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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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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离,原想着你病了,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永离携美人游湖?”活虽这样说,可他到底赶了两步,拉住了我。
“身子还没好呢,怎么就乱跑?让我很担心呢。”
“子蹊,如果有一天我们单单就是我们,该多好。”
“怎么说这话?我们一直是我们呀……那个女人是谁?”
“大家同在湖边,遇见了,互相点了一下头。”我笑了一下,却感觉他扶着我的手力气加大了,随即放松了下来。
“永离真是雅致。那边有个凉亭,去坐坐,等等苏袖他们,也让他们给你找顶凉轿,这样走回去太伤元气了。”
我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清澈依然,可是其中却透着无法改变的疲倦和伤感。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抑或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子蹊,我走不动了,抱我过去?”
丝丝转转的一句话,让我说得有些柔媚,而我看见了他嫣红色的脸颊和低垂的看不见眼睛的头。
他没有说什么,揽住了我的腰,手一抬,抱我在胸前。
我将脸埋入他的怀中,他身上的丝料柔柔滑滑的,还有一种夏天难有的冰凉感觉。
“子蹊,这两天过的好不好?”
“……还好。”
“看不见我也还好吗?”
他在我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就是想着今天可以看见你,所以才还好呀。”
“哦,你真会说话,不过,我喜欢。”
闭上了眼睛,清风就从身边拂过,黄昏的落日余晖把天地尽染成了金橙色,不是燥热,而是一种柔软的温暖,仿若记忆最深处那种经过很久,可是依然清晰的甜美往事。
他放下了我,我们都坐在栏杆上,我侧眼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她竟然被迟来的苏袖带到了一旁。
“永离,在看什么?”
“子蹊,其实你知道那个女人的真正身份,是吗?那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我只想听你说。不过你……竟然骗我……永离,你身子太弱了,歇歇吧,不然秋天来的时候真的会落下病根的。”
我闭上了眼睛。
“子蹊,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些的?还是谁告诉了你什么,所以你过来看看,看看我是如何挣扎,如何陷落的?”我知道他想问,可他不能问,因为我骗他或者是说实话,为他同样的为难。
半晌,他来到我的身后,让我轻轻靠在他的身上,手指按住了我的太阳穴,微微用力,这个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一种力量缓解了我欲裂的头疼。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子蹊,你也不想失去风毅的,是吗?”
他笑了,“我更不想失去对人的信任。可是你们居然如此辜负我?”
最后一句相当的严厉,可他的手指却依然温柔,我知道他在竭力忍耐,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转身站了起来。
“子蹊,我的心,你不知道吗?”
他的眼睛看着旁处,而我握住了他尖尖的下巴,把他转了过来。
“什么话看着我说,我保证不再瞒着你了,嗯?”
他忽然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再也无法抑制,猛的甩开了我的手,明明声音中有很浓烈的潮湿,可依然强忍住那股眼泪,不让它们滴落,或者仅仅是不在我的面前落下。
“你知道陆风毅在新州做了什么吗?你知道第一次新州兵变为了什么吗?我可以为了你,为了徐肃而真正的相信他,可是他做了什么?藩库早就空了,各地的军饷我是怎么筹出来的你知道吗?他前后两次的请旨,我甚至问都没问就准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到了这一步我不在乎他是否真贪了那一百万两的银子,反正现在都这样,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是他不能这样欺君罔上,拿了藩库的银子去造反!你知道吗,当时陆风毅杀的那个军士不是因为他带头闹事,而是当时的新州城要陆风毅自立为王,他要谋朝篡位!陆风毅杀了他是要杀人灭口!”
“我原本打定了主意,就是文璐廷说出什么来我都不会相信的,可是,这次居然连陆风毅自己都承认了,让我还怎么说?亲自去问的,他就这样说……”
他的声音喃喃的,越来越小,手却猛然捶到了凉亭的柱子上,而离开的时候,赫然已是殷红色的一片。
“可是他毕竟没有反,他回来了。”我的声音异常的平静。“当时的情况是:前后都是死路,也许反了可以延得几日的残命,可是他还是没有反,终究回来了……子蹊,你不信任你自己。你不相信有人在那样的恶劣中对你依然是忠诚的,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宁愿死都不会背叛你,相信我。
“子蹊,你还说为了徐肃,为了我,你会相信他的。徐肃四朝老臣,先王帝师,公正廉明朝野皆知,如此的功勋值得任何人尊重。为了他,也不能让他再伤心了,留下陆风毅的命吧!要是让徐肃看着陆风毅死……徐肃已是风烛残年,不堪此伤了。”
“徐肃……他死了……他死了!所以不要再在我的面前用他当挡箭牌了,你的徐肃死了!今天我去徐相府中,就是为了看他最后一面,真奇怪……
“看看这个吧,是他让相府的管家给我的……”
他从袖子中扔出了一张猩红色的礼单,风把它吹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字:雪狐披风,南海珍珠,作价白银五万两……
“这件雪狐披风是轩辕王族的传世珍宝,虽历经百年却依旧光鲜,那是王叔的父王赏赐徐肃的,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五万两银子。永离,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这样大的手笔?永离,你自己想想,我问了你几次新州的问题,你都说没有问题,现在居然……居然是你!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拿什么相信徐肃,拿什么相信陆风毅?”
原来,原来我还是棋差一着,我还是败了。璐廷所说独一无二的东西不是那个玉版十三行,而是先王的披风,还是徐肃送我的。
讽刺,当真是讽刺。
我一直陷入虚幻的迷宫中,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可是终究被人算计了去。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动那几个从西疆回来的流放军工,不过有璐廷这个兵部尚书坐镇,那几个人留不留问题都不大了……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可我知道自己居然走到了徐肃的府邸,在一片白茫茫的颜色中看到了那个老仆人哀伤而熟悉的表情。他见我过来,拿了一封信给我。
“相爷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个交给周大人。”
我打开,里面苍劲有力的正楷写了一行字:
——两害相权取其轻:永离,明哲保身。
权衡,又是权衡!徐肃的心是为我,他把那个礼单给子蹊其实为了制止我,让我及早抽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无法原谅他。
两天后,徐肃发丧,极尽哀荣。七天后,内阁大学士周离,辅政有失,被六部弹劾,引咎辞职。不是我想如此,不是我想放弃,也许这是对的,不过我很难接受就是了……
第三章
    这一年的雨水很多,从暮春一直连绵到了凉秋,还是下个不停。无官一身轻,可是内有大内御医的天天叨扰,外有禁宫御林军的仔细护卫,说不在乎,骗得了谁?
谁也骗不了。三伯的眼睛和明镜一样,什么都照了出来。
整个夏天,后面池子中的莲花开得艳如烈火,我却感觉它们在燃烧我最后的一丝热情和生命,所以没有等到花期结束,我就让人拔了这满池子的花。现在这里只剩下一汪沉淀后的清水,和几枝残败的荷叶。
今天下起了雨,真正是进入秋天了。一场一场雨过后,彻底抹杀了初秋残留的温热,现在的天气已让人感到透入骨髓的冷意。苏袖上午过来了,他宣旨来的。陆风毅判斩监候,再过几日估计就要行刑了,郑王准许我可以去探监。
“周大人,这可是别人都无法期望的恩典,你不要再如此了。大人的病一直拖到现在,其实郑王心里也很苦,也许,从现在开始,您以后就真的离不了这几味药了。都是一条心,何苦自己难为自己?”
我看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孔,自失的笑了一下。
“其实是我对不起他,我心里难受。他何苦来着?”他没有再说话就走了。
陆风毅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大牢,我是夜里去找他的,除了一壶陈酒之外什么也没有带。这里的士兵接到了命令,全部退到了外面,只余我们两个人,甚至连牢门都打开。
他,却没有出来,我也没有进去,我们就隔着这层木栏,互相看着,然后我递给他酒,他接了过去。
“风毅,你为什么承认,为什么对子蹊承认?”这是我这几个月来一直想问的。
他笑了,伸手撕开了封印,灌了一口,清澈的水酒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这不是状元红?”
“不是。”
“我一直以为你只喝那样清冽的酒。”
“其实我早就不喝了。我害怕,每次看到这样的酒我都感到恐惧。为了我无法追回的过往,所以我打算在你上路之后,毁了所有的状元红。”
“这是什么酒,我没有尝过。”
我一笑。
“不过是最普通的烧刀子,藏了快五十年了,所以味道肯定会不同。它是我的老师给我的,不是徐肃,是一个很久以前就离开这里的人。也曾经在红尘中翻滚了几十年,最后还是走了。这酒,是他除了诗文之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认了?”
“因为我有罪,当时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当我发现生死一线的时候,原来一直坚持的忠诚曾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为了这个可耻的念头,我不能原谅自己。”
“你会让我伤心的。徐肃死了,你也要死了……你们就留下我一个人吗?”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将坛子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永离,你拥有一个无比强悍的灵魂,这样的你注定会伤心的。
“也许我也可以说我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可是错了就是错了,我必须偿还我的罪责。那个被我斩了的兵士,他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可就是因为他当时一个天真的念头,想要拥我为王,我必须杀了他。不只为了灭口,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也存了这样的想头。
“可是他临死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他不认识字,可是他看着我居然笑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陆大人,真正把自己当刍狗的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乱世人命如草芥,我们做的也许一样都是错的。我甚至曾经想过也许封王龙泱象征仁义之师,可是我曾经见过他的哥哥,那个本该到了黄泉却被你救回来的人,他说你告诉他一句话:‘以臣弑君,是为仁乎?’永离,你连这都看透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有,也想到了所有……
“永离,你是否还活着?”
我后退了一步。
“我活着,不是因为我感觉到轻松,而是因为我早已看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背负上身的东西。那些,早已在我心中。我同样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但是我没有错。那些仁义道理,我读过,背过,也记住了,可很多时候那些东西没有用处。充其量不过是慰藉心灵的最后一帖药膏,看透了,就没有用了。我也想干净,我也不想伤人……我很早就想睡个好觉直到天亮,可是这些都不由我。”
我又退了一步。
“如果在可以预见的悲剧中徘徊,这是什么?这就是人生。”
我走了出来。风毅的心已死,所以他选择了死亡;我的心也死了,所以我选择活着。
出了这里,我突然感觉很累。那是一种力气枯竭后的疲惫,于是就在路边的一棵树边坐了下来。今天很特殊,那些护卫我都没有带来,我还说了,只要让我感觉到他们在我的周围,我会立即自我了断。他们居然信了。其实,熟知我的人都了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看着人烟萧条的街上,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我没有哀伤,风毅这样做,其实一大部分是他的愿望,只要他没有感觉到不甘,我就会成全他,所以我感觉到十分的不甘心。
那群杂种……
突然,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
“你的杀气很重,让我几乎忘了你不会武功的虚弱样子。”
是慕容。
我抬头看见了他清澈的眸子。几个月不见,他长大了,感觉比以前更具有男人气势,虽然他的脸上依稀有些稚气。
“周离,我发现自己总是被你骗。你一方面在我的面前装出一种虚弱的样子,一方面又毫不掩饰你的卑劣和无耻。我原先以为你终于明白了,也忏悔了。你辞了官,可是你却在临走都要上书郑王杀死陆风毅。那个傻子一听说是你的主意,连我救他,他都不肯走……你到底想做什么?是灭口,还是放弃他,就只为了维护你自己?你做什么去,我还没有说完……”
听到了慕容的话,我突然有种冲动要和风毅说明白,那个折子根本不是我上的,可是手被慕容紧紧地攥住了,进而被他拉进了怀中。
“可是为什么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会心痛?为什么?你告诉我呀……”
我要不要去告诉他,那个折子不是我上的,要不要去?是我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心了吗?
“永离,你在看着哪里?为什么你明明看着我,我却无法从你的眼中看见我的影子,你看哪里?”
可是告诉他又能如何?让他活着吗?那其实比让他死去更加的痛苦。因为他还是个人,他还有良知,他不能漠视这一切罪恶。
我僵立在当场。
救不救他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绝望。不同的是,救了他,他必然会活得很痛苦,若不救他,我只能背负这样的沉重直至永远。
可是,到底是谁用我的名义上的折子?
“慕容,你在做什么?”我回过神来。
而他已经惊呆了。
“……我果然不在你的眼中……”
***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才知道:郑王子蹊大婚,大赦天下,陆风毅也获得了赦免。这算什么,在一切全都走向无法回转的地步,而后玩弄权力吗?
可是那天夜里子蹊却匆匆来了,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陌生又熟悉的,恐惧,没错,恐惧,他看见我时的恐惧。
“陆风毅死了,他被毒死在刑部大牢。是一坛子酒,是你带去的一坛子酒。”
“子蹊,你在怀疑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向他走过去,他后退了几步。
“子蹊,你有没有想过,我杀他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永离,我真的害怕……我知道你不贪图权贵,可是你还是鸩死了先王,那个四岁的孩子!”
我猛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耳光。这话让他说出来对我们都太残酷了,以后不只是我难以承受,估计连他也无法再从这样的噩梦中走出。
他看着我,眼睛中是无法压抑的狂乱和绝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太后大婚吗?我为的就是最后这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活着的机会。我不管他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你一直希望他可以活着,我就是为了你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着。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永离,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活着吗?”
我把他推到了门外,关上了门,然后顺着门滑落在地上,后背被雕花门割出了血痕一样的刺痛。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只是,快要疯狂了……
谁在逼我?谁在害我?谁在害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也静了下来。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子蹊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就在我开门的一刹那,我看见他黯淡的眼睛中闪过明显的晶亮,仿佛放下了心中最挂念的事情。我看了看他,然后径自走了过去,他拉住了我。
“永离,做什么去?”
“做什么去,对呀,做什么去呢……酒,我要去酒窖,那里有好酒……”
也许看我木然的样子,他说,“我和你去。”
“好吧。”
有些简陋的酒窖很冷,这里还放了冬天采集来的冰块。我看了看眼前这些黑色陶瓷大大小小的坛子,都那样的精致,每个上面都用红色的丝与胶泥封住了坛口。。
“永离,你的心情不好,不能多喝。”子蹊拦住了我。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酒,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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