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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把我的手弄破,制造一些血出来。如果痛失这个机会,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后悔。但她们已经走远,我的牙齿不够尖利,我被咬过的手指,始终没有流出血来。
那是一次可耻的记忆。我那假扮的天真表情,像壁虎逃命时丢下的一截尾巴,若残存的尸骸一般,丑陋地留在原地,虽然渐渐模糊不清,却永远不可能离开此地。我记得她们三个的背影。她们像鱼一样,有摇曳的身姿,对周围一切,都像对待那包容她们的水一样坦然肆意。我在她们的背后流出眼泪来,潮湿的视野里,我看到她们的身体都渐渐变红了,血淋淋的红色的鱼群……
我很久都不能康复。我不敢去学校,事情已经达到了高潮,再也不可能更糟了。她们一定围聚在一起,像是把一个学艺不精的小丑一次次抛向天空似的,把我的丑事抖出来说了一遍遍。那时我开始有幻听的毛病,耳边有她们赠与小丑的针芒般的喝彩,她就要被这些折腾得死去了。
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开始的。真的是太苍白。我发现比流尽了血更可怕的是,没有血可流。每一天我都盼望着流血,它会让我度过这个难受的审判,令我有了鲜明的性别和归属感。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发育很好的女子,站在平台或者广场上的时候,像一面隆重的旗帜,宣告一种新生活的到来。每个下午放学回家,我都会拿着睡觉时穿的大T恤冲进洗手间。在每一次查看内裤的时候失望。那里安静极了,像是冬眠的湖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那里一直很干,一点也不湿润,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流动的东西打开我的身体。我的乳房一直没有发育,夏天的时候,我从女孩们的背后透过薄薄的衣服,看到她们纤细的胸罩带子,就一阵怅惘。她们的背都挺得很直,我需要仰视,她们像是一尊尊被供奉起来的女菩萨。但是什么供奉起了她们,使她们自始至终端好站立,雷打不动的呢?我一直也没有想清楚。是她们那从未让她们好受过的生理周期?是她们那修长的腿以及曲线动人的腰肢?还是她们明明暗暗中牵系着的男人?我想不清楚这些,我只是知道,自己很羡慕她们。我的身上生出了情欲,也许对其他姑娘来说,这是她们粉盒里的胭脂,桃花就这样在她们脸上开了,而对于我,这就是祸劫,这就是粉身碎骨的序幕。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吗?上帝给我一个紧紧闭合的身体,可是他又让我的心点上了火。那么,惟一解脱的办法就是我自己戳破自己,自己撕裂自己。
嗯,你是否已经开始有些爱上了这个故事?它因为太真实而酷似青面獠牙的怪物。我知道你喜欢怪物,你更喜欢控制、打败怪物,谁不想当英雄呢?继续说,后来,我还是做了一次预先打算好的事情作为报复,也算是一切的收场。那一次,一切都很顺利。我把割破自己的手指的血,涂抹在内裤上。削铅笔的刀子划在手指上,还是很锋利的。那时她们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把手划破,伤口在内侧,她们不会发现。我很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卫生巾。我第一次使用它,却很熟练,内心的紧张自是不必说,可是自己私下也排练过很多遍了。我在做着这件事情的同时,对着她们很投入地笑着,我说:对了,我知道月经是什么了。我来月经了。她们齐齐地用一种丧气的表情看着我。我一脸无辜。
4。我爱过一个男人
4。我爱过一个男人
她们气哼哼地走了。我把半缩在衣服里面的流血的手指拿出来。我就像个疲惫的魔术师,终于盼到了她们各自散尽,我也可以谢幕了。
我等到了青春期结束,没有见到我的血。更不会有我的海浪。我好像望见了一个空空如也的锅底,幸福和男人都被分发光了。没有一个剩下给我。可是我站得那么低,只能一直一直踮起脚尖期待着。我不再去学校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法通过入大学的体检测试。可是当初我却那么执著地决定读高中,只是因为,心中仍旧盼望着在十几岁的最后几年里,忽然自己就变得很高很高,身下的血像小溪流一样流淌着——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流出的血。我把自己的这种异常勉为其难地称作发育缓慢。我总是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你还是个孩子。这就好像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之前,他一直在蒙昧的睡眠中。而忽然一刻的到来,他就成为了神通广大的美猴王。我在等待我的崩裂,一直等到二十几岁。
我承认,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欺骗了他们所有的人。我把自己乔装成一个懵懂的孩子。他们当然没有乐观地抱着我还会长高、变得正常的幻想,他们只是知道我是个身心生长都受到阻滞的人,因此还留在童年。可我显然不可能得到一个孩子应有的待遇了。我必须承担几乎所有的家务,我必须懂得和必要的人打交道不被欺骗。比如卖蔬菜瓜果的,比如打烧饼的……他们对于我,又有什么不满意呢?我没有成人的妒忌诋毁,没有成人的自私自利,尔虞我诈……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乐意和我说话,我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坦诚而认真,在我这里不会有陷阱,不会有言不由衷。可是他们宁可都在面具下厌倦地说着谎话,心中却诅咒着彼此,用最恶毒的字眼。——也许我不该用“他们”,而应该用“你们”,你们所有自以为是的成年人都是如此!
我爱过一个男人,——你瞧,我甚至可以做到把我的爱情放到最后,一带而过。因为它真的是那么快,像是一只小鸟长出翅膀的时间,然后,它就带着漂亮的羽毛飞走了。我爱上的那人,是个裁缝。不要问我他到底是哪里特别出色,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真的,因为每次见他都是在他的裁缝铺子里,为了节约电费,里面的灯光多么昏暗可想而知。他又总是一副做活儿时候的样子,戴着黑边儿的眼镜,脖子上挂着软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很瘦,颧骨的位置是突出来的,眼镜好像宽于脸颊,因此虽然他年纪不轻却看起来有了几分可爱。我爱上他,仅仅因为,我去做衣服的时候,他为我量身。他的手指先是触了一下我的腰。那里一定是个幽密的机关,当他按下去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浑身过了一遍热辣辣的电流。那种感觉,就像是大口吃芥末,开始的时候是觉得辣和呛,不断流泪。可是当眼泪流尽了,就会感到全身的汗毛孔都被通开了,整个身体一下轻了很多。你也许不信,就是那么一戳,我好像完全融化了,成了温柔的水。从没有一个时刻像这一刻一样,我感到自己如此像个女人。灯光太暗了,裁缝不会注意到,我的脸红了。
……他给我量身,一札,两札,三札……他的拇指和食指交替从我的脊背上滑过。我一次次被击中。那手指因为长期做针线活,特别硬。那种质感令我感到心醉又恐慌,我显然把这种触觉移位了,我引领着他的手指去向一个更加幽深隐秘的地方。那里有桃花和泉水,可以畜养童话和爱情果子。他甚至在量我的腰围的时候,用整只手掌覆盖住我的腰。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站在我的身后,他是个矮子,因此还没有讨到老婆。然而对于我而言,他已经相当伟岸了。那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我想不会有人再到他这里来了吧。我很想和他再亲热一点。我很想。我甚至忘记了自己从未流过血,也许根本不能算是女人这个事实。他站在我身后,很慢很慢地动着一根指头,啊,我从没有这么渴望过。那个场景我看过太多次,终于这一刻在我全身皮肤上点燃了。我想要他从后面抱住我,抱住我,像是笼络一只无家可归的松鼠,并且从此留下她。我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从狭长的缝隙里,看到了他因为紧张而略微变形的方脸。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那是一种至纯的宠爱。
我的爱情就是我接连让他给我做了三套衣服。我和他有若干的夜晚,这样在灰暗的小屋里单独相处。可是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我的秘密——侏儒的秘密总是比常人更难以保守。他们看见两个可笑的矮人同在一个房间里那么久不出来,他们一定都注意到了,我的脸红了。总之,他们在我再一次走去裁缝的店铺的时候,把一双双侦察的眼睛绑在我的身上,让我越走越慢,鞋子里面像是灌满了水银。那天我走进裁缝店的时候,就像一只被追杀的负伤的熊。我没有再矜持,而是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他给我取出最后一次为我做的衣服——他没有做,布还是完好的布。他面无表情地递给我,用冷漠的声音说:
“我不再给你做衣服了。”裁缝是个很老实的人,当他想要对我凶狠的时候,心底深处还是有些胆怯的。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了,这一刻其实我早已想到,可是心中却仍旧不甘心,甚至怨恨起他来,他只是一个矮个儿裁缝啊,年龄还可以当我爸爸了。他居然还要来嫌弃我!而嫌弃我,却又为什么来招惹我?我越想越委屈,掉下眼泪来。
“你这么个小孩儿没家教,整天跑到我这里来玩做什么,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跑到我这里躲着!”他吼的声音很大,我相信外面的人足以听到。他竭力地想要把自己和我分开,我是孩子,他还强调说,一脸正气。是的,他撇清了和我的瓜葛。
我到最后也没有看清他的脸。他把脸仰得很高很高,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那时终于知道吃芥末的感觉是多么短暂的一刹那。那芥末的翠绿色,就像是一个早春里发的第一缕嫩芽。
我抱着我的布走出了裁缝店。我知道,以后再有人戳我,我也不会回头了。
后来,我要说到米米了。米米出生了。我弟弟的孩子。女孩儿。他和一个美丽的姑娘生了一个美丽的女娃。这个事情,是我年轻的时候存有的一丝希望。其实我的要求过分么,我只是希望伺候她,照顾她长大。我是多么喜欢小孩啊。我一直等了10个月,那个美丽的婴孩来了。她真美,真的像是刚刚出锅的洁白的米粒啊,糯软的,半透明的……
可是正如我前面提到的,他们嫌弃我。不许我抱着她。他们甚至迷信地认为,只要我远离米米,米米就一定不会再是侏儒……
5。侏儒终于从人贩子手中卖了出去
5。侏儒终于从人贩子手中卖了出去
1984年秋天的夜晚,有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瘦小的背影。她大约有六七岁那么高,穿着方口条绒面的布鞋,走路有些内八字。她总是贴着破损的马路牙子沿缓慢地走着,勾着头,双手插在蝙蝠衫肚皮前的袋鼠口袋里。她刚刚洗过头发,披散着,渐渐在春天干燥的风里面飞了起来。她把两大绺头发拉到前面,紧紧裹住她的脸。她走得非常慢且迟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这小小的人儿就像一个脱落的线头,来来回回的轨迹像一根根渐渐松开的生命线。
她有约莫两个钟头的时间,不可能更多。每一次她都失望而归。她寂寥地走向巷子里她的家,她掏出一根皮筋,潦草地把脸旁的头发拢到脑后,然后用皮筋绑住。她又很快地脱下那件粉红色手织蝙蝠衫,把它放在一只自己预先放在家门口的黑色塑料口袋里。——现在我们可以看清了,她那张令人瞠目的脸。哦,不,她不是个孩子,虽然她极力把自己打扮成那样!我们无法判断她的年龄。也许40,也许更老,像是一颗憔悴的妇女的头颅被粗暴地按在了10岁孩童的躯体上。可是如果你再仔细看下去,就不会觉得那是10岁孩童的躯体。她的手掌上面都是茧子,并且如此粗短,像个玩具熊掌。她的四肢都是壮实的,可是荒诞的是它们都是这样短。她不是孩子,她是个侏儒。
侏儒每天等在家门口的街上,时间是8点,在这之前,她已伺候全家人吃过晚饭,刷干净碗,干完所有家务。尽管她是如此迫切,可是却没有迅速地给自己洗头发、洗澡,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又给自己身上抹了一点“可蒙孩面大王”的雪花膏,她一直喜欢的柠檬味道便忽然散开。她从床底下拎出一只黑色口袋,然后悄悄走出家门。出了家门,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换上这件她很奢侈地买来的粉红色蝙蝠衫。这就像她的工作服,而她脸上惟一的饰物是将一切掩饰的她的乱发。她无望地在这里等候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模样甚至这些都不可想像的陌生人。她等待一个陌生人来,并且带走她。她就这样从此音信杳无,成了一个不了了之的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开始了一种新生活,用新的名字,有新的身份。这才是侏儒最在乎的。
没错,你可能猜到了,侏儒假扮成小孩,然后等待人贩子发现她,并且决定拐她走。她想要开始一种连名字都是新的的生活,但是她要的不是离家出走,那样似乎太不郑重,只是一时赌气。并且他们根本不在乎她,她是彻底隐身的,即便一走了之他们也不会感到不适。她要他们感觉到她的存在,为她心疼,哪怕只有一丝丝。因此,她决定选择被拐卖的方式,离开这里。这是令她兴奋的计划,当她想着,她要被带走而另一头那个买下她的人定然是需要她的。被需要。被需要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侏儒似乎从未体会过这样一种感觉。可是那个买主,张开双臂欢迎她,是这样地需要她。她将得到宠爱,如所有幸福的孩子那样。当然,后果她不是没有想到,当买下她的人或者人贩子发现她并不是小孩时,也许她会被毒打或者扔掉。可是谁在乎呢。只要能被当作孩子宠爱,哪怕只有一天,已经足矣。
两个月后,侏儒终于达成了心愿。那个傍晚,她独自去了嘈杂混乱的火车站。她还是穿着那件粉红色蝙蝠衫,可是时间已经进入了冬季,天寒地冻的天气。头发,头发照旧遮住了脸。她茫然地穿越马路,像是一个和父母走散的小姑娘。10分种后,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的中年男子从背后盯上了她……
一个月后,侏儒才终于从人贩子手中卖了出去。当时,人贩子拐卖了侏儒去更北的北方。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拐卖的不是儿童。他非常生气,打了她。但是最后也只有放她走。然而她却怎么也不肯走。她哭着恳求人贩子,把她卖掉,卖给一个疼爱她的好人。人贩子何尝不想呢,可是这是多么艰难,除了他这样的笨蛋,不看到脸就拉着拐卖的孩子跳上火车之外,还有谁会被她的打扮蒙蔽呢?人贩子拒绝了她,然而她却怎么也不肯走。她总是隔上几米悄悄跟在人贩子后面,甩也甩不掉,像一条猥琐的细尾巴。
直到后来,她一直跟着人贩子回到他家所在的县城。人贩子也算好心,暂时收容了她。可是人贩子的母亲耳聋眼花,治病需要很多钱。人贩子还有个妹妹很小,连着读了好几年小学六年级都毕不了业。他们是这样拮据,侏儒也无心打搅。
街心集市上来了个马戏班子,虽然表演没有什么新花样,可是侏儒却天天去看。两个礼拜之后,侏儒告诉人贩子,她决定跟着马戏团走。人贩子感到不解,他告诉她,那样她会吃很多苦。侏儒说,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人贩子摇摇头。侏儒说,我看到那个花脸小丑翻跟头的时候,一个观看的小孩笑了。人贩子说,可这和你要跟他们走有什么关系呢?侏儒说,如果我可以表演,那么我也能把小孩儿逗乐。多么美啊,小孩看着我就笑了。
人贩子以很低廉的价格把侏儒卖给了马戏团。马戏团的卡车开走时,人贩子站在卡车后面,徒劳地想要从后车厢各种动物以及道具中间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