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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星把自己身上的羽绒大衣脱下罩姐姐身上,扶着她上车
婵新尚一直闭着双目打咚嗦。
王沛中已在车子后座铺好枕头及厚毯子,让婵新平躺着回家。
婵新微笑,“倒底要有家人。”
“爸,你与沛中婵新同车。”
“你呢?”
“我,我独闯江湖。”
王沛中笑,“把帐单寄回家就行了。”
婵新忙说:“手术后几位可别这样诙谐,大笑会牵动伤口痛坏人。”
振星瞪着王沛中幸幸说:“你别当我是煮熟了的鸭子,不会飞。”
他们到家的时候;菲律宾籍的家务助理已经回来,对婵新必恭必敬,因信的也是天主教,只赶着叫修女。
已经做好清鸡汤,撇了油,加两瓣白木耳,十分可口,婵新喝了一大碗,然后回房休息。
振星陪着她。、。
婵新感慨,“父亲哭了,我多不孝,你能叫爸爸笑心我却叫他流泪。”
“你少说几句吧,手术后怏些康复就很孝顺了。”
婵新闭上眼睛。
振星说:“最后一个问题,即让你休息。”
“请说。”
“你何故捐出骨髓?”
婵新答得简单:“助人为快乐之本。”
“对本身有一定危险。”
婵新拍拍妹妹手背,“所造成伤害,不一定比失败婚姻更大,何故人人仍前仆后继。”
振星没好气:“我与王沛中只结一次婚。”
婵新笑答:“那是一定的。”
振星吁出一口气:“那快乐,必然很大很大很大。”
婵新温和地答:“同挑到合适的婚纱一样大。”
振星愧不能言,“肯定大很多。”
“决定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也是很好的一件事,也不易为。”
“谢谢你,婵新。”
这时振星听到母亲在走廊说:“振星,让姐姐休息。”
振星熄灯离房。
她与沛中在偏厅研究婚礼细节。
“在酒店吃西式晚餐比较热闹,稍后可以跳舞。”
“伯母怎么说?”
“伯母说,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叫她伯母。”
“在酒店,可是吃法国菜?”
“结婚蛋糕上那对模型新郎新娘必需留着给子女观赏。”
“蜜月你选何地?”
“我不肯定,好象都去过了。”
“伯母会不会把我们送上月亮?同她商量,她未必不肯,届时就名符其实度蜜月了。”
“不如同爸妈一起去。”
“他们会嫌我们。”
这么开心,晚上还是睡不着。
半夜振星走到客厅,发觉父亲坐沙发上看夜景。
小时候,半夜哭闹,总是父亲来拍拍抱抱,父女累了,就倒在地毯上呼呼相拥入睡。
“爸。”
周舜昆拾起头来,见到振星,不知恁地,轻轻倾诉起当年事来,“那时几乎天天同婵新母亲吵闹。”
振星分析:“年纪轻,没修养,沉不住气,经济情形也不好,更造成导火线。”
“我同你母真个相敬如宾。”
“妈认识你之际已经成名,房子汽车珠宝都自置,对伴侣没有要求,当然容易相处。”
“振星你说得很好。”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可是婵新的童年少年就这样被牺牲掉了。”
振星也承认这一点,“不过,她今日走的路,却绝对是她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我一开头没碰见你母亲呢?”
“我不知道,爸,也许你的人生路比较迂回。”
“振星,答应我,善待你姐姐。”
父亲从来没求过她任何事。
振星连忙答“那自然,可是说不定,倒是她照顾我呢。”
父女握紧了手。
婵新终于躲不过那一刀。
手术做了两个多小时。
振星感觉如捱了一整天,度日如年。
一直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
后来看护见到她连忙别转面孔,不欲敷衍。
医生终于出来说,“手术十分成功,病人情况良好。”
振星马上打电话通知母亲。
整家欢腾起来。
王沛中偷运两瓶香槟进来,待婵新一醒,立刻开了盛在纸杯中递于众人畅饮。
振星附下脸去问姐姐:“痛不痛?”
婵新轻声答:“伤口只不过像一只熨斗在烤。”
稍后纪月琼亦来探访,诧异地说:“这么多人,振星,你与沛中先退出去。”
“我们晚上再来c”
到了市中心,他俩结伴吃火锅。
饭店里人山人海,门外一大堆吃客轮候,挤得水泄不通。
王沛中笑说:“像台北。”
周振星说:“像香港。”
“三年间这里会更挤逼,”王沛中惋惜地说。
“都是你们台湾人,炒高了地皮,现在百物腾贵。”
“好象是香港人先看中温哥华。”
“才怪,今年统计,过去十二个月,台湾移民比香港多一倍,向钱看的资本主义国家当然食髓知味。”
两个年轻人只不过言若有憾。
王沛中打趣未婚妻:“姐姐来了,不怕失宠?”
振星由衷地说:“受宠廿二年,也该与姐姐分享福份了。”
“振星,你就是这点好。”
“啐,我优点多着呢。”
“那日伯母向我暗示,希望我俩多生几个孩子。”
“是,妈讲得再明白没有,早结婚,早有家庭,添三两个孩子,然后随便我们干什么。”
“通常只有男方家长才会有类此要求。”
“可是你看姐姐,一辈子奉献给天主,她是不会有后的了,父母便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自十五六岁开始,妈便游说我做传统家庭妇女:振星,文凭只是用来防身用,一个人到头来不过三餐一宿,何必飞得那么高那么辽。”
沛中笑,“但伯母本身是个成名人物。”
“母亲大概是飞得累了。”
沛中搔搔头皮,“我是想飞飞不起来。”
“鸭嘴兽怎么飞,树熊怎么飞,食蚁兽怎么飞?”
“你说谁?”
“我在说狗熊。”
这种无聊肉麻的对白持续了个多小时,两人情深款款,四目交投,无比喜悦,自得其乐。
然后到朋友家去坐了一会儿,看部电影,已是午夜。
拨电话给母亲,纪月琼说:“婵新睡了,我们也正打算回家,你不必再来,明日请早。”
“爸可累?”
“半昏迷。”
他老人家终于松弛下来。
周婵新三日后出院,身体异常虚弱。
王沛中替她借来一辆电动轮椅,婵新不用的时候,是振星坐在上头满屋乱转。
纪月琼恼怒地说:“振星,你从小是只猢狲。”
振星扮个鬼脸,“我要是狒狒,家里更热闹。”
周舜昆放下报纸,“别说她,还指望她不日带几只小猴子来呢。”
婵新一直微笑。
这几日她穿着振星的衣服,休息过后,神清气朗。完全是周家一分子。
纪月琼忽然说:“婵新,你不要走,岂不是好,”
婵新失笑,“我在神前有誓愿。”
“那固然是你天父,但是你地上的父也需要你。”
“我会常来探访父亲。”
纪月琼叹口气:,“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振星间:“婵新,你何故失踪综十年?”
“振星!”纪月琼抗议,“你别想问就问好不好。”
却不妨婵新即时回答妹妹“彼时我有点误会,我未有能力了解大人的苦衷。”
振星说:“你认为爸爸是坏人。”
“没错。”
纪月琼摇摇头笑,“倒底是两姐妹。”
她俩十分亲厚。
婵新并无高高在上,表示你俗我清,她非常随和可亲。
对于世俗事也十分感到兴趣,不耻下问,由振星一一解答。
振星不解,“你为何要知道口红胭脂的潮流及售价?”
婵新微笑,“那么,劝年轻教友不要浓妆时可与她们作出合理讨论。”
“呵,你不想盲目反对任何事。”
“你把我讲得太好了。”
“你这态度像我妈妈。”
“我的榜样是我天父。”
“说来听听。”
“耶稣入世,替门徒洗脚,又为大麻疯治病,耶稣慈悲,对来人说:谁若无罪,便掷第一块石头,他并非高高在上。”
振星凝视姐姐,“你一定要走?”
“我属于我的教会,教会调派我在中国N镇工作,此刻我请病假,痊愈后即需前去履行职务。”
“叫他们把你调到温哥华。”
婵新笑不可仰。
“嘿,在温埠光是处理青少年问题就够你瞧的。”
“那当然,没有一个职位更轻松。”
“我们姐妹你陪我我陪你,多好。”
“振星,我真喜欢你。”
“婵新,我也是。”
振星比姐姐高半个头,把她紧紧拥怀中,叫地透不过气来。
她帮她修头发,帮她护理皮肤,替她重置简单暖和的冬衣好让她再度前往中国。
“妈,统统是凯斯咪,可是别告诉她,怕她拒绝。”
“振星,这些衣物太名贵了,我亦知道行情,你切勿为我小题大做。”
婵新也会陪振星去挑新娘花束。
她耐心坐轮椅上看振星为如此小事踌躇不决。
花店服务员态度良好,从冰箱里取出各式花版。
“婵新,你说哪种好?”
“我毫无经验。”
修女当然应该如此说,振星大笑。
婵新轻轻吟道:“你是沙仑的玫瑰花,你是谷中的百合花。”
振星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栀子花。”
店员松口气,“是,周小姐。”
可是振星又犹疑了,“抑或,茶花?”
“周小姐,五月份才作决定未迟。”
嘉汀妮亚亦抑或凯米莉亚?
婵新说:“我肚子饿了。”
真是,修女也是人。
振星把姐姐带去吃意大利菜。
她想说,教皇未必有如此口福,可是怕婵新不高兴。
振星说:“我到过梵蒂岗,那年十七岁,暑假,我特地去看米开兰基罗真迹,他并非我最心爱艺术家,但到了西西庭教堂,还是感动得几乎落泪,为着想看清楚天花板壁画上帝创造亚当,我躺到地上,结果和尚前来干涉,叫我站起来。”
“你喜欢哪个画家?”
“我不介意家中图画室内有一幅梦纳的荷花池。”
“是,”婵新颔首,“该人作品本应作此用。”
振星嘻嘻笑,“我俩心意相通。”
“五月做新娘天气好。”
“要不就四月,一年只得这两个月。”
“嫁出去之后,记得时时与父亲来往。”
“我可能随王沛中赴美一段时期,他需到纽约实习。”
“那父亲可要寂寞了。”
振星悻悻然,“婵新你听你那红十字会调查员口吻,十年不见,一见面就批评姐妹做得不周倒,那么,你来呀,你为什么不示范如何做一个孝顺女儿?嘴巴长在脸上,有时也要用来说说自己。”
婵新黯然。
振星又不忍,“算了算了,你去服侍天父吧。”
“世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振星听了颇乐,没想到修女铁莉莎也爱掉书包,且同周振星一样,似是而非的时候居多。
回程中振星缠住婵新问她入教过程。
“很自然,就像你我进大学一般。”
“那时一定有人追求你吧。”
婵新哑然失笑,“那同入教会有何关系?”
“你不想组织家庭吗?”
“教会本身是个大家庭。”
“是因为某件伤心事吗?”
“振星,我千思万想都猜不到你会这么可爱。”
振星睨着姐姐,“这是褒是贬?这是婉转地取笑我幼稚吧。”
“家母去世,是我一生中最伤心的事。”
振星耸然动容:“听说女儿们最难承受这一件,你看我,同母亲感情多好,我真怕那一天,妈妈说她也怕离开我之后像我这样蠹人会吃亏。”
婵新又忍不住笑,“那一天你都八十岁了,你子孙曾孙玄孙会照顾你。”
“孩子们靠得住吗?”
“哦,只有上帝是永久的盘石。”
“好端端又说起教来。”
“这是我真实观感。”
“你们母女可相爱?”
婵新忽然沉默。
“你们准不准留着旧时照片?”
“教会不是黑社会。”
“听说此刻修女可以保留自己姓名。”
“消息很灵通呀。”
婵新自行李袋内取一只小小银相框,递给振星。
振星一看,照片里三个人,婵新那时约七八岁,十分可爱,脸盘五官同她母亲宛如一个印子印出来,她的父亲亦即是振星的父亲,彼时当然年轻俊朗。
真可惜,这是个破碎家庭。
“他们天天吵?”
婵新答:“在我记忆中是。”
“为什么?”
“双方均不肯忍让。”
“是爱得不够吧。”
“环境也很逼人。”
“他们打败仗。”振星唏嘘。
“那个年代,婚姻失败对女方的打击比较大。”
“嗳,我听说有人封建盲目地把离婚女子四个字当诋毁语用。”
“家母决定带着我远走他方,碰巧有亲戚在伦敦做生意,我们便前去投靠,稍后父亲搞的建筑生意也略有起色,他在物质上很照顾我俩,我们母女不致于很吃苦。”
“你为什么不到我们家来住?”
“父亲又结婚了,且生下你,家庭十分完整,我不想做不速之客。”
振星没好气,“现在又来?”
“此刻事过情迁,”婵新笑,“无后顾之忧。”
振星说,“现在我很明白什么叫做哀乐中年,你看我爸,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又为往事神伤,唉,做人不易。”
婵新故意上下打量妹妹,然后说:“我看做你并不难。”
振星气结。
振星的童年相当寂寞,父母都是事业派,她由保母照顾,她记得三两岁时最怕爸爸去上班以及妈妈晚间有应酬,一看见爸妈打扮妥当预备出门她便大哭。
又没有同龄淘伴,直到三岁上幼儿班才略觉人生乐趣,那时周振星的拿手好戏是把同学一掌推开。
纪月琼说,“哗,亢龙有悔。”
为此老师抗议多次。
纪月琼一直疑惑,“一定是遗传,可是像谁呢,莫非是远房的叔祖。”
长话短说,周振星要到今天才知道有个谈得来的姐妹是多么兴奋之事。
因血浓于水,无话不说,听了也不恼。
故每隔三两小时地便说:“婵新,不要走。”
“噫,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又不是钉十字架,找不到替身,非耶稣不可,你让教会为你找替工呀。”
“振星你说话真的一句是一句。”
“我有一句说一句。”
“对外人也这样吗?”
振星微微一笑,“我并不傻,我的辞览里也充满了可能大概要不然也许或者等等等等,我不说不,也不说是,人永远抓不到我的小辫子。”
“那我比较放心。”
“咦,修女不是有话直说的人吗?”
“修女也不是傻瓜。”
姐妹笑得弯腰。
周氏夫妇诧异。
这间屋子里从来未试过有这么多的欢笑。
振星说:“这是回光返照哪,真可怕,稍后我同你都要离开这个家。”
纪月琼捧着头说:“我没好好教你妹妹中文,这是报应,不久她就要祝这个家病入膏肓,及早登极乐,振星,我想重头教你读成语故事。”
这番话其实很愁苦,不知怎地,周舜昆却笑得落下泪来。
那一晚,振星向婵新透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我大约会写一两百个中文字。”
“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婵新大奇。
“那时我十二一岁,心想,说学会了,妈妈势必叫老师教新功课,说不会,什么事都没有,便一直说不会。”
婵新不信有这样的奇事,“你为什么不喜欢中文?”
“多难写,多难读,要学的功课那么多,总得随便牺牲一样,只有它不是学校规定的科目。”振星耸耸肩。
过半晌,振星又问:“是不是很糟糕?”
婵新一贯中立、开明,“你有选择的自由。”
“倒底是华人哪。”振星吐吐舌头。
“不,你是加拿大人,若用这个角落看事,可比较明朗简单。”
婵新康复情形良好。
教会一直与她有联络,每次有文件寄到,