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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决定建在逃避的基础上,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更是人类欲望和自私的表现啊。”
安德烈听到神父舅舅的一番话,痛苦异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是为自己辩解道:
“我不是在逃避,没有。我只是选择了天父,我一直都这样想的……”
“……宇振哪。”
安德烈听到神父舅舅这样称呼自己,惊慌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看他。从自己见到他第一面起,这十几年的时间,他从来都没有叫过自己的真名“宇振”,而是一直叫自己“安德烈”。可就在刚才,神父舅舅却喊出了“宇振”这个名字,难道……安德烈注视着神父,一根白发,从他的鬓角处,轻轻掉到了地上。
“宇振哪,不要这样,心里怀着愤恨,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不断给你带来伤害。你想啊,你连人类这个局限都跨越不了,又怎能代替天父,为人类谋求幸福呢?”
“……舅舅,真的,我能肯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是我一直的理想。如果我肯定不了这点,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在意大利的时候,我是那样孤单和痛苦,但是,在那时,我就想通了。我相信,如果不是天父选择了我,那么,他就不会让我忍受那么多痛苦,妈妈不要我了,银荷也离开了我。如果不是天父选择了我,那他就不会让我这样悲惨……但是,我没想到,天父让我失去这么多我至爱的人,有一天还会让我重新拥有。所以,我感谢天父,感谢仁慈的天父。求您,求您成全我的心意,好不好?”
彼得神父喉咙哽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去说。也许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吧。他只好去等,等时间给所有人一个最后的决定。
安德烈因为医院的事,正想骑自行车赶到那里。谁知碰到银荷出来,他有些惊慌,但是马上就转过身去,不去看她。银荷看到他漠然的表情,心都要碎了。然而,安德烈好像连招呼都不想打一句,这让银荷更加伤心绝望。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决定,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是……那天听到,我还是很吃惊,也很担心……太快了。安德烈,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很让你讨厌,所以你才……”
“是的,你说的没错儿。就因为你,我讨厌你,所以才想赶快解脱。”
“安德烈,你每天都这样伤我,说这样的话,我怕我真的快不行了,这样下去,我的病……啊!不是,没什么。我随口说的,你别介意,别担心,我没什么……要我怎样做才好呢?”安德烈脸色阴沉,抓紧车把子,怒气冲冲地说道:
“银荷呀,请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你这样做,只能让我更加残忍。我不想埋怨任何人,尤其是你,知道吗?求你了,忘了我吧,就算是我这个老朋友对你最后的一个请求!”
安德烈说完,骑上自行车离开了。银荷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已遗忘了自己。半响,她才感觉到累了。可是刚迈动步伐,却好像没了知觉。她使劲儿捏了捏大腿,怎么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呢?她的心里一阵悲凉,这该是病情恶化的征兆之一吧?安德烈啊,你若知道,银荷,你的 银荷将不久于人世,你还舍得这样伤她吗?
吃饭的时候,宇振看到银荷帮自己夹菜,鼻子阵阵发酸,不想让银荷发觉,于是把脸转了开去。银荷对自己的一点点眷顾,宇振都像个小孩子一样,感动非常。银荷今天好像特意打扮了一下,一直都在微笑,可是宇振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伤和绝望,因为她毫无血色的脸已经说明了这一切。
“银荷呀,不要对我伪装坚强,也不必装成开心的样子。难过,就对我说吧,我能接受,也愿意和你分担。”
“真的吗?嗯,我现在真的有一件难过的事呢,你要听吗?”
宇振放下汤匙,凝视着银荷的眼睛。
“再见,再见……宇振哪,谢谢你,这么长时间。”
“啊!原来,你在逗我哪。哼,你以为我会投降?你这个态度,算是报答我吗?你,不可能跑掉的。我那时不是说过了吗?还要我再说几遍?你是逃不掉了,再也逃不掉了!”
第六章 受伤的灵魂(6)
宇振说完,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重新拿起汤匙吃起饭来。银荷放下杯子,把双手放在膝盖上面。
“对不起,可是……宇振哪,别对我这样好,那样,我就会更过分地要求你。”
“要是你可以逃到什么地方,那就可以开口,我送你逃走。不过,要是没地方可逃,还是乖乖和我待在一起吧。至于‘要求’嘛,尽管来吧,我是一点都不怕多的……”
“逃跑?是啊,我没地方可去,无处可逃。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一开始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也许,我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也决定不了。”
“那么,是完完全全属于安德烈?”
宇振避开银荷的眼睛,向窗外看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身上。可是为什么这样刺眼,也刺痛了宇振的心,毫无暖意,好像是冷风吹过,让心阵阵发冷。银荷,我绝不放手。
“行了,不用再说什么,我懂。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是包袱,也没关系……我不管你,谁管你?我做好准备了,一辈子,我都会背着你这个大包袱生活,好吗?”
“要是我活不长,你也愿意这样?”
银荷的话,忽然间让宇振有一种不祥之感。
“你胡说什么呀?不过,别担心,就算那样,我也不会让你死。我会拼尽我全力,让你活很长很长时间。嗯,也不用太长,就活到我们满头白发,成为老头老太太,怎么样?”
“你……傻瓜。”
银荷双眼含泪,说不下去。
宇振凝望着银荷,慢慢说道:
“银荷呀,别再试图让我离开,好吗?我不是都说过了,你是甩不掉我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难受了……我只会爱你,加倍地爱你,只要你答应我,一直都在我身边,好吗?”
这些日子,虽然彼得神父也曾听见有关安德烈和银荷的风言风语,但是他没想到,平安协会的会长会直接向自己提出抗议,彼得神父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到底是个小地方啊,人们会揪住一件小事不放,直到它演化为大事。其实,彼得神父也理解会长的担忧,站在不同的立场考虑,他确实担心这样下去会对教堂造成很坏的影响。
安德烈回来了。他先是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提着药箱,装作毫无知情的样子,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彼得神父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的步伐是那样沉重。这个天使般纯净的孩子,与天父有约在先,却摆脱不了人类情感的纠缠……然而,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这些。周围的人,都将神职人员当作神灵来敬仰,可是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啊!他们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完成天父的心愿,不如说是被迫顺从于人类的种种要求啊。
此刻,安德烈一个人走着,他的头越来越痛。他真的有些快崩溃了,到底该如何去顺应人们的要求,他不知道。他低头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短短的路程一下子变得漫长起来。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驼色皮鞋。不用说,是银荷来了。
“是来找我的吗?”
银荷的双眼,满是惊恐,望着他,没有回答。
“可是,很不巧啊,我正要去医院。对不起,待会儿在教堂见吧。”
安德烈说完,正欲离去。银荷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正好,这时有几个高中生路过,看到他们,低声笑了起来。安德烈冷冷地说道:
“放手,别人都在盯着呢。”
“……我有话要对你说。”
安德烈皱了皱眉,想甩掉银荷的手,可她抓得更紧了。安德烈不禁感到一丝疑惑,这么多年,银荷从来都没反抗过自己,甚至要求她称呼自己为“安德烈”时,她都没有这样无言地抵抗过。安德烈默默地看了银荷一眼,她的眼神哀伤,毫无昔日的光彩。他心软了。
两个人来到一个人相对少的地方,银荷深深吸了口气,注视着安德烈,幽幽地说道:
“你,一定要当神父是吗?能不能再等等我,哪怕只等一小段时间……只几个月,行吗?在你向天父奉献一生之前,那以前,可不可以,分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只一点点!在这些时间里,求你,爱我……哪怕只有一次!只爱我一次,好不好?”
银荷哭诉着,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不久照过的X光片。医生暗示她,她的病情一再恶化,已经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银荷作为一名专业医生,就算别人不告诉她,她也能看懂X光片的显示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对安德烈深深的眷恋,让她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将很快地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她深爱着的人。安德烈,属于我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我不能、不能眼看着你离开我!在这个花园,这个安德烈和自己打工过的花园前面,她鼓足勇气,决定再次表白自己的感情。
“安德烈,爱我,哪怕就一次,行不行?”
银荷的表情,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出口,正在向一个人求救一般,眼神中含着一丝恐惧,充满渴望与哀切。安德烈在心里苦苦挣扎:不行,不能动摇,这次动摇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他转过头去,绝望地闭上眼睛,用更冷漠的语调说道:
“你让我怎么爱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我怎么可能爱你?……够了,银荷,一切都结束了。以后,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吧最好,你搬出去,或者,我搬走。就像前三年一样,我们还是分开吧,见不到面,也就彻底死心了。已经晚了,我该走了。”
第六章 受伤的灵魂(7)
安德烈想马上离开,却被银荷再次抓住。她眼角发红,眼里浸满了泪水,仿佛清晨的露珠儿,一触即落的样子。抓住他的手,也和她的身体一样,在剧烈地颤抖着。
“我还没有说完!”
“我还有手术,已经晚了!”
“求求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今天不说,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我说了,我有手术要做!待会儿到教堂再说吧!”
“讨厌!”
银荷像疯了一样,大喊了一句。忽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安德烈的记忆中,银荷,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激动过,反抗过。
“我不要在那里说!在那里,我说不出口,没人会帮我,他们都是我的敌人!”
“你……好可怕。”
“我等你,就在这里。”
“我不知道手术要多长时间。”
“我会一直等下去。”
“你……为什么总这样?!……再见!”
“我等你!”
银荷冲着安德烈的背影高喊了出来。安德烈似乎可以感到她迫切而焦急的心情,但是,他确实没有时间了。他的眼前全是银荷的双眼,仿佛为了甩掉她一样,安德烈发疯一样地蹬着自行车,只想让自己彻底疲惫下去,没有想她的时间。
手术比想像的结束得晚很多,当安德烈回到教堂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安德烈轻轻推开了银荷的房门,可她却不在里面。你这个傻瓜,难道真的一直在外面等我?安德烈一边责怪银荷太傻,一边朝着他们下午见面的地方跑去。
夜色很浓,四周漆黑一片。尤其是夜风,凉飕飕的,让人渐生寒意。银荷,还在那个地方,在他们下午见面的那个地方,倚在一棵大树后,已经静静地睡着了。像一只疲惫的小鸟儿,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栖息所,她睡得是那般安详,仿佛天使一样。可是,为什么她要紧锁着眉头呢?是不是在睡梦中也有悲伤的心事?她的眼角仍挂着一丝泪痕,在月色下发出隐约的亮光。安德烈走上前去,不忍心把她唤醒,用手轻轻去触她的额头。银荷,我心爱的女孩儿……可是,当安德烈的手触到她的一刹那,他一下子吓呆了。天哪!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呢?安德烈急急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依然好像沉睡着一样,没有应答。安德烈疯了一样地抱起她,往医院的方向跑去。路怎么这么漫长呢?安德烈的心都快急疯了。这么熟悉而短暂的一条路,是他和银荷走过无数次的,可是为什么此刻这样漫长而陌生呢?
终于到了!安德烈一把踢开诊室门,气喘吁吁地把银荷放到床上。爱丝黛尔修女看到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还有那双紧张得已经发红的双眼,略微有些不安,但是,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急忙递给他一个针头。然而,安德烈拿着针头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几次将针头掉到了床上。安德烈冷汗直流,直喘着粗气,紧张地注视着银荷,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走出诊室,到外面去透口气。爱丝黛尔修女找来冰过的毛巾,轻轻敷在了银荷滚烫的额头上。她凝视着银荷,感到一阵阵担忧。此刻,银荷嘴唇发紫,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久病的病人一般,气如游丝。到底是什么折磨着她,让她这样毫无生气?难道是爱吗?爱可以像天使般美丽,也可以像撒旦一样,折磨人的心灵。爱丝黛尔修女凝视着银荷,感到了阵阵心疼。她握住了银荷的手,为她默默地祈祷起来:天父,我全能的父,求您保佑银荷平安,并赐福于她!
伴随着清晨一抹清新的阳光,银荷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正瞪大双眼、疑惑地环顾诊室的天棚时,发现安德烈走了进来。他双眼凹陷,一脸疲倦。一定是一整夜没合眼吧?银荷挣扎着下地,安德烈皱了皱眉,转过身说道:
“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能走路……”
“没事儿。”
“我不是说了,让你在这里再待一段吗?这么不听话……好吧,你要是坚持回去,还是我背你回去吧。”
安德烈慢慢走了过来,然后背过身去,示意银荷趴在他的背上。银荷满脸惊慌,百般推让。然而最后,银荷还是没拗过安德烈,安静地趴在了他宽大的后背上。大学时代,有一次,也是这样,安德烈把自己背到了宿舍。那些美好的时光啊,为什么只变成伤痛的回忆?而安德烈的宽厚的背部,却依然那样温暖……
“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啊,没什么了。那些话,昨天才能说的,今天……就没什么了。好啦!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一切都给忘了,不会再像傻瓜一样缠着你了……”
“可是……好吧,知道了。”
当安德烈背着银荷到达教堂时,发现前面已经聚了好多名神职人员了。他们看到安德烈,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银荷见状,赶忙从安德烈的背上跳了下来。詹玛修女和玛利亚阿姨看到他俩,眼神有些慌乱,急忙跑了过来。安德烈连忙说道:
“哦!银荷病了,所以昨晚她才睡在医院!”
怎么听怎么都像借口啊!詹玛修女心里直叫苦。
“啊?怎么?这样你俩就一起过夜了?”
这些人听到安德烈的话,议论声反而更大了。安德烈疑惑地看着彼得神父,似乎在问为什么会这样。彼得神父望着他,叹了叹气,黯然答道:
第六章 受伤的灵魂(8)
“外面在一直说你们的闲话啊。”
平安协会会长见状,慌忙加了一句:
“哦,大家都相信你的。”
所有的人,好像因为这句话,把视线一起对准了银荷,目光如剑,发出冷冷的光。此刻,银荷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兔被猎人追到穷途末路一样,面对众人责怒的目光,浑身都在颤抖。她再次感到一阵眩晕,比之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怕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正在正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众人面前。宇振打开车门走了下来。他看了看众人,只一会儿,就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于是,他慢慢走到银荷面前,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扬起脸庞,直视众人,坦然问道:
“怎么啦?干吗对我的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