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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朗知道他是明白了,淡淡一笑,却说了别的事:“随阳这次随驾回京,必会有更上一步,我先恭喜了!”
谢清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多说,便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希望如此,到时候,我一定先还你这声恭喜!”
其实两人都知道,紫苏让谢清回京,便一定会让他留在中枢,谢清这么说,也只是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齐朗摇头笑说:“恐怕那时候,我已经在古曼了!随阳这句话我是记着了!”
两人都没进殿,只是站在门口说话,尹朔却是先到了,见他们这样子,笑着走过来:“我说两位大人,怎么都不进来啊?”
齐朗笑说:“这‘凝栀’的味道太重,进殿就更重了,我还是先在外面呆着好了!尹相先请吧!”
尹朔点头,不过也没进去,却是笑说:“宫中鲜少用这么浓的香氛,我也有些不适应呢!刚才宫人又说是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能换。”
听到这话,谢清笑了笑,却还是没开口,齐朗想了一下,对尹朔说:“可能是太后娘娘想让大家不必太拘束,所以才用了这种平常人家也会用的香,毕竟朝中也有不少人出身寒门!”
尹朔点头:“是啊,还记得幼时,若逢喜庆节例,家母都会用这种香,为家中添几分喜气,如今想来,却是好久好久没遇上了!”
谢清原本礼节性的笑意更浓了,齐朗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眼中也盈上一层笑意,让尹朔不解地问:“两位这是……”
谢清笑出声,随即压下,对尹朔解释:“尹相说到幼时,让下官想到了幼时的事,齐大人可能也是吧!”
齐朗笑说:“如果是与‘凝栀’有关,那倒是一样!”
“哦?”尹朔并非好探人隐私之辈,只是见他们这般,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也就好奇地问了。
“小时候家中规矩多,不能轻易出门,有时候溜出去玩,怕被发现,便与家人约好,若是被发现,便将香换成‘凝栀’,那样没进门门便能闻到,于是,就拿本书到个角落呆着,再让人找到,爷爷面前只说是想找个清静地看书,自然就免了一顿罚。”谢清对他说明。
尹朔听了不禁摇头,谢家是何等门第,这种香自是少用,却又易找,的确是示警的好方法。
“这种小聪明还敢在尹相面前说!”谢遥的声音三人旁边传来,却见谢遥正在站在旁边,口中虽这般说,面上却不是太认真,尹朔笑说:“谢老何时到的?”
“刚到!”谢遥笑说,“却也没漏掉多少!”
“孙儿这点小聪明哪瞒得过爷爷您啊!”谢清忙说,“那百遍家训到现在不是还在书房吗?”
齐朗低声对尹朔说明:“这个法子用过几次便被谢老发现了,出主意的是谢清,被罚将家训抄写百遍,还要用台阁体,一个字都不准马虎。”
尹朔失笑,道:“我这鼻子也差不多适应,就先进去了,谢老您先请?”
谢遥点头,与他礼谦了一下,便进殿了。齐朗与谢清笑了笑,两人也不再站在殿外,进殿就坐。
随后,其他人也陆续到了,对这满殿的浓郁香味,不少人都微微皱眉,却也没什么厌恶,到底也是常见的香料,在宫中使用并没有不妥。
“娘娘,陛下来了!”紫苏正在换礼服,听到赵全的通报,便只能说:
“请皇帝先等会儿!”
“是,母后娘娘!”阳玄颢在外面回答,随即便在一边坐下,安静地等候。
紫苏穿好繁复的礼服,只剩下凤冠未戴,便命人领阳玄颢入内殿说话,自己坐到妆镜前,让尚仪将她的发梳理一下。
“孩儿拜见母后娘娘!”阳玄颢躬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紫苏笑着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等一会儿要说的话可记熟了?”
“孩儿记熟了,请母后娘娘放心!”阳玄颢从容地回答,显然是准备得很好。
紫苏点头:“该怎么做,等一下哀家会提醒皇帝的,皇帝不必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你的风范,那是一国之君的气度,明白吗?”
“是!”阳玄颢点头,看着母亲的妆容,笑着说,“母后好漂亮!”
听到这话,紫苏的脸微微泛上些许红晕,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没说话,不过脸上的笑意还是明显地表露出她的好心情。
戴好凤冠,紫苏便起身与阳玄颢一起前往钦明殿。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内官扬声宣告,同时所有的官员也起身迎候两位至尊之人。紫苏与阳玄颢坐下后,紫苏方笑着对众人说:“都请起吧!今日设宴本就只是为了让大家散漫一番,却也不必太拘礼了!”
虽然她是这么说,可众臣又怎么敢在御前随性而行,却依旧是行了大礼才敢落坐,紫苏也没说什么,示意阳玄颢说话,阳玄颢早已演练过数次,此时开口当然是流畅无比:“八月十五本当让众卿与家人共享良辰佳色,但是,国丧期间,想必众卿也有顾虑,朕与母后若独处深宫也是心伤,才让众卿前来,君臣同乐,也为朕尽一份孝心!”
这一番对一个孩子也算长了,足以见阳玄颢的用心程度,紫苏自是满意,笑说:“相信众位大人不会拂皇帝的意思吧?国丧例禁鼓乐,哀家与皇帝就更不能违了,今日也是有酒无乐,就要请各位大人来说些玩法了!”
紫苏的话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一时间,各人都在心中寻思,这位太后到底在想什么!因为紫苏虽然临朝摄政,但是鲜少在大朝会上开口,一切旨意皆通过内阁辅臣下达,这点与历来摄政的后妃一样,不过,从内阁成员的态度不难看出她驾驭臣下的手段,只是普通朝臣难得见到她,更别说交谈了,因此,人心中都有一份惧意。
第十四章 静夜钟声(中)
“湘王,你先说说看如何?”紫苏直接点名问湘王,唇边的笑意凝淡,隔着太远的距离,湘王也看不出她的眼神,只能简单地回答:“臣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请太后娘娘恕罪。”
紫苏微笑:“湘王不必拘束,随意说说。若是您也不开口,其他人又怎么敢开口呢?”
紫苏虽然笑着,但渐渐凝聚的冷意却让她身边的阳玄颢心猛地一颤,也因此在他心中种下了后来的一切戒惧之意。
“微臣惶恐!”湘王躬身回答,“既然皇太后如此说,臣也只能献策了!”
“但说无妨!”紫苏闲适地开口。
湘王恭敬依旧,沉声进言:“丧中禁鼓乐,相信太后亦未准备宴乐,臣斗胆,请太后许献斗剑,击瓦为奏!”
“斗剑?”紫苏从未听说过,殿中的许多人也没有听说过,一时都十分好奇地低声议论。
“是军中的一种游戏,闲暇时打发时间,且可保持斗志与体力!”湘王解释。
紫苏看向兄长,永宁王接到她的目光,起身进言:“斗剑本是游戏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不过,若是太后未准备节目,倒也不失为一取乐之法。”
“也好!看来在座的都起好奇之心,湘王,就麻烦您安排一下如何?就从禁军中挑人吧!”紫苏准允,接着笑说:“各位大人,别光听着,你们也要说一些玩乐的法子!”
既然湘王先说了一个法子,众人也就大致有了底,纷纷进言,一些民间的简单游戏只要不违禁忌,紫苏都接纳,趁着这个时间,宫人已经将膳食摆上,不少游戏也已开始,倒是首先进言的湘王一直不见踪影,因为他要安排的斗剑是一个人多才热闹的游戏,而且又是在御前进行,多耗些时间也是应该的,所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点异常。
紫苏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一直笑着,不时命宫人赏赐朝臣,阳玄颢到底是孩子,见到这些从未见过的玩意,心神早已被全部吸引过去。
君臣笑闹间,圆月已渐渐西沉,阳玄颢也有累了,困意涌上,两眼也有些迷茫,正在此时,湘王走上前,说:“臣已经安排妥当,请太后与陛下移驾殿外,殿中地方狭窄,军士不便施展。”
“好啊!”紫苏点头微笑,身上的冷凝之气顿时散去,站起身,“皇帝也累了,这就是最后一个节目吧!”
月光下,整齐列队的士兵布满整个中庭,严阵以待,亮出手的刀刃闪着冷厉的流光,全是湘王的手下,见到这一状况,便是文臣也觉出几分不对,何况其他武将,所以一出殿门,就有人厉声责问湘王:“湘王,你这是做什么?”
湘王并未理会,只是看着紫苏,沉声说道:“女主天下,非世之幸。太后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请退居后宫,还政内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也顿时明白,湘王是想从太后手中夺权,他们这些臣子似乎是什么手也插不上。
“女主天下,非世之幸?”紫苏淡淡地笑着,重复湘王的话,“湘王是将哀家比作仁定太后与孝仪公主了!——能得到如此评价,哀家还真是荣幸!”紫苏笑着,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至略的圣清皇朝历二十九帝,统治近四百年,谭庆秀撰写的《圣清杂史》分二十六章,以帝统为据,按时间记述圣清的重要人物及其生平事迹,以为史鉴,只有一章例外,就是二十三章,共记四帝治世,谭庆秀的解释是:“此四帝名为治世,但皆不握实权,初由仁定太后掌权,后有孝仪公主主政。”在书中,他写道:“女主天下,非世之幸。圣清之亡,仁定太后起之,孝仪公主继之,后以私心立昏愚之君,主因私情确权臣之势。”可是,他又自相矛盾地在书中如此评价:“……二者皆为大智之人。孝仪公主匡乱扶正,尤具圣君之资,惜上天之意,生为皇女,无缘帝位,然则圣清幸矣。……其名不正,则言不顺,非党同伐异不足以立令之威,故难扼大倾之变。此圣清命数,非人之过。”
湘王是何等人物,只这一句话,心中便已警觉,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退路是早已没有了,因此,他也镇定自若地与紫苏应对:“比之仁定太后与孝仪公主,太后无一分逊色!但是,元宁并非圣清,虽陛下年幼,也不是非要太后摄政不可!”
“那就请湘王说一说,哀家为何不能摄政!”紫苏的声音相当冷淡,阳玄颢站在母亲的旁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努力不让自己有丝毫慌乱之色,心下已明白母亲所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你的风范”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紫苏毫不畏惧的浅淡笑容,再不着痕迹地看了齐朗与谢请一眼,湘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轻抿双唇,他冷淡地开口:“太后年轻,事无巨细皆禀内阁之意而行,而内阁中,谢遥、永宁王、齐朗皆是世家子弟,凡事俱以世家利益为先,太后从无回绝,只此一点,娘娘就无资格再垂帘摄政!”
“好!”紫苏的眼神顿时变冷,“湘王原来是为了元宁才让哀家退居后宫的!——真是个好理由!”嘲讽的口气显出她此刻的怒意。
“就不知湘王要如何处置内阁成员?”紫苏冷言,指出他话中前后矛盾之处,“还政内阁?既然哀家本就禀内阁之意施政,却因此不能摄政,又何谈还政内阁?是要哀家还政于你一人吧!湘王!”
“元宁是阳氏的天下!皇朝代表的是至略的利益,绝对不仅仅是世族的利益!娘娘应当铭记!”湘王无畏地冷言,对她的话并不否认。
“湘王既然如此忧国忧民,先帝没传大位于你真是可惜了!”紫苏冷笑,“湘王又何必说什么还政内阁,何不干脆让皇帝将皇位让于你!”
“臣决无此意!”湘王的语气坚定不已,“否则,就如娘娘所说,自可让先帝传位,毕竟这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光宗的独子端明太子年幼,虽居东宫,但光宗临终时更改遗诏,传位五皇弟扬王,是为敬宗,立端明太子为储,二十年后让位,是为玄宗。
紫苏没有再开口,因为已经有人开口了,是吏部侍郎吴靖成:“湘王也许的确是好意,但是后世又会如何说?君臣之分乃是人常大伦,湘王此举已违忠孝之本,就算再对,也无意义,还请湘王悬崖勒马,毋为一时之气所误!”他从容不迫地劝告,其他朝臣见状,也纷纷进言,请湘王不要妄动。
湘王却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紫苏,好一会儿,紫苏才慢慢地点头,对湘王说:“三司对你近来的举动上了多少奏章,你知道吗?哀家一直不信,今夜,湘王倒也没辜负我的期望,哀家也就不多说,只是,湘王,你想过此举的后果吗?”
湘王点头,脸上一派平静之色:“不成功当成仁!臣只望娘娘牢记臣的话!至于后果,谋逆大罪,臣自然明白。”
紫苏点头,看了齐朗一眼,才对所有的士兵说:“哀家数到三,只要你们放下手中的兵器,便当你们没有参与这次的谋逆之事,否则,便与湘王同罪!”她冷淡地开口,表示这场闹剧到此结束。
“一……”
没有人妄动,只有齐朗扬手示意,顿时整个中庭又被围起,这一次,还是禁军,手持弓弩对准湘王的人。
“二……”
还是没有人动,可见湘王在他们心中的威望,紫苏不由地震惊,其他人也暗暗惊叹。
“此事由本王一人担带,娘娘不必为难他们!军队必须听命而行,元宁军队只识将令——是律法。未得将令,他们是不敢动的!”湘王在紫苏的阶下跪下,一直没见接应之人,他已知事情有变了。
紫苏眸光微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那就请湘王下令吧!哀家并不愿意元宁的军队自相残杀。”
“放下兵器!”湘王下令,所有的士兵没有犹豫,很快放下兵器,齐朗示意禁军立刻收走兵器。
“将湘王送入宗人府!”紫苏下令,同时转头对谢老说:“谢老受惊了吧,不如今夜暂在品熙堂休息,明日再回府!”
“谢娘娘厚爱!臣恭敬不如从命!”谢遥躬身遵命,面上是一抹苦笑。
“景瀚,你与谢清也留下吧!好好照顾谢老!”紫苏微笑,随即又对永宁王说:“军队的事,大哥比较熟悉,就劳烦大哥将这些士兵整队回营!”
“臣遵旨!”永宁王领命。
在军中,永宁王与湘王的威望不相上下,这些士兵自然也不觉得受辱,都听从永宁王命令离开宫廷。
“尹相!”紫苏看向尹朔,“安排这些大臣回府,明日还有事要处理呢!”
尹朔恭敬地领旨。
一转眼,钦明殿只剩下紫苏与阳玄颢,还有就是伺候的宫人,阳玄颢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内衣已经湿透了,凉风吹过,竟让他打了个冷颤。
“皇帝也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紫苏立刻就察觉了,温和地儿子说,并示意宫人将他带回寝殿。
“孩儿先送母后回去休息吧!”阳玄颢望着母亲。
紫苏微笑:“还不行,母后还有事要处理,今夜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那么……”阳玄颢只得从命,“孩儿告退!”
目送儿子离开,直到的他的身影消失,紫苏才收起笑意,对赵全说:“摆驾品熙堂!”
将谢遥留在宫中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那个“受惊”的理由,紫苏静静地站在品熙堂前,没有让人传禀,只是静静地站着,听着谢清与齐朗对谢遥说的话,脑中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轻笑,示意赵全通告:“太后娘娘驾到!”
谢遥与谢清、齐朗听到通报,都连忙出来接驾,紫苏只是笑着道:“不必了,都进去说话吧!这个节过得……哀家也不想休息,就过来瞧瞧!”边说边往里走,三人也跟着进去,赵全却看着紫苏的眼色并不进去,只让人送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