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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师傅还在继续说着：“阮郁已经获得了国子监的学位，曹丞相有意将外甥女许配给他，这是阮郁现在最好的际遇，我希望他能把握住。日后，他就可以倚靠着曹丞相，早日获得高位。我想，苏姑娘也一定希望阮郁能够有番作为吧。”
我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黑哑哑的一片，似乎眼前笼罩满了黑色的浓雾，挥之不去。
喉咙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甜腥味道拼命的往上涌。
“阮某没有什么能够帮上苏姑娘的，如今苏姑娘孤身在外，阮某这里有些东西，希望能够帮助苏姑娘。”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到我手边，原来，竟然是几张银票！他竟然给我银票！他难道以为，我和阮郁在一起，是为了这些银票！
我虽然成了名义上的书妓，可也从不曾有人这样待我！我没想到，我的师傅，竟然会如此这般的待我。
我眼前已经完全陷入黑暗，我的喉咙中，似乎再也关不住那些拼命上涌的甜腥味道，我向着记忆中，来时大门所在的位置夺门而逃，不顾身后他喊我的声音。
我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完全没注意到，居然和前面一个身体相撞，更没有注意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的喊着我：“小沐．．．．．．小沐．．．．．．”
那声音，好象是哥哥。还有守在驿站门外的颜娘的声音。我终于逃出来了。
“颜娘，记得带我回家。”我的喉咙中的甜腥味道终于再也关不住，喷了出来。上衣的前襟上一片一片的粘稠。
意识渐渐模糊，我只记得哥哥慌慌张张的把我抱起，放在我的油壁车里。听着车子在路上急速的跑着的声音，远远的跑开。
隐约中，哥哥将我抱到我的房间，隐约中，听着郎中给我诊脉，隐约中，听着郎中在说：“苏姑娘幼时，就受过很重的伤吧？那时就留下了病根。从脉象上看来，这么多年，一直都用上好的药材调理着，但是最近似乎不再使用好药材了吧？这次，好象又受了很重的打击。引得原本已经有些复发的病根，一下子全冒了出来。再也不要刺激她了。给她些时间，她需要很平静地养息她的身体。记住，千万再也不要刺激她。不然我不保证苏姑娘还能留在我们面前多久。”
我摸索着，抓住哥哥的手，我的眼前是彻彻底底的黑暗，我的嗓子象火烧一样的疼，我的心口一阵阵的钻心痛苦：“难道，治不好了么？罢了，罢了。阮郁回来了，可他不要我了！我支持下去，是为了什么？”
晚上，院子门外突然响起很重的嘈杂声，我问颜娘：“外面，是什么声音？”
“小姐，你好好休息吧。少爷和刘少爷都在外面，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吧。”颜娘轻轻叹息着，过来帮我重新盖好被子。
我重新闭上眼睛，想要继续我的睡眠。其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闭上眼睛还是不闭上眼睛，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我的眼睛，从我冲出驿站大门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些纷纷扰扰的五颜六色的世界从我的眼前彻底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耳边响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他在喊着我的名字：“小沐．．．．．．小沐．．．．．．”
那是阮郁的声音，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而且，已经成了现在这样，他来，还想做什么？
我挣扎着坐起来。
“颜娘，给我穿衣服，我要出去。”我听到我的声音如同铁片划过破锅般刺耳。
颜娘伸手过来，重新把我按回枕头上去：“小姐，他来就来了吧，你还理他做什么？他伤你伤得那么重。你这一年来辛苦为他等待，到头来，却换得为他吐血、为他重病，值得吗？把他交给少爷他们吧。不要再理他了。”
“颜娘！”我喊道，虽然我的声音已经不允许我大声呼喊。我的决定，从来不容人置疑。
十七 离怅
十七离怅
颜娘只好帮我披好皮裘大衣。外面的天气还不算冷，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容不得我吹夜风。晚秋夜晚呼呼的凉风，冷飕飕得袭人。
门一打开，风忽地吹进来，冻得我往皮裘大衣里缩了一缩。
颜娘过来紧紧地扶着我，拉着我的手，慢慢的向前走去。周围那些刚刚还嘈杂的声音，在我打开房门之后，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我的脚步声。蹒跚着前进。我听到面前不远处，突然一声响动，“咕咚”．．．．．．
似乎，什么人突然摔在了地上。又似乎，什么人，突然跪在了院子的青石地板上。那其实极象是膝盖和青石接触的声音。
我的手终于触到了阮郁，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低？只到我胸前。
我轻轻抚摩着阮郁的脸，触手间，一片湿凉：“阮郁，你怎么满脸湿碌碌的，快把脸擦干。来见我，怎么连脸都不擦干啊？也不怕被我嗤笑。”
“小沐．．．．．．”他的声音颤抖着。
紧紧的抱着我的腰。
“小沐，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哭。
我擦掉他脸上的泪：“阮郁，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可以流泪。给我把你的泪收回去。还有，你给我站起来，谁准你跪下的？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给我站直了去面对它。永远不准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你是男儿，怎么可以象女子一样哭哭啼啼！”
我用力把阮郁拉起来。
他张开臂膀想要把我抱住，被我挡住：“阮郁，认真听我下面说的每一句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我不再想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太累。你应该乖乖的回到你父亲身边去，那里有你美好的前途。现在，你给我回到驿站去，明天一早，就随你父亲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在颜娘的扶持下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我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瞬间被抽空得干干净净。我的心好空。我的心好疼。
颜娘把我扶回床上。
阮郁，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喉咙口又一甜，腥腥的味道又喷了出来。
颜娘惊讶地大喊：“小姐，你怎么又吐血了？”
我连忙制止她。让她这么喊下去，如何能让阮郁离开？
我对颜娘说：“不要声张！让哥哥把阮郁赶出去。不要再让他进来。”
现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沉沉的睡一觉，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不知道我这一觉睡了有多久。
我听得到白雪一片片的飘在院里的草地上；我听得到外面院子里小鸟在欢叫；我听得到草在一寸寸的长长；我听得到太阳暖暖的照在我的窗柃上。
我只记得，我常常会听到母亲在我的床边轻声哭泣。我常常听到哥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话，他说他已经夺回了苏家多少多少的产业，他说他有多需要我醒来帮他。还有子文，他常常给我带来诗书，站在我的床边读给我听。他们全都希望我能快点好起来，快点醒来恢复成过去的小沐。
“小沐，我们都好想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醒来？”我甚至能听见他们每个人的心都在这么说。
可是，我不想醒过来。
“就这么睡着吧。永远不要再醒过来了。世界上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守护和坚持的。还是就这么睡着吧。睡到天荒地老。睡到海枯石烂。”我对自己说。
直到这天，子文照旧拿来诗文读给我听。末了，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你哥哥的收复大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十日后，你哥哥会和你长兄最最后的清算，你还准备睡到什么时候？还不醒来帮帮他吗？你失了师恩，你丢了爱情，你的心很疼，可是你的家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的守护，你却在你自己的梦里和大家玩捉迷藏。你到底还要在你自己的梦里躲到什么时候啊，小沐。不要再躲了，快醒来吧。”
门在他身后快速的合上，可是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抹阳光却刺得我脸颊生疼。
也许，我真的睡得太久，该醒来了？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坐起来。太久的睡眠，让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门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定是颜娘。每次哥哥和子文来的时候，都会让颜娘休息一下。这段时间里，颜娘一直日夜不离的守着我，一定累坏了。
“颜娘．．．．．．”我冲着来人的方向伸出手：“我睡醒了。我不困了。”
十八 夺家
十八夺家
“小姐，你终于醒了。”颜娘的声音，听起来惊讶无比，还有重重的抽涕声。
为什么总会有人为我哭泣。
我轻轻为颜娘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颜娘，我想出去走走。”
是该晒晒太阳了。
“少爷他们也都住在这吗？”太阳下，颜娘为我架起了一座躺椅，让我好好晒晒太阳。
“没有，少爷和刘少爷还住在驿站里。少爷说，再过些日子，小姐就能回去沐园了。”颜娘给我削了个果子，递到我手里。
“这样啊．．．．．．颜娘，先不要把我醒来的消息告诉他们，给我十天时间。这十天里，无论谁来，都不要让他们进来。这十天里，我需要了解现在哥哥遇到的那个阻力到底是什么。颜娘，你能帮我吗？”我狠狠的咬一口水果。我既然醒来了，就要全力帮哥哥度过难关。我给自己十天时间，十天之后．．．．．．
颜娘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小姐，你是怎么知道少爷十天后就要夺回苏家的？”
我向着她的方向笑笑。
颜娘又说：“你才刚刚醒来，先休息休息好不好？你的身体，容不得你那样操劳啊。”
我向着她的方向笑着摇摇头。
我的身体，我自己其实最清楚。
太长时间颓唐，我必须学会，守护我的家。
“小姐，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吗？”颜娘似乎急于转移我的想法。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这段昏睡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
“多长时间？”我问道。
“已经两年多了。小姐。两年多的时间在你的昏睡中过去了。”颜娘的声音听来哀伤。
原来，已经两年了。
时间，果然是疗伤的最好的药。
十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哥哥选在明前楼会晤长兄。毕竟，明前楼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
提前一天，颜娘帮我探听了消息出来。
我赶去的时候，哥哥和长兄正吵得不可开交。
走在走廊上，就听见他们在房间里面吵闹的声音。还好明伯父专门为我们将明前楼关了一天，不然，苏家两位少爷不和的消息只怕是一定要传开的。
我的病，只是稍稍压住了，走起路来，遇上一点点风就不停的咳嗽。
“咳咳．．．．．．”我轻轻的咳着推开紧闭着的房门，里面的争吵声在我出现在门口之后，突然停住了。
“小沐，你终于醒了。”哥哥突然惊讶地大喊着大步向我走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太好了。小沐。小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哥哥，我醒来为你夺回苏家。从现在起，一切都交给我，哥哥和子文兄只管看好戏就好。”我在哥哥的耳边轻轻说道。
然后，朝子文所在的方向轻轻点头致意。
我推开哥哥，向着长兄的方向微微笑道：“大哥，你好啊。小沐活着回来了。大哥不会感到很意外吧。”
颜娘扶我走到桌前椅子上坐下。
“三年不见了，大哥和大娘可还好？”我继续笑问。
我听到清晰的吸气的声音。
他们大概想不到，我居然真的仍活在这个世界上。
半晌之后，我才听到大哥压抑着惊讶的畏惧的声音说道：“小沐，你还活着，大哥真替你高兴。”
“是吗？大哥高兴就好。”我用眼睛紧紧的盯着长兄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眼睛。
“大哥，听说你这几年将苏氏败落的一塌糊涂啊。是吗？”我接过颜娘为我倒的茶，轻抿一口，说道。
“不是我败了苏氏，是你哥哥他．．．．．．”他还没说完，我轻轻摆手打断他。我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大哥，我还记得，当时你回来的时候，说哥哥在海上遇了风暴，失踪了，是不是？”我又轻抿一口茶。
“可是，哥哥他却好好的站在这！”我手指向哥哥。
“你还说父亲死在那片海上，临终将苏家和我交给你照顾，是不是？”我仰起头紧紧盯着长兄。
“可是，我问过父亲了，父亲说，是你趁夜用木桨将他击昏，又派人将其他所有随行仆人全关在了父亲的那艘大船上，派人凿沉了那艘关着那么多仆人的船，活活地把那么多人沉了海！并且从那之后每日都要强行灌他喝下‘昏药’！”我拍案而起，手中端着的茶盅在瞬间在手掌中碎成了片片，夹着茶水和手掌被划出的鲜血一起流落桌下的地面。“你怎么能如此荼毒生灵！你怎么能对父亲下得了手！”
旁边颜娘“呀”了一声，赶紧拿出手帕给我包扎。
我听见哥哥忽地站了起来：“小沐，你说，父亲他还活着？”
“哥哥少安毋躁，我来之前已经将父亲接到了我的小院里。父亲他很好。”我冲哥哥笑道。
“大哥，父亲将你交给我了。说他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儿子。”我继续向长兄说道。
十九 守护
十九守护
“小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毁在你手里。”长兄居然笑了。
他笑着‘叭叭’拍两下手。
“早知你会回来，我当时就不该把你嫁出去而应该直接杀了你。”
四周窗户和门被踢开，我听到无数坚硬的脚步声冲进来，其中还夹杂着刀剑相触碰的金石相接之声。
哥哥马上冲过来将我揽在怀里，挡在身后：“小沐别怕，有哥哥在这里，谁也伤不了你。”
“我本来是想着，今天能和二弟谈妥是最好，就饶了二弟的性命放他远去就是了。毕竟我已经害了小沐的性命，我也该给自己留一脉血亲。”长兄将其中的一把剑拔出，手指弹着剑锋发出嗡嗡的声音“如若真的不能谈妥，就只好取了二弟的性命。”
“可是，我没想到，小沐居然活着回来了。我今日只好将你们全都杀掉，再也不给自己留任何后患！”
“其实，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学着他的样子‘啪啪’拍两下手。
他所有的游侠儿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当场格杀。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官服的士兵。
一个年轻人最后分开众人进来。向我说道：“四小姐，鲍仁幸不辱命！”之后，他挥挥手让士兵们在外等候。
我可以想象到，长兄现在的神情会是什么样。
我指着鲍仁问长兄道：“大哥，你还认得他是谁吗？”
“莫非，他是别院之中的那个小厮？”
“我逃脱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苏仁从那座别院中赎了出来。烧了他的卖身契，让他姓回他原来的姓氏，送他去山中学艺。之后，又给他在军中寻了个职缺。现在，他已是大齐最年轻的统领了。
“小鲍，你过来，见过少爷。”我指着哥哥对鲍仁说。
我醒来后的十天里，见的唯一一个外人，就是鲍仁，我将我自己和哥哥、子文兄的性命交给了他。
“看来，我是彻彻底底的输给你了。小沐。你的每一步，都计划得几近完美。”长兄的声音听来，明显得有些落寞。
然后，我听到一声金石破空之声。长兄他，就那样，用他手中原本想要取了我的性命的剑，刺入了他自己的咽喉。果断地，不留我们丝毫余地的，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象是要在最后的时刻宣示着他的不甘一般，喷了我全身。
我和哥哥相扶持着离开这间屋子。
里面，刚刚逝去了我们的长兄。
其实，我根本就从没想过要取了他的性命。我只是想着，要帮哥哥夺回苏家。要将苏家，完完整整地还到我们那归来的父亲手上。
至于我自己，从来就不想坐上苏家的家主之位。
如果长兄他没有自裁的话，我想我大概会将那座曾经软禁过我和母亲的别院，用来作为长兄以后的住处吧。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长兄自裁之后一个月不到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