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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吗那样看人家?我很奇怪吗?不就是一套修女服嘛!”
安德烈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在意大利修道院的无数个枯燥烦闷的日子里,两个人相互支持,相互鼓励,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慧琳最爱玩魔术了,安德烈戏称为“小鬼把戏”的魔术。
“哦,最近还玩吗?哇,现在可是正经八百的爱丝黛尔修女喽。呵呵,我都能想像出,你给孩子们耍把戏的样子来了。”
“哈哈,你可得给我保密哦。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修女玩魔术,他们可要偷学的哦。不过,以后也许不能常玩了。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爱丝黛尔修女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条十字架项链!然后递给安德烈,并说道:
“这是你的东西哦!以前在我困难时,你把它放到了我这里,呵呵,可给了我很多安慰哦。”
安德烈微笑着答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继续替我保存着,好吗?对我来说,它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第五章 心病(6)
“真的?哇,太好了。那就继续放在我这里好啦!啊,对了,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呢!”
爱丝黛尔修女从包里左翻右翻,最后翻出了几张白纸,伸到了安德烈的前面。安德烈双手接过白纸,奇怪的是,在爱丝黛尔修女一翻一合的短短几秒钟,安德烈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束鲜花!安德烈微微笑了。这个女孩儿,还是那么喜欢变魔术,和从前一模一样!
宇振心疼地看着银荷,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定,六神无主。宇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她的额头贴到了自己的上面。他感到银荷的额头阵阵发烫。宇振深情地凝视着她,心疼得不知所以。他不要她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身体上的病痛!更不要她难过,悲伤。他把银荷送到医院门口,再次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然后转身走回医院。银荷看着他消失不见后,飞快地朝着教堂的方向跑去。
到了教堂,银荷到处找他,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最后,好不容易从詹玛修女那里打听到他的去处,银荷飞快地朝公共汽车站跑去。她猜想,这个时间,他应该从汉城修道会返回的途中吧。果然,在朝向车站的一个地下通道,她发现了安德烈。他站在那里,孤单而又落寞,好像在等人一样,来回踱着步。他忽然间看到银荷,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银荷啊,来接我?”
“我……有话想问你一下。”
就在银荷想迈步上前时,忽然发现一位修女朝着安德烈快步走来。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表情愉快,步伐轻松。在一刹那,银荷的心“哐当”一下沉了下去。她两腿无力,真想找个地方好好靠着。可是,不能让别人看出,绝不能让安德烈感觉到自己的脆弱。虽然,过了今天,过了这一刻,自己也许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心里的话了。可是……安德烈看到慧琳走过来,连忙向前迎了几步,声音愉快地对她说道:
“这是我小时候的伙伴——赵银荷!这是我在意大利时认识的朋友,爱丝黛尔修女。她可是专程赶来的哦,给天使院的孩子们变魔术,呵呵。”
从拐杖里飘落出五颜六色的花粉、从手绢中变出活蹦乱跳的兔子、从帽子里呼啦啦地飞出白鸽儿……孩子们看着魔术表演,高兴地拍手鼓掌,开心得不得了。安德烈在旁边帮着爱丝黛尔修女,帮她把一个个气球变成不同的小动物。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魔术表演结束后,银荷走进厨房,为大家准备水果点心。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一齐欢笑的身影。她的心,感到了阵阵刺痛,同时,也有一种嫉妒和不安涌了上来。此刻,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难道是自己进不去的?他们两个人,也许更有相通的地方。而自己,却被远远地排除在外。银荷准备好水果,走出门外,直接走到他们面前。
“啊!银荷,我给你也变一个,好不好?嘿嘿。现在,把你最重要的东西给我一下。哦,你那条项链就可以!”
听到爱丝黛尔修女的话,安德烈下意识地向银荷的脖颈看去。什么时候十字架项链摘掉了呢?安德烈落寞地转过头去,装作正在欣赏风景,好像没注意到她们的谈话。然而,他的大脑却“嗡”地一声,好像瞬间空白了一样。银荷戴着的,不正是宇振送的那条水晶项链吗?银荷听到爱丝黛尔修女的建议,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摘下了项链,递给了她。爱丝黛尔修女在那条项链上盖了一块白色的棉布,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打开,之后再盖了上去,再打了开来。然而,就在这非常短的几秒钟内,安德烈和银荷惊奇地发现,那条水晶项链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德烈的那条十字架项链!银荷和安德烈的脸色同时有些变色,两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爱丝黛尔修女却一脸兴奋,开心地问道:
“呀!很棒,是不是?银荷,你的项链在这儿呢!把我的还我吧!那对我可重要着呢!”
两个女孩子相互交换了彼此的项链,算是“物归原主”了吧。银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仿佛跌倒了深深的谷底,再也浮不上来。银荷轻轻地向安德烈和爱丝黛尔修女道别,然后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在镜子前,她看到,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送走爱丝黛尔修女,安德烈和银荷一起,并排坐在了彼此熟悉的台阶上。银荷低着头,一边用手随意抚摸着台阶,一边轻轻说道:
“感觉又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宇振看着银荷颈上的项链,慢慢接道:
“真好看啊,是……宇振送的吧?”
“嗯……‘爱丝黛尔’这个名字,好像是‘清晨之星’的意思呢,你知道吗?是我喜欢的小说中主人公的名字,男主人公的名字……”
银荷渐渐感觉到四周一片安静,她要说的话,不是这些啊。可是,为什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呢?她不是还有话要问吗?为什么这一刻全都忘记了呢?
“哦,刚才,你不是说有话要问吗?”
“哦……这个……我是想说,现在,我们俩好像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了,是么?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很远很远的两个世界,我进不去你的……我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
第五章 心病(7)
“哦?那么,是我让你难过了?”
“不是,只是……从前的一切,我也差不多都给忘啦……其实,这三年,对我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你都不会知道,所以……我都忘了……”
“银荷啊,其实,我得病了,一种怪病,他们说叫心病。所以,现在,我都不能接受司祭叙品仪式。我感觉不到感情,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不会感到痛苦,也不能再流眼泪,甚至,我害怕拥抱小孩儿……所以,我不配当一名神父,更没资格成为神父……我回来,看到你,我心里很清楚,我其实很高兴很高兴,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银荷听到安德烈的话,泪水几乎要涌出来。那么,当不久的将来,自己要离开他、永远离开他时,他是不是也不会感到难过?安德烈得了这种病,他有多痛苦,银荷能想像得出,可是,自己内心所受的煎熬和磨难,难道他将永远不知?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这样残忍?银荷眼角发红,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望着安德烈。可是,她不想让安德烈看出心里的悲伤,于是,把脸转过去,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这样爱哭,连眼泪都没有了,那可怎么办啊?也是的……你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不是一个人,天父一直都和我同在。”
银荷的心更痛了。她看到安德烈的脸,是那么苍白、瘦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折磨他们两个人呢?为什么只要他们来忍受这样的煎熬?安德烈,你何时能接受我的一片心呢?在我有生之年,恐怕我等不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有多想你,多牵挂你,你可知道?终于等到相见的这天,可是,你却无法感觉到我的心意。老天,你何其残忍,让我赵银荷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银荷再也止不住泪水,转过头去,任它滴落在台阶上面。
不知过了多久,银荷擦干眼泪,轻轻地拽着安德烈的手臂,说道:
“要是我的手能治好你的病,该多好啊……那样,你就不会难过了……是不是?要是我的手能治好你的病,就好了。”
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倾泻而出。安德烈看着她的泪水,心里忽然被什么扎了一样,感到了一丝疼痛。他感觉到自己那快要干涸的心田,正在“咕噜噜”地往外冒着什么。可是,他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让他看不清楚。银荷再也不想让安德烈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向自己的房间跑去。正在这时,银荷听见安德烈急切地喊道:
“等等!”
银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银荷呀,三年前……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银荷忽然间愣住了。
“回信?什么信?”
“我给你写的信啊,在我离开的那天,给你留下的信……怎么?你没看到?”
“……信?什么信?”
“是我给你的……”
安德烈说不下去了。这一刻,他猜到了,银荷并没有看到那封信。无限的悔恨,在一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让他不能呼吸。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折磨人呢?他们两个人写给彼此的信,总是不能按时到达彼此的手中……银荷的信,他的信,总是阴差阳错地错过彼此!
正在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两个人站立的台阶前。宇振心里担心银荷,实在等不到明天,于是给她买了鲜草莓,专门赶来看她,可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安德烈。宇振看到两人的一刹那,似乎凝固住了。安德烈回来了?……那一瞬间,他的心“怦怦”地跳着,几乎不能呼吸。是的,安德烈确实回来了,而他的旁边,就站着银荷,自己曾经的未婚妻,现在的女朋友。命运,真是开了一个玩笑,让大家兜了一个大圈后,好像又让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站在他们两人的中间,只是中间的位置。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可是一切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好久不见了!小子,你好像一点都没变化哦!”
还是安德烈先打破了沉默。宇振凝视着他的脸庞,和从前一样,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只是,更多了一份成熟。宇振透过安德烈的双眼,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同样长大成熟,却桀骜不驯的自己。或许,安德烈就是另一个自己?如果在这世界上,存在着好坏之分,那么,也许,安德烈就站在“好”的那边,而自己就站在“坏”的这边。他们似乎是完全对立的,却又是分不开的。尤其有了安德烈的“好”,自己才得以完成“坏”。他离不开安德烈,就像“坏”永远向往着“好”一样。
“安德烈,你现在好像和我们都不一样喽,好像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说出来我都有点不信,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你,很想很想。”
“我也是。”
两个“宇振”,简短的对话和彼此深深的注视之后,双双坐下。银荷洗完草莓,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在两个人之间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还是坐到了宇振的身边。宇振故意握住了银荷的手,安德烈装作没看见,但银荷还是注意到了。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们俩,还没结婚?”
听到安德烈的问话,宇振很自然地又握住了银荷的手,比上次更紧地握住,银荷根本挣脱不了。
第五章 心病(8)
“哦,就快了。之前发生了一些事,也耽误了很多时间。哦,你说,是在教堂举行婚礼呢?还是在别的地方?还有,到时候,你可要给我们主持婚礼仪式哦!”
“不行,现在还不可以。”
银荷努力想抽出被宇振紧握的手掌,可是无济于事。
安德烈看着宇振,接口说道:
“我还没有司祭资格呢,所以还不能主持婚礼仪式。”
宇振心里感到这是个借口,可是嘴里却不想点破。为了转换话题,他问道: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来着?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我们在谈一封信。宇振哪,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告诉我,你和安德烈通过书信?你应该和我说的,嗯?安德烈都写了什么呀?”
谈到“书信”二字,宇振的表情在刹那间有些慌乱。安德烈静静地观察着他,宇振在片刻间表情上的变化,一点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就在那一刻,安德烈几乎可以断定,银荷没有看到自己写给银荷的那封信的原因了。一时间,安德烈感受到的不是愤怒或埋怨,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哦……没写什么!我就是告诉宇振,我一切都好。”
安德烈代替宇振,回答了银荷的问题。银荷好像有些失落,淡然说道:
“哦,这样啊……不过,即使那样,我看看也好嘛……”
宇振看到银荷失落的表情,眉毛渐渐纠结到一起。
银荷为送宇振出去,转身回房间去找一件外衣,让宇振等她出来。安德烈看着她转身离去,慢慢把目光转向了宇振。宇振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地面。
“我……看到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好,比什么都好。你们在我心里,就像亲人一样,所以,我只希望你们两个幸福。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我走的那天,你来送我时,我告诉过你那封信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可是,银荷说,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信。难道,这只是偶然?”
宇振一直盯着脚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唉!你这么做,到底让几个人活在痛苦里?!”
安德烈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不过,都过去了!所以,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我全都忘了,所有的记忆,还有从前发生的许多许多的事……我全都忘了。”
“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相信?对,是我,就是我。我承认,我确实私藏了那封信!它还在,我还没销毁!”
宇振的声音越来越高。不错,有安德烈在,自己就要站在“坏”的那边。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越感到从容,宇振就越感到愤怒。
“还是扔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只能让你更不好受……”
宇振听到这句话,火气“腾”地窜了出来。
“嗬!现在,你可真豁达啊。”
此刻,宇振仿佛感觉到,就像几年前的某个时候,自己又变得尖刻和残忍起来。安德烈理解一切、宽容一切的态度,把自己越来越推向无底的深渊。
正在这时,银荷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宇振连声“再见”都没有说,故意拥着银荷,离开了安德烈的身边。
宇振取出那封信。信是被叠起来保存的,所以已经有了浅黄色的折痕。宇振将桌上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光,然后狠狠地把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之中。安德烈不是让自己把信扔掉吗?扔掉?是啊,是该扔掉。这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从第二位的位置走到第一位,而这封信,足以毁掉自己和银荷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把安德烈重新推到第一位的位置。那么,有什么理由不把它丢掉呢?可是宇振仍然不能狠心把它一把丢掉,为什么呢?笨蛋。
宇振一边暗自咒骂着自己,一边把信揣到了睡衣兜里。然后,把威士忌酒杯“砰”地一声摔到了墙上。红色的残酒,溅在雪白的墙壁上,仿佛一滴滴血,残忍而绝决。
在一排排低矮的芦苇丛中,有一条蜿蜒的山间小道,直通向那座古老的医院。有风吹过的时候,芦苇随风摇摆,仿佛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