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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她两岁的江杏儿摇头。“怎么说晚了?我说刚刚好。”她麻利地拆着药包,灌进拂晓采来的百花露,这些可是她们姊妹俩从天还没亮便拿着竹筒,一点一滴从叶片上采回来的。
曾经富甲一方的江家是败了,江夫人褚绿云生的却是富贵病,不止药材要顶级,就连和药的水也马虎不得,两个女儿就算劳动到死也还不清债和母亲无止尽的药钱。不得已,长女梨儿只得扮成男子在外头讨生活,毕竟这世上,男人的工钱还是多于女人的。
看着妹妹拿着蒲扇正在扇火的小手,江梨儿好舍不得。“辛苦你了,杏儿。”这般粗糙的手哪像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的
江杏儿翻翻白眼。“再苦也比不上姊姊,成天装成男人在外头挣钱,晚上还要给绸庄刺绣赶工……要不是杏儿年纪小,家里还要人留心,早该出去帮衬了,也不致让姊姊一个人受苦。”
闻言,江梨儿眼又红了。有这样懂事的妹妹,再怎么苦也值得了。“杏儿……”
“姊姊别担心,娘很快就好了,届时,咱们两姊妹一起挣钱,要还清爹的债就快多了。等还了债,咱们开个小饭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多开心哪。”
听妹妹这样说,江梨儿眼前浮现一幅美好景象。是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们同心,不会有问题的。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忍耐。
看着姊姊不说话的脸,江杏儿皱皱眉。“今儿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江梨儿哪敢让妹妹担心对于晌午在城外发生的事,她一个字也不敢提。“娘快醒了,我先进去看看她吧。”
看着姊姊的背影,江杏儿叹气;想也知道,姊姊一定是受气了,可为了不让她担心,什么也不说。唉!她一定要加油,为了姊姊,也为了娘。
江梨儿转进房里,瞧见母亲正躺在床上酣睡。一面听着母亲不甚顺畅的呼吸声,她细心地为母亲理好被褥,即便她的双手仍然发颤,可心里还是觉得宽慰,毕竟她赶上了母亲发病的时间。
轻叹了口气,正想在椅子坐下,将昨夜尚未完工的锦袍绣上花草,窗边却传来声响。江梨儿开窗,往外瞧了又瞧,却没看见人影,然耳边却传来一阵沉重的哀号声。
江梨儿探出头,终于瞧见后院前方有个人正在地上蠕动。她急急合上窗,开了门,往屋外走去,一个白胡子公公出现在她面前。
“老爷爷,您怎么了?”
老人抱着肚子,不住的唉叫。“我肚子好疼!”
娘也曾经这样抱着肚子唉唉喊疼。江梨儿很是同情,可现下又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总不能随便拿娘的药给老先生救急,要是弄错了,那可糟了。
她试着问:“老爷爷,我该怎么做好呢?”
“哎!我的病说容易治也挺容易,说难也挺难。”不过或许说丢人还正确些,因为这一切全是为了贪看房二少与贺太少爷的午时对决,老人拚了老命在一刻钟内吃完五人份的美食,之后,又为了追那个当众“逞凶”的小孩,不顾自个儿半进棺材的身躯急追狂奔……现在可好,人没追到,肚子却开始闹情绪了。老人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我想,先给我来杯水吧。”想也知道这破屋里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药的。
江梨儿看着老人,亲切地笑了。“这就来。”她旋身进屋,再次转回,手里端着水杯,朝老人双手奉上。
接过冰凉的水杯,老人的躁气也去了一半,他细细瞧着江梨儿,还真是个好教养的孩子。老人开心地将杯里的水饮尽,原本只是想解渴,却发现这茶水并非一般的清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入喉久久不散,又过了片刻,香气扩到脑门,只觉整个人的毛孔舒畅,精神也好了起来,连肚子痛都忘了。“小姑娘,这水可真好喝哪。”
闻言,江梨儿愣了一下。这辈子,她从没听见人家叫她小姑娘。也难怪她感到诧异,打从她懂事以来,江家就没什么好日子过,她一直是以男性装扮在讨生活。
“别惊慌,我都这把年纪了,要看不出你是男是女,这数十年岂不是白活了吗?”想也知道,这丫头会扮成男装,一定是有苦衷的。
江梨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老爷爷,还要再喝一杯吗?”
老人眯眼。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就算没知识,也长了不少见识;加上自幼出身世家,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水的来源。想必是大清早,日未明之前,由百花间细细收集的露水。以这丫头的家世,会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可她居然拿来给他喝!他捻捻胡子,坏心的笑道:“也好,这样好喝的水喝一杯实在不够,再给我一杯吧。”
江梨儿点头,没有片刻迟疑,转回屋内,又给老人一杯。看着老人一骨碌的开心下肚,面色丝毫未改。
这小丫头若不是菩萨心肠,便是傻子一个。老人重新打量她,试探地问:“这水真是好喝,能不能让我带些回去?”
江梨儿摇头。“真是对不住,这水已经没了。”
“没了?”老人佯装不悦。“怎么可能没了?”
“是真的。”江梨儿解释:“这水是我同妹妹每日清晨在百花间收集的露水,这是要用来给我娘治病的药引。”
果真如此。老人为自己先前的见解感到得意。“既是这样珍贵的水,为何给老夫喝呢?”
江梨儿回道:“我娘今日煎药的水已经够了,这是多出来的。我瞧您身体不适,又不知道您犯了什么毛病,就想,若是您喝了这水一定会好些,才拿给您喝的。”若是娘知道了,也会同意的,因为爹也是这样的人。虽然爹的个性造成了江家的落败,可,那不是爹的错,那是那些欺骗朋友的人的错。江家人一直如此相信。
江梨儿的话让老人对她有了极大的好感,他笑着想,这个傻姑娘一定得有好报才行。
老人自顾自想着,久久不回话,让江梨儿很担心。“老爷爷,您觉得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您的肚子好些了吗?”
老人笑开脸。“好了!好了!喝了这样珍贵的水怎么能够不好。”说完,他看看天色。“哎呀,都这时候了,我也该回家了,谢谢你啦!小姑娘。”语毕,竟像飞一般的离开现场,连自个儿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也忘了。
看着他的背影,江梨儿想着,看样子他真的好些了。
太丢人了。
平日爱笑的贺斐忱臭着一张脸,从城门回到贺家。
一路上,咬牙切齿的他非但没开尊口,且遇到任何人都不理。有些比较倒霉的,甚至还被他愤怒的目光烧得体无完肤。
没办法,因为他可是名闻天下的贺大少爷,就算是那些达宫贵人也不敢招惹的名门公子。可今日,他居然被一个小厮给当众甩了耳光
这般奇耻大辱,教他情可以堪
贺斐忱拚命地想着方才的一切,那双充满怒气和屈辱的大眼已经牢牢地印在他脑海里,那张白净的脸就算把他撕烂切碎喂狗,他也忘不掉
可,谁叫他向来心高气傲,所以,就算被甩了巴掌,愣在当下的他,也只能任对方在他面前消失,等到他想要追究,人家早就溜了。
至于他那跟班表弟,早在他和房畜生开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听说他是把一个因为贪看他和房平南对决失足落水的小娃送到回春堂看大夫了。可恶!早不去,晚不去,偏捡这时去!要不,有上官凛在场,那小厮岂能脱逃
越想越气
贺斐忱气怒地跃下马,将缰绳甩回马背,任下人照顾他的爱马,一点也不留神地大步向前。
可就在他发怒的当下,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贺斐忱吼:“谁这么不长眼睛?!”
“当然是我。”来人的声音让他发窘。“就是你不长眼睛的爷爷我。”
“胡说什么!”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声。“爹,您别生气。”说话的正是贺斐忱的父亲贺君豪。
“你别说话!”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样就要生气,他早就气死啦!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从小便老成持重,一点也没有乃父之风,幸好生养了两个不错的孩子。贺家老太爷贺文祥捻着白胡,好生好气地打量着无法插话的孙子,此刻的贺斐忱脸色稍敛,但还是只有一句话能形容——难看。
“爷爷,您回来啦。”这贺老太爷自从丧妻之后,便畅游大江南北,常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贺斐忱只能怪自己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怎么不先捎个讯息通知一下,我也好去接您。”
“是啊。”贺文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这怎么行。我这老家伙成天不务正业,哪像你们这些小的,为家业奔波。”
爷爷的话说得贺斐忱有些心虚。“爷爷。”
贺文祥当然知道自个儿孙子玩心重,虽不至于败家丧德,但也不是什么良家百姓。“好了,都别说了,我们进去吧。”说着,老太爷又道:“对了,君豪,我今个儿在城外瞧见了一场好戏——这……好像是房家的二少爷与人动手……哎呀!单看两人一高一低的,就让人头昏眼花啦!”
不会吧?爷爷是不是瞧见了?贺斐忱的脸色开始惨白,要是让父亲知道他做的好事,这家法伺候恐怕逃不了。贺家家规甚严,几个小辈虽然个性乖张,但对长者可是恭敬得很。“爷爷……”
“吵什么!大人讲话,小孩闭嘴。”坦白说,贺君豪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知道父亲就是爱说、爱扯,因此,万年孝子附和地开口:“爹,到底是什么好戏?”
虽然没有得到他的真传,但至少尊重他老人家;他这儿子,还过得去。
贺文祥笑眯眼,点点头。“这人山人海的,我也看不清楚。哎,不过我虽然不长眼,也比有些人丢脸强。”说完,他乜斜着眼,瞧了瞧贺斐忱。后者的脸更白了。
贺斐忱紧抿着唇,想来爷爷肯定是瞧见他的倒霉相了。真是丢死人了。
看到孙子的表情,贺文祥满意了,他一向是个知道给人留后路的人,再说,就在方才,他心里又飘过一个坏念头,他边想边贼笑道:“对了,我怎么忘了,我这次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什么事?”贺君豪顺从的问,但贺斐忱见到他的招牌笑容时,心里却直发毛,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君豪,你还记得爹的故友方有谊吗?”
“记得。方大叔一家在斐忱五岁那年回乡省亲,遇到山贼……”
“是。那时,我闻讯赶到现场,看到有谊一家人的惨样,我简直要落泪了。”贺文祥说起当年,还是感伤的。
贺君豪连连称是,但还是忍不住问:“可方大叔一家人不是都死绝了吗?为何爹今日又提起呢?”
贺文祥急道:“不不不,并非死绝,方家有后!”
原来是这种无聊事,跟在身后的贺斐忱都快闷死了,他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眼角瞥见孙儿即将脱逃的身影,贺文祥急道:“慢着,小子,这事跟你也有关哪。”
哪有什么关系!肯定是要他出力是吧?贺斐忱一面接收父亲的白眼,一面不情愿地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找的。”
好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子。贺文祥笑得好慈祥。“这是你说的哦,那就拜托你了。对了,我怎么忘了说这个。”他转向孙子。“我听探子回报,对方可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那又如何?“是吗?”贺斐忱忍下心中不悦,努力地留在现场听这些老头子的长篇大论。
“当然。”贺文祥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哼!他就是要好好的刁刁他,让这不成材的孙子知道,惹熊惹虎,不要惹到他的老爷爷。“你也大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里,贺斐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被陷害的感觉
贺文祥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说,我跟方有谊情同兄弟……”
谁要听这些见鬼的狗屁话!那家伙死好久了,骨头都能打鼓啦!贺斐忱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爷,可以说快一点吗?”
贺文祥对孙子再次招手,做出没问题的手势。“十八年前,有谊的媳妇有孕,我曾替你许下承诺,我说,‘生下男孩,结为兄弟,生下女孩,共结连理。’有谊好高兴,当下还留我喝一盅呢。”
这死醉鬼!贺斐忱努力忍下怒气,不死心的再问:“这方家后人是个小公子?”
这孩子的耳朵真的不是很好,贺文祥撇嘴。“当然是个小姑娘。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再说,要她是个小公子,我还要开心老半天吗?我们贺家的男丁实在够多了。”他再也不要男孩子了。
贺斐忱的脸色大变。“爷,您别开玩笑了,我还不想娶妻呢!”想着,他眼睛一转。“不然,由阿凛来也可以,他也是您的孙儿。”
“浑话!我贺文祥同人订下的约定是别人可以随意更改的吗?”贺文祥装出震怒状。要知道今儿个得罪他的人可是他的长孙,怎么能让人代为受过呢?还没张嘴,就听见他的好儿子吼道:
“斐忱,你给我住口!”贺君豪才不许儿子气坏老子。“爷是为你好,别再惹事!”
贺斐忱闷了,这算什么啊!可,他也不是傻子,人家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他噤声不语,但是,要他就范,可没那么容易。
第二章
江梨儿一早就起床,看到趴在织杼机前的妹妹,想来她一定是整夜没睡地赶工吧?她轻巧地取过水瓶,快快地集好花露水。一下子,天全亮了,水也收好了。
走进家门,她将水瓶放在桌上,瞥见一旁的火红舞衣;那样美丽的舞衣肯定是要送到迎春阁的。瞧那颜色、织工,美得就像仙女的衣裳,上头还绣着艳丽的牡丹花、翠绿的文鸟……今晚无论是谁穿了这衣裳,一定会将现场的人全迷昏了。真是好手工啊!江梨儿忍不住赞叹。
自己也是个能织能绣的好手,虽然说白天在外头忙,但晚上多少还能做些活,几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总是指定她的工,然,再怎么好,也比不上杏儿的巧。
可杏儿的好,成都城倒是没几个人知道,只因那几个好玩耍、拚脸面的花魁,深怕别人抢了自己的锋头,早早就把杏儿的时间占全了。
江梨儿摇头,拿出一旁的红色布巾,仔细地将舞衣叠好,深怕弄皱了一小块,损了妹妹的手艺。
就在她收好包袱,江杏儿正好张眼。“姊姊,你要出去了?”瞧见桌上的水瓶,江杏儿好抱歉。“对不起,我睡晚了。”
“没关系。”江梨儿小心地将布包搂着。“这是要送给迎春阁的吗?”
“嗯,这是要给小桃红的。拜托姊姊了。”要不是怕娘有什么闪失,时时需要人看着,她绝不会让姊姊代她送衣裳的。那种地方哪是小姑娘去得的。再说,姊姊忙着到饭馆当差都来不及了,还要让她为难……唉……
杏儿又在叹气。十五岁的小姑娘应该是满脸欢笑的过日子吧?江梨儿安慰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些年来,从没人怀疑过我的身分,不是吗?而且,迎春阁和红玉楼挺近的,我再抽空把舞衣送去就好了。”
与其让杏儿去迎春阁,江梨儿宁可自己去。别说杏儿年纪小,平日她总是在家里,要是出了事,恐怕连应对都不会。虽然她对迎春阁的花魁小桃红实在有些惧怕……不过,就像玉姨说的,凡事和气,总会有好事上门。
“放心吧。”江梨儿不让妹妹有回嘴的机会,快快地出了门。
虽说是春到人间,可就连白天也凉意甚浓。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股凉意也吹不到百花娇艳的迎春阁里。
内苑里,传来一阵嬉闹,原来是甜美多娇的小桃红正在和婢女打秋千呢。
凉亭里坐着迎春阁的贵客和英雄——贺斐忱。前几天,要不是这贺少爷出手,哪能让小桃红的身价再次飙涨?连带地迎春阁里的姑娘也跟着翻了又翻。哎哦!老鸨张嬷嬷见了贺斐忱,差点没把他当菩萨拜,对于这样的贵客,当然是随时都欢迎。至于那天的丑事,这些擅长察言观色的女人自然是谁也不敢提。
小桃红一面打着秋千,一面对贵客眨眼,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