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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飞无翼,舒文皓呆呆地站着,心闷发慌,手足不能动弹,能动弹的惟有疯狂滋长的悲伤、无奈。
突然,他心中一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四肢灵活起来,“噌”地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
刚欲冲口而出的名字被噎住了,被窗外树叶在夜风中“沙沙”的声响噎住,被透过窗户洒满地的月光噎住。
梦境历历在目,舒文皓无法入眠。
让他心绪难以宁静的是,白爱珍竟是高擎着映山红进入他的梦中。
映山红是红杜鹃的俗称,是舒文皓精神世界中至善至美的象征。在他童年的时候,映山红就以其顽强的生命力、无与伦比的美震撼过他幼小的心灵,扎根于他的精神世界。
那是一个湿漉漉的黄昏。一道长满映山红的山崖下,许多映山红的嫩叶落红零落于杂草丛中、泥泞里;山崖低处的映山红几乎被折尽,只留下默无声息的残枝败叶守护着零星几朵煞白的花儿,是的,煞白,那是一种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煞白,红颜所剩无几。
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已爬上了山崖,小文皓情绪低落地跟了上去,在一株玲珑秀气的映山红旁顿住。
那花儿开得正旺,可那样子弱不禁风,似乎很容易连根拔起。他用手指轻轻拂去根部的一层薄土,它那臃肿的根茎就半裸在石缝中。
当他的手臂拔得发酸后,它依旧一副“病西施”的模样,他无可奈何地用指甲在根部戳了戳,然后在岩石上试了试。天啦!竟是一样的坚硬。
“快下来吧!小弟,”二哥舒文杰在下面喊,“拔不动,干脆折断它。”
“折断它!”小文皓犹豫着,凝视着那花儿。那红里稳白、莹洁带粉的花瓣上,密密麻麻地布满无数细小的水珠,晶莹透明;红是那样鲜艳,白是那样纯洁,黄是那样柔和。
蓦地,一串水珠从山崖上坠落下来,一颗滴到他的眼角上,冰凉冰凉的;几滴粘在他的衣袖上,晶莹剔透,十分粘稠,像泪珠颗颗,凝聚很久不肯消散,末了,留下斑斑湿迹。
猛地一下,小文皓的心弦被这情景触动了,颤动不已。
天空中下起了毛毛雨,小伙伴们抱着大簇的映山红准备返回,唯独小文皓两手空空。就在此际,山坡底下不显眼处,一簇燃烧的“火焰”闪进了他的视野。
他立即欢呼着奔了过去,临近了,屏住呼吸,轻轻地蹲在那“火焰”旁。那是一株多么美丽的映山红啊!花朵是连蒂的,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拥挤成团团簇簇;那鲜红鲜红的色彩,沿着花瓣欲往下滴;在嫩黄枝叶的映衬之下,红得似初升的太阳,艳得似燃烧的彩霞,浓得似千年的美酒。
令小文皓惊讶不已的是,这株映山红扎根的岩石被它撑成块块碎片,呈现出累累龟裂断纹。是啊!它之所以如此绝艳,只能从它顽强的生命力中得到诠释。
从此,对于舒文皓来说,映山红不只是一种美丽的花卉,还是一种精神象征。
他觉得,映山红在他和白爱珍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联系。
当年,本来考上中专的舒文皓因别人偷梁换柱、冒名顶替而缀学一年后,到城关中学复读初三,成为白爱珍的同桌。他们相处极其融洽,友谊发展迅速;除谈学习外,舒文皓曾对她大谈特谈映山红,因此她也非常喜欢映山红。
那年映山红盛开后,舒文皓带了一枝到学校送给她,她欣喜若狂。不久,他们迎来了那年的中考,舒文皓考上了乌龙县重点高中乌龙中学,白爱珍只是考上了一所普通中学。在上高中的第一个春天里,舒文皓收到了白爱珍的第一封信。在信中,她问那年的映山红开得美不美,这令他非常激动。就这样,他们开始鸿雁传书,只是书信往来疏而不断,平均每月一封。
读白爱珍的来信,舒文皓像吸鸦片一样上瘾。尽管她在信中所谈的是一些无关宏旨的琐事,他读后都精神百倍、满面春风,学习起来得心应手、信心十足,他的成绩在班级的排名一路攀升。
令舒文皓很欣慰的是,白爱珍屡次在信中提到,每次读他的来信就使她的学习热情高涨,他给了她很大的鼓励。
随着时光的推移,象吸鸦片中毒的人,对服用鸦片的剂量要求越来越大一样,舒文皓读完白爱珍的一封信后,接下的两个星期他会神采飞扬、精神焕发,但剩下的两个星期则神情黯然、精神萎靡,像鸦片中毒一样,在焦急地等待下一封来信。
在这样一个焦急的黄昏,班主任何老师拿着一沓信,从教室后门进来。
“昨天有你一封信,今天怎么又有一封?”何老师从舒文皓身边走过,丢给他一封信。
何老师长期在乌龙中学担任班主任,对学生的思想了如指掌,经常强调不准早恋,曾一再声明:谁的信件可疑,他就会扣留。
那段时间,舒文皓的成绩起伏波动很大,极不稳定,何老师因此特别注意他,尤其对他的信件格外留心。刚才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他。
一看信封上的笔迹,舒文皓顿时精神一振,烦躁的心绪散尽了,心中月霁光静。班主任的提醒早已忘到九霄云外。
在这封信中,白爱珍绘声绘色、十分细致地向他描述她们班去春游时,她因见到大片大片映山红而无比兴奋的心情。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舒文皓的信。一次偶然的机会,舒文皓听说白爱珍和他谈恋爱的传言,在她所在的中学闯得满城风雨,起因是有名男生偷看了她的信件。
又过很长一段时间,初中的同学刘学告诉舒文皓:白爱珍已经自动退学了,她来学校找过他几次。
舒文皓一听惊得目瞪口呆,立即给白爱珍写了一封信,寄往她家中。
几天的黄昏,班主任何老师又拿着一沓信,从教室后门进来,经过舒文皓的课桌边时,先后递给他两封信。将那个信封已经发黄的信给舒文皓时,何老师说:“我记得这封信已经给你了,怎么今天在整理办公室的抽屉时却又把它给翻了出来?”
这两封信都是白爱珍寄来的。
舒文皓先拿起那个信封已经发黄的信,仔细一看那邮戳,这封信早在五个月之前就邮到乌龙中学,不禁大吃一惊,无奈地紧皱眉头,忙拆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信中只是一些白爱珍在学习、生活中的琐事,倒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内容。
看完那封被老师扣留过的信,舒文皓又拆开那封刚寄来的信。这是白爱珍寄来的一封一反常态的信。
她在信中说:“我到乌龙镇去过几次,不是去找你,只不过在你们学校门口稍事歇息了几回。国庆节那天,我经过你们校门口时被刘学看见,他立即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还以为我是去找他的呢!真是的,男人一个个都爱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四个字像针芒刺入他的眼睛。天!她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心态。作为一个老同学,刘学在见到她时主动问候她,纵然是热情过分了一点,也不能这样损他啊!好像每位男生主动接近她,就是对她另有所图。很明显,她说的自作多情,不仅包括刘学,也包括他舒文皓。
他紧皱眉头,继续往下看:“你太浪漫了,根本无法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你或许以为我面对祖辈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会产生诗情画意的感情,可你那知道它是如何的闭塞、落后,凭我现在这点知识想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来,那只能是天方夜谭,我很苦闷,不知路在何方。我没有你那种浪漫的情怀,我不能成为你的恋人,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
舒文皓读得头皮发麻。这封密密麻麻写了七、八页的信,他还未读完两页,就已经感觉字字如针,针针扎他的心。他实在没有勇气往下读,径直翻到最后一页信笺的背面,那儿果然有几行字。
触目那几行字,字字如尖刀,直插他的心脏:“请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把你当普通同学看待,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自作多情……”
他无法忍受,迅速将信撕得粉碎。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这封信像一股巨大的龙卷风,风之所到,无不残垣断壁,木枯水涸,满目凄凉。
他强忍悲痛,投入高三紧张的复习备考中去,可是接下来的两次月考,几乎考掉了他的自信心,昔日的尖子生一下子跌入差生之列。那年高考他名落孙山,第二年才以高分圆了他的大学梦。
第十章
夕阳斜照中,一群小学生欢叫着从白爱珍身边涌过,奔出了蓝白村小学。
挟着教科书,白爱珍面带倦容,慢悠悠地往家里走,一丝悲凉不禁沁上心头。
不必回头,白爱珍就知道身后的蓝白村小学在夕阳中古怪的样子,这所由蓝氏祠堂改造成的小学,经过了百余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斑驳陆离、破烂不堪,在这明净艳丽的夕照中,它像是一位病怏怏的瘪嘴老太婆穿着娆艳的新婚礼服一样,怪模怪样。而前方,那绿树浓阴中露出一面面青灰色墙壁、一片片青瓦以及拱斗飞檐的蓝白村,现在也残破不堪,虽然这座古宅有过百余年的辉煌荣耀,但象它原先的主人蓝氏家族一样,已经衰微。
在解放后,蓝氏家族的这座“大夫第” 分给穷苦百姓,形成了现在的蓝白村。这片数十亩的古宅深院,显示出当初蓝氏家族不同凡响的财力和权势。据说,这蓝氏家族人才辈出,或官或商,历百年未衰,恩泽遍惠邻里乡亲,口碑甚好,至今蓝白村还有老年人时常叹息:“好人没得到好报!蓝家的后人不应该是这种结局,蓝天竟然是被我们蓝白村的人害死的,蓝白村的人不遭天谴才怪……”
蓝天是蓝氏家族在大陆最后的一炷香火,其父蓝略是中共著名将领,其伯父蓝韬是国民党一名高级军官。在“文革”期间,因受在台湾定居的伯父的牵连,在父母被红卫兵整死之后,被谴送回乡改造的蓝天被人摔死,蓝氏家族在大陆最后的一炷香火,也就在蓝白村熄灭。
刚一踏上村头清溪汉白玉石拱桥,透过门洞,白爱珍看见“大夫第”那由青石板铺地、宽阔的堂前挤满了人,人声鼎沸。
正疑惑之际,妹妹白小妹飞快朝她跑来:“姐姐,姐姐,快来,我们村里每人可以领一千元钱。”
“什么钱?”白爱珍问。
“是蓝家那个在台湾的蓝韬回来了,我们村里无论男女老少,每人都发一千元钱;但是不准代领,每人自己领,自己签名。”
白爱珍发现,那些平素像木雕一样端坐在过道、走廊里的老太婆、老大爷,今天像赶集似的都出来了,挤在“大夫第”前那株大榕树下坐着,围着一位西装革履、华发苍苍的老头子,那可能就是蓝韬。
“我们蓝白村的父老乡亲有愧呀!对不起你老蓝家。”拉着蓝韬的手,一个老头子喊着。
“那不能怪你们啦!”蓝韬老泪纵横,热切地拉着那老头子的干瘪的手,同样大声喊着:“白二哥,要怪也只能怪我啦!如果当年不是想家想得太厉害,我就不会给二弟蓝略写信,红卫兵也就不会找到那封信,二弟一家就不会死得那么惨……”
从那堆领款的人群中挤出来,白老汉边颤抖地数着手中的钞票,边摇着头唠叨:“造孽哪!蓝白村的人真是造孽哪!我早就说过,蓝天回来的那一天,不是一个好兆头。”
几个年轻的小后生见白老汉那神情,不禁笑了。
“你们笑啥?”白老汉依然在摇头,“我白大爷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多。我说的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你们也听不懂是么回事。”
白老汉兴犹未尽,神秘兮兮、绘声绘色地讲起蓝天回村的那段往事:
那是一个炎热的黄昏,天空像被血淋过一般,人们的面孔也被映得通红通红的,都象喝醉了酒似的。
大队支书的儿子蓝浪涛被选为民兵连长,蓝浪涛和几个要好小青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狗,准备煮狗肉打牙祭,以示庆祝。
那条狗被吊在蓝白村前的这株大榕树上,蓝浪涛拿着尖刀慢慢地划着,没多久,就剥下一张完整的狗皮。剥了皮的狗浑身通红,那样子很吓人,像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那红色与天空中的红色是一模一样的,那天空就像被是这狗血淋过一般。
解开吊狗的绳索,蓝浪涛将剥皮狗丢在地上,回头进了屋子,看煮狗肉的水是否烧开了。
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
“我的妈呀!那条剥皮狗跑了!”不知谁像见了鬼似的,吓得尖叫起来。
人们这才发觉,那条刚被剥了皮的狗,竟然趁人不备,爬了起来,想逃跑,已经摇摇晃晃逃到村头清溪上的那座汉白玉石拱桥上。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事惊呆了。
血色的霞光笼罩着那洁净的汉白玉石拱桥。在桥的这头,满身血污的剥皮狗摇摇欲坠;在桥的那头,一位清瘦、英俊的青年,在白队长的带领下,正往这边走来,他左手吊在白绷带里十分醒目。
那青年面容疲倦而忧伤,那条剥皮狗在他脚边倒下时,他像没有看见似的,继续在走他自己的路。他就是蓝略的儿子蓝天。
“当时,我就觉得那不是一个好兆头。”白老汉说,“后来果然灵验了。”
第十一章
在蓝白村小学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几位教师在兴奋地谈论着蓝韬捐款重建蓝白村小学的事。
“李校长,”白爱珍批改完学生的作业,收起钢笔,抬头问李仕娟,“你知道白云和蓝天之间的故事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知道他们之间故事的人不多。”
“我听过一些,对他们之间的故事很感兴趣。”
“对了,你也姓白,该不会与白云有什么关系吧?”
“她是我父亲的堂妹,我喊她姑姑。”
“二十多年前,你姑姑高中毕业后来这里教书,与我同带一个班,我和她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那时,蓝浪涛在追求你姑姑,可是你姑姑爱上了蓝天。因为蓝天曾救过她的命,你姑姑那时常说‘我和蓝天的命是被一根红绳子拴在一起的,今生不可能再分开’……” 接着,李仕娟校长娓娓谈起蓝天救白云的一幕:
红花水库的工地上,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广播在不停地播放着高亢的政治宣传口号。
“一、二、三”、“哎—嗨—哟”、“一、二、三”──几群人抬着石磙夯打坝基,吆喝声此起彼伏,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格外突出。
“仕娟姐,唱支歌,提提神吧!”白云挑着一担泥土,气喘嘘嘘地赶到李仕娟身边,依然面带笑容。
她们四目相视一笑,一起唱起了当时的流行歌曲《北京的金山上》。
不一会儿,许多人加入合唱的行列,歌声很快汇成潮,席卷满个工地,淹没了那夯打坝基的号子声。
那些夯实坝基的农民有些累了,停下来歇一歇,乐哈哈地听姑娘、媳妇们歌唱。
“啊━━!救命呀!”一声清脆、短暂、惊惶失措的尖叫声,如汤沃雪般打断了不少人的歌声。白云在堤坝边倒泥土,不料脚下一滑,竟然连人带扁担一起向堤坝下滚去。
“白云掉下去了!”李仕娟惊呆了,将扁担一抛,向堤坝边奔去,但已经来不及。
“有人掉到堤下去了”、“有人掉到堤下去了”……这种声音很快传遍整个工地。
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出事地点。
在堤岸上,白云被一根钢筋卡住了脖子,她双手死死地抓紧那根钢筋支撑着,悬在半空中。如果时间耽误长了,很快就会被活活吊死。
人们议论纷纷,整个工地上乱哄哄的。
“往后退,往后退,”有人吹着哨子在喊,“别把人挤下去了。”
“这样危险!往后退,往后退。”蓝浪涛在维护现场秩序,一手握着扩音器在喊,一手将近处围观群众往后推。
蓝支书和几名大队干部站在堤坝边,紧急磋商解救办法。
白云的父亲━━白队长在那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让她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提提精神要紧。”人群中有人提议。
“好!这个办法可延长解救的时间。”蓝支书果断地采纳这一建议,转身挥手向人群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