，建立体外循环，同时准备大隐静脉桥，通过冠状脉搭桥（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改善心肌缺血……
他望着一南，他很希望很希望一南能把这个手术做下去，然而，当他看到她那稚气的眼神和求助的目光时，他心中的希望一下子全都破灭了，他知道人命关天，那双稚嫩的手怎么能撑起这么沉重的负担呢？一南已经做得很出色很出色，他知道，可是叫一南来完成下面的工作，那有多么困难和勉强，他更知道。他暗自叹气，正想接过器械，却有人替他做了。
“让我来吧。”
是雨薇！陆逸尘松了口气，他的腰还在痛着，他真不知道如果在这里一站几个小时下来将会怎样，不过，现在已经有人接替他了，他可以不必再去想那个头疼的问题了，他只盼望能够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陆逸尘正欲退出手术室，雨薇却叫住了他：“请别走，我没做过这种手术，你指导我，好吗？”
哎！看来他还是没有那么好运，还得在这里站几个小时。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感激，他知道雨薇刚刚值过夜班，她是为了他才留下来的，为了他才来做这个手术的，所以他没理由不留下来协助她完成这个手术。
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安静得整个世界都似已睡去；可是即便整个世界都已经睡着；陆逸尘却不能睡；他的目光深如海水，亮若辰星。他一丝不苟地指导着雨薇操作，开胸、建立体外循环和准备大隐静脉桥同步进行着，手术进展得异常顺利，异常完美。
雨薇终于缝完最后一针，打完了最后一个结，每个人紧绷着的神经都松弛下来，陆逸尘情不自禁把腰抵在了一旁的椅背上，长时间的负荷实在让他不堪忍受。
他除去消毒口罩，由衷地对雨薇说了句：“谢谢你。”
“没什么，你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该谢你才是。”
“麻烦你这么久，一起吃午饭，好吗？”现在已经下午两点钟了，他们都还饿着肚子，陆逸尘的确是该请客的，所以雨薇很爽快地应道：
“好啊，不过你别忘了晚上的约会。”
被她这么提醒，陆逸尘忍不住敏感地问道：“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吗？”
“不告诉你，到时你自然知道了。”
“唉。”陆逸尘叹了口气，随手打开办公室的房门，请雨薇入内。办公桌上放着一只非常精美的礼盒，是雨薇替他买的礼物，他尚未来得及过目。
“对了，逸尘，你看看这件礼物合不合意。”
“你选的她一定会满意的。”陆逸尘说着，随意地把盒子打开，立即有一对非常精致的翡翠玉镯呈现在他的面前。
“很漂亮。”陆逸尘欣赏地拿在了手里，那看上去冷冰冰、硬梆梆的玉镯摸起来竟是软软的、暖暖的，说不出的舒服，他忍不住戏谑地说：“陆俊杰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眼光？你也太抬举他了。”
雨薇笑道：“儿子送给妈妈的礼物当然要选好的了，我相信女人见了这么漂亮的手镯一定会开心的，只是你别嫌贵就行了。”
“你不会把我卡上的钱都花光吧？”
“怎么会！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雨薇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可是话一讲出来她的脸就红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只恨不得能有一条地缝让她钻进去。
好在陆逸尘似乎并未在意，因为他看到在那个精美的盒子下面还有一个同样精美的信封，不禁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噢，这是萧萧让我转给你的。昨天我去看她了，你知道吗？她就快生了。”
“是吗？她精神怎么样？还好吗？”
“好，她精神好极了，有说有笑的，还让我把这个给你，说你一定会喜欢，快拆开看看是什么。”
陆逸尘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竟是一张浅蓝色的乐谱，他情不自禁把纸展开，轻轻打着拍子，低低地哼唱起来，那旋律轻快悠扬，充满对生命的感动和憧憬。
雨薇痴痴地看着他，已经完全醉了。没有人会不沉醉，那曲调实在太美妙太动听了。
陆逸尘是一个做每件事都全心投入的人，直到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他才欣慰地说：“看来她的伤的确已经痊愈了。”
雨薇只是痴迷地凝视着他，尚沉浸在那醉人的旋律中。
陆逸尘轻轻皱了皱眉，问：“有什么不对劲，这样看着我？”
雨薇的脸颊泛起一丝羞怯的红晕，赞叹地喘息了一下，“你怎么能把一支曲子哼唱得这么动听？”
“是萧萧写得好吧？”
“上学的时候我怎么不觉得你的嗓音这么有磁性？”
“那就是说我现在的嗓音哑了？真不知你是赞我还是贬我。”
“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怎么能把一切都做得这么好？”
“是吗？”
“当然了，你文又得，武又得，琴也弹得，画也画得，这世上好象没有什么能难住你，
世上的聪明仿佛都被你一个人占尽了。”
“哎！”陆逸尘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一副颇无辜的样子。他的这个表情实在把雨薇气得不浅，她重重打了他一拳，却忍不住问：“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陆逸尘笑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其实换成你是我，你也一样可以。”
“开玩笑！你别哄我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
陆逸尘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雨薇看到他唇边那丝浅浅的让人很难看懂的笑容，她发现自己实在说错了话，所以连忙闭上嘴，保持沉默。
第三十六章
陆逸尘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电话是许露打来的，陆逸尘一看那个号码，就不由得皱起了眉，雨薇看到了他那个细微的表情，也跟着皱起了眉，因为她敏感地感觉到这个来电一定不会是好消息，她甚至可以猜出是谁来的电话。
她看到陆逸尘接听电话的时候，脸色变得惨白，那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而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整个人已经僵在那了。雨薇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看得出事情有多严重，因为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惶然无措，整个人仿佛被雷击过，已经魂飞魄散了，她记忆中的陆逸尘，那个嘻笑怒骂，古井不波，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男人，何曾有过这样失惊这样无助的神情？她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喉咙里，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话筒里还在传送着许露若断若续的声音，陆逸尘慢慢地收了线，又凝重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他对着话筒只说了六个字“你母亲过世了”，然后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对玉镯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碎裂的脆响，让雨薇浑身都惊颤了一下。
她怔怔地看着他瘫坐在沙发上，又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却又停住了，转回身，却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雨薇拾起地上的手提电话，递给他，他却动也未动，只是茫然无措地望向她，但天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看到。
“逸尘。”雨薇轻轻地叫了一声，却把他震得浑身一颤，雨薇的心也不由得跟着颤抖了一下，“逸尘。”她又叫轻轻叫了一声，陆逸尘却根本没有理会，或许他根本没有听见。
他打开门慢慢向外走去，在走廊里，迎面碰到了许露，他便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一直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表情，许露关切地看着他，缓缓地对他说：“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她死得很安静，我相信她没有受什么苦，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陆逸尘僵立在那，他的目光空空洞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