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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图-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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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用了,现在大家的思想统统搞得通透明澈。

勤勤站起来,“我要走了。”

“有空多联络。”

“我会的。”

杨光送勤勤下去,勤勤上车,司机同她说:“文小姐,檀先生有话同你说。”

勤勤一怔,司机己擅自把车子朝画廊的方向驶去。

噫,他这样做,实在太过霸道,竟不事先征求她同意。

勤勤总算做过事,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忍为首要。

她在会客室等了半晌他才出来,沉着脸,一开口便质问:“你穿着这样的衣服满街乱走?”

勤勤一直以为这是张怀德的任务,一怔,一时不作分辩。

“你到那种偏僻的地区去找独居的异性,万一发生什么事,谁来负责任?”

檀中恕的面色铁青,这是勤勤第二次看见他发脾气。

关键在什么地方?勤勤努力思索,呀,会不会是……

不不,一定是多心了,怎么会,不可能,但,若果不是这个,又为什么?

檀中恕还没说完呢,“你若再是这样,限你二十四小时向我报告行踪。”

勤勤终于明白了,毛病出在独居的异性五个字身上。

她开口:“合同上没有说不可以探访朋友。”

檀中恕霍地抬起头来,“你要我与你依合同办事?”

勤勤知道说错话,退后一步。

“那你回去,每个月交十张画上来,去,走,立刻走。”

勤勤发觉他的手在颤抖,不禁大奇,如果这不是反应过激,不知道什么才是了。她瞪着他,充满疑惑,这么一个见过世面、处理惯大事的人,竟会为区区微不足道的小事大怒。

要紧关头有人推门进来,是张怀德,檀中恕也不同她打招呼,推开门就出去了。

勤勤看着他的背影,作不了声,她同张怀德诉苦,“我只说了一句话。”

张怀德说:“我听见,我们在房间外头统统听见了。”

“他时常这样骂人?”

“不,”张怀德摇头,“他从来不骂人。”

“那为什么骂我?”勤勤不甘心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张怀德凝视他。

“你听见的,他逐我去,叫我滚,侮辱我,毒骂我。”

张怀德却说:“勤勤,我认为你是知道理由的。”

“我知道?”

“我们外头每一个人都知道。”

勤勤自言自语,“每一个人都知道,我还回不回画廊呢?”

“回去休息吧,别再到处乱跑。”

“我卖我的力气,我可没有卖身。”勤勤也动了气。

她取过外套,便走出檀氏画廊,司机马上把车驶过来。

勤勤瞪了司机一眼,不去睬他,叫部计程车径自离去。

她呆在新装修的画室中,完全提不起劲来工作。

怎么调颜色都忘记了,是,她学会穿衣服,学会应对,学会摆姿势,但是忘记画画。

下一步是什么,收买一个人,专门为文勤勤作画?

门铃响,勤勤去开门,站在门外的正是檀中恕,勤勤不管他为何而来,有什么话说,她冲口而出:“我要工作,让我工作。”

檀中恕看着她。

勤勤吁出一口气,“对不起,请进来。”

檀中恕脱外套时有点困难,勤勤很自然顺手帮他除下挂好大衣。

“我想过了,没有作品,不能怪任何人任何事。”

檀中恕坐下来,勤勤斟一杯热茶给他,看牢他。

过一会儿她问:“你不再生气?”

檀中恕完全拿她没有办法,少女的思潮犹如天马行空,去到哪里是哪里,早已忘记三十分钟之前发生的事,她此刻的注意力又移到别处去。

她问檀中恕,“你找我有事?”

“你说得对,你有权去见任何人。”

“对不起,”勤勤说,“下次我会约朋友出来见面,到人家公寓去,的确不对。”

“我不是说他不是正人君子。”

“这是题外话,单身女子的确不适宜跑到男人家去。”

两个人都消了气。

他仿佛就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来,勤勤一颗心吊在半空。

“很快我们要筹备在本市开展览会。”

勤勤松口气。

他却说:“狮子搏兔,必用全力。”

勤勤不敢待慢,“是。”

过一日她回家探望母亲,看到走廊里放着一张画。

拆开一看,认得是杨光的作品。

勤勤问王妈:“谁拿来的?”

“杨先生本人,说送给你的。”

勤勤凝神欣赏。

王妈问:“你们画的到底是什么呀?”

“且别管,最近在股市有没有收获?”

王妈得意起来,“怎么没有,不管牛熊市,我都是长胜将军。”

哗,真是每个人闯荡江湖都有一套,切莫小视他人。

勤勤到了不过一刻钟,电话铃却响个不停,她纳罕不已。

“都是找谁的?”

“找太太呀。”

“谁找她?从前一个月也没人找她一次,哪来的朋友?”

“此时不同往日了。”

“怎么个说法?”

“她此刻是文勤勤的令堂,文勤勤是国际闻名的画家。”

勤勤无话可说,这些势利的人都换了眼镜了,动作快捷,不在话下。

“母亲现在哪里,每次回来都看不见她,应酬这么忙。”

王妈没有回答,她去接电话。

勤勤叹口气,取起杨光的画,刚想走,文太太回来了。

她握住勤勤的手,“吃了饭才走。”

勤勤又放下画,陪母亲进房间去更衣。文太太穿着一双白色露趾半跟白鞋,看得出是新买的,勤勤很宽慰,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家里边好像又有点父亲在生全盛时代的热闹了。

勤勤很享受这种感慨,她也学父亲的样子,烦恼决不带回家,只是陪母亲说说笑笑。

“找人来把房子漆一漆。”

“你珉表姐做的是室内装修,她有现成的人手。”

“那么过了回南天动工吧。”

“珉珉说真想见见你,找我来约你,下星期行不行?”

“我们要在本市办画展,吃茶看戏恐怕要押后一阵子。”

“你生他们气?”

“气?我不气,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夫子都不赞成的事,我才不干。父亲在生的时候,怎么样照顾他们,父亲一别转头,他们就浇冷水践踏我们,我不要与他们在一起,哈哈哈哈哈,统共没有这种必要,我不是不会戴面具做戏,他们还没有资格看。”

文太太看着勤勤,吃了一惊,“我一直不知你讨厌他们。”

勤勤微笑,“讨厌人也讲资格的哩,否则徒惹笑话。”

“你骄傲了,勤勤。”

勤勤趋向前去说:“妈妈,胜利而不骄傲,胜来为何?”

“你父亲不会喜欢。”

“他会的,”勤勤坚持,“我是他女儿,我知道。”

“你爸爸总是饶恕又饶恕,浑忘一切不愉快的事。”

勤勤不再与母亲辩说,夹起杨光的画回新寓去。

她把画放在工作室,可以常常看见。

檀氏画廊并无食言,决定要把文勤勤捧出来。

纽约那一系列的素描被印成各种尺寸的月份牌,售价昂贵,收入全部捐慈善用途,让政府机关行政人员出来致谢,勤勤锋头一时无两。

张怀德笑着举起报纸,“一张漂亮的面孔的确有帮助。”

勤勤翻着印刷精美的日历本子,“作品呢,作品如何?”

在本市展出的作品,仍然是勤勤的那批画,没有新作。

布置会场的时候,勤勤前去参观。

张怀德正与工作人员说:“这一张不对了,框子不一样,亦无签名。”

工作人员说:“我们到文小姐家去取画,这张夹在其中。”

勤勤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杨光送给她的那张画。

张怀德问:“勤勤,是你的新作?”

勤勤说:“挂在这位置很好。”这张画比其他画更有展出资格。

张怀德吩咐:“去换一个画框。”

勤勤靠在栏杆上,张怀德马上叫人端椅子,勤勤十分不安。

父亲不会喜欢,她想。

父亲平生最不喜空架子。

场馆门外有几句人声,张怀德出去查看,回来说:“勤勤你可认识瞿德霖这个人,抑或由我代为打发。”

“是我认识他。”

“有没有必要见他?”

勤勤呆住,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你在上人在下,你在明人在暗,你一言一动,势必被夸大后传遍小圈子,有没有必要作出这种牺牲,你想清楚。”

竟说得这样严肃,勤勤不知讲什么才好,只是发呆。

张怀德笑,“当心他将来接受访问,绘形绘色描述你小时窘态。”

过半晌勤勤说:“人家已经来了。”

张怀德说:“这是你的选择。”

勤勤出去迎瞿德霖进会场。

“瞿伯伯叫你久等了。”

瞿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但一看就知道是有求而来。

“令堂说你在此地,我有点事共你商量,便赶来见你。”

“瞿伯伯尽管说。”

“敝号扩张营业,想请你剪彩。”

原来只是这样,勤勤笑出来,“恭喜恭喜,我一定到。”

“届时我送帖子来。”

勤勤把他送出去。

她转头与张怀德说起这件事。

谁知张怀德倒抽一口冷气,“你什么,你答应他什么?”

勤勤心中有气,从头到尾,她自问已经作出最大让步,可是他们总觉得她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动作都是错误的,这种态度对她的自尊及自信有极大的打击。

“你不能到处走动胡乱做滥好人,你难道看不出他利用你?”

勤勤按捺着说:“我欠他人情。”

“你们可以商量,偿还那样的一个人,相信并不困难。”

勤勤很生气,“他是一个好人。”

“这不是题内话。”

勤勤太息,“用你们的财力物力人力,足可捧红一只黑猩猩,为何选我?”

张怀德诧异地问:“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张怀德说:“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我同黑猩猩的分别?”

“那个我们早已知道,”张怀德生气地说,“你面孔较为漂亮,可惜智力相若。”

勤勤忽然弯下腰笑,差点儿没笑得流出眼泪来。

她拂袖而去,撇下会场不顾。

张怀德撑着腰看着文勤勤的背影直摇头叹息蹬足。

檀中恕自一个角落走出来。

“檀先生,你都看见了?”

檀中恕微笑。

“直叫人又爱又恨是不是?”

檀中恕没有置评,他的眼神是复杂的。

“这都是些小事情,将来一定有更大的尴尬挑战我们。”

檀中恕说:“你且去休息。”

张怀德取过外套走开,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咯咯咯咯远去。

这个会场是值得回忆的会场,檀中恕本人就在此地开过画展。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它从来没有空档,二十多年来,天天有作品在此展出。



  







石榴图06



06

然而真正成名的能有几个人。

他吁出一口气,机缘巧合,现在轮到文勤勤。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这一双不是高跟鞋,他转过头去。

“怡,”他连忙迎上去,“你怎么走来了,看谁呢?”

“你看你,大吃一惊的样子。”

“我怕你累。”

她不理他,轻轻走到画前停下。

檀中恕看她应付得来,只得随她,站在她身边。

“我想见见文勤勤。”

“怕你会失望。”

廖怡微笑,“总得见个面呀。”

“怀德给她弄得精神紧张。”

“怀德平日是有点小学教师脾气。”

“都已经在说我们偏帮她,叫怀德知道你这么说,她一定离职。”

廖怡轻笑,“离得了吗,一进我们这间画廊,就是终身事业。”

“中药似很见用。”

“嗯。”

檀中恕有点宽慰,“也别太累了,我送你出去。”

廖怡巡到一个角落,站住,看着一张画,半晌没动。

檀中恕也留神,“这一张是新作品。”

“是张自画像。”廖怡说。

檀中恕退后两步看,“太自恋了。”

廖怡说:“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只有这一张略过得去。”

“年纪轻,会进步的。”

“进步的只是技巧,不是天分。”

廖怡有点乏力,檀中恕连忙轻轻扶住,两人往大门走去。

他让她上车,刚刚关上车门,听见身后一声咳嗽。

他一转身,发觉勤勤这只淘气鬼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穿着套奶白色香奈儿,却把上衣糟塌得一败涂地:袖子高卷,翻领竖起,但你别说,衬着一头蓬松的鬈发,别有一股味道。

她很少这样高兴,正向车厢努嘴,一边挤眉弄眼。

檀中恕啼笑皆非,连忙令车子开走。

“你看到什么?”他问勤勤。

“我只看到一双黑皮鞋,但相信对方已把我看得一清二楚。”

檀中恕说:“你太顽皮了。”

“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听话。”

勤勤追上去,“是你妻子?”

檀中恕停下脚步,她真的什么都敢问出。

“不。”他说。

“你的朋友?”

檀中恕转过头来,“勤勤,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勤勤一怔。

“你说呀?”

“老板。”

“我并不觉得你尊重我。”

“朋友。”

“你又并不友善。”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多一点自由,我可以从头开始。”

“这不是我们的规则,我们不是在玩一场游戏。”

勤勤说:“但世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这么严肃地来做。”

檀中恕看着她半晌,“你果真是文少辛的女儿。”

“我父亲一直是对的。”

“勤勤让我们坐下谈谈。”

“你先要答应不教训我。”

他还是教训她了。

她发觉在本市,他极少在公众场所出现,画廊大厦中有一切设备,他根本不必在街外露面,他们习以为常,是以每当勤勤跑出去做一些平常人会做的很自然的事情,他们上上下下便大为震惊。

不见得所有在事业上有成就的大亨会有这种怪习惯。

他整天整夜做些什么?业务早已上了轨道,助手们都这么能干。

勤勤吸着冰淇淋梳打。

“如意斋剪彩事我们会同你推掉,另外替他找位嘉宾。”

“但我想为他尽一点点力。”

“没有必要,他不会计较。”

“我计较,我们家不济的时候他曾经雪中送炭。”

“这固然对,但是檀氏画廊为你所做岂非更多。”

勤勤怔住。

“为何厚彼薄此?”

半晌勤勤说:“檀氏不同。”

“为何不同?”

“如意斋那边,还清了人情债,也算了一件心事。”

檀中恕看着她。

“檀氏画廊嘛,反正一辈子还不清,欠着就欠着吧。”

檀中恕一震,手中正持着茶杯,泼出一点点茶来。

勤勤接着说:“我认为我应该去替瞿德霖剪彩。”

“无论如何不让你去,我们不晓得他会把你的消息图片发放到什么地方,我们必须要替你维持一个固定的形象,一点都错不得。”

“看,我只是一个文艺工作者,你们想怎样,培训我做一国储君?”勤勤摊摊手。

“勤勤,你为何如此不羁?”

“或许这正是檀氏选中我的理由。”

檀中恕忍不住说:“终有一日,有人会驯服你。”

勤勤在心中问:“谁?”

她也在等这一天,心甘情愿的,跟一个人回家,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

谁不在等,勤勤笑了,嘴角有点暖昧,双目带着憧憬。

少女这种神情最最可爱,檀中恕默默欣赏。

真是公平,每个人都年轻过,真是不公平,每个人都会老。

“勤勤,有一个人想见你。”

“谁?”

“我事业上的伙伴,姓廖。”

“咦,我以为你是檀氏唯一的老板。”勤勤意外。

檀中恕微笑,“我另外有一位沉默的伙伴,股份比我多。”

“原来他才是大老板。”

“地位的确比我高,幸亏他非常尊重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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