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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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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时候都只在前院西屏门外头侍弄几分菜地,从前的徐勋没事很少理会他们。
    所以,这天上午,徐勋带着瑞生悄悄出门的时候,就压根没见到那大约是正在菜地里忙活的夫妻俩。走在门外的大街上,他扫了一眼往来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发现时不时就有鲜亮的车轿过去,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每天有这么多大人们从咱们门前过去。”
    “以前还要多呢!”瑞生只觉得这几日的少爷不乱发脾气,比从前好伺候许多,言语也就渐渐放开了,“听隔壁的苏大娘说,当年洪武爷的时候,咱们这太平里可了不得,住的全都是那些要上早朝的贵人们。每日卯时不到,这门前可热闹了,一拨拨的车马过去,据说还有人在路上捡到过贵人们遗落下来的扇子香囊,甚至连钱都有!”
    “呆子,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些老大人们又不是缺心眼,哪有天天掉东西的道理?”
    徐勋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瑞生为之讷讷,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不肯撒手。直到前头一条十字路口,他才指着一旁一座低矮的小院说:“少爷,到了,那就是良爷爷的家!”
    那小院的两扇门只是虚掩着,上头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漆色,墙头的砖也是参差不齐,站在外头只要略一踮脚就能看见里头的情形,显然,主人的家境很是窘迫。徐勋站在外头探了探头,随即就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半晌,听到里头没有动静,他犹豫片刻,就索性推门走了进去。紧随其后的瑞生更是扯起喉咙叫嚷了起来。
    “良爷爷,良爷爷在不在?我家少爷来谢您了!”
    如是叫嚷了两声,里头屋子里没动静,隔壁却传来了一个大嗓门:“谁找我?”
    随着这话语声,徐勋一愣之下抬头一瞧,就只见那东边墙头上露出了一个脑袋,正是此前在大中桥下救了自己的那个老汉。只见那老汉认出他后就立时笑了,回头对身后不知道嚷嚷了一句什么,就这么一手撑着低矮的墙头翻了过来,丝毫没有任何老态地稳稳落地。
    “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七少爷么?”老汉拍了拍双手,看了一眼那大门紧闭的屋子,犹豫片刻就为难地说道,“屋子里也没收拾过,七少爷要是不介意,不如就坐外头吧?”
    “也好。”徐勋不是扭扭捏捏的人,院子一角有石桌石凳,他就跟着老汉上前坐下。见瑞生跟了过来,他随口吩咐道,“瑞生,去弄些酒和下酒菜来!”
    “少爷,您的伤才刚好,就别喝酒了……”瑞生劝解了一句,见徐勋拿眼睛瞪了过来,他只得悄悄拿眼睛去瞟老汉,可对方却一味笑呵呵的并不搭腔,他只得可奈何地转身就走,嘴里还低声嘀咕道,“不顾惜自个的身体也得顾惜荷包,如今这酒可要四十文一角……”
    尽管瑞生这嘟囔声很不小,但徐勋这几天相处下来,已经知道他就是这性子,于是只当没听见。等院门一关,他就站起身来,整整衣裳对着那老汉深深一揖到地。才说了一个谢字,他就只觉一双铁钳似的双手牢牢箍住了自己的胳膊,紧跟着,身子更是被人托着扶将起来,随即整个人不由分说地被人按在了石凳上。
    “七少爷这不是折煞了老汉吗?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哪还值得你特意来道谢!”老汉把徐勋按着坐下,随即自己也在旁边石凳上坐了,“再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去,咱们虽说不是同宗同族,但好歹也是同姓,老汉既然看到了,总不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徐勋刚刚也向瑞生打听过老汉的事,可瑞生除了知道四邻八舍的少年大多称老汉一声良爷爷,其他的几乎都不知道,因此这会儿听说老汉和自己竟然都姓徐,他自然生出了兴趣。
    “原来您也姓徐?”
    “老汉我姓徐,单名一个良字,不过,这南京城姓徐的多了!”
    徐良见徐勋满脸的好奇,于是就笑呵呵地说开了:“南京城的徐氏少说也有百八十家。单单是当年中山王传下的,就有魏国公定国公两家顶顶显赫的。定国公是素来在京城的,但也有旁系留在南京,魏国公却几乎代代留守南京,旁系更不计其数。
    另外,其他勋贵文官里头姓徐的也多,兜兜转转能有不少同乡同宗。所以,那么多徐家人,最时兴彼此攀亲图个照应,就好比你家那位在应天府经历司做事的叔父,据说也攀了一门贵亲,打点了许久才有今天。不过,像我这样的名之辈,攀亲就没人理会啰!”
    话虽如此说,可徐勋觉得这位说话爽朗的老汉有趣得紧,当即笑道:“大叔这话就妄自菲薄了,虽是今天困窘,谁知你他日不会飞黄腾达?再说了,那些成天想着攀龙附凤的,人家眼里何尝瞧得起?说得好听是亲戚,说得不好听,人家只当你是上门打秋风的阿猫阿狗。”
    “七少爷这话刻薄了点,可也真没错,越是权贵家,越看不起穷亲戚。承你吉言,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老汉也希望将来真能发达!”徐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那些皱纹都仿佛舒展了,“不过,七少爷你的小幺儿叫我良爷爷,那是客气,你叫我大叔,我怎生受得起?你家虽不雇我汲水,可我也曾经去帮过工,七少爷还是直接叫我徐良便成了,我虽也自称一声老汉,可毕竟还差好几年才五十。”
    这花白的头发,刀刻一般的皱纹,布满老茧子的手,以及那破锣似的嗓音,不昭显着徐良久历风霜,徐勋只是想着后世城市里的老人都喜欢别人把自己看得年轻些,于是顺口叫一声大叔,谁知道人家竟然还真不到五十!
    “您岁数比我大那么多,又救过我的命,我叫一声大叔还不是应当的?”徐勋应变极快,这一丝惊诧很快就按下了,不等徐良说话又笑吟吟地说,“大叔刚刚不是还说您攀亲没人理会么?那今天就当我和您攀个亲好了,我叫您大叔,您也就别七少爷长七少爷短了!”
    “哈哈哈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过,勋小哥你也别一口一个您,听着别扭!”
    徐良被徐勋这一番话打趣得哈哈大笑,当下却也爽朗地应下了大叔这称呼。一老一少就这么坐着闲侃了起来,徐勋是初来乍到,记忆还乱七八糟的,于是顺势打听这南京城里里外外的情形,而徐良也是极其健谈的性子,从坊间奇谈到南京那些大大小小的衙门,什么都能唠上一两句。
    等到瑞生买了酒菜回来,两人已经俨然成了忘年交。酒菜上齐,瑞生在旁边伺候杯盏,须臾几杯酒下肚,徐勋便渐渐只是间歇式的抿一口,而徐良仿佛是许久不曾喝酒,一时有些贪杯,渐渐舌头也有些大了,面色更是泛出了鲜艳的酡红。眼看这情形,徐勋虽有意套话,却也不敢放任他多喝,少不得伸出一只手盖在了小酒瓮上。
    “大叔,你年纪大了,酒喝多了伤身,还是节制些,剩下的留着以后慢慢喝也不迟。”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滋味,难得有人陪我,不喝个痛快怎么成!”
    徐良却是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了那小酒瓮,在自己面前的碗里斟满了,又一气喝了小半碗,这才醉眼朦胧地说:“年轻的时候我都不节制,如今年纪一大把了,节制还有什么用?倒是勋小哥你,风华正茂的时候可不要破罐子破摔。你在外头那些事我都听说了,那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类的混混泼皮,你个好人家的子弟和这等人厮混,还拿银钱给他们使,这不是昏头了吗?名声败坏容易重建难,这道理你读过书,总该比我明白才是。”
    闻听此言,徐勋不禁苦笑:“大叔说得是,我如今也算是两世为人,已经知道自个从前是太混账了,都是年少轻狂不懂事……”
    “明白就好,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你在家里躺这么多天,可有人来看过你一眼?酒肉朋友靠不住,为了一丁点蝇头小利卖了你也不足为奇!尤其是你没爹娘倚仗,你们太平里徐家那些族人里,甚至有不少都在背后嚼舌头,说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其实还不是盯着你家那点家产?你们徐家的那个族长大老爷,向来是雁过拔毛的性子,你爹定给你的那门亲事他看得眼热,更不要说你家里的东西,当然是恨不得你死了才好。也就是在应天府当官的那位六老爷,据说为人不错。可你没有好名声好才具,要入他的眼却难……”
    徐良大约是太平里的老住客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太平里徐氏一族的种种人事,正愁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徐勋自然听得仔细。
    末了,发现徐良的话语已经极其含糊不清,人也渐渐伏在了石桌上,他便转头吩咐瑞生把酒菜收拾进屋子,自己上前去搀扶人,可用尽了力气却根本搬不动这个年近半百的老汉,到最后自己反而气喘吁吁地坐下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站起身,对徐良深深一揖。
    “大恩不言谢,大叔先是救命,再是提点,我也没什么可谢你的,以后多多请你喝酒!”
    “嗯,喝酒好,喝酒……”
    听徐良只嘟囔了这么两声,徐勋知道他已经完全醉了,不禁哑然失笑。这时候,内间的瑞生还没出来,他站在院子里被那微风一吹,酒意上脑,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少爷,您这嘟囔什么呢!”
    见瑞生出来,徐勋也不接话茬,只让他扶着徐良进屋。瑞生把人安顿好了出来,便劝说他赶紧先回去,他却摇了摇头,径直在石凳上又坐了下来。
    “你要是不放心家里头,你就先回去看看,我在这再坐一会。”
    情知少爷脾气执拗,瑞生犹豫再三,终究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忍不住解释道:“少爷,就金六哥和金六嫂在家,我不放心,您在这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接您!”
    徐勋心中一动,却只是对瑞生挥了挥手。等人走了,他方才轻叹道:“一失足就是五百年,老天爷还真是有眼……”
    半醉不醉地在风地里坐了一会儿,他不禁有些头晕,站起身正打算自己回家去,就只听外头砰地一声,竟是有人一脚踹开了徐良那小院的门。紧跟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就闯了进来,见到徐勋却呆了一呆,其中一个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七少爷也在这。那正好,我家少爷在外头,有个口信请您捎带捎带。”
    徐勋隐约记得这两人正是徐大老爷家的小厮,此时闻言略一思忖,便起身出了院子。才一出门,他就看到门外一个年轻公子正摇着扇子站在那儿。
第四章 赶尽杀绝
    “哟,这不是七弟吗?”
    看到是徐勋,那年轻公子便皮笑肉不笑地迎了过来。相比徐勋那一身寒酸,他一身天青的绫子直裰,头巾上还镶着一点翠玉,卖相自是相当不俗。他看上去比徐勋年长,身量也高一个头,眉眼间竟也有两三分相似,只常常眯缝眼睛,因而更显出几分阴骛。
    待到近前,他便嗤笑道:“还以为七弟你吃过一次亏会长点记性,没想到还是和这种低三下四的人混在一块,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记起这是徐大老爷的长子徐劲,在族里排行第三。徐勋眉头一挑,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觉得这地方低三下四,三哥又到这儿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地盘,我怎么不能来?”徐劲大喇喇地四下打量了一眼,面带讥刺地冷笑道,“你带个话给那个良老汉,十天之内,要是他拿不出一百贯的赁钱来,就给我滚出这太平里!”
    见徐勋皱眉,徐劲身后一个小厮立刻抢先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少爷刚花了一百二十贯买了这院子,从今往后,这院子就归我家少爷了!那良老汉之前还欠了一个月赁钱,加上接下来一整年的,少爷开恩只收他一百贯!要是他交不出来,那趁早卷起铺盖滚蛋!”
    对于这种小伎俩,两世为人的徐勋自是心里透亮,面上却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三哥倒是好眼光,这院子地段好朝向好风水更好,三哥买下,莫非是准备整修整修,异日成亲的时候搬过来住?”
    徐劲闻言勃然大怒,手指几乎点在了徐勋脸上:“本少爷岂会看得上这种破烂地方!”
    “既如此,三哥倒是舍得花钱!”徐勋面色丝毫不变,见街上来往的街坊路人不少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便有意提高声音说道,“一个破烂院子,三哥竟然花了百多贯买下,倒真是阔气。徐家长房虽不缺那两个钱,可花销这么多买个破院子,上次整修族学却说账面没钱给驳了,倒是奇怪得很。”
    “你……”徐劲见四周张望的眼睛越发多了,不禁气得七窍生烟。想到眼下大事在即,轻举妄动的话回去父亲必定又是一顿好打,他只能轻哼了一声,冲两个小厮勾了勾手,“得了,本少爷没工夫也你斗嘴,也懒得在这种破烂地方耗费功夫!你们两个,到时候准时来收账,收不到钱就给我拆了这破院子!”
    “是,少爷!”
    眼见这主仆三人气咻咻地走了,徐勋正要转身回院子,一扭头,却发现应该醉倒在床上的徐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出来了,就这么站在大门口发怔。两人你眼看我眼,徐勋见徐良脸上还通红一片,身上酒气未去,便歉意地上前。
    他才叫了一声大叔,徐良就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继而关上了院门,随即没好气地嗤笑道:“早几天几家老主顾不雇我汲水了,我就知道有人捣鬼,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我这破烂院子原本不过是每个月三百文的赁钱,他要买尽管买,大不了我去旁边老朋友那再住几天。”
    “免了免了,我可不想有这么一个恶客来寻我要一百贯房钱!”
    听到这么个声音,徐勋抬头一看,只见那边墙头上露出了一个光头,初看也还罢了,可细细一瞧,发现那光溜溜脑袋上的几个戒疤,他不禁吃了一惊。紧跟着,那光头竟是一按墙头纵身跳了下地,身上那一件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仿佛是一件僧袍。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那中年和尚就施施然走了过来。
    “我原本还以为徐八走了什么运,竟然碰到一个请他喝酒吃肉出手阔气的贵人,想不到却是个带来大麻烦的主。徐八,对不住,我还想在这安安生生住几年,不想惹这太平里的地头蛇徐家。还有,我说徐七少,你也别没事人似的乱晃,你的麻烦比徐八可大得多!”
    见徐良这个当事人遭了这和尚回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着一耸肩而已,徐勋一个外人,自然也不会暴跳如雷站出来指责人家不够义气。而对于最后一句提醒,他心中一动,但这和尚交浅言深,他一时摸不清根底,就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然而,他不追问,一旁的徐良却一把揪住了和尚,没好气地问道:“说话别说一半,勋小哥有什么麻烦?我怎么不知道?”
    “信不信由你。你虽成日里在太平里走街串巷,可遇到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这消息当然没处打听。”
    和尚挑了挑眉,随即一甩袖子挣脱了徐良的手:“徐家那几个长辈正在串联,打算开宗族大会,把徐七少这个眼中钉开革出去,据说还拉拢了沈家。沈家不是和他有婚约吗?人家如今名下的诸多产业越来越兴旺,哪看得上一个败家子,自然乐得跟着一块落井下石。”
    “那个老王八蛋?当年徐二老爷帮了他不少忙,他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儿子?”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你看人家徐七少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你这外头人跟着起哄干嘛?”和尚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走到了徐勋跟前,拿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徐七少,是真的不在乎,还是给气得肺都炸了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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