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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对著少年讲,但徐又伶却一个字也没听漏掉。这个为她空著的座位,是他们没用过言语承诺的默契,真正听到他这麽说,她不知道自已原来会这麽喜悦。
心头一阵暖,望著他,她的眼神漾柔,满溢感触。
「好。」那名唤玦的少年点头。
「去忙吧。」林熙然温道,让他离开。
「你新请的工读生?」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她随口问。
「是啊。阿南说他最近课业重,应付不来了。」拉了位子坐下。
「我记得你不用童工。」而且非常疼爱小孩子。
他笑眯眼眸。
「玦十八岁了。」虽然外貌瞧来不太大。「我看过他的身分证。」补充说明。省略其实少年是饿昏在茶坊门口,被他请进来的中间过程。
她微不敢相信,还往那少年的方向睇一眼。不是都说现代孩子发育良好?怎麽十八岁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国中生?
不过对少年的好奇也就仅止於此。她一向不会太费心在陌生人身上。
「你好像瘦了?」他凝眸著她,忽道。
「咦?」她正在拿筷子,停顿了下,笑语:「我在节食啊,很有成效吧。」轻松地带过去。
「节食吗……」他低喃。吃饭的时间都不够了,她又如何能节食?更别论,她的体质向来都是不怎麽能吃得胖。瞅著她掩不住疲困的脸色,微沉吟,他道:「又伶,下个星期六、日有空吗?」
「咦?」她专注地用汤匙拨舀饭菜,她喜欢配料和白米饭一起入口。「又是谁有展览吗?」还是谁又需要搬家整理,或者那些厨师、音乐家朋友,请他去试吃、试听?
「不是。」他扬起嘴唇,「陪我回宜兰老家,好吗?」也该回去看看母亲。
「……咦?」她手上的动作停了。
「如果你答应的话,就顺便在那住一晚。」
她微启粉唇,讶异地看著他,任由饭粒掉在桌面上。
***
林熙然的右脸颊,有一颗痣。长在那个人家说是「爱哭」的位置上。
这是他们第四次在图书馆念书时,徐又伶所发现到的事。
他的睡眠解题法、他平常就爱听随身听、他长过额的刘海是为了替敏感的眼睛遮光……将近一个月以来,就像是替以前国中三年所认识的林熙然翻供,她逐渐地在他身上找到一个个真相。
平均一星期只见一次面,她还必须千叮万嘱确定他没有打工,才会找他上图书馆。然而就在屈指可数的相处中,她就是愈来愈知道他不算神秘的秘密。
也在这模糊的熟悉中,她终於有欲望问那最想明白的问题。
「林熙然,为什麽你不去念第一志愿?」在某个应用问题讨论後,她装作不在意地开口。
他显然不懂。「我有念第一志愿呀。」
「你念的明明是专校。」她立刻反驳。
他轻笑,「这就是我的第一志愿啊。」说得那麽样理所当然。「第一志愿,就是指出自己最想就读的学校,不是吗?」
她愣住,一刹那,敏锐地感受出两人完全迥异的价值观。对她而言,第一志愿表示分数最高的学校,而林熙然则是很单纯地解析这四个字。
「你说你根本并不想念高中?」
「嗯。」
「那你为什麽还要考?」故意让他们灰头土脸吗?
他面皮微红,有些支吾了:「这个……因为我们家的人……觉得我从来没有认真做过一件事……所以他们要我认真去考试。」
其实是他妈和他哥哥觉得他总是在打工赚学费,替家里减轻负担,所以才会成绩糟糕;虽然家里人对於在校分数鹤立鸡群这类事没有太大兴趣,但他国小时名次优秀,打工後就落吊车尾,做母亲的总是会感到愧疚。
所以,即使他没有名师补习,他还是一边打工,一边很用力很用力地念。总是散漫的他,几乎把兄长留下的自修念到滚瓜烂熟,住在隔壁的大学生,也帮了他不少忙。
感谢联考那两天很热,人也多,他能清醒考完。成为榜首是意外,他更在乎的是向母亲和兄长证明,他们并没有拖累他什麽。
他有哥哥?!她从没听说过!徐又伶微诧。
「你为什麽不想念高中?」她不小心稍微地提高声量,怎麽也想不通。
「因为……我觉得高中很像国中,而我已经读过国中了。」所以不想再念一次相同的。
她看著他,无法理解那是什麽意思,他的理由就跟他的人一样,随随便便。而她更糟,和他相比较,她冷漠世故,又肤浅傲慢。
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闷。
「我很讨人厌,对不对?」才出声,就惊讶自己竟把脑中的想法化为语言,脱口难收。
他轻轻一愣,倒是很自然地回道:「不会,班长人很好。」
「我根本没对你好过。」她瞪他。不喜欢敷衍,更讨厌他不会假装没听见。
「可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一次,我段考两科零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我惹老师生气了,正要被教训,你不是故意打断老师吗?」
她停顿?思绪点点滴滴掉入回忆,慢慢地张大漂亮的瞳眸。
「我才不是故意打断!」这麽久的事,亏他还记得!这不够低调的发言终於引来图书馆些许旁人注视,她顿时满脸通红。
「是吗……」他笑,根本不在意真或假,巧合还特意。小声地道:「可是,幸好老师没骂人。」
她望著他淡淡上扬的唇线,和他隐匿在柔软发稍中的清澈黑眸,四目相交。
像水晶。
他有一双,如水晶般纯净的眼睛。
***
女子高中前站个穿著别校制服的男学生,总是会让人多看两眼。
徐又伶其实对那是何方神圣,又是谁的男朋友,没有一点想要耳语或交换情报的兴趣,只不过当她瞥到那人有副微驼的瘦高身影时,她居然惊觉自己心里有种怪异的期待。
期待……什麽?
希望他会是某个人?还是跟其他女孩子一样,希望那个人找的是自己?她根本不懂,那种同侪间想要炫耀异性朋友的优越感。她不明白那到底有何好拿来嘻笑讨论?
所以,当她看清那抹身影真的是林熙然时,她已经抚平那无名的期待,冷淡地认为是某种不成熟心态上影射的诡异错觉。
「你在这里干什麽?」她走近,开口问道。见他没有反应,美目微眯,拉下从他耳旁延伸出来的细细黑线。「你在这里干什麽?」重新问了一次。
「啊,班长。」林熙然的耳机突然被扯掉,他吓了跳,抬头一见到是她,就像是种很纯然的反射动作,轻轻地扬起唇瓣:「班长,你放学了。」
看到他总是溢满温柔的笑,她心中猛地荡漾。讶异发现,不知为何,他的笑容在她眼中似是愈来愈好看。
「我问你在这里干什麽?」镇定地掩饰住。
「啊,」把手中拿著的淡蓝色本子递给她:「昨天在图书馆,我们走的时候拿错笔记了,这本是你的。」他知道她段考近了,所以不敢拖延。幸好他今天下午没有课,虽然不晓得她的班级学号,不过很简单地想,只要在校门口等,总是会看见人的吧。
倒是忘记自已带上耳机就浑然忘我,幸好班长先认出他。
她才接过,身後就有几个同学迎上前。
「咦?徐又伶,这是你朋友啊?」
「好瘦喔!」
「咖啡色的头发耶。」
「染的吗?」
徐又伶有些怔愣。这些人,平常在班上根本没和她说过什麽话,怎麽一开口就好像彼此这麽熟?
「咦?你是念工专的啊?我们班下个月要和你们学校联谊耶!你什麽科系?几班?」甜美的笑容在他面前展开。
「我们要去麦当劳,你要不要去啊?」问句居然是向林熙然发出。
「徐又伶,走嘛走嘛,带著你朋友一起去啊。」好像她才是顺便的。
他似是不太能应付这种突来的热情邀约,在几双眼睛盛切注视下,他望向身旁的徐又伶无声询问,却见她表情冷漠。
「你如果要去的话,你去好了。」丢下句话,她旋过身子就离开。
林熙然不晓得她为何忽然不高兴,只能对几位女同学点个头抱歉,而後追上她的脚步。
「班长?」他牵著脚踏车跟在旁边唤道。
她不应。
「班长?」他困惑地启唇:「班……」
「不要叫我班长!」她忿地打断他!连自己都搞不懂为何这怒火来得如此没头没脑。「我没有名字吗?」班长班长,听得好烦!
「啊……对不起,又、又伶。」他改口,显得无措。
听得他叫的如此亲密,她脸微红,竟不知该有什麽回答。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
她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又惹她生气。兄长常说他迟钝,不懂得察言观色,大概是冒犯到她了,他柔声解释:「因为我们班上都是只叫名字的,所以……」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只唤名根本不代表什麽是吗?徐又伶心底小簇的窃喜,立刻被浇熄。想起她曾经在速食店里看过他的同学,不管男女都是这麽亲近他,现在回忆,她突兀地感受不舒服。
察觉自己心情变化,她更抿紧了嘴。
干什麽?她干什麽要为他忽乐忽怒?他有没有叫她名字又怎麽样?就算他被她那些明显想认识他的同学拉去作陪,也不关她的事啊!
她何必发脾气,何必扭头就走?何必偷偷希望他会跟来?
他和她根本就没什麽特别的关系啊!
深吸一口气,却吞不下胸口那毫无理由出现的怪异混乱。或许是这一阵子课业压力过重导致情绪不稳,也可能是由於她讨厌看到那些同学假装可爱,总而言之,问题症结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接连相处,无形中造成她内心情感上任何的转移或者改变。
她计画自己考上大学以後才能寻找交往对象,所以,那种盘据在胸口的酸意,那种像是嫉妒的感受,压根儿没有机会发生。
对……对。
平静下来以後,她对自已解释,因为不想让同学再发花痴,更不愿意成为她们空暇时拿来闲嗑牙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反应。
「林熙然,我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你不用再来找我了。」或许,有空她会去找他……只是或许。
他闻言,没有任何回应,似是在发呆。
「你听到没有?」她蹙眉。
在她疑问地出声後,他才彷佛清醒过来。本来今天是有事情想顺便告诉她的……不过现在,有没有讲,好像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他仅是淡淡地露出笑,如同每一次,没有表达多馀感想。「没事了,那我先走了。」骑上脚踏车,轻声道别。
望见他的身影在柏油路间逐渐缩小道去,徐又伶也没有停留地走向自已等车的地方。
那时候,她只是想,不希望他来她的学校站在校门口给人观看,反正有什麽事情,她可以像之前那样主动联络他。
不过,她却没发现自己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段考结束,她拿到了平均九十以上的全班最高分,冲动地第一个想告知他。
可是他,却不见了。
第六章
徐又伶记得,知道林熙然母亲搬回宜兰老家住时,还闹了个笑话。
「要上北宜了,妳可以先睡一下。」林熙然望着前方的山路,提醒身旁的人。她一向容易晕车。
因为前个晚上太过兴奋而导致失眠的徐又伶,早已开始反胃,只是一直忍着,听到他这么说,不禁感到有些想笑。
谁知道被人看作女强人的她,跟心仪的人出门会像是小学生期待校外教学,把过夜衣物早早准备好,翻来覆去整个晚上,甚至无法合眼?
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
「好吧。」柏油路接连绵延的弯道,令她实在昏眩得难过,虽然心中不太喜欢自己看来是个麻烦,还是靠着椅背,依言闭上双目养神。
为什么去宜兰不能走高速公路?她曾经这样问过他。
他只是笑,然后向她解释,高速公路到不了宜兰。
那是她大学时发生的事,她真觉得自己孤陋寡闻,精通课本里的东西,但是却缺乏基本常识。
她一直以为,只要上了高速公路,台湾哪里都可以去……
察觉她呼吸均匀,想来是睡着了。林熙然放慢车速,将车内冷气温度调暖,让她在睡梦中更能舒适。
「熙……然……」茫茫然然中,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晕醉迷人,她嘤咛梦语,不小心泄漏了秘密。
他温雅微笑,以不吵醒她的声量,轻道:
「我在这里。」
她找不到他!
找不到!找不到!
以往每一次,徐又伶都是在林熙然打工的快餐店和他约定上图书馆的时间,可是当她段考成绩出来想告诉他时,他却不见了!
「林熙然?他没有在这边做了喔。」
层级较高的襄理见过徐又伶几次,看她好象又来找人,便热心回答她:
「这个学弟本来就是帮同学代班的啊,只做一个月而已。妳不知道吗?」他们这家分店多是同个学校的学长学弟介绍来打工,也有毕业了不升学干脆成为正职的。
「没有……」为什么他没有跟她讲呢?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是太熟吧……她有些失落地想,心情莫名荡到谷底。
既然他离职了,那么,去他学校好了。从襄理那里问得林熙然的科系班级,她坐上公车,前往他的学校。
约莫二十分钟的车程,她看着车窗外,摇摇晃晃地想着:他每天都骑脚踏车来往?不累吗?
到达目的地,没有给自己太多犹豫,踏进如大学自由的专校,她找寻着科系馆。他们学校似乎只有在上军训课或者升旗这类指定日子才会穿制服,其余时间,同学们衣着和打扮形形色色,根本和普通大学差不多,毫无拘束。
她也知道林熙然没课的时候就会做自己的事,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并不用特别待在学校或教室里。他们考试分期中和期末两次,课业压力也没有那么紧促。
校风截然不同。如果说,这就是林熙然念书的环境,那么,反观她,只懂得限制自己,简直像是在坐牢。
她忽然有所体悟。或许,因为他向往这样的自由,所以如此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