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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耿照也已经猜疑是连清波了。昨晚临睡的时候,这两件东西还在身上,可知那不是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从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他的东西,除非是一个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得是个武林高手。具备这些条件而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只有一个连清波了。连清波曾和他并辔同行,曾在他手上接过囚车的锁匙,当他全神贯注给那军官解穴的时候,她又一直是紧靠在他的身边。有这许多机会,以连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况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东西,当然是有如探翼取物。
珊瑚叹了口气,忧形于色地对耿照说道:“我早说过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却不肯信我的话!你是怎样碰见她上了她的当的?”耿照面红耳赤,只好将遭遇又说一遍,这一次是说得详细多了。
蓬莱魔女道:“这妖狐正是因为珊瑚识得她的底细,怕有个珊瑚在你的身边,你就不会上她的当,因此使用借刀杀人之计。
她将夜明珠拿去见桑青虹作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计,叫人冒充丐帮弟子,将那玉块拿来见珊瑚作为信物,她却躲藏起来,避免出头,以便以后在耿照面前还可冒充好人。她以为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将珊瑚杀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头灵英之助,及时赶封,她的好谋也终于给我们识破了。
哼!这妖狐实在是一个最阴险的敌人,只怕其志不小,还不单单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莱魔女这一番推测合情合理,又有那玉块作为证据,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里仍是想道:“连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莱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莱魔女是势不两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珊瑚,只怕也是有的。但若说她是和金虏勾结的一个阴险敌人,似乎还未能找到真凭实据。”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那军官是什么人现在我还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决不是那妖狐的哥哥。我不妨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当下蓬莱魔女将在泰山上碰见金主完颜亮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辛弃疾拍案而起,愤然说道:“岂有此理,完颜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进兵江南,将中国灭了?哼,哼!咱们偏叫他不能如愿!他能够投鞭断流,咱们也就能够叫他丧身鱼腹!”珊瑚却连声叹道:“可惜,可惜!给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莱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骄’暗中作完颜亮的保镖,我早已将这狗皇帝一剑杀了。”接着说道,“那军官的身份来历,我虽然全无所知,但从他的武功家数看来,他和‘武林天骄’定有渊源,殆无疑义。我正要从这军官身上,查个水落石出,谁知你却又上了那妖狐的当,将他放了。那妖狐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救这军官,现在你总可以明白了吧?妖狐、军官与那武林天骄,身份高下,各有不同,但那是一条路上的人!”
耿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难过已极,暗自想道:“难道连姐姐当真是金虏的鹰犬?却为什么她当日又从北宫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莱魔女说得这样确实,却又不容我还有怀疑,”蓬莱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转不定,心头一动,说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难过,只要以后不再上当,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么?”
耿照愧悔交迸,终于咬了咬牙,说出来道:“柳女侠,事情是、是我做错了,但、但还有一点希望,可、可以补救。”蓬莱魔女同道:“怎么?”耿照道:“那、那,那连清波与我相约,三口之后,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观与我相会。”蓬莱魔女道:
“三日之后,大明湖畔?咦,这大明湖不就是在济南城中的?这妖狐竟有如此胆量?”
耿照道:“大约她、她是相信我不会伤害他的。但,但家国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顾不得她对我有过好处了。事情是应该查个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侠,到时我想请你同去,你先躲在一边,让我问她。”原来耿照还是有一两分怀疑,未敢全然相信连清波就是敌人。所以他没有跟着她们叫连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担心蓬莱魔女一见面便杀掉连清波,因此才要如此安排。
蓬莱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乱杀人的。当然要问个明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说谎,到时不来。”
珊瑚道:“这妖狐只怕还有党羽,这几日耿将军只怕还得多加小心。”蓬莱魔女明白,珊瑚说的妖狐党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碍于她的面子,所以不好明说。蓬莱魔女心中也是难过之极,却不是为了桑青虹,而是为了她的师哥。“桑青虹与那妖狐有所勾结,唉,我的师哥不知是不是也与她们一路?”
耿京说道:“玉姑娘说得是,我当然要多加小心,严防刺客,我也已经有了周密的布置了。”回过头来,忽地对辛弃疾说道:
“幼安,我与你相约一事,你意下如何?”辛弃疾道:“请元帅示下。”耿京掀须笑道:“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爱喝两杯。从今日起,你我都不喝洒,到了临安,咱们再开怀痛饮如何?”“临安”乃是南宋的国都,辛弃疾听了,大喜说道:“元帅愿意南归投宋了?”原来辛弃疾早就劝过耿京归宋,只是耿京颇想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不受南宋的约束,故此迟迟未决。
耿京说道:“幼安,你的话我已反复思虑过了。你说得很有道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们举义,虽很顺利,但这点兵力,还不足以应付金同的大军,如今完颜亮已如箭在弦上,即将大举进犯江南,咱门率部南归,止可以更好地为国效力。我准备自请防守江防,倘若胡马渡江,我就当先打头阵。”辛弃疾道:“南宋自岳少保(飞)被害之后,人心消沉,元帅起义南归,不但国家多了咱们这支军队,而且还可以大大振奋士气,当真是最好不过。”耿京接着说道:“我还想请你代我写几封信,给与咱们有来往的义军首领,请他们早日准备,一到完颜亮兴兵侵宋之时,他们就在各处起事,或切断敌人的粮道,或骚扰敌人的后方,总之要配合人中,打得金狗手忙脚乱。这么一来,说不定咱们还可趁反攻,收复中原失地。”辛弃疾大为兴奋,说道:
“元帅策划周密,我预祝元帅成就千秋功业!这些信我马上就去写好。”耿京笑道:“也无须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写不迟。”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与你相约戒酒,以免喝得糊里糊涂,误了军情。我就只是怕你没有酒喝,写不出好词。”辛弃疾笑道:“我只怕没有豪情壮志,有豪情壮志,就可以写得好词,与酒何干?元帅放心,未到临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莱魔女也是大为高兴,说道:“我若不碰见你们,本是准备前往江南报讯的,如今元帅亲自率部南归,那比只是派人报讯又强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弃疾道:“柳女侠与我们同去,岂不更好?”蓬莱魔女说道:“我留下来,也还有些事情可以做做。”耿照说道:“柳女侠是冀鲁绿林领袖,各处山寨,都听她的号令的。”耿京说道:“那么柳女侠留下来是更好了。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也就不必另外给你发信了。”
蓬莱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她的帅哥公孙奇。她要探究个明白,公孙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结?
蓬莱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间似有轻微的声息,悚然一惊,正拟悄悄出去察看,耿照已在小声说道:“外面似乎有人!”原未他也听见了。
辛弃疾喝道:“外面是谁?”那人立即应声道:“是我。”走了进来,原来就是那个曾和蓬莱魔女交过手的张定国。
耿京诧道:“张将军还未睡么?”张定国道:“咱们刚刚打下济南,今晚大家喝酒,又都喝得醉了,未将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十兵巡夜。”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曾睡过觉么?太辛苦了!”张定国道:“元帅都未曾安寝,未将怎敢辞劳?”
耿京大为感动,拍拍张定国的肩膊笑道:“我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虏不平。张将军,你放心,有柳女侠在这儿呢,还怕刺客么?”张定国道:“总是多些小心,着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诸葛一生唯谨慎,咱们当军人的,往往有勇无谋,更要记着这谨慎二字。”大大的夸耀了张定国一番。
蓬莱魔女本是有点疑心。但见张定国是耿京的爱将,耿京又正在对他夸赞,蓬莱魔女也就不方便再说什么了。心里想道:
“张定国武功高强,他怕守卫防守不周,故而亲自守夜。今晚的庆功宴,军官们十之八九又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头看看天色,笑道:“天已发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现在可放心去睡觉啦。”张定国打了个“千”,说道:“是,请元帅也早点安歇。”
当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莱魔女与珊瑚同住一间房间,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间,己是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语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错,再过两天你就可以见到你的连姐姐啦!你数着日了,当真是这么渴望见她么?”耿照满面通红,说道:“瑚妹说笑了。”其实他的确是在想着连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头就似坠了一块铅块似的沉重,既怕连清波真是敌人,又怕万一只是误会,蓬莱魔女却把连清波伤了。他的心中似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日子过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这两天中,金兵没有来攻,营中安然无事,珊瑚的伤也部完全好了,武功恢复如初。耿照与连情波之约,是这日中午时分,在大明湖畔相会,这日吃过了早饭,珊瑚笑道:“你可以动身了,咱们不必同路,免得吓走了你的连姐姐。”耿照怔了一怔,道:“你也去么?”珊瑚笑道:
“怎么,你怕我去碍你事么?”耿照红了脸道:“瑚妹,别这样开玩笑啦,我是怕你精神不济。”
珊瑚笑道:“这次又用不着我动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于遭受那妖狐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担忧。”蓬莱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们随后就到。那妖狐约你中午时分相会,你就依时进那道观,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么意外,彼此照应不及。”耿照应了声:“是!”心里却想:“柳女侠和珊瑚她们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伤害于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下手了,还等到今天吗?”要知耿照如今虽然对连清波的身份已有所怀疑,但始终仍认定连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央非意图谋害他的凶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边,千佛山下,耿照屹了早点,步行到鹄华桥边,雇了一只小船,向对面划去。千佛山的梵字僧楼、苍松翠柏,高下相间,倒映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枫,在朝阳下将湖水映得金碧,赛过工笔画图,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但耿照有事索怀,却是无心欣赏。
时间尚早,且又刚是战事过后,游湖的客人极少,偌大的湖边,只有寥寥几只小船,在这美妙的画图中作为点缀。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梦,在船边看湖心的倒影,心头怅触,暗自想道:“清波,清波,但愿你名副其实,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还是浊流,等一会儿,也就可以全然分晓了。”正自胡思乱想,忽有橹声咿呀,一只小船,风帆疾驶,过了他的前头。耿照眼光一瞥,隐隐看见舱中一个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间一震,那小船已去得远了。那少女背向着他,两人都没有打照面。耿照惊疑不定,心里想道:“这是谁呢?怎的这样眼熟?该不会是她?是她吧?”转瞬间那小船已变成了一个黑点,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中消失了。连清波的影子也重新占据了他的心头,这是他今日最关心的事情,他已无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识的背影是谁了。
小舟横过了大明湖,耿照打发了船钱,走上岸来,时间尚早,距离正午,大约还有半个时辰。耿照漫步从湖边走去,走到了历下亭前,亭子里悬有一副对联,写的是:“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这本是唐诗人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中的两句,本地人士觉得这两句诗正是合用,便拿来作了历下亭的对联。这历下亭是济南一处名胜,游人多喜在亭中歇息,欣赏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暂时驻足。
忽听得“咚咚”的梨花鼓响,原来有几个说书的江湖艺人,在亭子旁边摆开了摊子,敲起锣鼓,招徕观众。游客虽然不多,但过了一会,也有三二十人围拢了来,将清静的气氛破坏了。
耿照见时间还早,便也去听说书。说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瓜子脸儿,长得倒还秀气。旁边给她弹弦子的却是个满脸疙瘩的山东大汉,弦了铮铮淙淙弹起,这姑娘便丁丁冬冬地敲响了梨花简,律吕调和,忽地响鼓一声,歌喉遽发,如新鸾出谷,乳燕归巢,声声宛转,字字清脆,抑扬顿挫,人耳动心。唱的是红拂慧眼识英雄,逃出相府,追随李靖的故事。红拂是隋未太师杨素的婢女,李靖向杨素献策,杨素不受,红拂其时恃立在旁,爱上他的轩昂气概,识得他是个英雄人物,当晚就女扮男装,逃出相府与李靖私奔,后来又结识了虬髯客,结为兄妹。李靖得虬髯客之助,终于成了唐朝的开国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业。这段故事,就是流传千占的“风尘三侠”的佳话。耿照听了,颇有感触,他虽然不敢自比李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却与红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侠气豪情,只怕也不在那古代侠女红拂之下。要知耿照并不痴呆,珊瑚与他一路同行。对他一片芳心,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只因他心中还有所牵挂,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怀。近未他正是为了这些儿女私情苦恼。
说罢了这段“红拂传”,这姑娘又说了一段“陈世美不认妻”的故事,这是发生在宋朝初年的事情,时间较近,故事家喻户晓,人人熟悉,听起来也更加有味。这说书的姑娘卖弄精神,将陈世美的寡情薄义,他妻了的痛楚辛酸,都刻划得淋漓尽致,转腔换调,百变不穷,宛转悲凉,曲尽其妙。弦声一止,听众都大叫起好来。
在叫好声中,耿照忽似隐约听得一声叹息,远远传来。耿照不觉又是心头一震,抬起头来,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少女的背影正没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刚才在湖中所见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耿照夹在人丛之中,一时挤不出来,他本来要追上去看个明白的,但见那女的已去得远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里想道:“未必真有这样巧,也许是个身材稍微相似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后左右都是男人,记碍也似乎没有女的来听过说书,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大约是个路过此地的少女,远远听到几句唱词,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之事,因而发出了这一声叹息的。
耿照这抬头一看,也看见了红日已到天中,不由得蓦地一惊,心里想道:“我只顾着听人说书,却几乎忘了时间,误了正事了。”那大汉正托看盘子向听众收钱,耿照等不及来到身边。便掏出了几钱碎银子扔盘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会,那道观已经在望,耿照放慢了脚步,心里又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