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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鉴这番话虽也有些小算盘,但更多的是同为总兵,同为颇有盛名的边将,总不免惺惺相惜。这会儿酒意上来,话也说开了,见徐勋和张冰都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他就势又斟了一杯满饮了,这才重重放下酒盏道:“这些年小王子诸部年年入寇岁岁扰边,九边之中几乎就没有不受害的,而镇守这些地方的咱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一个人懈怠自是不可能,可难道是人人懈怠?不,只是因为虏寇尽知我方虚实,而对于虏寇的动向,我们一所知而已。不怕徐大人你笑话违禁贸易的事我也做过,可除了捞钱,也不打探一下各部虚实的意思。”
“庄总兵这话要是让京城那些老大人们听见,必然要斥之为滑天下之大稽了。”
徐勋虽是半打趣地说了这句话,可庄鉴仍不免大为不忿,当即冷笑道:“朝中老大人当中,要说知兵的,不是当今兵部刘尚书,而是户部的马尚书,他在陕西巡抚多年,又曾经当过延绥宁夏甘肃三边总制,是有真材实料的,可就算是他知道的虏寇情形,那也是老黄历了!至于刘尚书,更是只曾总督两广军务,对于九边军务压根谈不上真正精通。小王子率众一一折服各部,手甚至伸到了朵颜三卫,可是咱们大明呢?
一味收缩再收缩,一味的坚守,可如今的méng古人已经不是吴下阿méng,他们已经逐渐习惯了火器,逐渐善于攻城略地,否则咱们大明朝花了那么多钱营建长城,从大边二边一直到次边,这次宣府之战怎么样,新开口长城就硬生生多了个大窟窿!原因很简单,新开口的长城是次边,远远不像居庸关的大边那样全都用石头堆砌,而且朝廷也难以为继。这次被毁了,也就是重新用土修补一下,要不用张俊,这一笔开销至少有一半落下各层的腰包。而与其花费这个钱,何至于在草原上多多下功夫?张俊要不是被情报所误,之前也不至于败那么惨!”
徐勋这一次出京虽是被赶鸭子上架,但从宣府到张家口堡,再到出兵沙城转战清水河,最后到会同两边援军打了个胜仗,要说他最看重的,并不单单是足以让自己在朝中真正站得稳的军功,而是军中的各层人脉关系。他既然笼络了张俊这个败军之将,就没打算把这样一个人回朝闲置,而同时,大同总兵庄鉴也是他那张名单上靠前的角sè。
“刚刚能说出这话来,足可见庄鉴已经有几分服气了。”
尽管是六月末的天气,但把醉意深沉的庄鉴安顿好,张永就习惯xìng地袖着手一路和徐勋并肩往外走。说出这句话后,他突然停住步子,瞅了左右一眼就对徐勋说道:“对了,这次咱们撤回来的时候若不是杨一清故布疑兵,也不至于会如此顺利全师而退,再加上之前我挑庄鉴出兵的时候,没有杨一清也断然不能成功,更不用说跟着一块去了。这人在陕西的名声极大,是个真材实料的人才,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徐勋接上了张永的话,因笑道,“老张,朝中有些老大人们,已经老眼昏花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永会意一笑,施施然随着徐勋又前行几步,这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着?”
“杨一清七岁能文,曾经名动天听,宪庙专门说了请名师对其教导,接着他十四岁中解元,十八岁中进士,听着是一帆风顺,可你知道他中进士的时候是什么名次?三甲第九十五名,算是倒数了。就因为这个,他没选上翰林庶吉士,再加上丁忧,仕途bō折重重,这么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却一直被人压着,这次再沾染上咱们两个,回去之后必定是风口浪尖。
不说别的,御史和给事中们肯定得前赴后继来上第一bō。”
说到这里,见张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徐勋便没有再明说,心里却盘算着已经七老八十几次提出致仕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当年弘治皇帝是对老臣优容到从不肯放,朱厚照却是讨厌倚老卖老,要是真运作得当,事情闹大了,朱厚照必然因此迁怒都察院——杨一清这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职衔尽管只是挂着好看,可毕竟也算一种资历,足够把都堂换成都宪了。
而借助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跳板,杨一清入主六部,进而入阁,也就不是什么难题。要紧的是,杨一清其貌不扬,可那豪爽脾xìng比起一表人才的王守仁老爹王华,那可是对他脾胃的多,也不用担心被人背后捅一刀子!
这一日的宴请过后,徐勋却仍旧没有贸贸然从大同启程,而且也说服了杨一清和自己一同等朝廷的消息。足足过了四天,他终于等来了来自京城的谷大用和慧通,除了朱厚照那一份通篇大白话,又催促他回去的亲笔手谕之外,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中暑告病卧chuáng的消息。!。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珰苦心,天子情重
一连数日,什刹海边的萧敬sī宅一度门庭若市,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既有宫中的中官,也不乏和萧敬交好的士大夫,可随着皇帝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治,几个人都道是萧敬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只怕难能康复,这萧宅立时三刻冷落了下来。倒是从前不住在这儿的萧家几个子侄轮流在病榻前服shì,孙彬等几个干儿干孙不时来探望一二,此外就是瑞生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这天萧敬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尽管这地处什刹海边上的宅子比外头稍稍凉快,但他还是吩咐瑞生去支起了那支摘窗。借着几丝凉风从外头吹了进来,他就轻轻出了一口气,又开口唤了瑞生近前。端详了小家伙片刻,他就淡淡地说道:“咱家要是上了辞呈,你可有什么打算?”“啊?”瑞生显然没料到萧敬会说出这话,手足措茫然了一阵子,他就咬咬牙说道“那我就请皇上开恩,赐了我继续伺候公公!”此时此刻,萧敬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感慨。怪不得徐勋如此袒护这小
家伙,这憨实的xìng子着实让人喜爱。哪怕换成是孙彬那几个对他还算殷勤的干儿孙,只怕十有八九也会哭着喊着挽留,让他不要说这种话,然后违心安慰他平日身康体健,这点小毛病定然不在话下等等。
也就是这么个做事认真xìng子实在的小家伙,居然会说出要伺候他的话来。
“傻小子,你跟着咱家,怎么帮你家少爷?”
瑞生刚刚根本没想到这一茬,此时立时愣住了。呆站片刻,他就低头说道:“少爷是干大事的人,和刘公公张公公谷公公他们都好,而且少爷又立下了大功,皇上又宠信他,再也用不着我了。萧公公若不在司礼监了,身边总得有人,就是少爷知道,也不会怪我的。”“你呀,咱家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话是责怪的意思,但萧敬看着瑞生的眼神里却满是长辈的和蔼和亲切。在宫里收些人放在名下,是大太监们经常干的事,自然是为了将来给自己多个臂膀,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可以照拂本家子侄,但五个人里头能有一个出息便已经是难得,而两个出息的里头能有一个不忘恩负义,这就更难得了。没有谁会乐意养个狼崽子,所以不到咽气的时候,大太监们等闲不会把自己多年的班底交给别人,尤其是某些旁人根本连察觉都察觉不到的班底。
“你过来,咱家有几件事要交代你。
瑞生不知道萧敬什么意思,当下便懵懵懂懂附耳过去,可听着听着他就面sè大变,慌忙站直了身子使劲摇头说:“公公,您别说了!都还不到那时候,这些话不该我听。三公子在外头熬药呢,我先去看看怎样了,您快歇着!”
见瑞生逃也似地头也不回快步冲出了屋子,萧敬不禁哑然失笑,但脸上须央就lù出了更深的赞许之sè。随手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几张太医院太医先后开出来的药方,他一张张先后检视了过去,旋即便冷哼了一声。
“也不看看咱家在宫里呆了多少耸,会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盼着咱家让出这个位子么,何必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咱家又不是第一次过大热天,何至于就这么容易中暑罢了,你们要争,那咱家就让给你们去争!”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便将这几张药方胡乱揉成了一团,信手往地上一丢。就在他才丢出纸团的时候,湘妃竹帘却又被人掀了开来,探进头的恰是瑞生。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地上的纸团,旋即就欢欢喜喜地说道:“萧公公,孙公公派人报信来,说是我家少爷和张公公他们一块回来了,皇上竟亲自带人微服去卓成门外迎接了!”
萧敬却是丝毫没有意外,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之前去的时候皇上亲自去送,如今回来的时候又是皇上亲自去迎,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臣子能有这样的殊荣福分,你家少爷实在是得天独厚。看你这高兴的,如果心里想就去吧,只说是我这病得没剩几口气的人想见徐勋一面,让你去送个信,这样别人那里就交代得过去了。”
“我不能丢下公公您一个人在家里。”尽管心里痒痒的,但瑞生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刚刚就对孙公公的人说了,请他设法给少爷报个信,请少爷来看看您。少爷对萧公公向来敬服有加,而且他最有办法了!”知道瑞生心里最信奉的就是徐勋,因而萧敬虽是闻言莞尔,可也没去反驳他。他更感兴趣的是,瑞生让孙彬去带的那个口信,徐勋到底会如何对待。东宫那些太监尽管已经被朱厚照提拔到了高位,可在司礼监的也就是高凤一个,所以,那帮人想要这个位子,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高凤推出来。徐勋和那些太监交好,可还看得上他这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家伙?
京城九门之外…全都设有供往来行人歇脚的亭子,但因官员上任往往是在这些亭子相送告别,士子们也常常选择这些地方聚会作诗,久而久之,这些亭子就成了上层人士的专利,平常百姓大多宁可在路边席地而坐歇歇脚,也不愿意去亭子里头挨人的鞭子被驱赶。
这一天,卓成门外那个被不知道哪位文人雅士题了长亭之名的亭子就更夸张了。亭子外头散着整整二三十个少年家丁,不远处还有一些身着便装的壮健汉子在游dàng,而亭子中,一个下颌有几根很不自然胡子的干瘦老头正shì立在一个少年身侧。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来!”见朱厚照不耐烦,刘瑾忙满脸堆笑地说:“公子别急,刚刚不是来报说,还有一刻钟么?估计一会儿就能到了,您且放宽心再等等。”“等等等,朕我说干脆去鸡鸣驿,你们一个个都不答应,偏要在这儿干等!”朱厚照表情不善地瞪了外头一眼,见马永成丘聚等人谁也不出声,他就轻哼一声道“当个皇帝还得整天被人从头到脚管着没劲透了!”
他正在那埋怨着,眼尖的刘瑾一下子看到了官道远处扬起的一阵烟尘。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一马当先的人他立马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轻轻拉扯了一下朱厚照的xìng子说道:“公子,来了人来了!看到前头那个褐sè衣衫的人没有,那是徐勋,准没错!”“啊?”朱厚照慌忙快步抢出了亭子,手搭了个凉棚一张望,他立时lù出了深深的喜sè竟是不管不顾撇下了其他人快步上去。刘瑾等人哪里敢让他一个人这么迎上前,有的快走几步往前驱赶人群,有的则是簇拥了上去,一应人等须臾就占据了半边官道,想不扎眼都难。果然,等那一行几十骑人过来,一马当先的徐勋就立时一跃跳了下马疾步上了前来。
“公子安好?”
这官道上实在不是行礼说话的地方,因此徐勋便笑眯眯地只拱了拱手,又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而朱厚照偏生最吃这不拘礼的一套,竟上去双手一抓徐勋的双臂还使劲捏了几下,随即啧啧说道:“当然好,你打了胜仗,我就再好也没有了!徐勋,看你人瘦了一圈,可结果却更结实了果然是历练出来了,朕瞧着真高兴!”朱厚照如今终于习惯了这皇帝的身份,这朕倒是用得比我更顺溜了,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字眼给蹦了出来。好在旁边里三层外三层都簇拥着内shì和府军前卫幼军外加锦衣校尉这话总算是没人听了去,可即便如此徐勋仍是被小皇帝这亲近的举动和毫不避忌的话语给吓了一跳,随即赶紧干咳了两声。
“公子,咱们再堵着官道,就该有城门守军过来查看了。”“对对,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厚照这才醒悟过来,忙松开手径直转过身往那长亭走,徐勋自然紧随其后。而此行和他一块回来的人里头,张永见杨一清满脸的呆滞,不得不委婉解释道:“杨都堂,想来是皇上听说咱们回来一时高兴,所以就出了宫来。既是见着了,总不能装成不知道,咱们一块过去拜见拜见如何?”
“挣……好……”别看杨一清早已是三品大员,可就是当年的弘治天子,他除却早朝之外就再没有单独面见过。如今跟着张永走向长亭,哪怕他已经五十开外,仍是又jī动又惶恐,可到了长亭外头,见朱厚照正拉着徐勋笑问个不停,那样儿完全不像个威严的天子,他好容易整理好的表情和心情一时又崩溃了。
这真是……真是大明天子正德皇帝?
徐勋被朱厚照紧赶着逼问当时数战的种种细节,正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就见杨一清在那儿神情恍惚,他赶紧拿起人当挡箭牌道:“皇上,这便是督理陕西马政的左副都御史杨一清。这一次要不是他主动请缨带大同兵往援,臣早就死在下水海了。”“啊,这就是杨一清?、,朱厚照立时把目光投了过去,见杨一清在张永的轻推下进了亭子,有些笨拙地要行礼,他就摆摆手止了,老气横秋地道“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宫里,你站着吧!杨一清,听说你能文能武,这次建功甚大,朕很宽慰,一定会好好嘉赏你的功劳!对了,朕听说你还没有儿子?那这样,朕赐给你两个宫女!”
徐勋原本还觉得朱厚照表现得颇有帝王威严,可一听到最后一句话,见杨一清那脸sè一下子变得比精彩,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位小皇帝,还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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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君臣相得,内外勾连
五十出头却没个儿子,这在大明朝的官员中并不稀罕。
但人家往往都是儿孙没养住病故,不像杨一清是真的一儿半女都没有。再加上他下颌须,背地里常有和他不睦的暗地嘲笑他是个天阉,最让性子豪迈的他难堪。然而,老妻伴他多年,为人很有些气性,他也就顺其自然没有纳妾,如李东阳这等素来讲究节欲养身的和他志同道合,交情很是不错。
此时此刻,皇帝这信口出来的一句话,让为人处事素来从容的他紫涨了面皮,咬咬牙就要伸手去撩衣裳的下摆。要是受了那两个宫女,不说老妻那一关怎么过,就是朝中其他同僚,今后会怎的看他?
“皇上就别和杨都堂开玩笑了!”
知道这会儿要是不开腔,君臣之间兴许就要因为这些小问题犯拧,徐勋便有意笑着打趣道:“杨都堂家里河东狮吼厉害,这两个宫女送了过去,到时候害的杨都堂头大如斗,皇上总不成看着杨门家宅不宁吧?皇上真的要赏,臣说一句逾矩的话,西苑的马厩里头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