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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住女儿的手,轻轻说:“佐明,你失去了左眼及左腿,还有,唐志成是个懦夫,他已离开了你。”
佐明呆住,看着妈妈,伸手去摸脸上的纱布。
“妈妈很惭愧,妈妈帮不了你,妈妈不该带你来世上吃苦。”
说到这里,蒋佐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一直做沉默听众的广田忽然站起来尖叫。
阿顺跑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只见广田苍白着脸掩着胸口喘息,她想呕吐。
佐明说:“我已失去一切。”
“不,你还有慈母。”广田提醒她。
佐明低下头。
广田一颗心沉下去,不,不。
“我渐渐康复,可以配上义肢,继续做物理治康,但是家母健康却剧烈衰退。”
“伯母还在吗?”广田紧张地问。
“请听我说下去。”
“不,请先告诉我,伯母怎么样。”
广田握紧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松。
“她心脏衰竭,需做手术安装起搏器,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崩溃,再也不能承受噩运的压力,入院时我看清楚母亲的年纪,原来,她只得四十八岁,家母一生不幸。”
广田黯然。
“我开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没有痛苦。”
大黑了,广田本来想招呼客人喝点酒,现在不敢出声。
阿顺泡了两杯龙井茶出来。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见。”
绵绵出来向母亲说晚安。
佐明说:“我明天再来给你讲故事。”
“不,我想听到结局,唐志成有没有来看你?”
佐明侧着头,“出事之后,我始终没有再见过他。”
“做得好,绝不拖拖拉拉,”广田讽刺地说:“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亲交给医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声音裹的苦楚,像个受伤流血的人,不是亲身与命运拼死搏斗过,不会这样伤心。
个多月之后,蒋佐明就邋遢了,头发、皮肤、牙齿……都有一层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没有工作,亦无收入,蒋母住院费用高昂,这样下去,后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里,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个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讪,她不理睬,男人缠个不休。
“来,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保证叫你开心。”
“怕什么,大家是成年人。”
“你还在等什么,没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声警告那男人:“你,别骚扰其他客人。”
佐明却说:“不怕。”
她转过身子,对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为得手,大喜过望。
忽然之间,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颊上一拍,只听得仆一声,她的假眼珠掉出来,不偏不倚,落在酒怀里。
那男人只看见一个乌溜溜的洞,吓得魂不附体,退后两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来。
半年前,她道是一个俊美的游泳健将,大学里的高材生,有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爱女。今日,她已是一个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泪来。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边。
那人穿黑色长袍,低声说:“有难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声。
“来,吸一支烟,保你快乐似神仙。”
他点燃一支烟递给佐明。
佐明颤抖的手接通香烟,深深吸一口气。
啊,这不是普通的香烃,她立刻有种头轻身飘的感觉,脚步如在云中,烦恼渐渐远去。
那人说:“一包十支,特价两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钞票给他。
她吸着这幽灵牌香烟回家。
一进家门,滚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醒了,关上所有窗户,拉上窗廉,继续喝酒。
她母亲由教会义工陪同出院,进屋一看,只闻到一阵恶臭,佐明爬着出来唤“妈妈”。
她已有多日没有梳洗,面孔浮肿,嘴唇枯裂。
美工连忙把蒋太太带到别处休养。
大门一关上,佐明又滚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觉得自己已可以去见父亲了。
“爸爸。”她叫。
她还记得慈父教她读木兰辞及腾王阁序的情形。
唉,爸若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有多伤心。
她想爬起来,又没有力气。
佐明急需回到那个街角,再次去找卖香烟的人,她挣扎地扶着墙壁站立。
这时,门铃响了。
往明本来不想去开门,但不知怎地,人是万物之灵,她有种感觉,门外是一个好人,那人可以帮助她,她因这个陌生人可以免得沉沦。
她去开门,“救我,”她说,乾枯的嘴唇裂开,流出血来。
明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忍不住低呼:“我的天,比我想像中还要坏,速速联络戒毒中心!”
他俪捣住鼻子,住室内看了一眼,不敢进去。
佐明忽然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像猫头鹰,十分可怕。
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有一名男看护在她身边。
她胸肺有说不出的难过,好似有虫蚁啮咬,大声叫:“有没有烟,或是酒?快拿来。”
那人笑笑说:“蒋佐明,我叫罗天山,是医务助理,你好好听着,这是戒毒中心,我曾帮你洗净肉身及心中毒素,叫你康愎,起来,管生现在替你检查身体。”
“我不去。”
“起来!”
他强迫她起来。
悄悄的一线光——第五章
悄悄的一线光
——第五章
“你们没有权禁锢我。”
“是你母亲把你送来,令堂健康情况不佳!还要为你操心,你若想早些气死她达到目的,请便。”
佐明呆住,泪如雨下。
“说到底,归咎一次交通意外,是,你的确损失惨重,不见一只眼睛与一条腿,蒋小姐,两条路随你走,一任由堕落烂死,二振作站立。”
佐明用手捣着脸不出声。
那罗大山忽然轻轻说:“我会尽力帮你。”
这时,佐明手足抽搐起来。
“来,我背你去医生处。”
私人疗养院内设施齐全,护理人员和蔼可亲。
可以想像费用昂贵。
佐明由他监管,开始戒酒戒毒。
他廿四小时跟贴她服务,不离不弃。
佐明怔怔问他:“你是谁?”
“罗天山。”高大强壮的他微笑。
佐明不出声,她觉得他像天使。
“谁差你来?”
“我原本在这里工作。”
“不,谁把我交给你,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你先打理好身体。”
佐明垂头苦笑,“我还有身体吗?”
“佐明,不得气馁。”
从美国运来特别制造的两件义肢,一只用来日常用,可以穿上鞋袜,制作精巧,即使穿短裤也难以分辨真假,另一条毫不掩饰是钛金属制造的弓字形假肢,根据斑豹后腿力学研制,戴上它,佐明可以跑步。
罗天山说:“我知道你是运动员,你仍可以参与奥运伤者运动会,来,站起来。”
佐明咬一咬牙,忽然眼中闪出晶光,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准备好了没有?”
佐明点点头,以为罗天山叫她做运动。
谁知他说:“去到疗养院把母亲接出来。回家去,好好照顾她。”
佐明神智恢愎了,呵,母亲。
已有个多月没见过她了,把寡母丢在一角,自己痛快地沉沦,该当何罪。
“我,我不敢去见她。”
“你已经戒除不良嗜好,去,家已收拾干净,女佣会帮你们打理家务,你们母女否极泰来。”
佐明发呆,“你们倒底是谁?”
罗天山微笑着走出去,替佐明办理出院手续。
佐明抬起头,忽然看到一杯琥珀色的酒。
谁,谁把酒放在这里?
她伸手过去,又缩回来,但鼻子仿佛闻到杯中琥珀色醇酒的香氛。呵,魅由心生。
她凝视酒杯良久。
是谁放在这里试探引诱陷害她?
不,她已经戒除酒瘾,几次三番丑态毕露,半夜嚎叫救命,求罗大山给她一瓶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她没有去碰那只酒杯。
这时,有人敲敲房门。
佐明抬起头。
呵,她记得这外型高雅斯文的一男一女,他们是当日把她自家里救出来的那两人。
“呀─是你们,请问尊姓大名?”
那位女士微笑,“我是许方宇律师,这是我助手李和。”
“两位是谁,为什么知道我需要帮助?”
许律师看着她,又看看桌子上的酒,“真高兴看见你重拾自信自尊。”
她退去,取过酒杯,轻轻喝一口,“咦,原来是葡萄汁。”
大家都笑了。
他们坐下来。
“佐明,我的当事人叫我来问你,你可愿起诉唐志成。”
佐明侧着头,“你的常事人是谁?”
许律师答:“就是那个知道你有需要帮助的人──”
“由他送我来疗养院,负责全部费用?”
“正确。”
“由他派人替我把家居收拾干净,并且派人照顾家母?”
“是。”
“他是谁?是唐家的人吗。”
“不,”许方宇答:“你不必对唐家存有幻想,唐家心中,已经没有你蒋佐明这个人。”
“啊。”佐明低下头。
“你可以控告唐志成鲁莽驾驶造成意外导致他人身体严重创伤,要求赔偿。”
佐明抬起头,“赔偿?”
“是,我们听说,事发后唐氏曾经交上千万本票,真是笑话。我们将要求赔偿一亿。这可叫他们寝食不安。”
“唐志成在什么地方?”
“他在罗省,将与刘世礼将军的孙女订婚。”
这时,罗天山回来了,他静静听他们谈话。
只见佐明拾起头想了很久,忽然,想通了,脸─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我好比自鬼门关进出了两次。”
许律师屏息聆听。
佐明说:“我若控诉唐家,势必还要与他们纠缠下去,或三两年不等,太不值得了,时间宝贵,我早已忘记这段恩怨,我不能上演基度山恩仇记,我的生命还有其他,我决定向前走,不再回望,不,我不会起诉唐志成,那只是一场不幸意外。”
许方宇律师意外,半晌,才轻轻说:“过来。”
佐明缓缓走过去。
许律师紧紧拥抱她一下。
佐明微笑,忽然走到罗天山面前,像一个孩子那样,要求他也拥抱她。
罗天山泪盈于睫,紧紧抱住佐明,把下巴搁在她头顶。
他真替她庆幸。
倘若要报仇,余生都得沉沦在仇恨中,旁人怎样爱她呢。
许律师非常轻松,“太好了,这里没我们的事了,我们走吧,还有其他的人需要照顾呢。”
这句话立刻钻进佐明耳中,不过她一声不响。
她追问许律师.“请透露我恩人的名宇。”
许律师温和地说:“佐明,你性格如此豁达,有什么恩,有什么怨?一切靠你自己重新振作,去,去接母亲回家。”
罗天山替她挽起行李。
看到母亲,佐明实在忍不住,蹲在慈母脚下。
“妈妈,我回来了。”
蒋太太十分欢欣,“让我看仔细你。”她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面孔,“是,你回来了。”
“妈妈,我没事,我已康复,比从前更扎实。”
这是真的。
蒋佐明有一条钛金属制造的大腿。
佐明回到大学法律系报道,正式入学,她不但重新习泳,而且参加田径赛。
照说,一个年轻女子少了一条腿,穿短裤露出金属义肢站在运动场上,是何等突兀诡异的情景。
但是记者这样形容蒋佐明:“不知怎地,伤残的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英姿飒飒,她彷佛是超现实,科幻小说中那种代表毅力坚强的神人,她的速度惊人,已逼近世界纪录,晨曦中看她练跑,灰紫色云下劲风中的她有难以形容的瑰丽美态……”
罗天山每一天都在她身边。
佐明对母亲说:“到今日还汗颜,当日满身污垢,眼泪鼻涕的样子都被他看在眼内。”
“啊是。”蒋母有点出神。
接看,电话来了,有人问:“宗曼宁小姐在吗?”
佐明要呆一刻,才想起母亲的名字正是宗曼宁。
“你请等一等。”
故意停一下,然后问:“你是哪一位?”
“我叫章信怀,是曼宁从前同学。”
这时,她母亲疑心地过来问:“找谁?”
佐明眨眨眼,“找你。”
把电话交回母亲,溜烟跑走。
“那是佐明?”
“是,正是她。仍然调皮。”
“可见已经完全康复。”对方宽慰地笑。
“七成吧,七成我已经很满意,有时,内心创伤永远滴血。”
“佐明不是已有男朋友?”
“是,罗天山真是一个有肩膀的男子。”
“那多好,佐明需要真正爱护了解她的人。”
“可怜的佐明。”
佐明却不这么想。
代表出赛伤者奥运会时她说:“假使那件事不能杀死你,那么,你会更加强壮。”
她用力结好鞋带。
她自澳洲悉尼取得三面金牌回来。
蒋佐明现职教练,学生家长轮队要求取录。
她觉得自己生活得比从前充实。
之后,她约见过许方宇律师。
“许律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我希望能够当面向她道谢。”
许律师茫然,“谁?”
佐明说:“那个赠我义肢,助我戒毒的人。”
许律师看向窗外,“佐明,你看,阳光何等美丽,站街上深呼吸已是最佳享受,你
说是不是。”
“真的不允透露?”
“佐明,你的气色好极了。”
佐明知道许律师守口如瓶,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请告诉那位先生,我会生活得很好,那样,希望是报答了他。”
许律师点点头。
“呵,对,佐明这段新闻你看一看。”
是美国罗省的中文报章,刊登著一段消息:“殷商唐志成及名人之后刘世礼将军孙女结婚之喜。”
唐志成胖了一点,样子略钝,新娘个子小小。仿佛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辈子唤作刘世礼之孙,真是福气。
唐老太太一定最高兴。
佐明一声不响,放下了报纸。
许律师故意问:“感受如何?”
“不予置评,无可奉告。”
“你不祝福他们?”
佐明嗤一声笑,“他们亲友盈千上万,何需我祝福。”
许律师称赞:“不卑不亢,很好。”
佐明忽然想起,前些时许律师曾说:“……还要去照顾别人”这话,她不出声。
这时,许律师的手提电话响了。
“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她与佐明拥抱道别。
佐明随后也离开咖啡座。
许律师还得去照顾其他人。
会不会,那人也像她这样,际遇变迁,沉沦至谷底,眼见失救,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被他遇见恩人?
佐明按捺不住,走到报馆广告部去刊登启事。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运?”她这样写。
佐明觉得措辞彷佛不大妥当,想半日,又认为这样或者可以吸引更多注意。
“是否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贵人在你最危急之际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纳罕?我与你有同样命运,欲知详情,请电六六七三五。”
佐明把文稿交上。
有人做了好事不想别人知道,有人做了坏事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位隐名的先生肯定是前者。
像那些捐赠器官的善心人,完全不表露身份,无偿地奉献慈爱。
广告一连刊登了三天,每日佐明都略为修改字句,希望有同样遭遇的人前来相认。
可是半个月过上了,音讯全无。
佐明开始怀疑她是唯一的受益人。
蒋太太说:“问天山,天山一定知道。”
“我曾经问过他。他不想说。”
蒋太太微笑:“现在不一样了。”
对,一言提醒佐明,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的会,他不会再推塘她。
那天下午,她又问了他一次。
这吹罗天山很坦白,他说:“由许律师安排你入院,院方派我照顾你。我就知道这么多。”
“许律师可有提到他人名字?”
“完全没有。”
“嗯。”
“佐明,长辈想做无名氏。你去拆穿他,好像不礼貌。”
佐明不服气,“你怎么知道他是长辈?”
罗天山笑,“若是年轻人,怎么有这样的能力。”
这是真的。
“你猜他是老先生,抑或老太太?”
他举起双手,“我不知道。”
“他真细心。”
“细心的是许律师,她才是执行人。”
性明点点头,“真惆怅,不能当面道谢。”
罗天山笑,“你想又跪又拜?”
“我心甘情愿那样做。”
“也许,人家就是怕那个场面。”
佐明也笑。
罗天山忽然想起来,“伯母呢,这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