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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抢走她丈夫,才含恨自杀的。并没有真说你做过什么。如果你现在送上门去承认自己今天见过小李子,那就坐实罪名,真成了杀人凶手了。”
“不是我!”我号叫起来。
白芍忙冲上来按住我的嘴,怒喝:“住口,你想把警察引来吗?”
我的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说话,只有哀哀地望着姐姐。
白芍松了手,叹息:“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小李子。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总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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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吗?比如手印脚印什么的。”
“没有。”姐夫摇头,“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场已经完全被烧毁,什么证据也找不到了。找不到真凶的痕迹,也找不到你的痕迹。所以,虽然没有人想到这件事可能另有凶手,不是自杀是他杀,但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你去过宋家,从而也就不会怀疑到你……”
换言之,小李子的死将成为一段沉冤血案,永难昭雪。
真正的凶手,将因为我的怯懦自保而逍遥法外,让小李子死不瞑目。
小李子死了,是被我亲手点燃的香薰灯杀死的,而且,由于我的隐瞒真相,她又将再死一次。我于心何安?
白芍一次次叮嘱我:“不要说,对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说真话,说了,你就是第一疑凶。”
姐夫在一旁帮腔:“现场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有第三者来过,如果你出面证明小李子是他杀,而警察又无法找到真凶,那么你就是疑凶。小李子的死因照样不明,咱们家却要白白被卷进去。别忘了,你是最有杀人动机的一个人。”
不说,我不说。可是,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
夜夜梦到小李子披头散发来找我,哭诉着:“白术,我死得好惨,只有你知道,我不是自杀。我死得冤呀,你要替我洗冤呀!你欠我的,你得还我呀!”
我哭着,跑着:“不是我,我不说!”
但是,我可以瞒尽天下人,我不能瞒宜中。他必须知道真相!
我找到宜中,就在他的家,在那个已成废墟的宋宅。四壁全是黑灰,床榻几败,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奇怪的扭曲,烧了一半的床单半是火迹半是水渍,有种洪荒的苍凉。
宜中半跪半坐在屋子中央,深深地埋着头,仿佛凭吊。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头,心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宜中抬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是一种迟滞的哀伤,仿佛认不出我是谁。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暗哑,带着一丝恍惚,仍然未能相信一切发生过的事实便是生活的真相。
“她死了,她说过死也不要离婚,她真的做到了。”
“不是的,宜中,她不是自杀。”我哭出来,紧紧地抱着他,“我在警察局没有说真话,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假的。其实我见过她,就在她死的那天下午,我来你们家,和她谈过一次话,我见过她,她不是自杀……”
我哭着,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事实的真相。
宜中越听越奇,眼神渐渐集中,眉头越拧越紧,最终,他理清所有的概念:“你是说,小李是死于他杀?在你走后,另有别人进过我家,开了煤气制造爆炸?而小李子是在被煤烟熏醒后,因为神智不清或者急于求生才跳的楼,而根本不是因为要自杀?”
他站起来,抚着墙慢慢地走,从一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仿佛在聆听墙的说话。真相,就记录在墙壁里。这沉默的四壁,他们是惟一知道小李子死亡真相的食物,他们,会告诉宜中真相吗?
宜中停下来,已经完全清醒了:“白术,你做得对。”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不要说,不要跟任何人说出真相。”他说着和白芍完全一致的话。他和白芍,都是我的亲人,因此,都做出同样的决定。“如果你说出事实,警察未必会找出凶手,但是你,会成为疑犯,带来想象不出的后患。”
他转过身,对着床的方向跪下,忽然间声泪俱下:“李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的,竟然是痛苦的悔意!是我,是我带给他这样的痛苦和挣扎,我向他说出真相,就是逼他和我一起担负道德的枷锁,逼他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做出抉择。
他做了,那就是——不说。
不说,就是让小李子冤死,就是与我同流合污。现在,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隐瞒真相,还有宜中。他知道了真相,却同样叮嘱我不要说,那么,他就成了共犯!他会恨我吗?
“宜中……”我无力地呼唤。
他不看我,疲惫地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的心沉下去,看着他,看着他,他和我相距只有一步,我伸出手,可是不敢拥抱他也不敢抚摸他。好容易拉近的一点点距离,忽然间就拉远了。这一刻的我们,仿佛隔海相望,遥不可及。
“宜中,让我陪陪你,好不好?”我软弱地央求着。
“不用。”他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再次叮嘱,“记住,什么也不要说。”
我彻底地崩溃了。
他恨我!他知道了妻子的惨死,却不能替她伸冤,而要帮我一起隐瞒真相。他对不起她,双重的对不起。是我逼他带上这样的枷锁,他恨我,他恨我!
宋宜中恨我!天哪,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来等待他的爱,可是等到的,竟然是他的恨,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宋宜中恨我,宜中恨我,我爱了十年的大师兄在恨我!这个意念让我疯狂,心上像有千万虫子在咬啮。
我找到白芍,哭得喘不过气来:“姐,你陪我去自首好不好?我不能再隐瞒下去,我要去自首,去说出真相!”
“你疯了!”姐姐摇撼我,“白术,你在说什么?什么自首?你又没杀人犯科,说什么自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的失态使姐姐很不放心,更加不允许我去警察局说出真相。她甚至放下生意不理,专门请了假,押着我上了火车,去南方旅游。
我们去了云南,游丽江,蝴蝶谷,苍山洱海……曾经我对着宜中做过千百次的梦,现在由姐姐把这些梦想陪我实现。但是,有什么用呢?
在西安,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去了,而活着的人从此活在死人的阴影里。那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丽江的水再清,西双版纳的花朵再艳,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每天晚上,我都照例会给宜中打一个电话。多半是不通,偶尔通了,他也不肯接。我们的距离,不只是西安和丽江那么远,而是远在天边。
后来,电话就再也没有打通过了。
倒是姐夫打来一个电话,他说,宜中失踪了。
姐姐小心地瞒住了消息不使我知道,仍然带着我到处逛。但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被她牵着手,毫无兴味地漫游着,眼睛没有聚焦,谈话没有内容。
夜夜噩梦,不住地叫宜中的名字,或者狂喊“我不说”。
半个月后回到西安,妈妈看到我几乎认不出来,失笑说:“这是去旅游了,还是从军回来?”
我放下行李就要出门,姐姐知道我是要去找宜中,到了这时候,不得不告诉我实话,说宜中已经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我当时就发起狂来,大喊大叫着,只是一次次往门外冲。姐姐眼看拦不住,只得陪着我出门。从宋家找到诊所,最后又一起出现在小李子的娘家。
李家人见到我仍然仇恨不已,但毕竟已经闹了那么久,没有力气再闹,只是恶狠狠地诅咒:“姓宋的也许是死了,再不就被李子的魂儿
抓走了。你小心着,也不得好死!“
我随他们咒骂,没有一句反驳。
随便给我怎么样的惩罚都好,只要让我见到宜中。宜中,你在哪里?你怎么忍心就这样扔下我不顾?再大的灾难,再重的负担,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好不好?你怎能再一次丢下我,孤零零生活在痛苦和思念中?
用尽各种办法,甚至报了警,登了寻人启事,只是得不到半点宋宜中的消息。
我关了美容院,开始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寻找,幻想着会在某个路口迎面和宜中相遇。
然而奇迹不属于我。
宜中就这样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如风掠过水面,不留痕迹。
每当我点燃香薰灯,就会想起小李子,烛光中总见她幽怨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说:“为什么呢,我们两个一起失去了他?”
小李子死了,宜中走了,我们两个,一起失去了他。
香薰灯的烛光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对面的墙上,微微摇动。
从今往后,我是否要终生与影相伴?
被误读的虞美人
香薰灯的烛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灰色的,单薄的,微微摇动。
摇过了春花秋月,摇过了风朝雨夕,摇过了十年的相思与忏悔。
物华偷换,寒暑暗转,而影子,依然孤单。
影啊影,如果我失了心,没了爱,是不是也同你一样,只是无色的影子,或者,像影子失了光,失了形?又或者,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做了宜中二十多年的影子,如今宜中走了,我便是影子没了光?
宜中,宜中,你是生是死,给我一个消息好不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我不再闹你了,不再纠缠,不再逼你对我好,我只要知道你好就行了。宜中,你答应我,给我一封信,一个电话,让我知道你活着,你好好地活着,好不好啊宜中?
影子已经在墙上孤独地飘摇了十年了。
我已经不见宜中十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宜中,他可还记得我?
也许他不再记得我,也许他又结了婚,有了孩子。都没关系,只要让我知道,他过得还好,我便满足。
十年里,妈妈终于等到了她的幸福,得以再婚。
对象并不是邢先生。
妈妈说:“爱一个人并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得到一个人,才是真正的生活。”
对于爱情的抉择,妈妈一向比我有智慧。
姐姐的事业更加成功,并且像所有生意成功的人一样,开始向房地产发展。她是中国现代的郝思嘉,笃信不管什么样的时世,土地总是最坚实的。并且她和叶子臻一样,也开始有了搜集古董家具的嗜好,尤其对黄花梨木有特殊兴趣。
叶子臻夫妻俩和我都成了朋友,时有往来。有时候两个人吵了架,会前脚后脚地跑到花之韵来向我诉苦,要求评个公道。尤其胡司容,她在婚后开始发胖,并且喜欢发老公牢骚,每隔三句话就要喃喃地又似诅咒又似炫耀地扯一句“那个死鬼呀”,口角神情,像煞当年的小李子。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我和子臻曾经有过的婚姻生活,而把我只当作她自己的一位闺中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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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忘记的反而是叶子臻,他依然不甘寂寞地拈花惹草,但是不会再弄出婚外孕那样的大麻烦来。现在他已经很懂得处理妻子和情人的关系。有一次他对我说:“早知道感情游戏其实是这么周而复始的一种活动,当初就不该离开你。跑了一大圈,其实还是你最好。”
我温和地打断他:“那是因为你失去了我的缘故。其实真正最好的,应该是你真正得到的那个。”
道理很简单,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肯信服。
连我自己都不信,因为我也放弃了叶子臻,而苦苦地思念着宜中。
宜中,我是否永远地失去了你?
别墅的院子里种满了金银花,四季常青,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宜中的存在。但是我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宜中一直都是个擅于逃避的人,但是这一次,未免逃得太彻底,彻底到残忍的地步。
可是我无法恨他。太爱一个人,就没办法恨得起来。
我在梦里走进宋宜中的家,看到他在床上沉睡,睡梦中还拧紧着眉,无限烦恼忧思。我轻轻替他抹开愁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醒来时,枕边湿湿的,说不出的冷。自己的手臂互抱,抱得再紧,也还是冷。
我知道,我和宜中,都无法走出小李子冤死的阴影。内疚和悔恨将伴随我们,到老,到死。
当年为怕被牵扯进杀人嫌疑犯而隐瞒真相,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可能的责任与危险。然而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虽然说出来也许会被怀疑,被起诉,但至少还有一半的可能使冤案得到澄清。不说,却注定我已经背负了道德的宣判,成为终身囚徒,连保释的机会都没有。
白芍和姐夫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但是他们就没有愧疚感。因为他们保护了自己无辜的妹妹,认为此举理所应当。
因此他们也就不能理解我的自寻烦恼,视我的自责为祥林嫂的忏悔。每当我一开头,姐姐就会不耐烦地打断我:“是,是,你真后悔,你单知道狼在冬天没有吃的会到村里来,却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
哦,我想念宜中。只有他才会懂得我的心。我们同病相怜,我们心心相印。可是,我们天各一方。
莲心茶加了莲子芯,清苦微香。宜中,多想和你再一次把杯共饮,对月同酌!
宜中,你究竟在哪里呢?
白芍有一天早晨来找我,神情有些尴尬,难辨悲喜,但分明有一些兴奋,不是因为欢喜,而是因为紧张:“妹妹,有事情发生了。”
她今年已经快四十岁,却还是那么好事,只要有事发生便兴奋,且不论是好事坏事。
我正在给一盆扶桑花剪枝,闻言放下竹剪刀,等她下文。
“是小李子的事,有了新发现。”白芍在屋子里不安分地走来走去,莫名地兴奋,“她果然是他杀,凶手已经自首了,还是我们有预见,当时我就说这事儿蹊跷嘛,真叫我猜对了!”
我明白过来,难怪白芍如此不安,她是为自己的远见卓识而兴奋,却苦于既然已经隐瞒了十年,现在自然也不能把这一成果与众人分享,因此觉得郁闷。
顾不得详细分析她的心理,我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还是你姐夫那个朋友说出来的。前几天,有个案犯落网,判了死刑,反正活不成,他在死前交待自己犯过的罪行时,亲口交代曾在某年某月杀了人,查起案总来,就是小李子。”
随着姐姐的叙述,一幕残酷的案卷在我面前展开了:那一日,我服侍小李子睡熟后离开了宋家。也许是因为我走时没有把门关严,也许是撬门砸锁,总之就在我走后不久,有小偷潜进了宋家。他在偷窃成功后,看到熟睡不醒的小李子,忽然起了色心。欲行不轨时,小李子惊醒了,誓死不从,喊起救命来。小偷慌乱之下拿起台灯对着小李子的头猛砸几下。当时,他以为小李子被砸死了,又惊又怕,忽然看到正在燃烧的香薰灯,便起了歹心,拧开煤气并把房门层层上锁后逃走。他本来想煤气爆炸会把现场彻底炸毁,从而也就达到了毁尸灭迹的目的。没想到小李子却没有断气,而香薰灯也并未引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只引起了一场火灾。浓烟又将小李子薰醒——至于小李子为什么会在消防车到来后竟然推窗跳楼,专家分析应该是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急于离开火场,看到下面站满了人一时情急就跳了下来。目的不是为了自杀,而恰恰相反,是为了求生……
我的泪再次涌出来,小李子,她的冤案终于水落石出了,她在天之灵,也该安息!
姐姐最后说:“警察已经找到宋宜中,通知了他这件事,宜中现在陕南山区,可惜的是,他不肯回来……”
“宜中在陕南山区?”我又吃了一惊。今天的意外太多了,多到我无法准确接收,“宜中去山区做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他好不好?他为什么不回来?”
“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我又问谁去?”姐姐不以为意地“咯咯”笑起来,“你看你,一听宜中的名字就哭成这样子,你这辈子也真叫欠了他,二十多年了,还缠不清。”
但是我已经听不进姐姐的话,我心中只有一个概念:我要去找宜中,我要去见宜中,我要见到宜中!
我终于见到了宋宜中。
宜中,我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