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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大鱼也是这杀法,总归要先砸昏了再杀,要不刀进去,揿都揿不住,屁都不懂!”一对青年夫妻摇头晃脑地对兴致勃勃的看客嚷道。
高申扔下大锤,让伙计将那条大王蛇剥皮去骨。他坐回藤榻,扫一眼老者离去的背影大声说:“作孽?这世道就是扛子打老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再蛀杠子!日妈妈的,捉鱼吃鱼,捉虾吃虾,作个屁孽!杀猪宰羊,就不作孽?甭说吃蛇,不行的时候吃人都要吃哩!到天上去我也这么说。”
“对呵,对呵!”有几个人笑眯眯地附和道。
“这样的大蛇,还真从来没吃过,买点!”
“我也买点,尝尝看!”
“快看,这么粗的蛇鞭,快看哪,喏,这边!”
雄蛇顷刻间便被切割成段成块,围观的人纷纷拥到案前,争先恐后地掏钱买下那些仍在战栗着的块段。
高申的一个伙计高高地拎着金色大蛇的蛇鞭,炫耀地走向专泡蛇鞭的大酒瓮。
“让我看看哪,从来没有见过蛇鞭,我出世至今!”有几个一拥而上地挤到高申身边。
金色雌蛇和依墙而立的竹笼里大大小小的蛇,一律蛇首面壁,倒伏不起。
“这条傻逼大蛇,还会哭哩!”有人盯着青篾竹箱里的雌蛇看,惊奇地喊道。
“我看看,我看看!”又有几人嚷道,拥了过来。
“自己才是傻逼一个,那是高申刚刚浇的水,再去睡睡醒吧!”有人在案前戏谑道。
阿德回头看看高申蛇行那一堆人,发一狠声:“去死吧,你们!”
汝月芬立住了,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空洞地看着阿德。她觉得一阵阵的晕眩恶心,脑袋如漩涡般地开始急剧地旋转。
阿德暗中吃了一惊,他觉着汝月芬的脸似乎有些变形,一下子变得陌生极了。
汝月芬用同样显得空空洞洞的声音对阿德道:“我还是有些昏,下午再不到学堂了。你自己走吧!”
汝月芬说完话,看都不看阿德,自顾去了。
阿德愣住了,心里不觉一冷,看着汝月芬哀怨而又凄恻的背影渐渐离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下坠。
王兴国穿着一身肥大的拷绸衫裤,像只大鹅那样踌躇满志地走过高申蛇行。这两天他到县上开了个会,回到桐镇已经半夜了。今早他听讲王庄案,有了一点点眉眼,心里有点开心。两个嫌疑人已经押在警所,待进一步查明。看来施朝安这个人还是很有章法的,如能真的破掉这个案子,将此案办成铁案,他施朝安就此可以一朝扬名天下知了,这到底是一桩有十来年之久的积案,是一桩牵扯十几条人命的重特大连环杀人案。王兴国决定这会儿先去警所看个情况,再去伯爵那儿,说说会上的情况。
“噢,王先生,忙呵!”一个左眼被一块紫红色胎记覆盖的壮汉向王兴国打哈哈。
“噢,买蛇肉啊。煲汤还是清炖红烧?”王兴国随口一问。
这十多年,南风东渐。镇上的人嗜食蛇肉,几乎是无蛇不成席,还炒煸蒸炸烤,弄出几十种吃法。
“烧汤,女人马上要养儿子,吃点补补!”壮汉将一条斩头去尾的剥皮长蛇,扔在篮子里说。
“镇长,辛苦,从县上回转来了!”高申赶忙起身招呼。
“回转来了。”王兴国道,“生意兴隆呵!”
“托福,托福,托你镇长的福!喔,对了,王镇长你订的活蛇酒,蛇胆蛇鞭酒,还有盘蛇干,正在装船,你老要不要过过目?”
那艘泊在河道里的大船上传来一声闷响,一坛蛇血酒在甲板上碎裂开来,血酒顺着甲板流入了河中,并很快在河中淡化开去。面孔紫酱色的船老大,冲着失手打碎蛇血酒的搬运工皱了皱眉,大声唤出一个水手:“阿四,弄干净!”
“我来,我来!”一个塌鼻梁后生从船舱口走出来,拎起吊桶从河里吊了一桶水,哗的一声将甲板上的残酒碎坛冲进河中。那个面无人色的搬运工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漾入河水中的那一团团一片片红红黑黑的酒液顺流散去。
王兴国向那个对他抱拳致意的船老大摆摆手,又对高申说:“高申会跟我玩勺子?”
“小的不敢!”高申一脸正色地说。
王兴国哈哈一笑,向高申等人摆摆手,朝着警所走去。
镇公所和商会在一处办公,此时正有几个镇上的店东匆忙地进出。王兴国与他们客气几句准备走入警所,只见张阿二也从镇公所门里走出来,一见王兴国,连忙奔过来,向他说了昨儿下午王大毛出的事。
王兴国就与张阿二一起走进镇长办公室,阮老三他们就拥过来了。
王兴国坐在屋里唯一一把太师椅里,他对王大毛自说自话,不同他商量,就对那个蛇郎中霸王上弓,很是气恼。他张大眼不屑地看着张阿二、阮老三说道:“毒掌,说书!”
张阿二、阮老三不吱声了。
“那就先养着,看好毒伤再说!”王兴国目光透过六角形的窗格,看着对面庭院一角几株新发的芭蕉。那几片宽大舒展的芭蕉叶生青碧绿,与耸立在侧的一高一低两根表面布满蜂窝状的青红石笋,相映成趣。
王兴国一直觉得王大毛身边这些人,包括王大毛本人,一帮粗胚!除了耍横斗勇,一无是处。王大毛这样公开胡来,这样行事,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但王大毛是王伯爵的远房侄子,他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即使说了,也没什么用。在王大毛眼里,这桐镇恐怕除了伯爵,谁都不会入他的眼,他王兴国也是。有时,王大毛想看见他,就看见他,想看不见他,就可以看不见他。也好,强中自有强中手,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王兴国朝着窗外略一沉思,呷一口账房先生端来的茶,慢声道:“这两天,你们和那一拨小兄弟再别到外头惹是生非,别给捅娄子!省上的几个大客人这一半天就到。”
张阿二不服气地咕哝道:“就这样栽了,还能叫这个江湖郎中在咱这二亩三分地上兴风作浪不成?”
“那是不是有点便宜了那小子了,我们在镇上还从来没有这样跌过份!昨儿下午丢死人了,连个小姑娘家的也敢浇我们一头粪水!我们前面刚到施警长那儿,要他捉人,但他一点账都不卖!”阮老三垂着眼睛,告了施朝安一状。
“你们的意思让施朝安立马把那个蛇郎中给捉起来?你们让那个施朝安这样捉人,他就这样捉人,这警所是你们哥几个开的?真是吃了灯草灰,放屁轻掸掸!”王兴国不耐烦地斥责道。然后伏在桌上双手抹一把脸,疲惫地说:“再说吧,过了这一阵再说!县上通告,一年的各种税费再不一月一交了,半年收一次。先吹吹风,对那些商户,告诉大家,这样都省心。另外,成立商团要收的那一块,也一并收齐……这事肯定有点难度,但不能拖,一拖,弄得一点威势都没了,往后再怎么讲话!这些话我都同财税所的周所长都讲过了,所里的税警明天下乡了,这几天你们就帮着周所长他们的人一起跑跑。好了,辛苦各位了,拜托!”
张阿二、阮老三无趣地点点头。他们也知道在很多时候,王兴国当不了施朝安的家,这家伙拗着呢。施朝安是县局直接任命的,除了伯爵,一般情况下,施朝安只听他自己的。况且施朝安和陆子矶说的,王大毛有可能在其他地方中了什么毒,随后发力时伏毒发作,也不是不在理,他们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成,现在不成。听讲,这个蛇郎中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上过报纸。要没有蛇药方的事,还行。办这种事,居然还敲锣打鼓的,生怕外边的人不知道!谈是可以谈的,但只能智取不能强索,触,你们还硬来了。传出去,被报界什么人捅出来,哼哼,伯爵他要不扒你们的皮,你们来问我!天官的声誉,天官家乡的声誉,不容败坏!”王兴国沉吟片刻,一挥手又道,“回头再说,先找人把他看起来。病么瞧着。回头,我再找伯爵说话吧。好了,就这样!”
“有数,娘舅!”张阿二、阮老三他们齐声应答。张阿二的娘亲和王兴国沾亲带故,所以管王兴国叫娘舅。而阮老三他们则是跟着张阿二叫。
张阿二、阮老三他们走了。
王兴国大张双臂,伸了个懒腰。账房又颠颠地进门,他扶扶眼镜在门口大叫一声:“王先生的参汤,端过来!”
王兴国向账房摆摆手,起身向外走去。他走到遍植花木的后院,拐进通向警所的一扇小门。
王兴国挨着文书坐在一张书桌边上,施朝安则坐在书桌的中间,一手把玩着他那把五连发短枪。
“走,快点!”门口传来一阵吆喝声。
一个瘦身的精壮汉子被带了进来。那人一张瘦长脸显得很平和,但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几许怨毒。王兴国眼睛一接触这人的目光,就朝其他地方看了一眼。大家整日价在街上走来走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王兴国低下头啜了一口茶汁。和刚才那个被带出去的箍桶匠比,他对这个牛郎中的印象不坏。不像那个整日价跑乡的箍桶匠一脸晦气,特想自己拿竹杠敲他。
箍桶匠离王庄不过十几里地,据他自己讲中午弄了两碗烧酒一吃,便在住处睡了个昏天黑地,但没有人证。他平时争勇斗狠,一身霸气,最最关键的是,早年,他居然也在大湖开过船,是那种快船。
王兴国怎么看这个牛郎中,怎么都觉得他不像个强盗胚。
这个专门走村串户劁猪阉鸡的兽医,原本像镇上专看跌打损伤的老方宝一样,说说清就可以回去困觉的,老方宝那一日下午也同样下乡出了诊的,但时间上碰得上榫,接得上茬,一问就可以关门落栓了。可这个牛郎中到钱家庄去给牛瞧病,中间却有好几个时辰的空当,问题在于,他一开口就有意吃掉了这几个时辰,而他离开桐镇时恰巧在司空坊的老桥上,被一个到镇上卖洋山芋乡下人撞见了,那个乡下人还与牛郎中说了几句话,他说当时桥上还有一个镇上人家的孩子在场。这些都是施朝安的人在一个叫肖家浜的村坊上摸来的情况。
“再问一遍,到钱家庄之前,去哪了?”施朝安平心静气地问道。
冒辟尘怨气冲天地答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你不是一般的拎不清!”施朝安瞅了一眼光着膀子握着鞭子的陶巡警一眼,对冒辟尘叹道,转头向另一个赤膊大汉努努嘴,“把他的衣裳剥了!”
赤膊大汉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撕下了冒辟尘的褂子和裤子,揉作一团,扔在一边。冒辟尘浑身上下没有丝毫赘肉,身材不仅匀称,而且是一身的腱子肉。
“嚯,好身胚!我问最后一遍,到钱家庄之前,你去哪了?”施朝安赞许地看着那个极其健美的身子,仍然平心静气地问道。
冒辟尘微微扬扬脑袋,闭上了眼睛。
施朝安一示意,陶巡警与赤膊大汉便扑过去,把冒辟尘吊在了梁上,然后左右开弓地抡起了皮鞭。顷刻间,满屋子都是皮鞭的呼啸声。
王兴国闭眼了,但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牛郎中已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人。
阿德跨进了警所的大门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怯乎,但小腿肚却抽得很疼,他从来没有迈进过这儿的门槛。
把阿德从学堂里领到这儿的老巡警让他站在过道里,一躬身便推开里头的一间屋门进去了。阿德和阿钟、金山经常在街上碰着这个老巡警,人蔫坏蔫坏,他本名毕节生,镇上人背后却都管他叫老甲鱼,是桐镇警所年纪最老的一个巡警。老甲鱼一进门,里头乱七八糟的声音就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甲鱼就探出头来叫阿德。
阿德跨进门,瞧见一个被吊在梁上的血人就哆嗦开了。
“别怕,小伙子,别怕!”施朝安走过来摸摸阿德的脑袋瓜轻声轻气地说。
陶巡警拎了两桶水进来,哗地泼在了那血人的身上。血水像一条条赤链蛇似地在地上向四处蜿蜒开去,阿德倒了两回脚,血水像认准了他似的,还是往他脚底下钻。施朝安索性把阿德领到书桌那儿,面对着那个浑身上下布满纵横交错血口子的人。
那人突然呼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牛郎中!”阿德惊叫一声,然后立即移开眼睛去看他那根接弯了的小拇指。他根本不敢正视牛郎中,本能地害怕这个血糊拉拉的人,害怕那双能把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能切割粉碎的眼睛。
“你认识他?很好,你现在把前天下午在司空坊桥上怎么碰见这个牛郎中,说了些啥,后来你又看见他到哪里去了,在这儿给大家伙讲讲。”施朝安有几分得意地看了王兴国一眼,什么样的人都能找着,如果动脑筋去找的话。他让底下人到镇上的三所学堂里去查,这三筛两筛,人就出来了。
一开始女施先生把阿德叫到老甲鱼跟前,他就知道没好事。这只老甲鱼特意说到了一个买蛇蛋和洋山芋的乡下人,他立刻明白那个有蛇蛋的乡下人已经讲了这个牛郎中那天下午要到乡下去的事。
牛郎中人是有点怪人兮兮,但不像是个坏人。能给一个从学堂里逃出来的小把戏一把白果,还给他说了那样一番话的人,绝不能是坏人!你们一天到夜,神气活现,除了你们自己,把谁也不当人看,我干吗要相帮你们?阿德抬起头来,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看到一身是血的冒辟尘,心里又是一激灵。
他们把人打成这样,显然是牛郎中那天下午去的那个乡下出了什么事,可他们又吃不准牛郎中是不是去了那儿,因为那个有蛇蛋的乡下人先走,所以这会儿叫我来对证。我是独一个看到牛郎中往哪去的人,我说啥就是啥,我索性说他后来又回来了,你们还能把我咋的!
想到这,阿德觉得小腿肚也不疼了。他一个壳都没卡,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统统讲了一遍。说话时,他既不去看牛郎中也不去看那只老甲鱼。最后,阿德清清嗓子道:“我先看到伊进了桑树林,后来我睡着了一会儿,结果伊又回来了,说有样什么东西没拿,就下桥回镇上去了,我后来蹲在桥上,一直到老晚老晚,也没有见伊回来过。”
施朝安和王兴国面面相觑地对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看老甲鱼毕节生。
施朝安狠狠地瞪那只老甲鱼的时候,被阿德看见了,阿德很高兴。他原来亲眼看到过这只老甲鱼打过一个挑箩筐的乡下老太婆,还踩扁了那两只箩筐。那个乡下老太婆扁担横过来时,没有看见这只老甲鱼,刮了他一下,他就打人家。
施朝安对阿德道:“你刚才那些话,不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吧?”
阿德一脸真诚地看着施朝安,坚定不移地摇摇头。
“这些事儿你刚才在学堂里怎么不讲?这会儿到这了,就瞎讲!”那只老甲鱼嘟囔道。
“我才没有瞎讲呢,你自己才瞎讲!刚才在学堂里,你问我,那个卖蛇蛋的人走了,牛郎中同我说过啥,后来又到哪去了。我摸出玉佩,说到牛郎中同我说玉的事,话还没说完,你就叫我不要讲了,还有白果,你也不要我讲,你说只讲看见没看见他下桥,朝哪边方向去了就行了,其他的全是废话,然后你就把我领来了!这可以问我们先生,是你自己不要我讲睡觉的事的!”阿德开始装糊涂。
施朝安盯着老甲鱼,像是问是不是这回事,老甲鱼犹犹豫豫地点点头,表示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当时我觉得这小孩有点吞吞吐吐,东拉西扯,就以为他要扯些完全不搭界的事了,我就叫他不要讲下去了。”
王兴国微微地对施朝安摆摆脑袋,眼睛去看大梁上的那几个专门吊打人的铁吊环。施朝安有点败兴地对那只老甲鱼和阿德挥挥手,老甲鱼没好气地一把拖着阿德出去了。
阿德出门时回头看了看牛郎中,牛郎中的眼睛这会儿又闭上了,但他身上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水,血水里还带着一些小血泡泡。阿德打了个寒噤,挤在那只老甲鱼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