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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跟三哥说呢?他一定会很难过。」
「实话实说,难过总会过去。」
「有这么容易吗?」她很怀疑。
「以楚兄的个性不会让这件事困扰他太久的。」聂平说。
「希望真是这样。」楚梦月忧心道,没注意大街转角忽然出现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两匹马,车厢两旁有银漆写着大大一个「柳」字,如入无人之境般急驶而 来,要不是聂平拉着她往旁边一闪,她此刻肯定已被马蹄践踏而过,非死即伤地躺在这 大街上。
待这阵慌乱平息了,几位好心路人向他们靠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们没事,谢谢这位大叔。」聂平向担心他们的路人致意,怀里还拥着不断颤抖 的楚梦月。「请问诸位乡亲可知那是谁家的马车?何以在这行人众多的大街上急速 奔驰?」
「是柳家公子柳文信的。」一位大婶回答了他的问题,脸上表情甚是轻蔑。
「他这么匆忙八成是赶着上『杏月楼』去了,谁不知道他宠爱的名妓陆小蝶脾气大过贵族千金,柳家公子只怕去晚了,挨陆小蝶白眼,哪里还顾虑得到这大街上的路人呢 ?」
「柳文信?」躲在聂平怀里的楚梦月抬起头。「他不就是」
聂平摀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头又推回自己怀里,然后对围观的路人说:「我们已经没事了,谢谢各位关心。」他这话便是让大伙儿散开,而那些大叔大婶听他这么一说也 就各自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没一会儿,路旁只剩搂搂抱抱的聂平和楚梦月看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搂搂抱抱没错!
「喂,你干嘛不让我说话?」见路人尽散,楚梦月喊着。「你不知道吗?那个叫柳文信的就是江姐姐的未婚夫婿啊!」
「这种事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聂平悄悄放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有就他搂住她这件事大呼小叫。「城里的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多说了只会让那姓江的姑娘更难堪而已。」
楚梦月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给人搂住了好一阵子,她惊魂未定,思考路径像打了结似的死硬不通。不过她同意聂平的看法,是不应该在这儿提起江青璃,她显然会是个 可怜的新娘子,她不应该再宣扬这桩婚事以免令她的处境更加难堪。
为什么会这样?她倚着墙思索起来。
为什么这么个孝顺善良的人却必须嫁给那样的纨胯子弟为妻?她应该嫁给她的哥哥 ,受她哥哥一辈子的呵护关爱才对呀!月下老人究竟是怎么牵的红线?
「啊!」她忽然尖叫起来。
聂平一惊,心想她必定是记起刚才那一幕了。该死,他也不想抱她,是生死关头没 别的选择,她难道忘了?
「啊!」楚梦月又喊。「你你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
「我是为了要救你,小姐,那辆马车」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负责啦!」她直跳脚。「居然把人家刚买的东西扔了一地,你瞧,全都弄骯了啦!」
聂平张嘴瞪着她,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
* * *
柳夫人蹙眉等候,好不容易才盼着儿子进门,她既焦急又生气,不等儿子向她请安 便站了起来,怒声问:「你是不是又上『杏月楼』去了?」
「娘?」看见母亲的柳文信非常讶异,不过随即露出笑容朝她走去。「这么晚了您 还没歇息?睡不着吗?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
「我要真有什么不舒服也是让你给气出来的。」柳夫人气恼地坐回椅子上。
「再过十来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媳妇都快进门了,你还成天往烟花之地跑,这… …这简直是太不象样了。」
柳文信外表出众,风流倜傥、一派斯文,正是时下姑娘最欣赏的类型;他在母亲身旁坐下,以笑容安抚着母亲的怒气。
「您是怎么了嘛?娘,我不过是闷得慌,跟几位朋友找个地方聊天小酌,这也值得 您生这么大的气?」
「你不要以为我少出门就什么事都不知道。」柳夫人气得皱眉。「你跟那个陆小蝶牵扯不清,要是这话传扬到江家母女耳中,我看你这门亲事是吹定了。」
受到责难的柳文信不耐地叹气。
「真是的,就有那么多穷极无聊的人专门说人闲话。」
柳夫人眉蹙得更深。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娘问你 ,文信,你对『杏月楼』那个陆小蝶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态度?你不会傻到对那种女人认 真吧?」
柳文信耸耸肩。
「小堞真的非常美艳,而且她对客人很挑剔,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
「我不是在问你陆小蝶跟一般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柳夫人气得拍桌子了。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既然打算成家了,我要你立刻跟陆小蝶断绝来往。」
「娘!」柳文信不耐地喊。
「怎么?做不到吗?」
「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没有必要嘛!」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难道你想背着妻子在外头胡来?」
柳文信没有回答。
柳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实在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文信。和江家的婚约原本已让你爹给毁了,是你自己提出要依约娶江青璃进门的。现在婚事都跟人家讲定了,你却成天往『杏月楼』 跑,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江青璃,当初又何必坚持要恢复这桩婚事呢?」
「我喜欢江青璃,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事实。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见几乎成为他妻子的江青璃,深深为她清丽的面貌所吸引 ,因此才会在父亲过世后兴起迎娶她进门的念头。
「那就快和那青楼女子断绝往来啊!」柳夫人喊。
「为什么娶了江青璃就得离开小蝶?她们两个我都喜欢,都想要。」
柳夫人脸色铁青。儿子真的被丈夫惯坏了,居然如此任性,连她的话都听不进耳朵里。
「你说这是什么话?想坐享齐人之福吗?虽说现在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算平常, 可是你还没拜堂成亲就搞这一套,而且对方还是个风尘女子呢!由于你爹的势利,我们 已经亏欠人家很多了,现在你又你让娘怎么面对江家那对可怜的母女?」
柳文信不耐地皱着眉。
「答应娶那个穷丫头已经是给他们江家天大的恩惠了,娘干嘛老说我们亏欠他们什 么?」
柳夫人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种没天理的话。
她失望地摇摇头说:「你就跟你爹完全一样,我太傻了,居然会以为你要求成亲是基于信守承诺。」
「我是爹的儿子,像他也是理所当然,再说爹有什么不好?要不是爹,我们怎么能过这种丰衣足食、逍遥自在的富人生活?」
柳夫人叹气。
「你爹并不是大坏人,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我原希望你能继承你爹做生意的本 事,但是要有更多一些的宽容与同情。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金钱并非唯一值得我们追 求的东西,这一点我想你还是不明白。」她疲惫地站起来。「罢了,我也知道我这个做 娘的管不住你,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于你自己了。」
「娘,我并不是不听您的话。」柳文信又陪笑脸。「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您就别担 心了嘛!」
「娘还是要劝你,赶紧跟那个陆小蝶断绝来往。青璃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应该忠实 待她,你们之间才能有圆满的未来。我累了,不跟你多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 * *
「三哥!」楚梦月抱着一堆卷轴,兴致勃勃地跑进楚君逸的书房。「来嘛!你快来 看看这些画像,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每一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喔!」
楚君逸呻吟一声,懊恼地合上正在看的书。
「你手上抱着那堆是什么东西?」
「画像啊!我说过的嘛!」
「又来了?你究竟上哪儿去找来这么多姑娘的画像?」
「才不是我去找的呢!只要把您楚君逸公子有心成家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公卿大臣 、名门巨富,只要是家有待嫁闺女的,自会聘请画师为他们的女儿画上一幅图送到家里 来的。」楚梦月放下手中的卷轴,取出其中一幅摊开,开心地对他说:「哪,瞧这幅, 是何太医的孙女何如云,芳龄十八,相貌是惊人的美丽呢!不止如此,听说还是琴棋书 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呢!你看一下嘛!三哥,跟你很相配的。
对了,还有这个」她又翻出另一幅图。「这幅是城里卖包子那个李大娘的女儿 ,他们家是穷了点,可是女儿李芊芊却是有名的大美人,个性是既温婉又柔顺,如果你 不在乎她的家境,倒是可以考虑」
「好了,梦月,」楚君逸昂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了?你这么胡闹,是不 是以为三哥不敢罚你?」
楚梦月闻言,小嘴嘟了起来,跺着脚坐上了一旁的椅子。
「人家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楚君逸苦笑。
「我还不想成家。」
「你想的,只是对像一定得是江青璃。」楚梦月残酷地点破他。「算了嘛!三哥, 把她忘了,再过几天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了,再想她有什么用?」
「我没有想她,别老这么说我。」
楚梦月盯着他看了良久,看得楚君逸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你最不会说谎了,三哥。」楚梦月努努嘴角。「每回只要一说假说,你的沉稳和 自在便全不见了。」
「哦?是吗?」
「本来就是。」楚梦月颇为得意。「在我这个惯于说谎的人面前睁着眼说瞎话,我 哪里会瞧不出来?」
「你这丫头。」楚君逸苦笑着摇着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这项指控。
见他笑得这般苦涩,楚梦月感觉心酸酸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打起精神道:「 我把这些画搁在这儿,答应我,你一定会找时间看,里头有很好的姑娘,真的。」
楚君逸笑了笑,楚梦月蹙眉喊:「我可是认真的。」
「好,好!」楚君逸只得说。「我知道了,非常感激你,小妹。」
「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点头,于是楚梦月挥挥手离开了书房。
楚君逸望着桌上成堆的卷轴,无法想象如何能从一幅幅图画中挑出自己相守一生的 伴侣,他苦涩地扯动嘴角,为妹妹的天真感觉无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以外貌来 决定自己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也许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见江青璃便让她进驻他的心?他们素不相识, 他却一见她就失魂,渴望再见她一次、两次,这种一见钟情的情节难道就不荒谬?
唉!他的确沮丧,听说她即将嫁为人妻对他居然会是那么大的打击,令他到现在都 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确有感情。
相见恨晚,再怎么想她都已无济于事,她不可能属于他了,至少这辈子不可能。
那就忘了吧!把她从心度彻底驱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这简单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那纤 细的身子、秀丽的脸孔和难掩的忧郁气质……天!为什么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为他的 女人。
楚梦月说她未来的夫婿柳文信是个风流成性的纨胯子弟,这样的人能够在未来的日 子里珍惜呵护她吗?他不禁要为她担心。
就这么想她、忧心她婚后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一颗心却像没了 自己的意志般地飘向她,拉都拉不回来。
楚君逸万般疲惫地闭了闭眼,接着盯着桌上那些卷轴看了许久。
是啊,他想,也许该听梦月的话,从里头挑一个姑娘取为妻子,帮他断了对她的思 念之苦。
迟疑着,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画像。然而就在刚碰触到卷轴时他放弃了,长叹一声 ,颓然地靠回椅背上。
让梦月去挑吧!看她喜欢哪一个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里头,哪一个将成 为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 * *
在江家,白发的老大夫蹙眉对江青璃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说过她这是长年 以来的毛病,只能靠调养改善情况,无法根治的。」大夫摇摇着。「老实说,她的情况 不好,一直窝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我想也只能尽人事 ,听天命了。」
江青璃脸色苍白,无法接受大夫所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第一位这么判定她母 亲病情的人。
「请您不要这么说,大夫。我……我会马上让我娘搬到适合养病的地方,买营养的 东西给她吃……」
「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没用,孩子。」大夫叹气。「行医济世是我的责任,如果有机会救你娘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不会放弃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运是人无法改变的,这点你 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开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尽量让她多吃点营养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劳累、动气,如果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 愿,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无牵挂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怕屋里的母亲听见她的哭声,江青璃拭去泪水不再哭泣。
「我会的,大夫。」她低声道:「您的吩咐我会做到,我一定会让我娘了无牵挂安 心静养。
她知道母亲有什么心愿,在她辗转病床,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不会让她担心的,绝对不会。」她说着,更像是在嘱咐自己似的,泪水又缓缓滑下两颊。
第四章
他心一横,先纵身跃上屋顶,再跃过群挤在一块儿看热闹的民众,朝花轿奔去…… 在大伙儿还弄不清楚状况时抱起了新娘子,随即又轻松跃上屋檐,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 踪。
迎亲的花轿引来许多围观的路人,长长的队伍、浩大的场面,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 着这不怎么寻常的柳、江联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员外的独子吗?以柳家的家财万贯,怎么会娶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呢?」
「话不能这么说,新娘的父亲可曾是名噪一时的佛像雕刻家,听说还很得皇上赏识 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点,过世得早了,否则现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荣华富贵、衣食不缺的了!」
「这么看来,柳家公子不像他父亲那么势利眼嘛!他愿意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女孩做妻子,算不错的了。」
「听说,这其中还倒真是有点曲折了,这门亲事是柳员外生前订下的,意在指望和江家攀亲能助长柳家的权势,没想到新娘的爹早逝,亲事也就在柳员外无情的坚持下告吹了。」
「你说亲事没了?那今天这花轿难不成里头坐的不是江家独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么着,柳公子突然又决心履行这桩婚事了。」
「我就说他不像他父亲那般势利又不近人情,说不定柳家的名声就要在他这一代转 好了。」
「我看这很难。」
「怎么说?」
「柳文信的风流,人尽皆知,城里的风月场所听说有他的老相好的。为了那些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尽千金,这样的人对振兴柳家声望又能有什么助益?」
「真有这么回事?我怎么就没听说?」
「他当然是尽量做得隐密,只是再怎么密都难免有缝,一传十,十传百,到现在还 没听说过他风流韵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和那个可怜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脱自在的装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显眼的一个角 落,并且把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面无表情,然而,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他并不开心,甚至是极为愤怒。
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她坐上轿被送至柳家对他无疑是种折磨,但是他还是来了。
看见一身凤冠霞披却看不见她似水容颜,只闻锣鼓齐响却不觉有丝毫喜气……楚君逸原以为只要让他亲眼看见她嫁为人妻,那他就可以彻底死了这条心,却没想到竟意外地听到这段教他气愤的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