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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感觉双腿发软,几乎直接坐在了地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方面出事了。而他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反应,没说什么,凄然一笑。
“一言难尽。我已经快无法支撑了,你现在看到的新州,不过是我用灯草编制的牢笼困住的野兽。可灯草有多大本事?轻轻一拉就可以扯断;而这只野兽,我都不知道该去向何方了。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髅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就算这些都不算,可这么多人要吃饭呀,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在这里卖命!新州已成空城了。”
“风毅,我亲眼看见郑王下的圣旨拨给新州军饷,前后一共一百万两银子……你说实话,你真的没有收到?这已经快半年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次我就问一次,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银子?”
“没有。”他直视我的眼睛,里面有坚定,有明白,还有就是暗藏的一丝痛苦。“你不相信我?”
“……有人问过我:如果你和他,要我选择只有一人可以活下去,问我选谁?”
他看了我一眼,转而看着眼前的茶碗。
“我知道谁会这样问……”
“你知道我的回答吗?”没有给他时间,我继续说:“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一边是重于江山的他,一边是你,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在那种时候我选择这样的回答是希望你明白:我想保护你,不只因为你是徐肃的学生,不只因为你是郑的一员猛将,更重要的是你就是你。现在的你和江山,同等重要。”
“如果……如果有一天要你在社稷和我之间选择,你会如何?”
“风毅,不要太贪心……这问题,我还不知道。”
“而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拿起了茶碗,喝完了里面的冷水。
“茶不错,不过我希望喝你带的酒,怎么样?”
我也笑了。
“早准备好了,是我精选的二十年陈酿,自我出生起就备好的,最完美的状元红。今夜我们痛快喝一场?”
“好呀。”
难得在这样的时候看见他的豪情。这时候的他,灰败的脸上已恢复了骄傲的光彩。
酒是我临走的时候从酒窖里拿出来的。想着要见到风毅和文璐廷,所以特地拣了四坛二十年的,凤玉拿来的时候泥封还没有拆。
凤玉捧了两坛进来,放在我的面前,还不忘了唠叨两句:一人一坛,这是陈酒,所以特别醉人,不能多喝。又给我们切了熟牛肉,再炒了盘花生米。
放下这些,她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点了点头,并且笑了笑,说道:“是,在下遵夫人教诲。”她这才出去。
我在风毅的面前撕开泥封,那醉人的香气沁人心脾。我深吸一口气,马上给他倒了一碗。
“这酒真好。要说酒,还是陈的香。它们跟了我已经二十年了,这才得见天日,可马上也就祭了我们的五脏庙了。”
他也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品了品,似在回味,而后一口喝干。
“好酒!有好酒,有知己,足已……”
说完又是一碗,而我压住了他想再倒的手。
“风毅,我们难得见面,说说话,酒要慢慢喝。不谈公事,说说旁的。”
“好吧。”他拿了块牛肉放入嘴中。
“永离,有女人照顾你,让人放心……可怎么没见你娶妻?”
“其实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家里给订了亲,只等我一登龙门就娶进来,所以在京里也就无人说亲了。三年前,是我父亲退了那门亲事,后来我也没有再回家,这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凤玉嫁了我五年了,那时候我从外省回京,在路上看见她。当时的她很落魄,所以救了下来。这些年过得习惯了,我想索性就申报朝廷,给她诰命的封号,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想是另有打算。后来我想着,大家就这样过着,要是有一天她遇见她喜欢的人,或是她不想在周家待着了,我送她一笔嫁妆,让她后半生无忧。我说了这么多,倒是风毅你,好像也不曾娶妻生子,是否也像我一样,耽搁了过后,索性就这样凑合着过了?”
他苦笑一声。
“你怎么不认为我是因为没有遇见自己心里最喜欢的,而不愿意将就?”
我用花生豆打了他的脑壳一下。
“你呀,长的一般,人又笨笨的,有姑娘喜欢你就不错了,还这样挑挑拣拣的,不知福。不过我倒听说了些有关于你的事,也不知道真假。那是六年前吧,我听徐相说的,说你小的时候在村子里喜欢上了村东的二姑,后来为了看人家一眼就要学上树,想爬到人家的屋子上去。然而你自从开始学爬树后就忘了二姑,反倒成了全村树爬得最好的一个,是吗?”
“老师才不会这样说呢,还不是你自己杜撰的。倒是老师说你最喜欢自己编故事,引经用典煞有介事,结果全是骗人的,连他都给你唬住好几次。老师都说,你是他这辈子遇见过最让人头疼的学生了。”
“是吗?”
他提起徐肃,我的心里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原先的不甘和委屈经过了这么多年也淡了,再说及老师的时候,心态上已经能很平和了。
“今夜索性什么都说说吧!当年你是怎么……嗯……”
“我是怎么被老师赶出来的?其实也很简单。先王有一阵子喜欢上了画画,后来他让我到大内住了两个多月来陪他画。他画,我写字。就那两个月中,他没有早朝,然后,其中也发生了一些事……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徐肃从此不再认我是他的学生。”
他给我倒了一碗酒,我端起喝了下去。
“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我笑。
“怎么解释,又解释什么?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不要我当他的学生,没有理由。风毅,其实你是幸运的,有些个得天独厚的味道。和你同科考取的那些人都在京里苦哈哈的熬着呢,谁有你这样广阔的天空?是男人,谁没有雄心抱负?可现实中,蹉跎岁月的多呀。虽说一样的吃,一样的睡,一样可以拿俸禄,可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
他点了点头。
“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这个。可你呢?永离,不要辜负上天给你的才华。”
我没有消沉,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消沉,即使很多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却依然会坚持的做下去。
“……酒怎么样?”
“清冽甘甜,极品。我呀,好久没有尝到酒香了,就是最便宜的烧刀子都可以品得津津有味,更何况是这样的状元红。”
“对了,我一直奇怪,怎么你的父亲就一直认为你可以高中状元?”
“有吗?”他的问题很是奇怪,于是我拿起了酒,边喝边想。
“怎么没有。”他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了,看样子有喝多的迹象。“这酒是你出生就备下的,要在你大魁天下的时候宴客用,那定是早就知道了,信心十足,知道你一定可以……”
我笑着看他的样子,心想:这不过是父亲的期望罢了,讨个好彩头。谁知道以后的事?
“其实是这么回事:我父亲当年买了酒想做生意,结果那年的酒不好卖,于是就放在自家的地窖中,后来忘了。我高中宴客的时候没酒了,他这才想了起来,于是到地窖中取酒,又因为凑巧是状元红,结果就有了这样的说法。怎么样,有没有幻灭的感觉?”
他笑着摇了摇头,“早知道就不问你了……就知道从你嘴里……”
我们断断续续又说了很久。
他是真的醉了,其实,我们连一小坛子酒都没有喝完。在不高兴的时候喝酒,很容易醉倒的,其实他一直都在自己给自己灌酒,可我不忍心阻止他,也许我们只有这一个晚上可以放任自己了,明天……不,还是后天吧,让他明天休息一天。看得出来,风毅已经到了极点。他太累了。
叫了凤玉进来,赶紧给他安顿好了,然后开始盥洗,准备安寝。
“明天咱们带几个人到新州城里转转,我倒要看看这个灯草牢笼困住的,是什么样的野兽。”
听不见身后的回答,于是我又说:“凤玉,凤玉?”
“哦,大人,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她有些疲惫的眼睛。抱歉的笑了一下:“对不起,没有注意到你累了。我这里就不要管了,赶紧睡吧。明天不用你去了,好好睡一觉,思?”
她过来帮我扯住了衣袖,让我洗脸。
“怎么能呢?我这次跟来就是为了照顾您呀。再说,多个人也多了双眼睛,可以把新州打量个透彻。”
“好吧,那你现在好好休息。”
“是。”她点头。
第三章
天亮后,我们收拾停当后就带着凤玉和林峥,以及另外两个侍卫,从巡抚官邸跑跶着出来,结果因为今天是小年,所以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一问才知道这里是个集市,大家都在为了过年而采办年货。
这是年前最后的一个市集了,路的两旁都是卖东西的,新沾红盈盈的冰糖葫芦,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人泥人什么的。
我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给自己也给大家都买了一些东西,结果不到一会工夫,我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了个冰糖葫芦,并且手里拿了好多小玩意。
凤玉倒没说什么,可林峥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很不可思议。我有时不经意间可以看见他在端详我,可当我看他的时候,他又赶紧转过了头。于是我也不理他,继续买我喜欢的东西,他们在我身后远远的跟着。
忽然,路边的一个小摊吸引了我,那个人就铺了一片白布在地上,卖的是用竹子雕成的小水车。我赶紧问那个卖东西的:“怎么里面没有水?”
“因为现在是冬天。要是放了水,都会成冰的。”
拿起了一个放在手中,不由得赞道:“好精致。”于是问那个人:“这是你做的吗?”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有张干瘦的脸,一双小眼睛,很有精神的样子。
“是我做的。这是南方用的竹子,北方很少见到。这不,早上带了一整车的小玩意,现在就剩这些了。卖得好呀。”
我手中把玩着这个小东西,不经意的问他:“这竹子在北方虽然少见,可不是没有。就像你们新州城外向东走,不到一天的路程就有一片竹子。你这些东西原本也不值什么的,要是从南方运来,岂不是要花费很多?还不如到城外砍上几棵竹子,这样一来,省了路费,你还可以多赚些。”
“客人,你不是说笑吧?你说的那里可是封国呀!现在正打仗,谁敢往那里凑?不过你倒说的对,以前这竹子就是从那里运来的。现在呀,没有人愿意往那里去了。这些日子都不太平,就是不出城还有祸事呢……呵呵,您是外来的客人吧?不和你说这些了……对了,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呀?”
“好,我就要这一个。”我指了指手中的那个,“多少钱?”
“一两银子。”
我掏了钱,正碰上他们也跟了上来,然后拿起了这个小水车,大家一起走了。
凤玉这个时候又开始了唠叨:“大人,不要走那么快,这里人太杂,要是走丢了,或是有个闪失什么的,可怎么办?林峥大人是头一次和大人您出来,自然不好说什么,可要是了解您的人,肯定不会这样任您到处走的。这可不比京城,这里您是头回来,不是很熟悉,走丢的机会很大……大人,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
“周离,周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突然爆发的这个声音犹如河东狮吼,让我无法再漠然了,只有掏了掏耳朵:“李风雨先生,你是书生,不是屠夫,说话一定要斯文,斯文……”我的手在她身前好像要给她降火一样扬了几下,然后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你当真确定你不是老奶奶?”
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跳到了林峥的背后,拉着他的袖子当作阻挡,接着说:“吵死我其实和把我搞丢了一样呀!你不这样认为吗?”
“周……”
眼看凤玉要彻底发狂了,林峥赶紧压低声音安慰她:“李先生,不要这样,周大人的身份贵重,不能引人注目呀。”
我看着她想发作又必须隐忍,两只眼睛气得圆鼓鼓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笑着说:“凤玉,你好像青蛙呀!”
我越笑越开心,最后实在站不住了,独自笑蹲了在地上,还是林峥搀起了我。
我们找了新州城最大的一家酒楼休息一下,顺便吃饭。直到那里,凤玉给我倒了茶,让我喝了水,这才止住了笑,我发现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林峥和他身边的两个人看我的眼神中带了怪异,好像从来不曾认识我似的。
“林峥,我刚才就想问你,你怎么了?”我想了想,还是问明白好。
“这个……大人……”
“你有结巴?”
“不是,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周大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您是不苟言笑的人。”
听到这里,我赶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会,我可是个非常爱笑的人呢。只不过,哎,说起来还真有些郁闷。都是京里那些人整天老板着脸,连累了我,像我那样的人,怎么……”
“周大人,您想吃点什么?”凤玉一本正经的拿着菜单,一页一页的翻着。
“吃完了我们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呢。今天,您说要看整个新州,可现在才不过转了这个小集市。照我们的速度,就是到了过年,也无法明白新州的。”
我赶紧点了点头,然后对已经呆若木鸡的林峥他们说:“好,大家赶紧坐下来,我们吃饱了继续干活。不过现在吃饭最大……说实话,我还真的饿了。”
凤玉赶紧点好菜,把小二叫了上来,把菜名给他。这个时候凤玉才小声问我:“出什么事了?”
“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大人真的很反常……您不是趁机打混的人。”
看着那双明净的眼眸,我只有一笑:心底的秘密是无法瞒过她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陌生的恐慌而已。现在这样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些勇气。你看见我刚才买的水车了吗?竹子有些枯黄,也不健壮,应该是生长在北方的。那是封国的竹子,只要他们不是从南方运过来,那在北方找,何必舍近求远?我不知道的是:究竟新州是外紧内松,还是它已经彻底丧失了防御能力了?”
我看了看窗外,依然是阴沉的天气,可那种要过年的热闹却把凄凉驱赶得很完全。
看来这次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兵变的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至于子蹊那里,可以有回旋余地,但我自己这里不能再这样胡涂下去。有些事可以忽略,但有些,即使知道正在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也必须明白……
“对了。”我大声说话,让林峥他们也听见:“明天在巡抚衙门要见新州的官员们。今天下午上街,我们也许会很累,所以晚上大家要好好休息。”
大家都点头。
上菜时,我注意到这些菜式不同外面,都是一些我没有见过的样式。于是笑着问凤玉:“这些都是你点的呀,怎么这样奇怪呢?”
她也皱着眉头,看了看,说:“我只是看着菜单点的,不知道为什么和别处做的不一样。”
旁边的小二很是高兴,声音像是已经滴了汤的烂桃,甜的发腻:“这是本店的特色,全和外面不一样呢。像这道高汤翅,我们搭配了米饭。这样吃,不但可以品味出米饭的松软可口,更重要的是,高汤的香味可以完全被烘托出来。”
他看了我这样吃了一口,问:“怎么样?”
我仔细品了一下,“果然不错,相当精致呢。我们是新到这里来的,打听后才知道贵号是全新州最好的酒楼,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那当然了,这可是百年老号了,客人还真是有眼光呀!”
“好了,你们放好了就下去吧。”林峥发话了。
他的样子很是严肃,尤其这样板着面孔说话更是有吓唬人的作用。于是那些人赶紧放好了东西,退了下去。
我看了他一眼,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