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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挪了挪屁股,腾出一个干净的位置给我。
“你找我来干什么?”
我轻声问道,心里很不安。
“有话想当面跟你说。”
“要说就快点,我还要回去复习功课,三个人都在外面他们肯定会怀疑,我倒是无所谓,你们俩被逮着就糟糕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沧吾直愣愣的目光噎回去了。
“蓝荻,你相信我么?”
别离(4)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那还用说。”
我相当认真地回答他。
“我和洛善真的没什么,我们什么坏事也没做。”
我有些呆愣,没想到他指的是这个。
“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听她唱歌,喜欢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手总归拉过吧?”
我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问这个,心脏好象插了起搏器似地乱跳起来。
“没有。”
“那……那个呢?”
我的脸颊又异常地滚起了热浪。
“哪个?”
“你……有没有咬过她?”
沧吾脖根隐蔽了很久的那一抹红哧溜一下就窜到脑门上去了。
“没有,真的没有。”
奇怪,他说完这句,我一秒钟前还在砰砰乱跳的心立即就平静下来了。
“蓝荻,不管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朋友……”
“你当然是我朋友。”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不仅你,还有洛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只不过现在,我……”
“我知道。”
他忽然缓和的语气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不自信。
“你和我不一样。”
“你有志气,有魄力,有思想,有目标。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一个人活着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可是你瞧,我总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直到现在都没做过一件让自己骄傲的事。”
“也没那么差劲,至少,在洛善这件事上你做得够朋友。”
我说的是实话,沧吾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当着老师、父母、所有人的面都说是自己先去招惹洛善的,而洛善根本就不想跟他在一起,是他一直在勉强人家,可惜,还是没能将洛善从人言可畏中解救出来。
“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忍不住问他。
“洛善明明也是喜欢你的,她从小就一直跟着你的不是么?”
沧吾低头不语。
我觉得他心里烦恼的远不止这些。
还有更沉重的东西正压在他尚未成年的肩膀上。
他在承受着什么,独自一人,孤独地承受着。
“怎么了?洛善真的对你没意思么?我不相信。”
我试图安慰他,可是语气又笨拙又勉强。
沧吾摇摇头,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不喜欢我。”
“她喜欢的是‘肖邦’。”
“肖邦?肖邦是谁?哪个学校的,多大岁数?念几年级?”
沧吾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急刹车似地忍了忍,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对着我狂笑。
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笑得放肆极了,同时,还散播出一些我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很引人注目的讯息,让我好紧张。
“干什么,别笑了,我说你别笑了!”
他好不容易接上一口气。
“见鬼,居然连肖邦都不知道,你那些狗屁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我愣了半天,依旧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宁静的校园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叮咚声。
好奇心促使我凝神屏气、仔细聆听。
15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了。
是钢琴,有人在弹钢琴。
那声音美极了,但好象又不是从校园里传出来的,而是从蓝天的高处、缕缕白云间穿梭而来的。
这样的音律我从未听过,因此根本辨别不出这里面还有着人的气息,更无法想象那些声音是经由人手的敲击而发出来的。
“是洛善。”
沧吾抬起头,静谧地眺望操场的另一头,某间教室的窗户。
“洛善?是洛善?!”
我无法相信。
“是她。”
他坚定的口吻完全不容我质疑。
“她在弹肖邦的降E大调第2号夜曲。”
“不止第2号,肖邦所有的作品她都会弹。”
原来肖邦是个作曲家。
怪我自己不好,老在音乐课上睡觉,居然连肖邦都不知道,可是,洛善怎么会和肖邦扯上关系呢?
“洛善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我惊奇地问道。
“她没学。”
沧吾见怪不怪地对我耸耸肩。
“还记不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唱英文歌的事?”
“记得。”
“她的音乐老师告诉我,有一回上名曲鉴赏课,刚好放肖邦的钢琴曲。”
“结果,下课的时候,洛善居然独自跑到钢琴前面把其中的一段小步舞曲完整地弹了出来,当时,所有的人都被她吓着了,就像那天在馄饨店里一样。”
“老师问她,学几年了?她说,没学过,只是喜欢看人家弹。”
“那是她第一次摸钢琴。”
“老师又问,那么你很熟悉肖邦的曲子咯?”
“她还是说没有,不过因为觉得好听就把旋律给记住了。”
“这怎么可能?简直不可思议!”
“洛善的记忆力你我都是亲眼见识过的,你说可能不可能?”
我顿时哑口无言。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别离(5)
激动的好奇心促使我抓住了沧吾的手。
“后来,那位音乐老师看见我常和洛善在一起,就问我是不是她哥哥。我说我是她的邻居,于是,就询问了一些有关洛善家里的事。后来,她拜托我,能不能陪她到洛善家里去跟她父亲谈一谈,我就把她带去了。”
“那天,我亲耳听见洛善的音乐老师激动地对洛善的父亲说,你女儿是个音乐奇才,教了这么多年书,我还从来没碰到过像她这样,对音符和乐器如此敏感的孩子,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上音乐学院。”
“洛善的父亲怎么说?”
沧吾的脸色立刻就变暗了。
“他不说话,没反应。”
“一直抽烟,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等老师把话说完了,他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人家。还说什么永远都不让洛善碰音乐的混账话,我觉得他真是脑筋搭错老糊涂了,他不是最喜欢洛善的吗?为什么每次一谈到音乐他就变得那么冷酷无情呢?我说什么也想不通!”
我很理解沧吾的心情,但同样,也了解到一些洛善父亲的隐忧。
我不想把藏在心里的实话说出来,怕会伤到沧吾的自尊心。
“估计还是为了钱。”
我找到一个比较现实的理由搪塞了他。
“所以我才找你来商量。”
“我?我能帮什么忙?”
“你跟我来!”
沧吾抓住我的手,飞快地向教学楼跑去。
16
走进音乐教室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真的是洛善。
她就坐在钢琴前面,一双手眼花缭乱地飞舞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时而低沉,时而激昂,时而疯狂。
“她每天放学都会到这里来弹琴,一直弹到天黑。是我哥们儿偷偷帮她配的钥匙,我负责把风,一旦发现有人过来就赶紧躲起来。”
我有些迷惑地望着洛善的背影,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我看到一团烈火,汹涌地燃烧在洛善连绵起伏的背影之上。
她周身全是光亮的火苗,一波过去了,另一波又跟着涌上来,惊涛骇浪似地将她包围,将她焚烧……
一直烧,一直烧,一刻也不肯停息……
顿时,一种近乎致命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席卷了我。
“洛善说,音乐是上帝赐给我们最至高无上的财富,它可以超越一切苦难,让人们热爱生活,珍惜生命,领略美好的真谛,甚至,不再惧怕死亡,它所产生的可以控制一切的影响力,是没有人能够诠释的。可是,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人可以诠释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洛善。”
沧吾持续着刚才的热情,激动地自言自语。
我忧心忡忡地凝望他的双眸。
果然,他眼底那跃跃欲试的火光和洛善相映成辉地合成了一体。
“她还有两年才毕业,我想让她上音乐学院,你觉得怎样?”
我被沧吾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了。
“你让她上?怎么个上法?你有这个能力么?”
“你愿不愿意帮我?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一起努力,想想办法,让她上学好不好?”
沧吾的神情有些失控了,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不久以前的某一天,我似乎也和他一样,冲动激烈地对着什么人滔滔不绝来着,可当时,并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话,而是把我独个儿晾在一边。
“对不起,我没那么大本事。”
我冷冰冰地回绝他,然后,一个转身往楼下走去。
“蓝荻!蓝荻!你听我说……”
他从后面追上来。
“贺蓝荻!”
他恼火地大叫一声。
我猛地停下脚步。
“你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出毛病了?”
“我很正常,是你有毛病。”
我依旧理智地保持着先前的态度。
“我曾经问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开创未来,不光是你,还有洛善。但是,你们并没有把我当回事,不是么?好朋友?哼,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可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有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有没有问过我今天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烦恼?除了小时候嘻嘻哈哈,偶尔占占我的便宜,就是借我的功课抄一抄,许沧吾,你到底为我做过什么?现在,居然说要我帮助你、和你共同奋斗?凭什么?”
“我……”
他怔住了。
“许沧吾,我告诉你。”
我马上打断他,并且决定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不管你有多喜欢洛善,多想帮助她,那全都是不切实际的事。”
“你看看她,仔细看清楚,她不是个普通人,她是个疯子,随时都可能被关进精神病院,倘若你想跟她一起疯,我没意见,可是,别把我也拖下水。”
话音刚落,他就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琴声戛然而止。
洛善从教室里走出来,茫然地望着走廊里的我和沧吾。
“蓝荻,我……”
沧吾被自己行为吓到了。
然后,一个箭步冲上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眼泪狂风骤雨般地奔腾起来,迅速渗透了沧吾胸口的衬衫。
别离(6)
我闻到一股朦胧的,仿佛渴望了很久的、糅合着汗渍的少年的体味。
那股独特的味道紧跟着凝聚成一把钢锥,硬生生地刺进了我胸膛。
我清醒过来,拼命挣扎,紧接着,反手一个耳光扇回到他脸上。
“许沧吾!我们一刀两断,从今以后,你别想再和我说一句话!”
然后,踉跄地哭着飞奔而去。
一路上,我浑浑噩噩。
完全不明白眼里只有洛善的沧吾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招惹我?
他跟洛善连手都没拉过,却差点吻了我。
现在,居然还拥抱了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多年以后,当我再度回想起这件事,依旧无法理解沧吾当时的心情。
那个拥抱代表什么?内疚?了解?怜悯?恳求?还是突如其来的爱情?
可是,那的确是我和沧吾之间唯一的一次拥抱,在以后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再也没有那样拥抱过我。
也许,那真的是命运隐射给我们最为精确的预兆。
它预示着我和沧吾之间的爱情,永远都只是一瞬间的。
17
就在我和沧吾绝交的第二天,沧吾的母亲风风火火地跑来我家,问我晓不晓得沧吾突然改变志愿的事?
我说不知道,
她便叫我去问老师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我一到学校就直奔办公室。
沧吾果然改变了志愿,他决定要报考财经大学国际金融系。
老师们都以为他发了疯,这明明就是鸡蛋碰石头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任凭大家怎么劝,他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沧吾的父亲是最吃惊的一个,他又喜又悲,喜的是儿子在一夜之间突然有出息了,悲的是他有出息得未免也太晚了点,而今,怎么可能赶得上呢?
跟着,沧吾就消失了。
学校、石库门、乃至城市所有的犄角旮旯全不见了他的踪影,只看见他母亲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进进出出手里拎的全是鸡鸭鱼肉,逢人就嚷嚷:“我们家沧吾读书太辛苦啦,给他补补,给他补补。”
那段日子,我懊恼极了。
本来,我的脑子是很清楚的,结果因为沧吾的一个拥抱,让我无端地陷入了到底是我改变了他还是洛善改变了他的糊涂中。
不过,还没等我想明白,高考就已经迫在眉睫了。
与此同时,改变整个石库门命运的、有史以来声势最为浩大的“延安路高架”市政动迁也全面开始了。
石库门里无一例外,全都收到了搬迁的通知,个个都象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心里免不了慌张,却还是必须为高考奋战到最后一秒。
我只知道,我们就快没房子住了,虽然政府已经分别在浦东、江湾、闵行等地破土动工开始建造新房,但是,在就近这一两年内必须自己先找个地方过渡,于是,大人们开始争吵,谁也不想就这么被赶到大街上去,这和打发盲流有什么区别?尤其是那些在石库门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天天摩挲着自家的墙壁以泪洗面,外面住房那么紧张,万一租不到房子,或太小住不下的话,他们就将面临被送到外地子女或远房亲戚的家里,去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居委会顶不住动迁组的压力,开始挨家挨户地做工作,道理一讲就是大半天,从支持国家建设到城市发展的宏伟蓝图,如此反复,逐一开导,并且一再向大家保证,政府会尽快把房子造好,每月也会按时分发相应的动迁费作为补偿。
真所谓工夫不负有心人,没出几天,石库门里所有的遗憾、埋怨、不舍与矛盾就被他们近乎专业的三寸不烂之舌给磨平了,一个个全都心安理得地签下了动迁协议书。
高考的那天早晨,我和沧吾一前一后地从石库门里走出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但是,走到巷口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的木门已经倒塌了,
墙壁上残花破败,天井里碎石满地,
到处弥漫着乌烟瘴气的尘埃,
这栋盛载了不知多少光阴和岁月的石库门终于要永远地消失了。
事实上,眼前的它,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当我和沧吾拿到即将决定我们未来几年命运的考卷时,我们的父母正在城市的另一角、动迁指挥部的办公室里,进行若干年之后新家方位的挑选。
我父母选择了闵行区。
沧吾的父母选择了当时同样已经划入城建改革的浦东新区。
这样一来,隔开我和沧吾的已不仅仅是一座象牙塔,还有一条长长的黄浦江。
18
高考一完,浩浩荡荡的搬家就开始了。
就在这一片乱世逃亡般的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石库门里仍然每天散发着强烈的中药味,而亭子间楼上的那片小小的屋檐,也依旧静悄悄的。
一个月之后,我和沧吾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了信箱里面。
这也是我们在石库门里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礼拜。
第八天的夜晚,当我在杨浦区的一间狭隘的小公寓里,帮父母摆好碗筷正准备吃饭的时候,隔壁的邻居突然冲进来叫道:
别离(7)
“炸了!炸了!快看电视,你们的老房子今天终于炸了!”
我立刻打开电视机,屏幕上刚好出现爆破的镜头。
很沉闷地一声“轰”,硕大的建筑物瞬即夷为平地,什么也没有了。
“就这么没啦!”
母亲问。
“没了。”
父亲眼睛已经回到餐桌上,他夹起一块糖醋鱼放进嘴里大声咀嚼,然后,补充了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洛善。
“妈,洛善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洛善?洛善没有搬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